第31章 第三十章 “你是说他跑都没跑?”……
第三十章
这边, 贾强的尸体被运送到法医实验室之后,第一时间通知家属,安排认尸。
贾强的母亲早已过世, 前些年父亲返回老家后又再婚, 又生了一个孩子。
听说贾强遇害, 父亲虽然震惊、伤心, 却无法立刻赶来, 就将认尸的事委托给贾强的前妻。
整个认尸环节相对其他案子更为平静,显然贾强的前妻对他已经没有情感羁绊。
除了刚见到尸体时的错愕, 前妻全程都很麻木,甚至是茫然、恍神,仿佛就是突然听到一个熟人遇害的消息一般, 有点反应不过来,不明白怎么好端端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停尸房温度阴冷, 离开后, 民警给一直在打冷战的贾强前妻倒了杯温水,她一口气喝了半杯, 这才缓过来说:“没想到他会是这种死法。”
民警问:“你知道董承宇这个人吗?”
贾强前妻想了一下,摇头:“完全没有印象,我肯定没听过这个名字。”
民警又问知不知道贾强生前和谁结过仇, 因为什么事而结仇?
“我和他的婚姻只持续了两年,他很多事我都不知道。不过我好像听他父亲提过一次, 说是和十几年前的老邻居有点恩怨, 不过对方叫什么我不知道。再说那家人早就搬走了。”
民警又问起贾强生前的猥|亵罪, 他前妻听了先是吓一跳,隔了几秒又说:“其实也不意外……”
她回忆道,贾强以前曾有个正式工作, 虽然不算勤奋、努力,但也没做过什么违纪出格的事。直到后来有一个刚入职的实习生举报他职场性骚扰,贾强才因此丢了工作。
当时他们还没离婚,贾强对前妻再三保证说绝无此事,是那个女实习生污蔑他。作为妻子,他们当时还是共同体,她便选择相信贾强。
然而选择相信并不等于真的相信,怀疑的种子就那样种下了。
再后来他们夫妻感情破裂,贾强一直没有再找新工作,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她便要求离婚。
贾强起初还不愿意,但前妻知道他对她其实没有多少感情,主要还是因为太抠门。
于是为了尽早摆脱这段婚姻,离婚冷静期期间,她便主动提出不要房子,只拿走夫妻共同存款的一半,也就是五万块钱,其余的东西包括家电全都留给贾强,贾强这才答应。
“我记得从民政局出来那天,我问他,现在都离婚了,是不是可以说真话了,他到底有没有非礼那个女实习生?他支支吾吾地说了句,就算是,也不关我的事,我们都离婚了。就因为这句话,我肯定那件事不是污蔑。他这个人啊,从不主动跟人起冲突,因为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可是占人小便宜的事儿他真没少干。我以前还不太相信他能有本事跟人结仇,而且还是这种要杀人的程度,但现在……还真是低估了。”
同一天下午,董承欣也接到支队的通知。
赶来时,她脸上有着明显的惊慌,再三追问是不是搞错了。
直到负责接待的许知砚提到死者是贾强,董承欣一下子安静下来,仿佛瞬间理清了来龙去脉。
过了好一会儿,董承欣问:“贾强还活着吗?”
许知砚说:“已经确认死亡。我们是在贾强家里当场抓捕嫌疑人,也就是董承宇。”
董承欣沉默了许久,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知砚问:“你最近见过董承宇吗?”
董承欣恍惚着抬起头:“见了。爸妈去世以后,我哥就经常来看我。如果有外卖订单在我工作的地方附近,他还会顺道给我送饭。”
“那他前段时间有没有跟你提起过贾强?”
董承欣茫然地回忆片刻:“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会突然提起他。”
董承欣又问:“真的是我哥吗?我能见见他吗?”
许知砚观察着董承欣的表现,试图从她这些茫然、无措、不确定的情绪中分辨出真假。
因之前在李蕙娜的案子里吃了先入为主的亏,这次许知砚尤为谨慎,即便董承欣是女性,看上去比李蕙娜还要柔弱无害,她也不敢再轻易下判断。
事实上,董承欣虽然属于轻度弱智,却并非普通人理解的那种“傻子”。
她的智商表现接近70,性格方面意志力比较薄弱,认知能力略微不足,语言能力和计算能力也会比正常人欠缺,但是生活自理是完全没有问题。
自从来到支队,董承欣还没见到董承宇,一时间无法接受事实,还沉浸在应该是警方搞错人,只是同名同姓的“误解”中。
直到许知砚拿出董承宇的照片给她辨认,董承欣逐渐红了眼眶,说:“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要去找贾强……”
许知砚一下子抓住了董承欣的“语病”。
通常情况下,当家属得知嫌疑人杀人,在过于震惊意外的前提下,会说“他怎么会杀人”这样的话。重点就在于不相信亲人会成为杀人凶手。
而董承欣的表达,说明了董承欣并不意外董承宇的杀人行为,只是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杀死贾强。
再结合前面的表述,如果都属实,起码说明这对兄妹近来的生活比较平和,妹妹在福利院工作,哥哥努力送外卖,兄妹关系和睦。
难道找贾强只是突发奇想,事先没有任何契机刺激他?
不,这不合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但董承宇出于某些顾虑没有告诉董承欣,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处理。
许知砚接着问:“我们查到十一年前的举报记录,那很可能和董承宇的杀人动机有关,所以我们想跟你了解一下。你愿意说吗?”
董承欣低下头,小声说:“有些事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我哥说,我记性差,时间久了会忘事儿,就叫我把重要的东西都记下来。那个本子我放在住的地方,没有带来。”
许知砚将语速减慢:“没关系,你现在记得什么,可以先告诉我。稍后我让同事去你住的地方,再对照你记下来的内容做补充,好不好?”
就在董承欣接受第一次询问的时候,贾强的尸体正在尸检。
“死者颈部肌肉断裂,创口为11cmx3.5cm,呈水平状。创口边缘整齐,两边创角均为锐角,周围没有软组织损伤。”
尸体面部、口唇黏膜、手指和脚趾的甲床均苍白无血色。除了颈部的创面之外,身体其余部位没有发现伤口。
尸体的心脏、肺部、肝脾等都呈现出失血状,胃里找到大量还没有消化的食物,包括米饭、蔬菜和肉。
最终死因,颈部动脉破裂导致失血性休克而死,由菜刀砍击而成。
尸检结束,戚沨换了身衣服,直奔实验室的办公室。
没想到刚进门,就见到恭候多时的江进。
江进倒是自觉,面前的纸杯里装的是速溶咖啡,还冒着热气,手里正在翻看一本法医工具书,看得津津有味。
见到戚沨,江进笑了:“你一进门,我就闻到味儿了。尸检去了吧?”
“狗鼻子。”戚沨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一口气喝光,又续了一杯,折回到桌边,坐下说,“你不去处理郝玫的案子,还有功夫闲逛。”
江进答非所问:“谁的尸检,是不是董承欣的哥哥杀的那个。”
戚沨没回答,只是双手环胸。
江进说:“直觉告诉我,这两个案子有关联。”
“就因为希悦福利院?太武断了。”
“我这叫大胆想象。下一步就是小心求证。”
戚沨没接话,只是挑眉示意。
江进笑道:“好吧,我承认,郝玫的案子遇到瓶颈了。按照我们现在的思路去找线索,很难有突破。我只能另辟蹊径,总不好一直耗下去。不过具体该怎么走还没想好,就先过来看看,万一能找到灵感呢。”
安静了几秒,戚沨拉开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刚建立的档案。
江进翻开一看,正是“新鲜出炉”的案发现场照片。
第一张拍摄的是小区里的花坛,就在尸体的头部下方形成了一块血泊,档案里标注了尺寸,大概是60cmx35cm。
再往下翻,楼道的墙壁上,大概距离台阶一米高的位置拍到了血手印。而这一路上,均有发现滴落状血迹和点状血迹。
戚沨说:“第二现场有目击证人,亲眼见到是贾强自己从单元门走出来,然后摔倒在花坛里。而这一路的血迹和血手印也印证了这一点。所以这个案子的关键问题,在于第一现场。怎么样,想到什么?”
“欸,我不是来找灵感的么,怎么变成突击考试了。”江进嘴里说着,手上动作却没停,一张张翻看着,眼睛也是片刻不离。
直到翻到第一案发现场的照片。
一阵沉默,江进终于抬眼:“先说说你的判断。”
戚沨看了他一眼,从中检出一张俯拍照片。照片里的血迹呈星芒喷射状,边缘变形不规则,四周发散的星芒痕迹又多又密。
戚沨说:“死者是因动脉破裂,失血过多而死。动脉破裂之后,血管压力会促使血液向上、向前或是向下喷射,形成这种血迹喷射的图形。所以这张照片应该排在序列第一。如果喷射血源距离地面较远,星芒状的血迹图形就会相对减少,这说明贾强中刀时距离地面很近。我们之前做过一个实验,分别在地砖、地板、水泥地、针织地毯、墙壁多种平面上做了喷溅演示,再根据距离和阻挡物做调整。还针对静脉血和动脉血比较过结果。根据那次记录,基本上可以得出贾强中刀时距离地面的高度——他应该是趴跪姿势,被人从背后压制,侧身挣扎的时候,菜刀正砍在他的右边颈部靠后的位置。所以创面是由下而上,稍有倾斜的横切面。”
江进边听边点头,随即接道:“可如果是动脉出血,现场应该会更为凌乱,血迹更多才对。这个现场算是比较‘干净’了。”
“因为那一刀砍得并不深,没有立刻造成大量血迹的喷溅。”戚沨又拿出另外几张照片,“贾强的血喷溅在地上,他着急逃跑,踩到血迹,一手扶着楼道的墙,另一手捂住颈部刀口。因为一直在失血,意识逐渐模糊,再加上酒精作用,以及他当下的精神状态非常慌张,楼梯又老旧有缺损,令他从三楼下到一楼的过程摔倒过三次。这三个地方均留下血泊。”
“动脉出血还能跑这么远,看来的确不深。如果不是这么折腾,当场就采取急救措施,兴许还有救。”江进接茬儿。
戚沨说:“在那样的情况下,贾强只会担心董承宇再给他一刀,他连手机都顾不上打,只能用这种方式跑出去求救。”
就因为这条逃生路,从三楼到一楼,再到花坛,留下了一长串七拐八歪的血迹路径。
从案发到尸检还不到半天时间,来不及更深入详细地还原案发经过。
戚沨将现在已经确定的部分和盘托出,又喝了一杯水,便开始等江进“查缺补漏”。
江进手边的咖啡也喝了一半,又翻了翻照片,提出第一个疑问:“为什么凶手只砍了一刀?”
问题一出,戚沨的眉宇不由自主地往中间聚拢。
江进一下子就找到重点,他这种直觉一直都是她欠缺的。
江进最擅长的就是大胆假设,而她更相信科学验证,只有无法撼动的证据才能重组还原最真实最客观的现场,才不会在法庭上被律师的巧舌如簧驳倒,甚至推翻,成了无效的废纸。
而江进这种让人汗毛直立的脑洞,则是在她坚定不移信奉的程序正义上,一笔非常亮眼的提示。
上一次还是因为江进在电话里说,怀疑郝玫自残和她太想念儿子张晓以及生育有关。
她的第一感觉就是荒谬。
可又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认同。
江进又问:“嫌疑人和死者有仇吗?”
戚沨回答:“就目前所知,嫌疑人的妹妹董承欣,在十一年前疑似遭到死者的强|奸,但因为证据不足没有立案。”
“过了十年,当哥哥的还惦记着给妹妹讨说法,兄妹感情一定很好。但问题是,如果只是想讨说法,应该不会动刀,要赔偿或是要对方亲口承认还比较实际。如果事先就想过用暴力解决,那嫌疑人应该会自己携带凶器到现场,而不是就地取材。也许是在这个过程中没谈拢,嫌疑人临时起意、冲动犯罪。”
戚沨接着说:“如果是冲动犯罪,只有一刀就停止,要么就是有外力干预,要么就是嫌疑人突然醒悟。不过嫌疑人有故意伤人的前科,他曾将继父殴打成植物人,说明嫌疑人并不是一个自制力强的人,在暴怒之下,应该会对死者进行多次伤害才会罢休。”
“可是就这些照片来看,现场不像是有第三个人。我想当时一定发生了某些事,及时终止了嫌疑人的动作。他甚至没有去追死者。”
“这一点我在现场的时候也注意到了,死者受了伤,下楼的速度并不快,还摔倒过三次。就算嫌疑人再迟钝,也有机会追上去,何况嫌疑人身手矫健,不应该放任死者将血迹弄得外面到处都是——这会直接暴露他伤人的事实。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逃避和第一时间掩盖犯罪事实是本能,但嫌疑人在案发后什么都没做,只是躲在屋子里,等着我们去抓。”
“你是说他跑都没跑?”
“他唯一做的事,就是换了死者的衣服和鞋,像是准备要跑。除了衣柜之外,屋子里没有其他翻动过的痕迹。那么从死者跑出屋子,到我们赶到现场,那段时间嫌疑人都在做什么?”
“这案子有点意思。”江进不由得笑了,遂话锋一转,突然问,“嫌疑人的手机找到了吗?”
“现场没有发现。”
“不带手机出门,不太像是现代人啊。而且他还要送外卖、跑腿,每天看手机的频次一定很高。”
的确,即便董承宇是突然想到找贾强,中午没有接单,在路途中也会忍不住刷手机,不可能连手机不在身边都没有发现。
正说到这里,戚沨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夏正的来电。
电话接通,就听夏正说:“戚队,刚接到上报,说一个小时前有人到辖区派出所提供证据,说知道贾强遇害时的全部过程。对方不仅愿意作证,而且还上交了董承宇的手机。”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一个疑点已经解开了。……
第三十一章
当戚沨和江进回到支队时, 夏正所说的证人已经开始接受询问。
戚沨正准备进办公室,见到许知砚,随口问了句证人资料, 却听到许知砚说:“证人和嫌疑人的妹妹在同一个福利院工作。”
正是这话, 令一旁原本“无所事事”“四处摸鱼”的江进停下了动作。
他先是看了许知砚一眼, 遂直接来到夏正的位子上操作电脑。
戚沨脚下一转, 站在江进身后, 一同看着屏幕。
资料很快调出,证人名叫张魏, 二十六岁,春城人,未婚, 如今在希悦福利院做老师。
果然,又是“希悦”。
戚沨问:“你们之前见过这个人吗?”
江进依然盯着屏幕, 头也不回地说:“见了, 但张城和郝玫的接待工作不是他负责,所以只聊了几句。”
“虽然不是直接关系, 但一家福利院涉及到两条人命。”戚沨表情很淡,声音很轻,“这回你的直觉怎么说?”
江进关上屏幕, 起身道:“直觉告诉我,这样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一。”
戚沨瞅着他无声地笑了, 随即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
许知砚见状, 立刻跟上。
戚沨问:“哪间房?”
许知砚接道:“三号。”
戚沨直接越过询问室, 来到监控室。
三人在监控器面前站定,一同看向三号房的画面。
负责询问的是夏正,证人张魏坐的位置, 一前一后有两个监控镜头,一个只能拍到后身,另一个则俯拍正脸。
江进看了片刻,便拿出手机给夏正拨了一通语音。
镜头里夏正手边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到来电提示,接起来刚要说话,就听到江进的声音:“待会儿语音不要挂,手机扣放。”
“哦,好。”夏正反应极快,没有露出丝毫惊讶,镜头里的他一切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应了一声就做出按掉语音的动作,遂将手机扣放在一边。
夏正再次看向张魏,问:“你说你是在案发现场那栋楼后面的灌木里捡到的手机?你怎么知道手机在那里?”
这样近距离“监听”比监控里的声音更清晰,江进拉了把椅子坐下,双手环抱在胸前,始终盯着屏幕。
戚沨只站了一会儿,就准备往外走,临走之前还拍了一下许知砚的肩膀。
许知砚跟着戚沨来到门外,迫不及待地问:“戚队,这个证人有嫌疑吗?”
“现在还不能下判断,但是他身上疑点很多。”戚沨说,“你留在这里,我还要回实验室。有事给我电话。”
“明白。”
戚沨没有久留,回去的路程不过三四分钟,思路一时无法抽离,还停留在那些疑点和江进的直觉上。
若说犯罪心理,这部分是她的长处,但她的心理分析都是建立在已经确定的行为动机的基础上,并非凭空想象。
江进说,他怀疑郝玫自残和失去儿子张晓以及生育有关。这就是目前“确定”的动机。那么顺着这条思路分析,郝玫的突发奇想是从何而来的?
精神病患者的犯案动机一直都是难点,因普通人无法理解,便会觉得莫名其妙,太过突然,没有逻辑。然而事实上,即便“太过突然”只是旁人的一种感觉,过程早已发生,任何事都不是一瞬间蹦出来的。
比如说,如果有人明示或暗示过郝玫,张晓投胎转世了,而且就在她的肚子里呢?
那么最有机会接触郝玫的人就是张城。
可是要证明张城说过这样的话几乎不可能,他没有在自己家里安装监控,即便是怀疑合理,也无从印证,案子极有可能会以自杀结案。
可现在又出现一个希悦福利院,就是说除了张城,还有其他人在近期接触过郝玫。而且他们夫妻去福利院是为了收养,自然会见到许多小孩子,甚至会聊起郝玫因病无法生育的事,以及张晓的意外死亡。
以上这些都是刺激郝玫的点,那么在受到刺激的情况下,郝玫的精神状态就会和平时不一样,会紧张,会敏感,还会生出一些“幻想”和对张晓的怀念。
如果这时候有人再进行语言引导,那么……
再说董承宇杀害贾强这件事。
十几年前的恩怨,为什么迟了这么久才报?
当然,董承宇可以说是因为坐了八年牢,没机会报仇。可他都出狱三年了,如果真有那么迫不及待,为什么不在出狱后就立刻寻仇?
户籍档案上显示,贾强的身份证、户口和现居住地址是相同的,贾强没有搬过家,那就不存在董承宇找不到人寻仇的情况。
比较符合实际情况的解释就是,八年的牢狱生活已经令董承宇逐渐放下仇恨。再加上董母已经去世,董承欣需要人照顾,董承宇一定不希望再去坐牢,留董承欣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于是在言行上确实是在奔着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方向努力。
也就是说,后来又发生了某些事,令董承宇又将“放下”的仇恨捡了起来,而且激起强烈情绪,令他冲到贾强家,并做出拿刀砍人的举动。
在整个过程里,除了董承宇的嫌疑之外,最为突兀的存在就是这个张魏。
也正是因为这个证人的出现,戚沨快速联想到另一个和案发现场有关的疑点。
戚沨一边整理思路一边回到实验室,袁川正在进行血液鉴定。
戚沨来到台前,看向一旁的案发现场照片,和罗列在纸上的计算结果,又看向袁川,问:“还原的结果出了吗?”
由于死者不是直接倒在现场,而是一直以运动状态逃到第二现场,进而死亡。那么第一现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案发时的运动轨迹是怎么样的,就需要通过血迹进行还原。
袁川说:“经过计算,第一现场滴落的血滴体积均不到50微升。就是说,贾强中刀后是慢速出血。逃出去的过程摔过三次,每一次都令伤口恶化,加速出血量。直到跑到小区花坛边,终于倒地身亡。所以花坛采集到的血滴体积,都比50微升要大。”
戚沨点了下头,继续发问:“通过尸检伤口可以推断出凶器。可若是在找不到尸体的情况下,仅通过现场的滴落血迹,是否也能计算出凶器的大概形态?”
袁川早就习惯了“提问突袭”,不慌不忙地从旁边翻出一张草稿纸和一张案发现场的血迹照片,指着最后的计算结果说:“通过这几滴血迹直径的测算得出结果,凶器应是菜刀,刀刃宽度5cm,长17cm,因此血迹直径比较大。”
不等戚沨继续发问,袁川又道:“另外这几滴血迹是垂直滴落的,但并不是从凶器上,而是通过成年男子的食指、拇指和麻织衣服,滴落在地上。”
接下来一分多钟,都是袁川在汇报,包括溅落的血迹轨迹,变动的经过转移的血迹,被衣物稀释过的血迹,以及扩散的血迹等等。
“通过这些计算基本可以还原出现场情况,当时死者贾强是被人用力压住后背,趴跪在茶几上。贾强的身体试图从左边挣脱,但他的左脸贴在茶几上,露出了右侧颈部,刀子就落在颈部的右后方。嫌疑人力气虽然大,但仅一刀下去,就能将贾强的颈部动脉和静脉全都砍伤,还需要重力加速度的配合,说明嫌疑人在落刀之前,手已经抬到超过自身头部的位置。”袁川边说边在地上做出动作。
嫌疑人一手按住死者的后脖颈下面,也就是颈椎,另一手将菜刀高高举起,对准死者的颈部重重落下,没有扑空,没有犹豫,又狠又准。
戚沨站在一旁,直到袁川站起身,才问:“那嫌疑人的支点呢?”
袁川一怔,又听戚沨说:“嫌疑人用一只手按住死者,就算他力气再大,也需要一个落脚的支点。否则砍人的时候,他就必须弓身弯腰。这么别扭的姿势,还要将手举起超过头部,挥刀的时候速度一定会受阻,不可能造成尸体上那种伤口。”
接着戚沨将自己的左手手掌朝下,完全贴合在台面上,右手则伸出一只食指,按住左手手背的中心,又道:“你看,不管这根食指有多大力量,哪怕穿透了我的左手,将左手固定在台面上,也只是一个点,我的左手依然可以左右转动。所以仅靠嫌疑人的一只手就固定死者整个人,还要确保死者不会挣扎,导致凶器落空,这几乎不可能。而且你刚才也说了,死者试图从左边逃离,应该就是下半身。在这个过程里,死者的位置会发生移动,嫌疑人稍有犹豫都可能砍空,因此他下刀的速度一定非常快,说明他杀人的决心很坚定。因为但凡他有一秒钟的迟疑,刀子都可能会直接落在茶几上。至于嫌疑人的支点……”
说到这,戚沨又话锋一转:“如果是你,会用什么样的姿势?”
袁川顺着戚沨的话展开思路,一边想一边做动作:“我应该会曲起左腿,用膝盖压住死者。可是这样一来,死者就不太可能有挣扎的余地,应该是动弹不得才对。那么还有一种姿势,就是这样。”
袁川拉过旁边的凳子,将左脚踩上去,右脚支撑在地上,左手做出按压的动作,右手高高举起。
见戚沨微笑点头,袁川又站直了说:“不过茶几上没有留下鞋印,应该是死者挣脱的时候蹭掉了。”
“基本靠谱。”戚沨又收了笑,“第一个疑点已经解开了。”
第一个?
这么说还有第二个?
袁川安静下来,又翻开几张案发现场的照片,试图找出第二个。
按理说只要还原嫌疑人砍伤死者的经过就可以了,这部分证据充足,足够定罪。
过了好一会儿,袁川摇头,老实地说:“我想不出来第二个在哪里。”
戚沨接道:“案发时嫌疑人在想什么,为什么只砍了一刀?死者和嫌疑人力量悬殊,一刀下去,死者颈部出血,生命正在流逝,力气、体力大幅度削弱,这时候再补第二刀会更容易。如果不是嫌疑人主动松手,死者根本不可能挣脱。”
“的确……”袁川仿佛明白了什么,喃喃道,“难道是嫌疑人也被这一刀吓到了,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步,没想到自己会杀人,于是……”
戚沨摇头将他打断:“嫌疑人曾经将他的继父殴打成植物人。那不是一拳导致的,而是打了几十下。期间还借助过工具。如果嫌疑人对贾强的伤害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伤人,你所说的情况是有可能发生,可通过殴打继父的那件事来看,嫌疑人还不至于会因此吓到,及时收手。而且你有没有注意到那把菜刀?”
菜刀?
袁川将装在透明物证袋的菜刀拿过来,反复翻看。
戚沨从旁边找出一张照片,点了点上面的血迹说:“这几滴血从位置判断,应该是从菜刀的刃角上滴落的。具体高度算过了吗?”
袁川立刻回答:“哦,当时距离地面超过一米五,大概是这个高度。”
如果血滴滴落时的位置面积比较大,那么落在地上的血滴面积就会更大。从尖锐的刀尖滴落血迹,落在地上就是比较小的圆点,但如果是从棍子上滴落的血迹,就是大圆点。
这个案子里的凶器菜刀两边的刃角一致,且两个角都沾了血,说明血滴就是从其中一个刃角上滴落的。
但问题是……
戚沨拿起菜刀,将手垂下,说:“如果是这样拿刀,刃角距离地面不到一米。你所说的超过一米五的高度,除非是这样……”
说话间,戚沨又将刀举起,令另一边靠近刀把的刃角朝向地面:“这样一来,刀刃上的血就会顺着刃角滴向地上。这就是我说的第二个疑点。”
听到这里,袁川也举起右手,试图模拟嫌疑人当时的动作,双脚在地面上移动了几步:“这几滴血几乎圆形,但血滴尾部呈现出圆齿状边缘,指名血源移动的方向。嫌疑人的身体应该在原地向左转了半圈,血就是这样从右边滴过去的。”
戚沨接道:“他的视线应该一直紧跟着死者,而死者就是从左边逃跑的。他就这样举着刀,双脚在原地转了半圈,这才可能留下这几滴血迹。”
“可他没有追上去,反而一直看着死者离开现场。这算是吻合我刚才说的被吓到了。”袁川分辨道。
“他是没有追上去,但是举刀的姿势却暴露了他还有攻击意图。他原本是想砍第二刀,视线一直追着死者,是紧盯猎物的表现。如果只砍了一刀就被吓住,进而收手,那么手应该是垂落下来,或是直接将刀扔在地上,不愿再接触。”
可董承宇非却是刀不离手,直到夏正三人冲进去时,刀依然攥在他手心里。这说明那把菜刀从一开始的凶器,已经转变为董承宇用来自保的武器。
“可他为什么要放走死者,既然都准备砍第二刀了……”袁川依然不解。
没想到问题刚提出,门口就响起另一道声音:“因为现场还有其他人。”
戚沨和袁川同时看向门口,江进正斜靠着门框,微笑着看向这边,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江进直起身,边说边进屋:“还好我来得及时,没有错过这场精彩的还原。”
袁川微怔:“其他人?听痕检的意思,现场没有找到第三个人的痕迹。”
江进点头:“应该说那个人没有亲临现场,而是通过手机‘听’到了全程。就是那个证人张魏,他说案发时和董承宇一直保持通话,死者贾强逃出屋子以后又过了五六分钟,电话才挂断。张魏后来又给董承宇打了几个电话,但都没有人接。他还说,他一直试图阻止董承宇,特别是董承宇砍了贾强一刀之后,还准备继续实施犯罪,是张魏及时喊出董承欣的名字,董承宇才清醒过来。”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还能有谁,小沨呗。”……
第三十二章
袁川消化完, 接着提出一连串疑问:“什么,他们一直在通话?那为什么在董承宇砍下那一刀之前,张魏没有阻止?还是说他阻止了, 董承宇没听进去?既然之前没有听进去, 为什么后来又突然听进去了?”
袁川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 江进没有回答, 笑着反问:“嗯, 思维敏捷,问题找的精准, 有没有考虑过转刑侦啊?”
以戚沨的性格必然要阻止,倒不是真怕挖角,而是因为她一下子就听出来江进只是随口一说, 根本没走心。
可就在戚沨准备出声时,手机却震了起来。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 以为是支队的电话, 没想到却见到一个从林新打来的号码。
林新是春城下面的一个小县城。
戚沨没有迟疑,拿着手机往外走。
这边, 袁川正在认真回答江进的问题,脸上有显而易见的为难:“这个……实验室的工作很多,人手严重不足, 而且……刚才沨姐通过血迹就得出嫌疑人举刀站在原地的结论,是现在的我想破脑子都想不到的。可我比沨姐小不了两岁, 差距这么大, 还要学习很多东西。”
江进完全没想到“哈哈”两声就可以划过去的话题, 却被袁川扩展成一大段婉拒,他轻咳了一声,说:“哦, 不用当真,我就那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
袁川顿时松了口气:“原来只是玩笑。”
“你们法医科的都这么……认真。也是,你是戚沨带出来的,我早该想到。”江进已经戴上手套,拿起旁边的物证袋,打量着菜刀。
袁川收拾台面上的东西,小声说:“其实我的第一位老师是高老师。”
江进下意识看向袁川:“高老师。高幸?”
袁川点了下头,又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自从高幸被捕入狱,法医科已经很久没提过这个名字了。
高幸的入狱,就等于戚沨的升职。虽然高幸的确违法,但戚沨“出卖”老师也是事实。法律法规上,她做得没错。但在人情上,未免过于冷血。
此时的戚沨对屋里的谈话毫无所觉,她的注意力都在打来的座机电话上。
号码没有备注,但她早已烂熟于心,是她母亲任雅馨的电话。
戚沨吸了口气,将电话接通。
可电话里出现的却不是任雅馨的声音,而是戚沨的小姨:“你妈妈刚吃了药,还在睡觉。她说不让我告诉你,但我想了想,还是得让你知道。我知道你工作忙,但你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你要是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她……她这次摔得倒是不严重,没伤到骨头,贴了几天膏药已经好多了,今天已经可以下床了。”
戚沨听了好一会儿才问:“怎么摔的?”
“下楼的时候没注意,摔楼梯台上了。当时自己站不起来,还是邻居给她扶起来的。她给我打电话,说让我过来陪她两天,我立刻把家里的事儿放在一边。我劝了她很久,叫她给你打电话,她就是不打。哎,你妈妈性格比较倔,你这一点跟她一样。但你们到底是母女,母女哪有隔夜仇呢?冷战了这么多年,就不能坐下来把误会解释清楚嘛?她是长辈,拉不下脸跟你道歉,你就给她一个台阶下。我们年纪都大了,说句不好听的,她身边没人,万一哪天……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我知道了。”戚沨全程没有打断小姨的“输出”,直到小姨话落,这样回道。
就在这时,手机里传来另一道声音:“给谁打电话呢?”
小姨支吾了一声,说:“还能有谁,小沨呗。”
“给她打电话干嘛,挂了!”这是任雅馨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刚睡醒,而且还带着情绪。
小姨忙说:“你昨天不是还念叨她吗?只是打个电话,你也至于。”
任雅馨又说了两句什么,戚沨没听清。
直到小姨的声音再次出现,戚沨率先说道:“小姨,麻烦那您把电话拿给我妈,我问问情况。”
“欸,好嘞,你等着啊!”小姨立刻照办,但听筒拿过去之后,又被任雅馨推开,来回好几次,小姨直接按了免提。
“好了,小沨,你说吧,你妈妈听得见。”小姨边说边拍了一下任雅馨,“孩子跟你说话,你听着点。”
几秒的沉默,戚沨深吸一口气,在这边问:“去医院看过了吗?”
任雅馨没回应,小姨代为回答:“没去医院,是你妈妈的老同事给了个膏药偏方,说贴几天就能好。”
戚沨不禁皱起眉:“偏方不要轻信,若是用量搞错了小病变大病。万一出了问题,不好维权。最主要的是自己的身体,要受更多罪。”
“你少……”任雅馨似乎要说什么,却被小姨拦住了。
小姨又道:“放心吧,我这不是在呢嘛,有什么不舒服你妈妈会告诉我的。”
戚沨无声地叹了口气,又道:“下楼一定要扶着扶手,不要看手机,不要分神。老房子楼梯有缺损,很容易摔跤。如果是楼梯的问题,这件事要找物业和居委会。我听说林新在进行老房子改造工程,按理说这栋楼也在计划之内。”
“找什么找,是我自己不小心,动不动就麻烦别人……”任雅馨的声音传来,还带着情绪。
小姨立刻打断:“哎呀还是小沨心细。的确是有老房子改造的事儿,我和你妈妈是前两天才听居委会说的,好像就要做问卷调查了。”
戚沨依然平和:“问卷调查需要所有邻居都同意才能开展后面的工作。只要有一家不同意,就无法推进。如果到时候遇到,不要着急,能沟通就沟通,沟通不了就打给我,我来想办法处理。”
“不着急,不着急,有小沨在,什么事儿都难不倒。”小姨笑道,“还是咱们小沨有本事。对了,听说你升职了?工作是不是更忙了?”
“还好。”戚沨说,“这样,下次休假我回去一趟。”
“我这里可没地方住啊!”任雅馨说道。
戚沨没接话,小姨说:“怎么没有,别听你妈妈瞎说,那间屋子一直留着呢,这几天我就住在你那屋。”
“等你走了,我就把那间屋租出去。”任雅馨又道。
接着又传来小姨的声音,两人吵了几句。
戚沨听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小姨,我还有案子要处理,先不说了。有事儿随时打给我。”
“好,你快去忙,多喝水,注意身体,知道吗!”
电话挂断,戚沨拿着手机立在原地静了几秒。
没想到刚换身,就对上身后像鬼一样不知道何时出现的江进。
江进率先开口:“家里的电话?”
戚沨点头。
江进压低了声音,又问:“还没和好啊?”
戚沨一个眼神飞过去,虽然不算锐利,却含着警告。
江进摊摊手:“ok,我不问,就准备走了。”
可江进刚转身,戚沨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大伯……怪过你们吗?”
一秒的停顿,江进又侧过身,反问:“‘你们’指的是我爸妈?不怪。我大伯这人,觉悟很高。”
这话落地,江进“哦”了一声,又解释道:“我可不是映射你家里的事儿啊。是我大伯亲口说的,从他第一次贪,就做好会东窗事发的准备了。后来这些年他早就想清楚了,被谁举报都是举报,倒不如让自己人来。这样还能保全我们一家。”
戚沨落下眉眼,没接话。
就在江进以为话题到此结束的时候,戚沨又开启另一个话题:“听说你找交通大队调了汇成工地附近的道路监控。”
江进的师傅周岩,在失踪之前曾去过汇成工地。这条消息还是李蕙娜提供的。
江进反应极快:“听说?是交通大队的人特意跑来告小状,还是你问的?”
前者自然不可能,江进是明知故问。
随即他轻笑一声:“怕我违纪?放心吧,就算知道老师去过那里,我也不至于拿着铲子挖地三尺。不过总算往前推进了一步,我会找时间再查,保证不影响工作。”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戚沨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听到一个消息,那块工地有可能会重新启用。如果消息确实,你心里的猜想用不了多久就会得到验证。”
江进眼底深处迸射出一瞬光芒,很快又压了下去:“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告诉我。”
戚沨看了他一眼,率先收回目光:“郝玫的案子……”
可戚沨的话没有说完,手机再次响起。
拿出手机的瞬间,戚沨还在想,会不会是小姨又有什么事,没想到屏幕上出现的来电显示却是“罗斐”。
戚沨对江进比了个手势,刚接起来,便听到罗斐问:“你们支队是不是刚抓捕了一个叫叫董承宇的嫌疑人?”
“董承宇?”戚沨心里划过一丝惊讶,并重复道,这话是说给竖着耳朵“旁听”的江进听的。
果然,江进原本还装出一副抬头欣赏楼道装修的模样,闻言立刻看了过来。
无论他们的想象力多么丰富,都不可能将董承宇和罗斐联系在一起。
戚沨和江进对了一眼,问:“消息传这么快。你认识他?”
同时也在脑海中过滤可能性。
只听罗斐说:“我不认识他,但见过他妹妹和他的一个朋友,也就是你们这个案件的证人。”
“张魏。”戚沨直接点出证人的名字。
又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关联,一个不该出现的巧合。
“对。”罗斐又道,“我是想先来支队了解一下情况,可能会代理。”
“可能。”戚沨品了品这两个字,公事公办地说,“你知道的,按照程序只有董承宇的律师才能从我们这里了解到确切情况。”
罗斐声音带笑:“是我口误。我是想先将代理协议送过来,由你们帮我转交。这样我才能申请会见当事人。”
“这案子哪里吸引你?”戚沨忍不住问。这个案子并不符合罗斐的风格。
罗斐说:“事实上不是吸引我,而是吸引姐姐。就在刚才,张魏带董承欣到医院来看姐姐。”
多种可能快速划过戚沨脑海,唯独没有苗晴天这一项。
所以说张魏或董承欣认识苗晴天,而且已经熟悉到,苗晴天听完恳求就让罗斐出马的地步?
为什么之前一直没听苗晴天提起过?
当然,除了交情深厚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念及旧情。
苗晴天是个念旧的人,特别是曾经有恩于她。哪怕过了多年,只要有能力,依然会帮。再说苗晴天一直很喜欢帮人,遇到陌生人身上发生的不公都要插上一手,何况是认识的。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戚沨快速整理好思路,并从中抓住一条苗晴天可能会和张魏、董承欣产生联系的线索:“他们怎么会认识姐姐,难道和希悦福利院有关?”
“欸,我没跟你说过吗?”罗斐明显一顿,“希悦的前身就是希望之家。张魏的父亲原来就是希望之家的老师。”
果然……
“希望之家”,一个已经“解散”的福利院。而苗晴天和罗斐都是希望之家出来的。
罗斐话锋一转:“我大概还有十分钟就会到。”
“好,我会安排。”戚沨应了一声,率先挂断,再次看向江进。
虽然没有听到电话里罗斐的话,仅凭戚沨透露的信息,江进已经拼凑出大概:“罗斐要代理董承宇?”
戚沨点头:“起因是张魏带董承欣找了罗斐的姐姐。”
“张魏……”江进眯了眯眼,第一时间抓住重点,“就是说,张魏前脚离开支队,后脚就想到找律师了。哦不,应该不是离开以后想到的,恐怕在做询问笔录的时候就想到下文了。他反应倒是快,对董承宇也非常关心。这可不像是普通朋友啊。”
如果只是一般关系,帮忙打个电话,或是口头上建议找律师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张魏却是送佛送到西。
“的确,这个证人的存在感非常强,反应也很快。”江进的分析也是她的第一直觉,“好了,你赶紧回吧,郝玫的案子才是你该关心的重点。”
“啧。”江进脚下一转,“我把话撂在这里,这俩案子肯定有关,我早晚还得回来。”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而这个宋昕,应该知道些什……
第三十三章
董承宇一听说律师是董承欣找的, 没有犹豫,很快就在代理协议书上签字。
戚沨回到会客室,将文件递给罗斐, 坐下便说:“贾强的尸检报告还没出, 稍后会连同现场的证据整理, 以书面材料的形式一起交给你。不过就目前来看, 董承宇杀害贾强, 事实清楚,不太可能出现反转。”
戚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转而又道:“对了,张魏现在是本案的关键证人,如无意外将来会上法庭。”
罗斐一下子就明白戚沨的暗示。
张魏作为证人, 搜说供词对董承宇极为不利,和嫌疑人律师是一种“对抗”关系。通常证人是不会愿意单独见嫌疑人律师的。
不过这个案子的情况极为不同, 张魏和董承宇不仅不是对抗关系, 还是非常亲密的朋友。张魏甚至积极为董承宇找律师,自然不会拒绝会见。
按照规定, 刑事拘留的最长时间是30天,后面还要经历检察机关的审查批捕7天,就是所谓的黄金37天。
不管最终是否决定批捕, 在拘留后批捕前这段时间,嫌疑人都有权会见律师, 这一点也很重要。律师会在这个阶段提出“不批捕辩护意见”, 当然不能张嘴就来, 必须有的放矢。而这里面的依据,就是来自事实和证据。
一旦遇到刑事案件,不管是嫌疑人还是证人都会非常敏感。嫌疑人律师可以遵循合法途径会见证人, 但也要注意避嫌,绝对不允许发生干扰证人、为嫌疑人传递情报线索等违背职业操守规范的行为。
罗斐反问:“你对我就这么不放心。是因为李慧娜的案子?”
戚沨神色平和,给人的感觉有些生疏:“据证人张魏说,他和董承宇是发小,关系非常铁。那么作为发小有话想带给对方,绝对属于人之常情。可他们现在的身份是一种‘对立’关系,带话就有可能涉嫌串供。普通人对这种事不敏感,违规违法了都不知道,但你是律师,你有义务提醒双方,也有责任拒绝传话。你这么在乎输赢,不管怎么样都要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多考虑一点。”
罗斐快速笑了下:“我不否认,如果在这37天内真有操作空间,我可能真的会做点什么。但照现在的形势看,不批捕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取保候审也不现实。”
也不知道为什么,尽管罗斐的回答严丝合缝,戚沨却从中读出一丝抗拒。
当然这种情绪应该不是针对她,难道是针对案子么?
戚沨正在琢磨,罗斐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当事人?”
“先去办手续吧。”
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一前一后往外走,
戚沨快了半步,这样说道:“姐的身体你也看到了。她需要保持平和的心态,像是故意杀人这样的恶性案件,不该舞到她面前。”
“我知道,我已经和护工、院方都提过了,不再见你、我以外的访客。”罗斐的声音平稳地从侧后方传来,“不过她这两天有点起色,等你见到就知道了。”
有起色?
这当然是好事,可是……
戚沨不由得慢下来,侧身看了他一眼。
罗斐问:“你想说什么?”
戚沨摇了下头:“没什么。”
其实之前那位老中医说得已经很明确了,她只怕罗斐一厢情愿、自欺欺人。
直到下午四点多,戚沨来到苗晴天的病房,见到苗晴天正靠坐着床头看电视,这才明白罗斐所谓的“有点起色”的含金量。
护工阿姨就坐在一旁,见到戚沨,立刻起身将位子让出来。
戚沨先进洗手间洗了手,问了苗晴天这两天情况,护工阿姨一一答了,随即拿出一个记事本,说怕自己记性不好,全都写下来了。
戚沨有些意外,翻开本子就见到七扭八歪的记录。
字虽然不够工整,有好多错字,不过大概意思都能看懂。
护工阿姨和戚沨不熟,见戚沨不怎么笑,护工阿姨有些局促,很快就找了个借口说想出去买个东西,将空间留给两人。
戚沨将记事本上的字用手机拍下来,这才在床边坐下,并将电视声音调小。
苗晴天笑着说:“还以为你又要忙了,没时间过来。”
“怎么会,该来还是要来。”戚沨仔细观察着苗晴天,原本还想着待会儿和主治医生聊一聊。虽然并不会有多大帮助。但是眼下见到苗晴天的气色和在外省那两天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戚沨心里一松,连笑容也更浓,又握了握苗晴天的手,也不如之前那样冰凉,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苗晴天见状,问:“笑什么呢?”
“看你见好,我高兴啊。”
苗晴天看着戚沨的笑脸,欲言又止地问:“对了,今天有个朋友来看我,他还带了个人。”
戚沨本不想再跟苗晴天提起案子,以免她心绪起伏,见苗晴天提起话头,便接道:“你说的朋友叫张魏,他带来的那个叫董承欣。”
“那姑娘我不知道叫什么,她好像是张魏的女朋友。”苗晴天说。
女朋友?这倒是一条新信息。
“是他们自己这么介绍的,还是你看出来的?”
“他们没提。但是看他俩说话时的小动作透着亲密,比如抓手啊,揽肩啊,如果只是一般关系,不可能。”
哦,也是,董承宇杀人时一直保持着和张魏的通话,张魏刚做完笔录,就带董承欣来找苗晴天。这不仅说明兄妹俩对张魏的信任,张魏所表现出来的“热心肠”也已经超过朋友的界限。但如果是“一家人”,那就不难理解了。
“刚出事,张魏就想到找你,你们很熟吗?”戚沨问。
这个朋友她完全没有听苗晴天提过。但如果不熟,张魏怎么会想到来找苗晴天?
苗晴天说:“其实我并不了解张魏。以前和小斐在‘希望之家’的时候,张魏的爸爸是那里的老师,一直都很照顾我们。我当时就想如果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报恩。没想到会是用这样的方式。”
戚沨心思一转,这么看来,张魏的脑子转得还真快。或许真像江进说的那样,还没出警局就已经计划好下一步了。
而罗斐大概就是张魏认识的人当中,唯一当律师的“熟人”了,再加上之前上过热搜,算是红过一把。
戚沨微笑着起身,倒了杯温水,插好吸管,又折回来递到苗晴天嘴边。
苗晴天喝了口水,问:“我听他们的意思,是那姑娘的哥哥杀了人,而且当时还在和张魏通电话,是吗?”
戚沨点头,不动声色。
张魏既然来求助,必然会将前因后果简单描述清楚,该说的重点一个都不会少。
苗晴天又道:“张魏说,他一直在规劝那个杀人的朋友,得知对方要去寻仇,第一时间跟福利院请了假,希望能及时赶到现场,阻止悲剧发生。好像是中间有段时间都已经说服对方了,可惜后来信号不好,有好一会儿张魏听不到声音,但他又不敢挂断。没想到再次听到声音,已经晚了……”
【再次听到声音,已经晚了。】
张魏在笔录中也是这样说的,但他说不清楚那段时间持续了多久,可能是十几秒钟,也可能是半分钟。
“那他有没有说,为什么那个朋友要去寻仇?”
“那姑娘没说两句就开始哭,我听得不清楚,似乎是因她而起的。不过她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她哥哥的事情上,不知道这次会判多久,会不会死刑。我个人的感觉,她像是有难言之隐。不过同为女人,我大概也能想象得到是什么原因,就没再追问。”
“那除此之外呢,有没有什么不太寻常的地方?”
“你指的是什么?”苗晴天先是反问,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哦,倒是有一点……”
戚沨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只听苗晴天说:“你看,哥哥杀了人,妹妹想找律师。张魏作为男朋友,责无旁贷,对吧?可不知道为什么,张魏和那姑娘话里话外总提到另外一个人,叫‘宋老师’。”
宋老师?
这个人在笔录里完全没有体现,不只张魏没有说,董承宇也没提过。可既然会在话里话外提到,必然是和今天的事有直接关联的人。
戚沨问:“这个人也是福利院的老师?”
“我问了,但他们没说。那姑娘就是一直在哭,感觉脑子也有点问题。”
正说到这里,戚沨的手机响了一下。
戚沨点开一看,是小姨的微信:“小沨啊,你妈妈年纪大了,性格拗,你是晚辈,就多让着点她。她心里有坎儿过不去,可你还年轻,有些事你服个软,缓和一下,也就翻篇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还不知道有几年可活?母女俩关上门把话说清楚,可千万给自己留遗憾啊,知道吗?”
戚沨没有回,只是落下眉眼。
苗晴天看在眼里:“谁的信息?”
“我小姨。”
“哦。”
戚沨家里的情况苗晴天一清二楚,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才合适:“你跟你妈吗……那人都失踪那么久了,你们也该早点走出来。因为那种人渣而生出嫌隙,不值得。”
“如果我妈也能这么想就好了。”戚沨笑了下。
“你是她唯一的亲人,她老了还要指望你,早晚会想明白的。”
“希望吧。”
……
戚沨陪苗晴天说了会儿话,便拿着包离开病房。
她没急着走,而是坐在护士台附近的塑料椅子上发信息。
信息还没打完,江进的语音就拨了进来。
“喂?”戚沨接通的同时,目光抬起,正好看到前面几步远的护士台。
此时有个男人刚从走廊里出来,快步来到护士台前,令戚沨看到他的侧身侧脸。
江进的语气难掩笑意:“郝玫的案子果然有古怪。不,应该说是惊人的‘巧合’。”
“什么巧合?”戚沨低声道,视线一直落在护士台的男人身上。
男人个子超过一米八,穿着休闲,身材修长,五官端庄,属于人群中一眼就会看到的出挑。
“请问,518床的患者去哪儿了?”
“518,她上午就出院了。你是她家属?”
“哦,不是。她是我一个……朋友。”
江进的声音响在耳边:“张城、张魏,都姓张。张魏就是张城的堂弟,不过关系不算近,好像两人的爷爷是兄弟。你说巧不巧?”
何止是巧。
但戚沨没吭声,只是挑了下眉。
那边,男人对护士说了声“谢谢”,向四周看了一圈,随即走向距离最近的长椅。
墙边有两排椅子,一排三个,戚沨坐在其中一排最中间的位置,男人则走向更靠近窗户的另一排,距离她三、四米远。
男人一坐下就尝试拨打电话,应该就是518号刚出院的患者,却拨不通。
戚沨用余光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问:“确定吗?”
江进说:“是张城亲口说的,他说就是因为这层关系,觉得在希悦福利院办收养更容易批准,就直接找到好几年不联系的张魏。”
哦。
董承宇杀人时,张魏一直在“听”现场。
他不仅是董承宇的发小,还和董承欣关系亲密。
现在又多了一个张城远房堂弟的身份。
“怎么样,戚副支队,要不要数案并查啊?”江进笑着问。
“理由还不够充分,不要听风就是雨……”戚沨刚回了一句,旁边传来手机铃声。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立刻按了屏幕,起身走向几米外的窗边:“喂,zhang wei,什么事?”
戚沨的话卡在喉咙里,下意识朝男人的背影看去。
他刚才说的是zhang wei。但不知道是哪个zhang哪个wei。
特别是第二个字,用的是一声。
戚沨的心思沉淀下来,全然不理等在另一头江进的催促,只凭本能行动,径直起身来到男人旁边几步外的饮水机前。
戚沨一手拿着电话,另一手从柜门里拿出一次性纸杯,按下水流。
刑警的记忆力优于常人,特别是在人物特征方面。再说有些嫌疑人照片看过几百次,比自己亲人都印象深刻,即便戴着口罩也能一眼认出来。
事实上打从男人出现在护士站那一刻开始,戚沨就已经想起他是谁了。
【那个男的叫宋昕,是个心理咨询师,听说专业能力很出色。而且有很多女生崇拜他。】这是夏正的原话。
姓宋,心理咨询师。从职业尊称上也可以称作“宋老师”——张魏和董承欣话里话外总提到的宋老师。
“会不会是搞错了?你先别哭,慢慢说。”
立在窗边的宋昕极力压制声音,而他手机里隐约传出女人的哭声。
“这样,你让zhang wei跟我说。”大概是电话里的女人说不清楚,宋昕听了片刻,便提到换人。
戚沨接了半杯水,端起来不疾不徐地喝着,脚下却纹丝不动。
手机里,江进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却没有挂断,直到宋昕那边没声了,他才冒出几个很轻的字:“你在偷听。”
“嗯。”戚沨的鼻音倒落得很实,脸不红气不喘,十分坦然。
江进轻笑了一声,依然不挂断,还竖着耳朵一起听。
直到宋昕再次出声:“好,我大概清楚了,我想警方很快就会联系我。我给承宇做的心理咨询记录,按规定都要提交,协助破案……”
手机里的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宋昕解释道:“我知道,我也不希望曝光他的隐私。但这是规定,何况案情重大,我不能隐瞒。再说尽早查明事实,这也是维护承宇的权益。”
戚沨垂下眼睛,将手里的杯子再次放在饮水机托架上,却没有急着按下水流。
手机里江进的声音阴阳怪气:“警方、承宇、协助破案……”
宋昕又道:“好了,先不说了,我这儿还有点事,要不晚点我再打给你?”
说话间,宋昕转过身,朝饮水机走了几步,像是要喝水。
可他刚走到跟前,戚沨便“突然”转过身。
宋昕的注意力还在手机上,躲闪不急,手碰到戚沨的肩膀。
手机没拿住,滑了出去。
宋昕刚要去抓,下一秒,手机就安稳地落在另一只更为快速的手掌中。
戚沨一手拿着杯子,另一手托住宋昕的手机,面带浅笑地递到他面前,全程一言不发。
自然,她也看到了正在通话的名字:张魏。
所有直觉和猜测全都得到验证。
宋昕先是一怔,随即笑道:“谢谢。”
戚沨抬眼,和宋昕对上。
宋昕又停顿了一瞬,眼底闪烁,那是一种仿佛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是谁的恍惚感。
戚沨却已经抽离视线,若无其事地回到护士站附近的座椅,坐下对江进说:“乌鸦嘴,真让你说中了。”
她指的是江进之前的“预言”:【我把话撂在这里,这俩案子肯定有关。】
不等江进回应,戚沨就将电话切断。
宋昕不知何时结束通话,脚下略有迟疑,徘徊了两步还是走向正准备离开的戚沨。
戚沨略一抬眼,就迎上宋昕友善的笑容:“你好。”
戚沨只点了下头,等他下文。
宋昕盯着戚沨说:“哦,我只是想再说一声谢谢。”
不,他不是来道谢的,反倒像是确认什么。
他们打过交道?她根本毫无印象。
而她相信自己的记忆力。
戚沨起身说:“不用。”
撂下两个字,戚沨径直走向电梯间。
……
几分钟后,戚沨回到自己的车里,却没急着发动,而是先点开微博刷了两下。
V用户“宋昕”二字映入眼帘。
最上面那条微博这样写道:“精神病患者需要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他们都是高敏感人群,更需要我们去关注,而不是刺激。”
发布时间正是三分钟以前。
点开留言区,其中一条问:“宋老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昕回复:“是我的一个患者遇到点事,忍不住感慨。”
戚沨又拿出包里的记事本。
最新的一页上画着一把剪刀和几段肠管——郝玫自残案。而郝玫是重型精神病患者。
旁边那页是画的一把菜刀——董承宇故意杀人案。
照目前的情况看,董承宇心理也有问题,否则不会需要看心理咨询师。
当然,他曾将继父打成植物人,存在非常强烈的暴力倾向,还坐了八年牢,长期处于被管教的压抑状态,心里很难没有问题。
这样一个情绪极端不稳,随时都有可能再爆发的“危险人物”,只需要一点刺激,就有可能引发难以遏制的后果。
特别是宋昕还说了一句“而不是刺激”。
是的,刺激。
董承宇一定是受了刺激,而且强烈到从他赶去贾强家,到谈话谈崩,再发生冲突,这股刺激一直持续存在着,并逐步升级。
毕竟董承宇去的时候没有带刀,说明他在决定找贾强“谈判”时还没有杀人念头。
而这个宋昕,应该知道些什么。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一次审讯并不顺利……
第三十四章
翌日一早, 戚沨刚刷开手机,就看到漫画主编叶晋辉的微信,留言时间是半夜三点。
“嘿, 看到你发了微博, 说对精神病患者的设定感兴趣?你一直画家暴题材, 清一色女性受害者, 读者也有点审美疲劳了, 换个风格也好。什么时候有时间具体聊聊想法?”
戚沨在赶去支队的路上才回复:“最近三次元工作很忙,想法还不成型, 有眉目了一定告诉你。”
“正准备睡,就看到你的回复。”叶晋辉说,“说起来, 我还不知道你三次元做什么。行,等你有点子再聊。”
不一会儿, 叶晋辉又发来一条:“我最近挖掘了一个新人, 非常非常非常有才华,灵感爆棚, 脑洞大开那种,一百年不遇!我刚签下来,不过这个人性格比较古怪, 回头再跟你八卦,先去睡了。”
转眼来到支队, 听说董承宇的状态已经好多了, 今天会正式讯问。
见戚沨出现在讯问室, 夏正立刻起身,打算将位子让出来,戚沨却摆摆手, 坐在角落的空位上,对夏正和负责笔录的民警说:“我就是旁听,主审是你们。”
戚沨话落就翻开记事本,露出最新一页。
夏正看过去,刚好见到“剪刀”和“菜刀”,而在两把“凶器”下方各有一条线,箭头同样指向中间的问号。
夏正心里犯着嘀咕,趁董承宇还没来,小声问:“戚队,这案子你有什么想法吗?”
戚沨说:“就现场来看,犯罪事实清楚,尸检结果清晰。现在就等痕检的报告。先拿到董承宇的认罪,再倒推调查犯罪经过,只要证据确凿,就可以递交检察院——你是这么想的吧?”
夏正点头,原本还十分肯定的事,不知为何到了这一刻又变得不确定了。
戚沨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正式讯问还有十分钟:“以前的刑侦策略是不管口供方面如何狡辩不认罪,只要客观证据扎实,一样可以定罪。但现在政策有变,口供变得越来越重要,因此让嫌疑人从口供上认罪成了非常关键的一步。有很多案件,办案人员会倾向于先让嫌疑人认罪,说出事实,再组合出完整的证据链。这样口供和证据逐一对应,起码到了法庭不至于被打得落花流水。”
夏正接道:“对,这样最保险。万一关键证据缺失,做实认罪口供就变得更加重要。再说认罪认罚是可以减刑的,嫌疑人心里都清楚。不过我想,这个案子两点都能达成。”
“我要提醒你的就是这个,即便是在事实清楚,关键证据充足的前提下,也不要掉以轻心。起码有几种情况是可能出现反转的。”
“哪几种?”提问的是旁边的笔录员。
“比如嫌疑人在法庭上突然翻供。”
夏正接道:“可是就算董承宇翻供,也改变不了杀人的事实,我还真不怕他翻。”
“那么,如果他指出另一个‘帮凶’呢?”戚沨问,“甚至在侦讯期间,办案人员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稀里糊涂就呈交材料。检方也刚好出现重大失误,忽略了这一点。”
夏正一顿,本想说点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因这种犯错非常严重的案件的确发生过。
戚沨又道:“不过认罪认罚依然是第一位,这不仅利于我们的工作,对董承宇的减刑也有帮助。我想他的律师已经提过了,他应该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所以在审讯过程里,你要适时引导。”
正说到这,审讯室的门推开了。
两名民警押送董承宇进来,屋里三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他身上。
董承宇看上去很沉静,还透出一股死气,那是一种接受死神宣判的觉悟,和那天在警车里神态恍惚、两眼发直的模样判若两人。
戚沨见过许多“大限将至”的嫌疑人,不管是死刑、死缓还是无期,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认命的。
即便是那些知道死刑跑不掉的嫌疑人,也会在心里尚存一丝侥幸,有的会在关键时刻和办案人员谈认罪认罚的“交换条件”,甚至讨价还价;有的会问能否戴罪立功;还有一些负隅顽抗的,直到一审宣判都不服,会在第一时间上诉。
当然,死刑上诉可以说是“垂死挣扎”。但只要上诉了,就还能苟延残喘一些时日,有的能拖上一两年才执行死刑,好死不如赖活着——万一在这一两年中生出变数呢?
因此董承宇现在的态度,就显得有些反常。
董承宇入座后依然低着头,盯着拷在面前的双手,可他看上去很平静,似乎并不紧张接下来的讯问,也没有和警方“勾心斗角”的打算。
在基本的身份核实之后,夏正快速步入正题:“董承宇,请你交代一下案发当日的经过。”
然而隔了好一会儿,董承宇都没有出声,就只是动了动嘴唇。
他看上去偏瘦,却很有劲儿,不只是因为坐过八年牢,还有出狱后的三年送外卖经验。
戚沨注意到他的手指关节比较突出,手指很长,指甲盖比较扁,剪得有点秃。头发剃的是寸头,和服刑期间差不多。脸上骨骼分明,颌骨尤其突出,眉头有一道疤痕,将右边的眉毛断成两节。除此之外,双手上也有一些细小的伤痕,有的是新伤,发红结痂,有的已经泛白。
夏正又重复了一次问题,换来的依然是沉默。
看来董承宇是不打算配合了,也许这又是一个零口供但客观证据充足的案件。
夏正正准备继续发问,董承宇却突然开口:“从哪里开始交代?”
戚沨原本低头在记事本上画着草图,已经逐渐呈现出一双骨骼分明凸出且有些粗糙的手,听到这话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
“就从你想到要找贾强开始。起因是什么?”
“是因为我妹妹董承欣。十一年前,她被贾强强|奸了。”
“这部分我们已经找到记录。因为当时证据不足,加上董承欣的口供不够扎实,所以没有立案。”
“没有立案,不代表他没做过。就在案发当天,他亲口跟我承认了。”
“这部分你有录下来吗?”
“没有,但我有证人。”
“你指的是张魏?”夏正问,“你的手机在案发之后就顺着贾强家的后窗户扔了出去,张魏捡到了,已经上交。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当时怕连累他。后来是律师跟我说没事,叫我照实说。”
“这么说,张魏也听到贾强承认十一年前曾经强|奸过董承欣的事实?”
“是。”
“既然承认了,你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还要砍那一刀?”
“我当时气炸了,脑子很乱,我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会那样做。我只听到张魏一直在跟我说话,贾强在大喊大叫,但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把刀已经塞在我手里,还砍中了贾强。”
怎么会搞不清楚?
而且董承宇用的字眼是“塞”,仿佛他一直都处于被动,有一种力量在强迫他犯罪。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拿刀,为什么砍死者?”
“我的确不知道。”
夏正又问:“董承欣曾检查出轻度弱智。你呢,你的智商是否正常,做过相关检查吗?”
“小时候做过,正常。”
“既然正常,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我是真不知道,也没有撒谎,更不是逃避责任。我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愿意认罪,也愿意配合调查,如实交代一切。我坐过牢,知道审讯和宣判流程,也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但是这部分记忆我是真的很混乱,我都不知道怎么上的警车。从砍贾强到被逮捕,中间只有几分钟时间是清醒的,其他时候都像是在梦游……我也说不好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喝多了,吃错了药……”
“你说的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吗?”
“发生过。不过是在我坐牢以后才出现的。”
董承宇低下头,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正是这个低头的动作,令他露出来一部分头顶。因头发又短又薄,头皮上的那道疤也若隐若现。
不仅戚沨看到了,夏正也看到了。
夏正下意识看向戚沨,见戚沨点了下头,夏正才问:“你头顶的伤是什么时候造成的?”
“也是坐牢以后,有五、六年了。”
“那你说的那种不清醒,像是梦游的感觉,是从头顶受伤之后开始的吗?”
“是……哦对,好像就是伤愈以后落下的病根儿。”
“狱医怎么说?”
“他说我是颅骨损伤,可能会造成智力和记忆上的损害,但到底有多大影响,他也不肯定。”
“那你出狱后去医院检查过吗?”
“没有……我看不影响生活,就没去……再说,万一真检查出什么,我怕工作会保不住。”
这一次,夏正没有看戚沨:“我们会安排你做一次脑补检查。你同意吗?”
“同意。”
第一次审讯并不顺利,一到关键问题董承宇就上演那出“梦游”理论。
夏正心里窝着火儿,等审讯结束,第一时间来到戚沨的办公室:“是我太乐观了。真是没想到董承宇玩这手。”
“先不要急着下判断。先入为主会误导办案思路。”戚沨搜索着电脑里的旧档案,看了夏正一眼说,“除了脑部检查,还需要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试。”
“可我看他真不像是有病,像是装的。多半又和那个罗律师有关。”
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戚沨又按了两下鼠标:“我倒不这么看。让嫌疑人装精神病不是上策,罗斐还不至于犯这种错误。”
说到这,戚沨再次看向夏正:“你有没有发现,当你问他是否去过医院检查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些变化,回答问题的语气也不够肯定。”
“可撒这种谎没有意义吧,很容易就能查到。”夏正又问,“戚队,难道你相信他的‘梦游’理论?为什么?”
戚沨停顿了一秒,没有提到苗晴天,只说:“我不能告诉你消息来源,但我听说董承宇曾经看过一个心理咨询师——这件事张魏也知道。技术科那边还没有结果,我相信等结果出来,应该会找到董承宇和心理咨询师的通话记录。”
“心理咨询师?如果没有心理问题,谁会看这个?”
“而且这个人还是名人,收费应该不低。哦,你还跟我提过这个人。”
“我提过?”夏正先是茫然,直到一个名字闯入脑海,“不会是宋昕吧?”
戚沨笑了:“所以要知道董承宇有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除了司法鉴定之外,医院的就诊记录和宋昕的心理咨询记录也是至关重要。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夏正精神一振:“我这就去办。”
“还有董承欣和张魏。等鉴定报告出了,再请他们回来做一次笔录。”戚沨又道,“特别是那个张魏。他的反侦察能力和动机已经远远超出证人的范畴。而且董承宇‘梦游’‘失忆’的那几分钟,他也是唯一的知情者。”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不是,我是做社区服务的……
第三十五章
下午, 戚沨外出参加了一个会,谈的还是社会治安和谐安定的指导方针。
戚沨有些不在状态,思路时不时飘到董承宇的故意杀人案上, 偶尔也会查看手机, 翻阅夏正的工作汇报。
夏正对这个案子相当积极, 已经安排董承宇接受了第一步的脑补检查。
根据司法鉴定中心的初步意见, 称董承宇颅骨受过外伤, 是因遭受撞击导致的,而且伤势不轻。不过这种外伤到底有没有对董承宇造成精神障碍, 还需要进一步确实。
夏正在微信上问:“如果,万一,真的查出董承宇有精神障碍, 那这个案子的侦办方向是不是就要变了?”
一旦上升到精神障碍层面,那么不管是办案过程、判刑力度还是执法都需要调整。
戚沨却没有正面回答:“如果真的查出来, 那么这个案子和郝玫自残案, 就又多了一项共通点。”
同样都有精神问题,同样都和希悦福利院有关联。
难道这又是一个巧合吗?产生这样巧合的概率有多高呢?
戚沨心里瞬间浮现出答案:根本不可能。
直到离开会议中心, 戚沨一路驱车往支队走。
会议中心比较靠郊区,从主路一路往南开,不到一小时就能回到市局。
戚沨打开车载收音机, 听了会儿新闻,内容有些无聊, 正想切掉, 没想到主播突然说道:“下面是一条关于‘希悦福利院’的寻人启事。”
戚沨又收回手, 盯着路面。
原来是希悦福利院,在外出活动时走丢了一名不到十岁的小朋友,还一并提到小朋友的外貌特征和装束。如有人发现, 烦请联系福利院,会有酬谢。
再看失踪时间,正是昨天下午,也就是说这位小朋友已经失踪了一天。
戚沨的思绪刚收回,抬眼看向路边的指示牌,再有两个路口就要出辅路了。
可就在这时,目光却扫到旁边的副牌,“希悦福利院”五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而且距离不远,只有三公里。
她的车速并不快,不过几秒钟,大脑就做出判断,往旁边打了一下方向盘,提前两个路口驶向辅路。
当然,这趟去可能什么收获都没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股声音一直在催促。
车子开到福利院附近时,就见到一片刚开拓出来的空地,旁边还停了几辆施工运料的沙土车。
难道这家福利院要扩建?
戚沨将车开到大门附近,刚下车进门,正巧有个身穿工作服的女人经过,她立刻放下打扫工具上前:“你好,请问你是来咨询的吗?”
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董承欣。
董承欣没见过戚沨,戚沨又身着便服,遂从善如流地回应:“你好,我想咨询一下收养的流程。”
董承欣立刻笑着说:“先跟我进来吧,我给你安排一位老师。”
“谢谢。”
戚沨一路跟在董承欣后面,只慢了她一步,边走边问:“我看外面有工地在施工,是要盖楼吗?”
“对,是我们福利院要扩建。”
“我以前还以为福利院的经营很艰难,现在看来,还是盈利的。”
都能盖楼了,盈利还不小。
“也不是,我们去年还特别难,差点都要生存不下去了。要不是有个女企业家帮扶,今年可能早就关门了。”
“女企业家?春城人吗?”
“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听说就是那个春城的姚氏集团。很有名的!”
简短几句交谈下来,戚沨对董承欣基本有了判断:单纯,缺少基本的防人之心。
戚沨接着问:“对了,我刚才听广播说,你们福利院走失了一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哎,已经找到了。”董承欣回头笑了下,“刚被送回来,真是吓死人了!”
“这样的事以前发生过吗?”
“去年发生过一次,不过后来也回来了。有的孩子比较顽皮,还好都是虚惊一场。”
戚沨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往心里去,就这样一步步铺垫话题,直到三四个小话题结束,时机差不多成熟,又道:“是这样的,我是第一次询问领养,很多都不懂,希望能介绍一位耐心、有责任心、热心肠的老师。”
董承欣脚下慢了一步,和戚沨走成并排,笑着说:“放心吧,我们这里的老师都很负责,不过我会介绍最好的给你。”
“那他是男性还是女性,怎么称呼?”
“男性……你对老师的性别有要求吗?”董承欣问。
“没有,男老师很好,更客观。”戚沨故意顺着话茬儿说。
“那就好,他姓张,资历很深厚。他爸爸以前也是福利院的老师。”
戚沨笑意渐深:“那真是太好了,看来我是问对人了,多谢。”
这部分交谈十分顺畅,若不是早知道董承欣是轻度弱智,仅凭这番交流谁能想到呢?显然董承欣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往来的话术早已烂熟于心。
戚沨往前看了一眼,见前面不远就是会客室,仿佛闲聊天一般的口吻问:“你说的张老师结婚了吗,有孩子吗?哦,我不是打听隐私,只不过结婚有孩子的和没有生过孩子的人,介绍领养的角度可能会不一样。”
“他没结婚,没小孩,不过他真的很专业。我们这里大部分领养业务都是他来主办。”董承欣说。
那这么说,张城和郝玫的领养接洽是否也由张魏负责?而且张城是张魏的远方堂兄,堂弟帮堂兄的忙,更加顺理成章。
戚沨的思路走到这里,两人已经来到接待室。
董承欣请戚沨入座就快步离开,戚沨却没有坐,而是边走边环顾四周。
墙壁上挂着许多福利院小朋友的照片,个个都是笑脸。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蜡笔画,画的内容大同小异,几乎都是画着阳光和好看的大房子以及一群小朋友。
都是表象。这是戚沨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这里的孩子没有家庭,他们对“家”的概念就是画里这样,想要表达家的温馨基本雷同。但是这世界上千人千面,这么多小朋友难道每个都觉得这样的家庭温馨吗?哪怕是从概率学的角度计算,都不可能。
至于笑脸……
她虽然没有在福利院生活的童年,却也听罗斐和苗晴天描述过。地方狭小,各个年龄段的孩子众多,就是一个封闭式管理的小型社会,而且资源匮乏,管理苛刻,怎么可能人人都有笑脸。
不要说福利院,哪怕是实行健康教育的学校,也不可能每个小朋友都乐意上学。自由自在地度过假期,永远比上学来得快乐。
戚沨看了半圈,董承欣去而复返,手里还多了一个圆托盘。
“对了,这位女士,我还没问您怎么称呼?”
戚沨转过头,刚好对上董承欣略带懊恼的表情。
董承欣接受的培训里一定包含询问访客身份姓氏的环节,而且十分重要,但董承欣智商上有欠缺,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记忆力不如普通人,会容易忘事,需要将重要的东西记下来。
戚沨说:“我姓戚。怪我,是我忘了自我介绍。”
戚沨这样一说,董承欣更加不好意思了,她连忙将托盘里的东西一一放在桌上:“这是我们准备的茶点小吃,你先尝尝,张老师马上就来。”
“谢谢。”戚沨坐下,扫过面前的小碟子,一碟葡萄,一碟蒸熟的紫薯、芋头,一小碗银耳羹,一杯花果茶,还有餐具和纸巾。
倒是很周到。
戚沨问:“这是你们自己做的?”
董承欣回答:“是啊,每天早上后厨阿姨都会煲上一大锅甜汤。这些蒸食都是粗粮,对身体好,花果茶最适合这个季节。”
“搭配丰富、营养全面,你们这里的小朋友一定过得很幸福。”
董承欣笑开了,正要接话,门外响起敲门声。
董承欣立刻将门打开,来人正是满脸笑容的张魏。
戚沨起身以示礼貌,张魏伸出手,横过半张桌子和戚沨握了一下。
“让您久等了。”
“不会。”
张魏拉开椅子坐下,董承欣适时退出门口,并将门带上。
戚沨率先开口:“我姓戚。你是张老师?”
“对,我是张魏。”张魏很快就将主动权拿过去,无论是笑容、神态,都是一副专业的“推销人员”的模样,如果不说他是福利院的老师,戚沨会以为他是美容院的顾问或房地产中介。
“不知道戚女士打算领养多大年龄的小朋友呢,男生还是女生?”
“男女都可以,主要是身心都健康,好相处,性格乖巧一些的。”
戚沨说的概念很笼统,不过已经代表了大多数领养夫妇的期望,谁都不希望养一个有先天性疾病或是性格叛逆,心理受过创伤的孩子。
张魏点了下头,从表情中不难看出,戚沨的回答他已经听过几百次了:“这个我们会尽量安排。我们也不希望发生后续弃养的事,所以在正式审核开始前就会沟通清楚。”
“应该的。”戚沨微笑附和着,看似很随和,心思却在这时转了一圈,又补充说,“我忘说了一点……额,我希望这个孩子不只是健康,而且要‘正常’。”
“你指的正常是?”张魏问。
“智力方面。”
“哦,这个当然。”张魏接道,“如果是弱智,我们一定会提前告知。再说还会有一系列的检查,这些都做不了假。”
戚沨挑了下眉,注意到张魏非常顺畅自然的就将“弱智”二字吐出来。
这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她不会特别关注。“弱智”二字在对话中一个不小心就会显露出贬损的意思,但只要主观上没有恶意,一般人也不会往心里去。
可张魏并不是“一般人”,按照苗晴天的形容,以及他离开警局就陪董承欣去找律师的行为来看,也算是一路扶持、鞍前马后了。两人极有可能是男女朋友,这一点从董承欣接到访客就通知张魏的下意识反应也不难看出。
既然两人关系这样亲,别人或许回不当回事,张魏一定会对“弱智”非常敏感,用词上会尽量绕开或更委婉,换一些相对温和的形容方式。
可张魏的语气却带了一点轻慢和与我无关。
“这样,我们这里有一份文件,戚女士可以先看看,尽量填写清楚。我们内部经过初审,就会尽快与你联系,安排下一步。当然,如果你家里的条件不符合我们的领养门槛,我们也会告知。”
“好。”戚沨接过文件,低头翻开,又用手指搓了一下页脚,“这么多张,我能拿回去慢慢看吗?”
“可以,之后你将文件邮寄给我们就行。”张魏拿出一张名片,摆在戚沨面前,“这是地址。如果你方便的话,咱们再加个微信。”
戚沨点开手机,和张魏扫了码。
张魏扫过戚沨的头像:“这个头像很有特点,很有艺术感,是哪里下载的?”
其实那只是一个简笔的抽象画。
戚沨说:“是我自己画的。”
“你是画家吗?”张魏有些意外。
戚沨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最终并没有将另一个“漫画家”的身份拿出来作掩护,而是微笑着说:“不是,我是做社区服务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种预感,她和这个张魏以后会有机会正面对上。
张魏又要说些什么,这时门却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缝,打断了话题。
董承欣的半个身体和脸都露了出来,神情是一种隐隐压抑的焦灼:“那个,打搅一下……”
张魏收了笑,转身看她。
董承欣对上张魏的视线,低了低头,小声说:“张老师,麻烦你出来一下。”
张魏又转过来,笑着对戚沨说:“抱歉,失陪一会儿。”
“不要紧,我已经了解过了。这份材料我带回去填好,在微信上联系你。”戚沨一边拿起包一边起身说,“不过我还不想这么快离开,我能参观一下吗?”
“哦,当然可以。我马上联系其他社工过来,带你走一圈。”
“谢谢。”
张魏快速走出门口,戚沨适时跟了上去,就站在门里往外看,刚好看到张魏将董承欣拉离了几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在责怪她的打断。
董承欣就像是受委屈的小媳妇儿一样,低着头锁着肩膀,小声说了句什么。
那句话戚沨没听到,只见张魏脚下一转,便往走廊的尽头走,董承欣则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走远,戚沨才走出接待室,朝两人离开的反方向走——这方向应该更深入园区。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算你识相。
第三十六章
穿过走廊, 推开通往户外的大门,视线豁然开朗。
微风吹拂,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味, 树梢上绿叶舒展, 花瓣坠了一地。
“能不能告诉老师, 为什么要躲起来?”
这道柔和的声音伴着风声吹入戚沨耳中, 循声而视, 正好看到其中一棵大树后面一个半蹲的女人。
她只露出后半部身体,穿的是长裙, 但她面对的人却被树干完全挡住。不过看树干的粗细以及女人的姿势,那应该是个身材矮小的孩子。
戚沨缓慢地移动步子,尽量不去惊扰对方, 随着移动,视线也逐渐看到树干后孩子的背影——是个男孩。
“我听张老师说, 是你自己故意躲起来, 他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是这样吗?”
哦,莫非就是那个广播里走失了一天的孩子?
而“躲”这个字, 听上去是一种胆小怯懦逃避的性格表现。
但是……
“我没有躲。他撒谎。”小男孩一开口,不仅语气很快而且带着倔强,完全和胆小怯懦搭不上边儿。
“那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说。”
“他说有东西落在厕所,叫我去拿。我回来他就不见了。”
戚沨站住脚, 眉眼低垂, 不动声色地将小男孩的“故事真相”整理清楚。当然也有可能是男孩撒谎, 为自己做的事找遮掩。
女老师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你还跟别人说过吗?”
男孩摇头:“没有人会相信。”
比起刚才的情绪,这六个字更为平静,还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早熟。
戚沨忍不住又走了两步, 想看清楚男孩和女老师,脚下刚好踩到树枝。
男孩和女老师一同听到声音,不约而同往这边看。
直到和戚沨的目光对上,女老师惊讶地站起身:“请问你是……”
戚沨淡定道:“你好,我是来谈领养的家长。刚才参观到一半想找洗手间,就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
她当然是故意的。
不过女老师瞬间就相信了戚沨的说辞:“哦,没事。我带你去吧。”
随即女老师对男孩说:“你先回舍区,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小男孩点了下头,头也不回地跑了。
女老师自我介绍道:“我姓何,何叶,您怎么称呼?”
“戚。”戚沨问,“你也是这里的老师?”
“是啊。介绍领养的工作我也负责,社工有为你安排接待的老师吗?”
“刚才有个姓董的社工介绍了张老师。”
“哦,这样啊。”何叶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变化,很快说,“张老师是我们这里最出色的老师,业务能力很强。”
戚沨关注着何叶的微表情,却精准地抓住,当她听到“姓董”和“张老师”这几个字时,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先前的笑收了,再笑起来时已经切换成一种刻板的服务式笑容。
这是开启了“防御机制”啊。
戚沨不动声色地将变化看在眼里,直到何叶引戚沨往园区走:“这边距离洗手间更近,沿路还可以参观。”
“谢谢带路。”戚沨嘴上说道,心里适时更新了希悦福利院的人物关系。
显然何叶和张魏的同事关系并不如表面看上去和睦。
刚被送回来的小男孩说是“张老师”故意丢下他,这个人可能就是张魏。
何叶听后没有惊讶,没有反驳,没有怀疑是小男孩扯谎,而是选择了相信。要么就是何叶认为这位“张老师”干得出来这种事,要么就是两人关系不睦,导致她有此判断。
而后听到她提起张魏,何叶又切换了一副表情,眼里有防备,嘴上却在夸,是一种经过掩饰的言不由衷。
想来即便接下来她以领养家长身份说出任何对张魏不满的评价,都不会得到何叶的认同,何叶极有可能还会反过来为张魏解释。
正是这一点对人性的微妙认知,令戚沨决定改变询问策略:“其实我来之前还在想,如果是女老师代为介绍,我可能会更安心些。哦,倒不是我对男老师有意见,只是我觉得女人更懂女人的心思,也更细心。”
何叶笑容含蓄,甚至可以说是礼貌疏远:“您来得不巧。之前我们工作上的安排的确是同性对同性,这样沟通上更节省时间,但是……”
但是什么?
何叶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戚沨侧头看她:“是有什么不方便吗?还是你有其他工作?”
“都不是。”何叶说,“是我正好要休几天假。”
这当然是搪塞的接口,戚沨迅速得出结论:休假可能是真的,却不是正常安排,极有可能是工作上出现重要失误。
还有,何叶刚才说“之前的工作安排是同性对同性”,那么张城和郝玫的领养接待,既有可能是张魏,也有可能是面前这位女老师。
戚沨拿出手机,装作回信息的模样,快速在微信上点开江进的窗口:“张城在福利院的对接老师是谁,张魏?”
短暂的十秒钟,戚沨和何叶都没说话。
直到江进回道:“不是。他们是远亲,张城说张魏为了避嫌,安排了另一位老师。”
“叫什么?”戚沨又问。
“何叶。”江进反应很快,“你问这个做什么?有线索?”
戚沨按掉屏幕,再看向何叶,笑道:“其实我一直很喜欢画画,很想领养一个有艺术细胞的小朋友。刚才我在接待室里看到很多简笔画,其中几幅是相当有天分的。”
何叶的笑容淡了些:“擅长画画的小朋友有很多,接待室空间有限,只展出了一部分。”
“嗯,十岁以下的小朋友识字不多,画画是最能展现本心的表现。眼睛里看到什么,笔下就会呈现什么。如果有机会,我想多看一些。”
“这个你可以问张老师,他会安排的。”
正说到这儿,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戚女士,原来你在这里!”
董承欣快步追上来,来到跟前说:“我们到处找您。”
随即董承欣注意到何叶也在,又道:“参观的事还是我来吧。”
“好。”何叶应了声,又对戚沨笑了笑,转身离开。
等何叶走远,戚沨率先开口:“刚才那位何老师说,之前都是女老师对女性家长?”
“是啊……”董承欣有一丝诧异,没想到戚沨只是离开一会儿,就和何叶聊到这步,“不过何老师要休假了,所以做了调整。”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戚沨欲言又止。
即便董承欣智商不比常人,也能听出来这里的弦外之音:“以为什么?何老师是怎么说的?”
“没什么。她什么都没说。”戚沨故意这样说,但越是这样,就越像是听到了什么,“还是继续参观吧,有劳了。”
董承欣勉强笑笑,领着戚沨往园区里走,神色有些不安,直到走了十几步,终于忍不住说:“何老师也许很快就不在这里做了,所以她说的话不用往心里去。她的工作失误不代表我们福利院的管理。”
“不做了?为什么?”戚沨故作惊讶,“什么工作失误,我能知道吗?我保证不说出去。而且我是很相信你们福利院,要不然也不会来这里了。”
董承欣点了下头,很容易就相信戚沨的说辞:“是这样的,之前有一对夫妻来领养,但是那位妻子精神上有些问题,我们园区很难批准。但何老师一直在为对方说好话,一直在做争取,没想到……欸,其实我也说不清,总之就因为那件事,何老师要先休息一段时间。”
董承欣没有把话说透,但戚沨要证实的已经证实,并在心里快速做了梳理。
张城和郝玫是奔着张魏的关系才来这家福利院,接洽工作却交给何叶。郝玫的自残,福利院认为有部分责任是何叶的工作失误,何叶正面临内部处理。
至于这种“失误”的判断依据,极有可能是在这之前,园区因为何叶的努力争取,已经有意为张城、郝玫安排和小孩子的接触。
郝玫却在这时突然发病自残。
园区感到后怕,如果郝玫是在正式领养之后做出攻击行为,那么被领养的小孩子很可能会搭上一条命。
而在此之前,何叶竟然认为郝玫的状态十分稳定,完全可以将其视为正常领养人看待。
不过就刚才何叶的处事和对小男孩的态度来看,她倒并非是那种拿小孩子的安危做赌注的老师,也不像是会在郝玫案中做手脚,再说她也没有动机。
面对这样一位老师,也难怪江进会说进展不理想。
参观了小半圈,戚沨见此行的目的基本达到,便提议要先一步离开。
董承欣便又领着戚沨往大门口走。
戚沨问道:“张老师很忙吗,后来一直没看到他。”
董承欣说:“是啊,刚才突然来了个客户……”
正说着,两人走过最后一个拐角,大门口近在眼前。
然而此时大门口却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张魏,他背对着戚沨。而他面前站着的是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
戚沨还没走近,就已经和其中一个对上目光。
那人个子偏高,原本面无表情,只是不经意扫过董承欣和慢了半步的戚沨。
没想到这一瞥,他的瞳仁瞬间睁大,仿佛见了鬼——好在他表情管理得当,没有露出破绽。
隔着几步距离,戚沨将一只手抬高至胸前,朝“惊魂初定”的男人竖起食指,摇了两下。
放下手时,戚沨和董承欣也走到跟前。
那男人挑起半边眉梢,将正在说“废话”的张魏打断:“欸,这位女士挺眼熟,咱们见过吗?”
戚沨眯了下眼,算是给故意“搞破坏”的江进一个警告。
张魏看过来,眼里带着疑问。
而原本被张魏的站位遮挡住视线的民警,这时也看到了戚沨,诧异之余说了一个字:“你……”
戚沨适时将其打断:“哦,我在社区工作,经常和片警打交道。我好像……也见过您?”
戚沨的口吻十分客套,还真有几分服务人员的意思,全然不见平日的犀利冷漠。
江进笑了,透着一股“不怀好意”:“说到社区……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我们处理了一个案子,跟社区了解过情况,你是不是也在?”
嗯,算你识相。
戚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是有这么回事。是不是旺兴小区?”
此言一出,原本只是围观的张魏和董承欣,同时脸色一变。
旺兴小区,正是十几年前董家搬离的小区,也是贾强遇害的案发现场。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李惠娜的案子判了。”……
第三十七章
董承欣一路将戚沨送到车边, 微微发白的脸色始终没有缓和。
戚沨打开车门问了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董承欣小声说:“旺兴小区的事我也知道。”
戚沨表现得非常自然:“在网上看到的吧?那天有很多居民拍了照,听说房价也受到影响……”
“不是。”董承欣犹豫了一下, 才说, “是因为死者我也认识。我家很久以前就住在那个小区。”
“这么巧?”戚沨装出很惊讶的模样, 随即又道, “难怪刚才会在福利院看到警察。我听说现在警方正在积极联系死者和嫌疑人的老邻居。”
“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
正说到这, 身后传来张魏的声音:“小欣,你先进去吧。”
董承欣看了一眼张魏, 没吱声,只是低着头往回走。
张魏看上去面色如常,快步来到戚沨面前说:“抱歉, 戚女士,我们也没想到警方会突然过来, 实在招呼不周。”
“客气了, 张老师。”戚沨回应了一句,又看向董承欣的背影, 若有所思道,“我突然想起来,刚才这位社工就姓董, 旺兴小区杀人案那个嫌疑人也姓董,嫌疑人正好有个妹妹……天呐, 不会吧?”
戚沨的目光透出几分生动, 还真有点一不小心发现了惊天秘密的意思。
张魏轻咳一声, 倒是没否认:“她这几天正为了这件事发愁。不过这个案子和我们福利院没关系,警察来多少次也没用,最麻烦的是耽误我们的工作。”
戚沨点了点头:“我特别能理解。我们社区也是一样, 这几天工作都放在一边,几乎都是在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什么户籍调查、走访调查,连十几年前的邻里纠纷都要挨家挨户地问,看谁能提供消息,还要做好居民的安抚工作。”
“看来咱们工作内容都差不多。一群小孩子住在一起,难免会有矛盾、打闹,每天都要调解。”张魏的态度比之前热络不少,随即话锋一转,“对了,旺兴小区那个事儿,现在调查到什么地步了?”
“张老师这是……帮刚才那个社工问的?”
“可以这么说吧。大家都是同事,这件事我在网上也关注了,小欣的哥哥之前也来过我们福利院,还给我们送过餐。说实话,我们都不太相信他会杀人。”
若只看张魏的表情举止,还真不会对他的话起疑。
戚沨向左右看了看,将声音降低:“我也是听来的,不知道真假……”
“怎么?”张魏下意识往前上了一步。
只听戚沨说:“好像是那个嫌疑人精神有点问题。”
“啊?之前也没看出来啊。”张魏好似被吓了一跳,“如果真是精神问题,是不是只要确诊了,就不用承担刑责了?”
“这我说不好,不过应该会从轻。”
“哦,是这样……”
戚沨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张老师,我还有点事要赶回去,就先不聊了。等我填好资料再送过来。要是我有什么不懂的,在微信上请教,方便吗?”
“方便、方便。”张魏连说了两遍,“我随时都有时间。那小欣哥哥的事,要是你这里有什么小道消息,也跟我通个气?当然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来判断,我就是想帮同事一个忙。他们兄妹俩也挺不容易的,父母早就不在了,他们算是相依为命吧。”
“哎,真是可惜了。”戚沨摇着头感叹了一句,就抬脚上车,在张魏的目送下将车驶出小路。
直到车子上了大路,手机里蹦出江进的语音。
按下接通键,江进带笑的声音传过来:“我猜你一定是满载而归。”
“是你们方法用得不对,来了这么多次,才那么点收货。”戚沨口吻很淡。
“没办法啊,谁叫我们穿制服,而且要合法取证调查,必须出示警员证。”
戚沨一边看路一边问:“董承欣的记事本拿到了吗?”
“拿到了,不过她说上面还有好多工作相关的记录,给我们的是复印件。而且只复印了案发前几天的记录。”
“那十一年前的部分呢,她没记下来?”
“记倒是记了,不过是以日记的形式。也是复印件。”
“既然都复印了,为什么不整本都复印?董承欣留了心眼,有人教过她。”
“是啊,以董承欣的智商肯定想不到这一层。行了,老戚,别卖关子了,到底问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赶紧给我个痛快。”
江进脑子转得极快,他知道像是戚沨这样以访客身份深入,福利院不会防备,以戚沨的能力和盘问技巧,一定有机会听到、看到福利院不希望她接触到的东西。
只听戚沨说:“接洽张城和郝玫老师是何叶,她和张魏有嫌隙。”
“啊?我们问过几次,他们对彼此的评价都是正面居多。”
戚沨一声轻笑,将在福利院看到的小动作描述了一遍。
江进那边沉默了好几秒才说:“所以那孩子是张魏故意丢下的,而且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何叶早就知道张魏是什么人。”
“知道也没用,她连自己的工作都要保不住了。临走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嘱咐那个男孩不要跟任何人说。”
“何叶已经预见到张魏的手段,她是为了保护男孩。可算是这样,时间长了,张魏还是会对那男孩出手。只要走丢的事发生个两三次,福利院就会对男孩生出不服管教、不守纪律的印象,到时候即便男孩说是张魏故意丢下他,都不会有人信。”
“我现在好奇的是,何叶是因为什么事才看清楚张魏的为人?如果是类似小男孩那种说辞,何叶不会这么认定。应该是发生过一些她知道一定是张魏做的,但她没有证据,也没有能力补救的事。”
江进在电话另一头听着戚沨缓慢细致地分析,思路也在跟着转,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突然想到:“张城和郝玫的领养评估不理想,何叶一直在帮他们夫妻说话。出了那样的事,福利院对何叶很失望。这件事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张魏。”
“我不懂,难道负责领养接待是什么肥差吗,有必要用这种手段竞争吗?”戚沨皱了皱眉,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却没有否定这种可能。
“或许还有其他原因,如果只是因为要踢走一个同事,确实没必要。”江进说,“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张魏和张城没有直接接触。张城每次来,张魏不是在忙别的,就是不在园区。但这一点反而让我觉得刻意。”
“他不在,可董承欣在。”戚沨声音很轻,边说边将车驶出高速路,汇入通往市区的交流道。
又是几秒的停顿,江进蹦出一个字:“靠。”
“你是没想过呢,还是……”
“我只是觉得,让一个轻度弱智的女人去‘害’另一个有精神障碍的女人,这又刷新了我对人渣的认知。”
当然,这种“害”不一定是主观上的故意为之,董承欣没有那个智商,记性也不好,更加不具备用心计害人的能力。
或许董承欣都不知道她说了或做了什么事,间接导致了一场悲剧。
戚沨目光冰冷地看着路面,脑海中徘徊着方才张魏跟她打听调查进度的嘴脸:“不管怎么样,董承欣的记事本一定要拿到,那上面一定有郝玫案的重要线索。不过这次取证一定要合法合规。”
“放心,我搞得定。”
“不说了,我快到了。”
电话切断,戚沨顺手点开收音机。
正好是社会新闻栏目,还提到旺兴小区的杀人案。关于案件描述并不多,只有两句,主播还呼吁大家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尽量不与人起冲突,以防寻仇。
事实上除了新闻报道,这件事也在网上掀起一波热度,不过没有李蕙娜的案子那么高。
即便李蕙娜的庭审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依然有不少网友在等判决,时不时就到罗斐的微博下和直播间里询问。
还有人开了投票,将李蕙娜案和林秀案作对比,并提供两个选项:1、李蕙娜判得年头多;2、林秀丈夫王温判得多。
留言区也充满了矛盾,很多人都说,打从心里不希望李蕙娜重判,但是直觉上又觉得因为李蕙娜是女人,所以很可能会重判。
也有人分析说,这不是男人女人的问题,而是通过行为看本质,李蕙娜有抛尸未遂的行为,这一点很有可能会被认为是故意见死不救。而王温的定罪是过失致死,满格判决就只有七年。
但这样的分析很快就被其他留言淹没了。
……
转眼,戚沨回到支队。
夏正立刻迎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信封:“罗律师在见董承宇。”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二次。
戚沨正要接话,目光刚好扫过坐在位子上脸色很差的许知砚。
“她怎么了?”
夏正小声说:“李惠娜的案子判了,就今天下午公布的。”
戚沨站住脚,看向夏正,只以目光询问。
夏正说:“……七年。”
李蕙娜的判决在网上掀起一阵波澜,却远不如开庭之前的动静大。
或许是因为这次是真的尘埃落定,或许是因为它基本符合大家的预估,即便是为其发声的人也比之前要冷静许多,或者应该说是失望。
“果然比王温判得严重,一点都不意外呢。”
几乎同一时间,女子监狱的探监室里,许垚刚在椅子上坐定。
不一会儿,对面的铁门开了,已经将头发理短的李蕙娜缓慢地走进来。
她的气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带笑,眼里有光。
等李蕙娜在防爆玻璃前坐下,许垚拿起对讲电话,开门见山道:“我最近工作很忙,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不过我承诺过你,你的事情我一定帮到底,你有什么要求今天尽管提,能做到的我尽力去做。”
李蕙娜张了张嘴,许多念头在脑海中翻转,第一句问出口的则是:“我妈和我女儿……你知道她们的近况吗,都还好吗?”
许垚微笑道:“我们基金会已经做了助学计划,社会上也给予了捐助,确保你女儿的教育经费足够上到大学。不过这也需要她自己学习争气。你母亲也申请了低保,社区也会对她们额外照顾,生活不成问题。”
“那就好……”李蕙娜再次笑了,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许垚打量着李蕙娜的笑容,停顿了一秒,问:“有一个问题是我个人想问的,但你可以不回答。”
李蕙娜似乎瞬间就读懂了:“你想问我后不后悔?”
“你还是那么聪明。”
“说实话,对于坐牢这件事,我不后悔。”李蕙娜说。
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看守所生活,她的情绪已经逐渐平定,也有充足的时间去回顾过往,思考将来,当然想的最多的还是案发当晚的种种细节。
李蕙娜垂下眼睛,声音里透出一丝矛盾:“我以前总是为自己考虑得多,想的都是如何挣脱牢笼,如何独立。但是这段时间考虑到我女儿,我又有点后悔当时的决定……我曾经想过,或许有一天她长大了,考公了,也能成为出色的女警。可因为我是个囚犯,她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
说到这,李蕙娜自嘲一笑,再次看向许垚:“只是感慨一下,不管怎么样,事情已成定局。”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这一刻罗斐和戚沨角色是调……
第三十八章
罗斐见过董承宇之后, 便在会客室里等戚沨。
戚沨却因支队长王尧的电话耽搁了一会儿。
电话内容很简单,也非常符合一贯做法,就是让董承宇杀人案尽快落实, 尽早上交检察机关。
如果是一天前, 戚沨一定会毫不犹豫应下, 哪怕江进多次提过董承宇和郝玫的案子其实是一个案子, 还说要数案并查, 她都非常坚定。
但是去了一趟希悦福利院,心里的问号越来越多, 还有一道疑惑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存在。
戚沨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钟, 这样说道:“表面事实清楚,但是还不能排除有人在背后教唆的可能。”
王尧有些意外:“教唆罪多难定你是知道的, 单凭证据这一关, 就很难做实。”
“我知道。”
教唆罪一直都是刑事案的难点,关键是, 如何证明甲犯罪是因为听信了乙的话,主观认定如何判定?甲的犯罪行为和乙的话能否证明有因果关系?
再说不管是谁主张,都需要举证, 然而教唆行为通常是隐秘的,极难取证。难不成被教唆者明知道自己将要被教唆, 于是提前做好录音录像的准备?
当然, 有几种情况是相对“容易”的, 比如被教唆者是心智还不成熟的未成年“法盲”,或是智商、精神有问题的群体,也就是所谓的无行为能力者。
但就目前所知, 董承宇两者皆不是。
所以可想而知,当一向态度认真严谨,只要经手的证据链就绝对严丝合缝,上了法庭没有律师能钻空子的戚沨,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提出一个“不切实际”的可能性,王尧该有多惊讶。
警察办案对逻辑要求非常高,高质量的办案结果通常是办案刑警将每一个可能性都想到了,不仅会抓细节还要有全局观,不管有什么样的脑洞,在提出来之前自己就反复论证过,能做到八九不离十。
王尧问:“你是否已经掌握实据?”
“还没有。”戚沨回答,“但我肯定这个案子另有隐情。如果时间允许,我们的下一步工作重点就是去证实这一点。”
“需要多长时间?”
戚沨没有回答。
时间说少了,必然不够,可要是说多了,万一到那时候依然没有证实,不仅浪费人力物力,结果也没有改变。
半晌,王尧说:“我这里只能给你争取一个月的时间。现在看来,这件事在网络上还没有大范围发酵,不至于造成广泛影响。如果在此期间发生变故,民众认为警方破案效率严重不足,对警队的公信力产生怀疑,到那时候,一定需要有人站出来承担后果。”
王尧的意思很明白,现在明明可以快刀斩乱麻,戚沨偏选择困难模式。既然是困难模式,就要有心理准备去承担翻车的风险。
“我明白。”戚沨只说。
王尧叹了口气,又问:“你有把握吗?”
“没有。”戚沨老实回答,“我这样要求,完全是因为这个案子存在一些隐患。如果不将教唆者揪出来,将来他还会继续犯案。这个人对社会有一定危害性。如果最终证明了这个人并不存在,一切都是误会,那么用一个月时间来证明,我认为也是有价值的。”
“你心有成竹,我很放心。”王尧接道,“不管怎么说,因为这样一个案子‘损失’我一员大将,我是不愿意的。无论如何,尽全力,案子一定要做实。”
“是。”
戚沨还是在很久以后才得知,副市长的姐姐,就住在旺兴小区附近的一个小区,董承宇杀人那件事她也知道,串门时问了一句,给副市长留了印象。
就这样,上面的“问候”一层层落下去,直到落在王尧头上。
事实上副市长只是问了一嘴,或许没有深意。但就是这一问,下面的人一个个将缩口收紧,就这样将一个杀人案件提到了“政绩效率”的高度。
“雷厉风行”“雷霆出击”这样在新闻里听到的振奋人心的字眼,放在具体工作中,却是一个又一个难点。
而这个难点还是戚沨自己“创造”的。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戚沨当然清楚,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尽快“破案”。
董承宇杀人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证据链组成并不难,甚至还能创造一波破案记录。
可是……
戚沨沉淀着思路,一边思考一边走向会客室。
进门时,罗斐正坐在桌前用笔记本处理邮件。
见到戚沨,他将笔记本和尚,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刚要发问,语气却是一顿:“你怎么了?”
“没怎么。”戚沨音色很淡。
“眉头都打结了,是因为要应酬我吗?”罗斐微笑着问。
他是开玩笑,戚沨也没当真:“你还没这么棘手。”
“这话听着让我有点挫败感。让公检法感到头疼,一直都是我努力的目标。”罗斐先是自嘲,接着说,“我看过你们的侦办材料,就现阶段事实清楚,没有争议,我会尽快出一份辩护意见。”
不管是谁看,“故意杀人”是绝对跑不掉的。即便是嫌疑人的律师,也认为没有努力推翻的必要。
现实中自然也存在将一个看似扎实的“故意杀人”案打到发回重审的情况,但那样的案件通常存在漏洞,而律师刚好找到了撬杠和撬点。
戚沨看了罗斐一眼,停顿两秒才问:“张魏你后来接触过吗?”
“他是重要证人。你上次劝告过我,面对证人一定要谨慎,以免落下妨碍司法公正的嫌疑。我仔细考虑过,的确不值得,所以一直都没有见。包括嫌疑人的妹妹多次联系我,还到律所找过我两次,我都有录音。”
“那么董承宇和你提过张魏吗,都是怎么说的?”
戚沨连着问了两个容易让人产生想法的问题,即便是罗斐认识她十几年,都没摸清她的意思。
罗斐疑惑地投来一眼:“你想说什么,能不能直接一点?”
戚沨却这样反问:“你对张魏就没有想法吗?”
以罗斐的敏锐程度,不应该。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根本不在意,他只想尽快翻过这篇,只要在法庭上尽到律师的辩护责任即可。
“就因为在案发时张魏和董承宇通过电话,就令你对他产生怀疑?”罗斐问。
戚沨纠正道:“不是通过电话,是一直在通电话。这两种行为本质不同。”
罗斐摇了下头:“董承宇是成年人,心智没有问题,就算张魏说了一些容易产生歧义的话,也很难证明和董承宇杀害贾强这件事有因果关系。我认为要走这一步是舍近求远、吃力不讨好,完全没有必要。办案人员应该比我更清楚,因为这会增加很多工作量,还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像是这种可能有教唆嫌疑的第三人在,通常是嫌疑人律师更愿意绞尽脑汁挖掘的,因为这对嫌疑人更有利,更可能将案件打回重审。而办案人员的目标就是尽快找证据给杀人者定罪。也就是说,这一刻罗斐和戚沨角色是调换过来的。
戚沨安静片刻,似乎做了一个决定:“在这个案子之前,郊区还发生了另一个案件。”
“两个案子有关?”罗斐问。
“那个案子的死者家属是张魏的堂哥。在出事之前,他们曾多次去福利院争取领养。”
“这样的联系和案件本身没有关系,能说明什么?”
“你现在这样听当然听不出关联。而我接下来打算做的,就是将关联找出来。”
这一次沉默的是罗斐,连看戚沨的眼神都变了,先是惊讶,透着点荒谬,随即沉淀下来,又变成了困惑。
“这不像你,为什么?”
戚沨靠向椅背,双手环胸,目光冷静:“我和张魏打过一点交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存在作案嫌疑。”
普通人所说的“嫌疑”“怀疑”只是随口一说,但是从刑警口中说出,分量却不轻。
罗斐缓了缓才皱着眉问:“有把握吗?”
戚沨垂下眼睛,一瞬,又抬起:“没有。”
罗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需要我协助。”
“是。”
至于好处,如果真能证明有人在暗处教唆,嫌疑人的利益一定能得到最大化保障,可以减刑、从轻,嫌疑人律师一定乐见其成。
可罗斐却没有立刻表态。
这一次变成了戚沨审视他。
就像他了解戚沨那样,她一进门他就看出来她有困惑,戚沨同样也看出来罗斐的疑虑:“你不想。为什么?”
“没有把握的事,为什么要去做?”罗斐反问,“结果很可能和现在一样。有这个时间,我可以多处理两个案子。再说董承宇的案子不值得我这样奔波,我也不挣钱。”
因是董承欣求到苗晴天面前,苗晴天的意思是趁这个机会,还张魏父亲的人情,律师费可以减免。
“只是为了钱吗?”戚沨笑了下又快速收回。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张魏带董承欣闹到姐姐跟前。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又因为这件事劳心。你心里有气,又不能拒了,就用这种‘袖手旁观’的策略。”戚沨捅破了最后的窗户纸。
罗斐笑了:“不然呢。他们这样没轻没重的,就该受到教训。如果姐因为受刺激,病情有变,我找谁说理去?再说董承宇杀人属实,不管有没有人教唆,他一个成年人没有自己的判断吗,让他杀人就杀人?他坐过牢,还想再坐一次,那就应该成全他。他一点都不无辜,留在社会上就是个‘定时炸弹’,监狱最适合他。我不认为我的想法有问题,不过辩论我一定会尽力,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相信任何一个人看待这件事,都会和我是一样的态度:杀人偿命、罪有应得。反倒是你,一件没有把握的事,处理不好会影响上司对你的看法……你已经是副支队了,应该求稳才对,而不是再走‘险中求胜’那条路。”
也难怪罗斐会这样说,戚沨举报老师高幸,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在走钢丝,将一切都博了进去。
换一个作风保守的上级,未必敢提拔这样的下属。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用同样的手法再来一次——连自己的老师都动,可真够狠的。
“原来你们都是这么看我的。”戚沨垂下眼,轻声说了句,但好似并不在意,只是一种了然。
随即又道:“不管怎么样,我只是告诉你下一步我们会怎么做。你作为嫌疑人的律师,应该配合。”
罗斐只是轻笑:“我会配合。但我还是觉得没必要,不值得。”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我是宋昕,警官你好。”……
第三十九章
戚沨“突然”提出来数案并查, 不仅江进要回支队,傅明裕也得来。
戚沨和夏正进门时,傅明裕心里正在犯嘀咕。
江进见到戚沨就问:“对张魏的怀疑还没有落在实据上, 听说董承宇的案子上头有人问了, 时间紧迫, 做这个决定压力不小吧?”
江进的小道消息一向灵通, 此言一出, 戚沨没什么表情,夏正却吓了一跳, 下意识看向她。
戚沨坐下说:“一个月。”
傅明裕瞬间醒过神。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一个月后没有进展,依然维持原来的结果, 戚沨肯定要跟上面交代。
江进笑着说:“挺有挑战性的,我都来劲儿了。”
话落, 他又收了笑, 将董承欣的记事本复印件递给戚沨和夏正。
这几张纸又复印了几份,戚沨粗略地扫了一眼便发现, 在郝玫案之前董承欣记录了多条和何叶有关的事情,特别是何叶和张城、郝玫接触的流程和时间点。
戚沨问:“董承欣有没有解释,她为什么要记录何叶的工作?”
“因为她是负责接待的社工, 需要对流程非常清楚。董承欣担心自己会忘记,就将每一步都记了下来。”
如果只是一份简单的工作记录, 并无特别, 但要是将这份记录放在命案当中, 就显得过于明显了。
“对了。”江进再次开口,“之前你提到董承欣,给我提了个醒儿。我们后来又调了张城那个小区的监控……”
江进将几张监控截取照片摆在桌上, 夏正拿起来一看:“这是……董承欣?”
照片只拍到一点侧脸,但夏正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而照片的时间正是郝玫自残的前一天。
戚沨问:“为什么张城没有提?”
“张城根本不知道。”傅明裕回答,“我们拿着监控照片问了张城,他的惊讶不像是装的。其实我们之前就看过大门口的访客登记,那几天根本没有出现过希悦福利院的工作人员,直到这次看监控才知道,董承欣到的时候,恰好有居民从里面出来,还有搬家公司的车,几个门都打开了。而门卫只有一个人,他正忙着给搬家公司做登记,根本没有注意到小门有陌生人进入,所以没有做登记。而这个时间,张城正好外出,所以董承欣的拜访他并不知情,郝玫后来也没有提。”
戚沨的视线又落在复印件上:“而拜访郝玫这一笔,董承欣没有记录。”
江进说:“是啊,如果不是知道她是轻度弱智,还真的会以为她是故意的。事实上,正是因为她的智商有问题,我们才没有从一开始将嫌疑锁在她身上,她的所有行为都被我们先入为主地合理化了。”
“但如果有人教她这么做,就不一样了。”戚沨接道。
这话落地,屋里几人都沉默了。
先是令人汗毛直立的思路浮现,进而又想到同一件事,也就是本案的侦破难点。
夏正开口:“如果真是董承欣说了什么导致郝玫的自残,董承欣的刑事责任很难判定。”
这很可能会被定性为是一起无行为能力的“轻度弱智”对重度精神障碍患者的“教唆”。而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教唆了,最多只能说是说错了话。因为轻度弱智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主观上很难定性“教唆”动机。
当然,还要经过一些论证,看董承欣到底是属于无行为能力者还是限制行为能力者。如果是前者,不需要负刑责,如果是后者,就要从轻处罚。
傅明裕接着说:“如果分析属实,这案子就复杂了——很有可能是张魏对董承欣进行教唆,董承欣因为没有辨别能力,而将一些话转述给郝玫听。但是这部分董承欣根本没有记录下来,除非她自己亲口说是张魏教了她。”
听到这里,戚沨不由得想起在福利院看到的那一幕,董承欣在张魏面前唯唯诺诺,那是一种已经完全被控制拿捏的状态。她根本不可能出卖张魏。
江进叹道:“就算董承欣真的说出实情,也只是孤证,张魏不会承认,我们又拿不出其他证据。而且以董承欣的智商,上了法庭很有可能会被质疑她的记忆力。”
夏正忍不住说道:“不是,我有一点没搞明白。就算是张魏教唆,那动机是什么?”
“不知道,还在查。”傅明裕说。
随即他又看向江进,江进说:“哦,这已经超出我的想象范围了。”
这话落地,三人又一起看向戚沨。
戚沨抬了下眼皮,表情始终没有变化,让人看不透她的真实情绪。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说:“我还没有找到根据,但有一个想法。”
停顿两秒,戚沨又道:“主观恶意。”
夏正一时没听懂:“啊?什么意思?”
江进说:“我给你翻译一下,就五个字‘见不得别人好’。”
傅明裕“欸”了一声:“这不是六个字吗?”
江进刚要回嘴,戚沨说道:“我现在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只能说这是张魏给我的第一感觉。”
夏正回忆着张魏来支队做笔录的过程:“可他那个人给人感觉挺热心肠的,董承宇跑去找贾强算账,他全程都没有挂电话,一直在努力说服董承宇放下屠刀。”
江进轻笑:“乍一听是很合理,但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吗?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立刻挂断电话,然后报警,跟警方提供受害人的地址和董承宇的联系方式,而不是在电话里‘监听’全程。而且以张魏的头脑和反应速度,他当时完全可以跟同事,比如说董承欣借手机报警,另一边依然保持通话。可张魏做了什么?他有时间跟福利院请假跑去案发现场,却连一个报警电话都‘忘了’打。这一整套行为解释下来,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再说他赶去现场,真的是为了阻止董承宇吗,还是为了第一时间捡回董承宇的手机,将主动提供证据、协助调查的印象先一步留给警方?”
“我去,他心里有病吧?”夏正说,“那教唆郝玫自残也是一样的道理?可他干嘛要针对这些弱势群体。”
“因为强者不会被他摆布。”戚沨声音很淡,“这种在生活里散发恶意的人,通常都是表面的热心肠,很善于社交,整日呼朋引伴、电话信息不断。而生活孤僻,喜欢独来独往的人,是没有机会散发恶意的。总是打听别人的隐私,美其名曰帮忙想办法,实际上是为了满足自己心里的病态。听到别人倒霉了就产生快意,见别人走运了,就心生嫉妒。别人以为他是助人为乐,却不知他一直靠回味他人的不顺、痛苦来获得满足。还会将这些所听、所见的‘趣事儿’分享给亲人、朋友。”
戚沨描述的这种人生活里并不少见,但那些人大多数都是“守株待兔”,等着别人发生倒霉事儿,是用碰运气的方式找乐子,而极少有人像是张魏这样主动去“创造”。这说明张魏已经“病入膏肓”。
傅明裕问:“那下一步是要对张魏展开彻底调查吗?可程序上理由还不够充分吧。”
戚沨回答:“在不违规的前提下,先把张魏的成长经历挖出来。夏正,下次讯问董承宇,多问一些他对张魏的看法。等董承欣来做询问笔录,再顺便了解一下。还有一个人——宋昕。也是时候将这个人请出来了。”
正说到这,会议室外面有人敲了下门。
进来的是许知砚:“戚队,有人来举报,还说要提供董承宇案的关键证据。”
几人一同看向许知砚,却见她眼睛发亮,鼻翼微张,似乎很兴奋。
“谁?”
“是宋昕老师。”
……
再次见到宋昕,戚沨表现得非常淡漠,就好像她没见过宋昕一般。
宋昕却难掩惊讶,从戚沨进门就站起身,一直盯着她看。随即视线又落在她的制服和肩章上。
夏正请宋昕坐下:“宋昕是吗?”
宋昕仿佛这才注意到夏正,遂将情绪收拢回来:“我是宋昕,警官你好。”
“我姓夏。”
“夏警官。”
“你说你有证据?”
“对。”宋昕拿起放在手边的档案袋,从里面拿出厚厚的一叠文件,边递给夏正边说,“我也犹豫过要不要在你们找到我之前主动提供,毕竟这涉及到董承宇的隐私。”
夏正接过来刚翻开,宋昕清了清嗓子,再次看向坐在一旁仿佛摆设一般的戚沨,问:“这位警官怎么称呼?”
他一眼就看出来戚沨的职位比夏正高。
“这是我们副支。”
戚沨也抬了下眼皮:“我姓戚。”
宋昕笑道:“戚队看上去很年轻,还是女性,真是难得。”
戚沨没接话,又将目光落在手机上,面无表情地刷着信息。
夏正随意翻了几页,都是问答形式的心理咨询。
“做了这么多咨询,应该有结论吧?以你的专业判断,董承宇有什么心理问题?”
宋昕正色道:“他的情况比较复杂。有时候会突然忘记自己在哪里,有时候会胡言乱语,有时候会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我后来转述给他听,他自己都不理解,而且记忆断片。他说以前坐牢的时候头部受过一次撞击,在羁留病房躺了很久,从那以后就落下这个毛病。可我不是专科医生,只能建议他去医院做个详细正规的检查。”
“那他有没有提过贾强这个名字?”
“提了,而且提了好几次。他说他坐牢就是因为他继父和贾强。还说贾强在他坐牢之后还多次骚扰过他妹妹董承欣。还说每次贾强带董承欣出门,回来的时候董承欣都会换一身新衣服,说是半道买的。他怀疑是贾强对董承欣实施性暴力,事后为了销毁证据才给她换衣服。对了,这段我做了标记,就在第143页。”
夏正快速翻到143页,刚好看到这样一句“可我当时在坐牢,知道这些却什么都不能做”。
夏正问:“既然都是董承宇坐牢期间发生的事,那是谁告诉他的?”
“他说是一个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叫张魏。”
张魏。
又是张魏。
戚沨再次抬眼,看向宋昕。
而她的目光也被宋昕注意到,他回望过来,礼貌地笑了笑。
戚沨率先开口:“你认识张魏。”
那天在医院她都听到了。
宋昕没有否认:“我是认识,他也找我做过心理咨询。不过只有三四次。”
夏正接道:“那他的咨询记录呢,我们能看看吗?”
“这个……恐怕不行。”宋昕委婉地说,“董承宇犯了罪,我理应配合,规定上这不算是泄露隐私。但张魏没有犯法,我如果将他的记录拿出来,实在不合规,而且违背职业道德。不过要是你们能证明张魏犯法,需要我配合调查,我绝对不会包庇他。”
夏正似乎要说些什么,戚沨却先一步开口:“那天在医院给你打电话的是张魏,对吧?”
宋昕点头:“是。”
戚沨问:“他的意思是,不希望你将董承宇的隐私泄露。这其中是否也包含他那几次咨询内容呢?”
宋昕再次点头:“他没明说。但的确有这个意思。”
戚沨不再发问。
宋昕却问:“你是怎么猜到的?我的手机应该不漏音吧。”
戚沨却没有回答,低头看向手机里刚进来的微信。
是司法鉴定中心的同事:“董承宇的评估报告出了:间歇性精神分裂。”《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