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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五十章 “戚女士,你们是不是经常和……


    第五十章


    戚沨抵达福利院时是上午九点五十, 张魏早已恭候多时。


    这次照面不再像是上次那样,用的是面对所有领养家长的那一套策略:观察、了解情况、标准笑容。


    虽然不明显,但只一眼, 戚沨就从张魏的眼神和微表情里读出一丝胸有成竹和不容易察觉的讽刺。


    哦, 为什么呢?


    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才会有这样的认知?


    张魏说:“因为和您约好, 我特意将上午的所有事情排开。”


    戚沨相信这话是真的。


    “您真是太周到了。”


    两人在会客室里聊了差不多十几分钟, 张魏将福利院的材料和推荐领养的小孩资料递给戚沨,戚沨也仔细看过, 询问了一些问题。


    与此同时,张魏也翻看了戚沨填好的调查问卷。


    直到戚沨提议想参观园区,两人一同往外走。


    刚走出楼道, 戚沨的目光扫过前面不远的那棵树,忽然说:“刚才那些小孩子的照片, 有一个叫王小小的, 我上次见过他——就是在这里。”


    “哦,这么巧?”张魏应道。


    戚沨问:“听说他之前走丢了, 还好第二天被人送了回来。”


    “小孩子顽皮,难免的。不过他平日表现很好。”张魏解释说。


    “其实这也不能只怪小孩子。他们出去的时候肯定有老师和社工带队,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 当时就该仔细寻找或是直接报警。”戚沨佯装不知带队老师就是张魏。


    张魏笑道:“当时已经找过了,不过要负责的小孩实在太多, 总不能为了他一个耽误大家的行程。”


    “也是。”戚沨接道, “我听广播说, 福利院为了要找回他还提到‘酬谢’,说明那孩子不是因为大人疏忽走丢的,就是他自己不小心。”


    张魏没接话。


    不过安静了没多会儿, 张魏突然问:“对了戚女士,你昨天说旺兴小区那个事儿有了新进展?”


    “是啊。”戚沨往左右看了看,“欸,今天怎么没见到那位姓董的社工?”


    “她今天约了律师,为的就是那件事。”张魏叹了口气,“听律师的意思不是很乐观啊。”


    “毕竟杀了人。按照老话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毕竟是法治社会,想要完全没事是不可能的。”


    张魏垂着眼睛,一副唏嘘的模样:“可他本质上是个好人,真是可惜了。我听小董说,她哥原来就跟她说过,如果将来不小心做错事,是他做的就一定会认罪认罚,不会抵赖,所以千万不要花冤枉钱找律师。”


    “是么,那这次……”这倒是令戚沨感到意外。


    张魏说:“是这样,这位律师是我托关系帮忙联系的,对我个人来说就算是尽一点朋友的义务吧。最主要的是对方不收费,他们这才同意。”


    “张老师真是有心了。”戚沨说,“不过说句不该说的,既然已经认罪认罚了,那请律师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戚沨只是起了个开头,试探张魏是否知道这其中的逻辑关系,进一步试探他对法律的了解。


    没想到张魏不仅知道,还说:“是啊,请律师基本上都是为了打无罪、缓刑,或是最大程度的争取轻判。不过小董哥哥的案子不太一样,他杀人这事儿洗不了,希望认罪认罚之后,律师能和检方那边沟通好,先一步达成共识,等上了法庭再配合一波,争取将死刑‘打成’死缓。”


    戚沨不由得挑了挑眉。


    如果董承宇真的是恶性伤人,主观恶意十分强烈,作案手法极端残忍,那么死刑必然跑不掉。法庭一定会基于嫌疑人的个人性质、维护社会安定各方面综合考虑。


    但事实上董承宇杀人案并非如此,他很想回归正常生活,杀人也不是为了满足个人暴力和私欲。他不嗜血,也不喜欢犯罪,一切都是出于保护妹妹,在他人教唆和精神分裂发病的前提下才走到这一步。如果这一切都能得到证实,根本不会走到死刑,自然也谈不上争取死缓。


    不过话说回来,张魏的确很了解司法制度。


    而当一个人有心、有意去了解一个专业的时候,当这个人生出求知欲的时候,其中必然是有动机的。


    有人是为了职业考试,有人是因为自己遇到事儿需要求助,而张魏则是第三种:为了犯罪而做功课。


    刑辩律师在辩论环节都非常有一手,对这个群体来说,能将一个看似铁证如山的案子打成发回重审或是无罪释放,那才能算赢。


    而一旦嫌疑人一开始就表明态度我要认罪认罚,就等于给刑辩律师泄了气:你要认了,我还准备什么,上了法庭去辩什么?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到了检方那里也会认为:你都认了,干嘛还花钱请个“摆设”?到时候按照你的认罪认罚该给你减刑就减刑就行了。


    再到法官那里,这一切就成了:合着你们私下都“搞”好了,当我不存在?


    张魏显然早就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既然知道,还帮董承欣找律师,那这份所谓的“朋友的义务”不就太过画蛇添足了吗?


    当然,这番意思戚沨一下子就品出来,那是因为她了解司法制度,可董承欣品不出来,更理解不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至于董承宇,他坐过牢,应当会明白这些,可他还是接受了律师,说明在那一刻董承宇是领了这份朋友的“好意”,也是出于相信张魏是真的要帮他的事实。


    那么站在董承宇的角度,就必然不会将案发时他们那通电话的谈话内容告诉警方,而是谎称不记得。这种将张魏择出去的行为,就等于是对张魏到处帮忙的感激。


    沉默片刻后,两人一路来到前院。


    张魏又来了这么一句:“我听说这里面有很多‘潜规则’。哦,咱们就只是闲聊天啊,我就随口一说,你就随口一听。”


    戚沨微笑着:“当然。”


    张魏这才继续:“听说要争取一个好印象,在侦查阶段就得想办法去接触检察机关。”


    不得不说,戚沨再次被张魏“惊”到了:“这的确是个思路。张老师连这个都懂,涉猎可够广的。”


    一般嫌疑人家属可想不到这一步。


    “嗨,我整天接触的都是家长和小孩子,工作环境单纯,哪儿有渠道懂这些啊。这都是小董的哥哥坐牢的时候听里面的人说的。”


    这话或许是真的,董承宇的确更有渠道听到这些,而他说者无心张魏听者有意,就记了下来。


    “其实想想也是,检察机关在上法庭之前,见到的都是公安机关整理好的材料。公安机关的目的肯定是要给嫌疑人定罪啊,所以那些材料必然是奔着这个方向去的,那能有什么‘好话’呢?我要是检察机关,见到这么一份材料,对嫌疑人的第一印象肯定就不好,一定会认为这个人穷凶极恶,就该定罪。那我作为检察机关该怎么做,我需要的材料够不够详细全面,将来上了法庭会不会影响我发挥?这一来一回的,这两边不就一个鼻孔出气了么。”


    说到这里,张魏又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小董的哥哥说,他有个‘狱友’脑子转得特别快,也知道这里面的套路,所以在被逮捕之前就跟家里说好了。他家人就想办法去接触了一下检察人员,提前让对方了解他的情有可原、事出有因……结果这事儿到最后还真的在最大程度上轻判了。不仅是这个‘狱友’的律师赢了个好成绩,检察这边也出了力,两边人在法庭上‘一唱一和’的,配合相当默契啊。”


    戚沨没有出声,一直听张魏绘声绘色地描述。


    而她心里也因此得出一个结论:张魏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这倒是有意思。


    她怀疑他知道,但不能说破。


    他怀疑她的身份,却也不能说穿。


    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客气了。


    “对了,张老师,我听警方说,有一个关键证人就在这家福利院工作,正好也姓张。不会这么巧吧?”


    戚沨看上去一切如常,可这样“突兀”的提问却给张魏听乐了——想不到刑侦支队长的问话技巧这么直接,简直就是漏洞百出。


    张魏说:“我承认,的确是我。但这些案件信息他们怎么能到处说呢,真是太不像话了!”


    “真是你啊?那案发时发生了什么,你一定一清二楚。”


    “哎,就是因为一清二楚,才为他感到遗憾。杀人这件事是事实,洗是肯定洗不掉了。”


    “哦……我还听说那嫌疑人的手机,后来还是这个证人先拿到了,然后送到派出所的。”


    “是啊,我是在案发现场后面捡到的,我想着这对本案有非常至关重要的作用,就送过去了。其实我当时也很纠结,如果我把手机藏起来,兴许……但没办法,谁叫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摆在这里,事实就是事实,不管他是谁都不能包庇。”


    还真是义正言辞。


    戚沨始终维持着笑容,直到张魏停下脚步,转过来问:“戚女士,你们是不是经常和民警打交道?”


    戚沨点头:“算是吧。”


    “那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好,你问。”


    “就是……据我了解,民警在取证办案之前必须要先亮明身份,对吧?”


    戚沨不动声色。


    张魏又道:“那要是这位警察没有亮明身份,就向嫌疑人或证人取证,那这证据还能合法吗?”


    戚沨险些要笑出声:“那要看是什么事,用什么手段取证了。如果规定是一刀切,只要不亮明身份就不合法的话,那么卧底还怎么打击犯罪呢?事实上,在一些有条件亮明身份的情境下,如果警察却没有这样做,会令执法程序存在一点瑕疵。但如果是一些非工作时间的紧急情况,先采取措施再说明情况,是绝对可行的。”


    “哦,那如果被调查的人事后才发现这个警察的身份,这算不算是骗取证据?能否提出异议?”


    “原则上可以。”


    “原来是这样……”张魏自言自语地说。


    戚沨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嘲讽道:“张老师这样乐于助人,真的很少见,真可以说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了。”


    “其实我也知道不该介入太多。我也曾经因为帮助他人,感受过受助者恶意。我那时候还在想,真是不能随便帮人,谁知道会不会被白眼狼反咬一口。”张魏接道,“不知道你们做社区调解的,有没有遇到过?”


    停顿两秒,戚沨的语气冷了几分:“所谓的受助者恶意,指的并非是受助者心怀恶意,你从出发点就搞错了。”


    “哦,那指的是什么?”


    两人的目光对上,张魏面上含笑,笑容却没有渗入眼底。


    戚沨却是眼睛带笑,笑意深邃,让人感受到一种看透人心的讽刺。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不会用成语就别用。


    第五十一章


    “是人都有恶意, 也都有善意。善恶一体两面,不会独立存在。一些受到帮助的人之所以散发出恶意,是因为在被帮助的过程中感觉到自己低人一等, 自尊心受到打击, 还有强烈的屈辱感和嫉妒心。他们觉得不公, 要将这份屈辱用恶意的方式发泄出去。助人者如果没有注意到这里面的尺度, 就很容易成为靶子, 最终得出好心帮人却被白眼狼反咬一口的结果。所以帮人是要注意尺度的,自以为是地帮不一定是真的帮, 很可能会成为另一种‘伤害’。不过还有一种情况是,帮人者的目的并不单纯,也是为了从中汲取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和存在感, 看到他人痛苦,心里反而觉得爽。而这种东西是更为微妙的, 在我看来助人者的‘动机不良’是一种更为隐秘的‘恶意’。”


    张魏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想不到现在的社区工作人员都这么专业, 连心理学的东西都懂。”


    戚沨从善如流地接道:“社区调解是跟人打交道,自然要了解人心在想什么。”


    故意停顿一瞬, 戚沨主动切换了一个话题:“我前段时间接触过的一对母子就让我感触很深。那位母亲因为后天脑子受了点伤,影响了智力和精神状态,可她儿子却非常聪明。母亲靠拿低保生活, 省吃俭用,将所有钱都花在儿子身上, 立志要将他培养成才。可这个儿子对她却怀有隐秘且强烈的恶意。在母亲最无助的时候, 他却选择了抛弃……当知道母亲在家中意外去世之后, 他还因此松了口气,认为自己的人生唯一一片阴影从此消失,终于可以摆脱阴霾, 拥抱阳光了。”


    戚沨的语速并不快,可张魏全程都没有打断,只是用一种阴恻恻的眼神看着远方。


    戚沨扫了他一眼,就看向同一个方向,继续道:“然而他不知道,选择逃避、永不再见并不能做到真正的摆脱。当他母亲惨死家中的那一刻,她的灵魂就化为另外一种形式的阴影,永远住进这个男孩的心里。他每看到像他母亲一样的人,都会激发出那片隐秘在阴影中的恶意。他以帮助为名行恶,将那些东西释放出去,又从这个过程中找到一丝快意,就好像这样做他就是一个操纵他人命运的强者,而非当初逃跑的那个懦夫。可这样的行为恰恰暴露他骨子里的懦弱和猥琐。他一辈子都得躲在阴暗中行事,因为阳光会令他无所遁形。”


    “呵。”直到戚沨话落,回应她的是一声讥讽的笑。


    戚沨看过来,只听张魏说:“戚女士平时还作诗吗,真是用词犀利,角度精辟。”


    戚沨没有回。


    张魏又别开脸:“我也听过一个故事,和你交换一下心得?”


    “洗耳恭听。”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对是母女。那位母亲很早就离了婚,女儿跟着他。她们原本在一个大城市生活,母亲很要强,但是生活艰难,她为了减轻负担就选择再婚。她的女儿一天天长大,和继父总有点矛盾。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母亲,继父偷看她洗澡。她母亲相信了,选择为女儿出头。这个继父却觉得很冤枉,认为是这个女儿看他不顺眼,要将他们拆散。母亲又犹豫了,毕竟女儿没有证据……而这样的事儿发生多次之后,就成了这个家庭的主要矛盾。母亲终于意识到自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送走女儿,要么离婚。”


    张魏“咯咯”乐了一声,又道:“有些事儿说得多了,即便是假的,也会成为真的。就算那继父没有偷看,那个母亲听多了,也会多出几分怀疑。可一旦当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放羊的孩子,你说她会怎么做?”


    戚沨眼里的光逐渐冰冷,只等张魏吐出下文。


    张魏瞅着她,再次露出那种笑容:“结果非常出人意料,那个继父突然失踪了。继父那边所有亲戚都觉得和这个女儿有关。这样的话说得多了,当母亲的也开始怀疑,甚至有几分相信。那你说,这个女儿有没有做过呢?”


    戚沨眼神淡漠,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纠缠在母女的话题上,而是说:“有个事我忘了说了,那个嫌疑人董承宇确诊了精神分裂。司法程序上转圜的余地还是很大的,只要他肯配合说出实情。”


    “哦,我也听说了。”张魏方才的挑衅又瞬间消散了,“不过精神病人杀人,就算不用负刑责也要被管制吧?哎,有病就要治啊。如果我不是他的朋友,只是一个旁观的普通人,我只会觉得很害怕——为什么这些有病的人在社会上到处流窜,让普通老百姓很没安全感,他们就该被管制起来,决不能放出来四处乱咬。戚女士以为呢?”


    戚沨笑着点头:“我很同意。但不只是‘显性’的有暴力倾向的患者,还有一些‘隐性’的对社会的危害程度更大,更应该引起重视。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主观恶意非常强烈。不过这些就像是躲在下水道的老鼠,不仅肮脏而且狡猾。”


    一阵沉默,两人目光再次对上。


    直到戚沨的手机振动了两声。


    戚沨看了一眼,是罗斐的微信。


    但她没回,对张魏说:“都聊了这么久了,我也该走了。”


    张魏瞬间收敛所有戾气,看上去还是那个“热心肠的张老师”:“我送你。”


    ……


    戚沨这一次离开福利院,刚走进停车场就注意到站在车边一道熟悉的身影。


    走近一看,真是江进。


    “刚从林新回来怎么不休息?”


    “这不是知道你要会会‘主菜’吗,我专程过来八卦一下。”


    江进是从支队打车来的,坐上副驾驶座,问:“怎么样?”


    戚沨将车子驶上路,语气很淡,神态平和:“他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这趟来‘目的不纯’。”


    “嘶,那他还挺鬼的,居然真的打电话到社区去求证了?”江进说。


    戚沨停了片刻,直到车子开上主路,才说:“不一定是电话求证,是他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我小时候的事。他应该是从他母亲口中听过我的名字。”


    “那这就是贴脸开大了。胆子倒是不小。”江进的语气透露出几分不可思议和惊叹,“他想看到什么,看你当场破功?”


    戚沨冷笑一声:“他的目的就是让我听出来他对我的底儿很了解,但是我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算是挑衅吧。”


    “欸,说来说去,到底说的是哪段故事,我知道吗?”江进话锋一转。


    戚沨快速扫了他一眼,没接茬儿。


    江进自问自答:“哦,原来我不知道。”


    戚沨持续沉默着。


    江进过了会儿又蹦出一句:“所以到底是什么故事?”


    戚沨没理他,就当做听不见,一双眼睛只是盯着路面,纹丝不动。


    江进没有继续追问,又说:“不过我还是头回见到张魏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虽然这比喻不恰当。”


    这倒是不假,普通老百姓对警察这个职业有一种“迷信”和天然的畏惧,一部分人认为警察保护人民是天经地义的事,另一部分则认为惹不起只能躲。


    还有一种现象是,一个普通人违法犯罪,很容易就被揪住错处,即便是自认为不到那么严重的程度,办案人员也有办法找出一个名目。所以普通人会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平安安的原则,尽量不去触碰踩线越界的事,尽量不去和有职权的部门对抗。


    至于张魏,也不知道是不是隐秘犯罪的经验太过丰富,令他心理膨胀,自大自满,如今竟然都敢挑衅到副支队长头上。


    江进接着说:“其实要抓张魏不难。人这一辈子谁能不做错点事儿,很多人违法了都不自知。把他的老底查清楚,找点理由先拘起来——不敢说刑事拘留,行政拘留应该不难。你一个副支还不是信手拈来?”


    不过江进说这话时语气并不认真,再配合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就像是在开玩笑:“主意是馊了点,但是对付这种人,如果始终照规矩办事,很容易就被规矩限制死了。我听一个同学说,就前段时间的事儿,他们所就这么办了这么一个案子……”


    那案子说大不大,起因就是一个乐队租了一个酒吧的场地,逾期数月不交租金,也不走。酒吧老板刚好认识一位民警,就从这个乐队身上找了个名目,直接刑事拘留了几天。等这个乐队出来,立刻将租金补齐,将东西搬走,多一句都不敢说。后来听说这乐队还真有点问题,刑事拘留之后直接立案侦查。


    张魏既然敢教唆他人行凶,可想而知在其他事情上也不会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不如就利用拘留这个时间缓冲将他查个彻底,也算是师出有名,然后再将行拘变刑拘,刑拘变逮捕,一步步推进。


    一直沉默的戚沨终于有了反应:“他这种程度还不足以让支队兴师动众。不是我说,你那些都是歪门邪道。”


    江进接道:“歪门邪道但有用啊,而且合规合法。就是为了给他点颜色瞧瞧,挑衅警察和法律的下场。”


    “他今天当面挑衅我,我要真这么做,就成公报私仇了。就算真挖出来东西定了罪,他也不会服。”


    “你的目的是让他服气吗?咱们处理过那么多嫌疑人,有几个真的服气的?都判死刑了还说自己是无辜的大有人在。”


    停顿几秒,戚沨才回答:“不是对我服气,是要输得心服口服。”


    “你还是老样子。”江进笑了,“别人都是办案子,你是什么都要论个高下,分个胜负。”


    “猫捉老鼠若是没有斗心,不争输赢,我还当什么警察?”


    没想到这话刚落,戚沨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手机放在置物架上,江进看见来电显示,“呦”了一声:“王队。”


    戚沨扫了一眼,正巧眼前就是收费站,站边就设置一个临时停车区和简易厕所。


    车子停稳,电话接通,王尧单刀直入:“那个董承宇杀人案办得怎么样了?”


    明明争取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才几天就问起来,必然是形势有变。


    戚沨说:“我们已经锁定了教唆董承宇的人,而且董承宇经过司法鉴定,确认有间歇性精神分裂,有轻判的余地。如果顺利下一步就可以……”


    但戚沨话音还没落,就被王尧打断:“你的下一步可以按照你的意思继续推进,但董承宇这个案子要尽快落实,认罪认罚之后就送检察院。”


    两秒的停顿,戚沨问:“上面有人催?”


    “我可以先顶着,但你这边时间不多。你想查的事儿我不拦着,但董承宇案必须快办,还要办得漂亮。”


    “我明白了。”


    电话切断,戚沨再次发动车子,皱着眉头将车开上路。


    尽管江进没有听到王尧的话,却也猜了七七八八:“老王是不是让你‘阳奉阴违’啊?要不怎么说姜是老的辣呢。”


    “王队的意思是兼顾时间紧迫,最好先顾一头——不会用成语就别用。”戚沨说。


    “那你就得想清楚了,姚氏董承宇案之后再揪出一个张魏,那就意味着将刚落实的案子推翻。在程序上不仅难度大,阻碍多,而且是打自己的脸。”江进忍不住笑,“想想那个场面,你才立了功,王队脸上有光,跟上头展现成绩,那边‘雷霆出击’的新闻稿刚发出,这边就来一个翻案重申,牛逼!”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呵,下辈子都不会。”……


    第五十二章


    江进话糙理不糙, 而且这正是戚沨头疼的点,她忍不住飞了个眼刀。


    江进问:“是不是想让我闭嘴?”


    戚沨吸了口气,说:“你主意多, 帮忙想想。”


    “能屈能伸, 我就佩服你这点。”江进撂下这句, 想了想, 问, “你先说说现在进展到哪步了,我指的不是调查进度, 而是各方态度。”


    戚沨逐一说道:“罗斐的态度比之前积极,他的微信我还没有回,但我估计他应该可以拿到或者已经拿到董承欣的记事本了。要瓦解董承欣对张魏的信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但如今有董承宇的事情在,我相信要将董承欣争取过来并不难。她手里一定有证据, 只是不知道这些证据的法律效力会否被推翻。”


    江进边听边点头, 又问:“那宋昕呢?”


    戚沨意会:“你的意思是,从宋昕手里拿到张魏的咨询记录?”


    “这部分我相信会比董承欣提供的证据更有力。”


    “这倒是。张魏两次给宋昕打电话旁敲侧击, 就是担心他的记录流到警方手里。而且他教唆了那么多人,心里一定很有成就感,若是不能与人分享必然会很孤独。遇到宋昕这种专业人士, 会忍不住在他面前炫耀。而且没有真凭实据,只有口头咨询, 无论他说什么, 宋昕都不至于冒着有损职业道德的风险主动报案。他一定是在咨询的时候说了非常不利于自己的东西, 才会在事发之后联系宋昕。而宋昕的专业背景,加上他提供的材料,到了两院会更认可。”


    戚沨又继续往下捋:“再来就是张城那里, 我相信傅明裕应该有办法让张城配合我们。”


    说到这,她又想起一件事:“哦,忘了和你说了,我交给傅明裕一个任务。那事儿只能他来办。”


    “嗯?”江进疑惑道,“老傅能办的事儿,我却不能?”


    随即又笑出声:“除非是和某位特定的女士有关——许垚。”


    戚沨正要夸江进脑子转得快,没想到江进又说了句:“你这思路可够刁钻的,我居然没想到。”


    说话间,江进拿出手机,快速给傅明裕拨了语音。


    等了几秒钟语音接通,不等傅明裕开口,江进便问候道:“老傅啊,佳人会的如何?”


    傅明裕反问:“你是回来了,还是在林新?”


    “回了。快回答。”


    “她答应了,不过要找一个由头去和福利院提。她说在助资过程中仔细审核过福利院的材料,发现很多问题。福利院理亏,担心资金落空,她提的要求虽然会照办,但查出来的问题越多,对福利院越不利,所以可能会在那些材料上做美化。”


    毕竟许垚拿着福利院的生杀大权,她提出要的东西,福利院一定会玩心眼。而一旦材料被夸大其实,就无法作为证据了。


    江进顺水推舟:“害,那将计就计不就行了?”


    “怎么个将计就计?”


    “你就告诉许垚,明示也好暗示也罢,让福利院明白到只有‘牺牲某一个人’,才能保全更多人,不就行了?这样一来,福利院在材料上一定会仔细筛选,尽可能多找和这个‘牺牲品’相关的东西。哦,不过一定要真实啊,可不能添油加醋,必须保证证据无暇。”


    “你觉得希悦的那些猫腻张魏也参与了?”


    “他肯定参与了。”


    戚沨默默听着两人对话,没有出声,只是顺着江进的笃定去回忆。


    的确,虽然她只去过两次福利院,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张魏虽然只是其中一位“老师”,但是话语权和人缘明显要优于其他人。


    何叶明明更负责,对小孩子也更好,但何叶却十分忌惮张魏,不敢在院里明说一句他的不好。


    再结合董承宇的供述,张魏从学生时期就是一个热心肠,四处“助人”,朋友很多,他这样为人处世到了社会上必然很吃得开。


    再说,帮人帮到点子上需要脑子活络,加上他父亲就是福利院的老师,对里面的弯弯绕绕一定很清楚,张魏也算是“家学渊源”,处理福利院的“问题”一定更得心应手。一来二去,他和福利院的牵扯不仅多而且深,要从中翻出一些东西必然不难。


    至于那些有自闭症的小孩,在张魏负责时发作情况频繁,还先后有小孩子在张魏领队的时候走丢,这些“巧合”福利院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只不过是碍于牵扯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张魏的“作用”可比这些有问题的小孩子有价值得多。


    想到这里,戚沨思路收回,江进和傅明裕也结束了通话。


    傅明裕快速将意思转达给许垚,又给江进回了条消息:“她答应了,还问我这主意是谁想的,是不是江进。”


    江进不禁轻笑,一边回复傅明裕一边对戚沨说:“搞定了。有许垚在,福利院那边一定会被拿捏。”


    “她是很有手段。”戚沨接道。


    “评价不低啊。”江进看向戚沨,“我还以为以你的风格,会很排斥和许垚那样的来往。”


    戚沨却说:“我的原则就是不犯法,而且不要犯在我手里。在这个前提下,适当地运用手段会更有利于在社会上生存,而且这样的人大多很聪明,我怎么会排斥。”


    “最好是再聪明一点,明白警民合作的重要性,那你就更欣赏了。”江进说到这,又话锋一转,“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将董承宇案落实,还要在短时间内揪出张魏。这两件事该如何平衡?反正换做是我,我是一点招儿都没有。”


    “我也没有。”戚沨发出一声叹息,但是看脸色却没有泄气。


    江进笑问:“认输了?”


    “呵,下辈子都不会。”


    ……


    夏正没想到戚沨出去一趟,回到支队就改变了态度,说要尽快将董承宇的认罪认罚材料准备齐全,先走递交检察院的程序。


    夏正犹豫了一下,才问:“那张魏……”


    “查。”戚沨果断道,“这个人不能放过,你只管办。将来如果有程序上的困难,我来处理。”


    夏正松了口气,立刻去处理董承宇案。


    一个小时后,审讯再次开始。


    前半段可以说是顺利,也可以说“不顺”。


    顺利在于,董承宇所有回答和表现都在预料之内,对于揪出张魏没有丝毫实质性进展,董承宇显然是要保护到底。


    不过这也难怪,董承宇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在他心里还坚信着这份持续十几年的友谊,而面前的办案刑警都是陌生人,都想着要给他定罪,他从心里就是排斥的。


    事实上董承宇在监狱里也没少听到狱友们抱怨,说是千万不要相信警察的“哄骗”,他们只想着定罪立功,说一套做一套,叫你提供什么你就提供什么,你以为这样表现能争取宽大处理,实则就是给自己的定罪多上了一道“催命符”,还给警方查案降低了难度。


    还有狱友说,如果部分证据就是不交出去,警察最终也没找到,那这个罪名你说怎么定?凡事都要讲证据,起码就这个部分的相关刑事责任是有机会逃掉的。


    董承宇牢牢记住这一切,时间久了就形成一种印象——警察不问青红皂白,只看证据,只要证据。


    而他这种认知在之前的审讯中也展露无遗。


    不过这一次,夏正对于董承宇是否撒谎,是否继续耍心眼,是否在反侦察那一套,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急切了。


    夏正相信即便对董承宇挖心掏肺,他也不会信。


    再说这事儿换哪个嫌疑人都不会相信警察,只会选择相信十几年的朋友。


    如今夏正已经吃了定心丸,目的只有一个:先把董承宇的案子落实。


    至于张魏,戚沨说得对,可以换一个角度慢慢跟他玩。


    戚沨的话也给夏正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他就不信,张魏这种犯罪成瘾的人,能在每一个案子里都做得“干干净净”,就算不从董承宇案下手,还可以挖出别的。就拿张魏和董承宇当做两个案子处理,只要不牵扯在一起,难度自然降低——这样一想,瞬间豁然开朗。


    所以当董承宇再次撒谎时,夏正完全不觉得心急,董承宇说什么他就记录什么,一个字都不错。


    等将来上了法庭,董承宇的谎言根本经不住几轮盘问和质证,很快就会败下阵来,到时候他就会知道自己这几句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秉持着这样的心态,夏正时不时看向负责讯问的戚沨。


    不得不说,真是稳得一笔。


    也不知道福利院这趟有什么收获?怎么就突然改换策略,放弃董承宇这个突破口了?


    哦,一定是发现张魏的其他破绽,甚至牵扯到别的人命。


    没想到审讯过半,一直保持着稳定讯问节奏的戚沨,却突然话锋一转:“小夏,把摄像机关了。”


    这句话很轻,但因为审讯室里过于安静,所以额外清晰。


    夏正的视线从笔记本上缓慢移开,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戚沨侧首扫来,还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照办。


    “是……”


    夏正应了一声,带着不确定和满肚子问号走向摄像机,折回来时心里还在犯嘀咕,这套不是江哥喜欢玩的战术吗,怎么凡事都要求严谨和“政治正确”的戚队也……


    然而夏正的屁股还没沾到椅子,戚沨又来了句:“你先出去。”


    夏正下意识扶住桌子,这回连声都不吭了,一脸茫然地走出审讯室。


    一出门,就对上审讯室外“未卜先知”的江进。


    他一脸好笑的表情,仿佛等来了一出大戏,正欣赏着夏正的表情。


    “江哥,这……”


    “摄像机关了?”


    “你怎么知道?”


    “你都被轰出来了,摄像机怎么可能还开着留把柄?”


    江进话落,身体往旁边一转,手一推,将隔壁屋的门推开:“走,看直播。”


    夏正还有点摸不清状况,进屋后随手将门关上,和江进一起站在单向玻璃前,正看着隔壁屋里的情况。


    “江哥,戚队把我支开,不会是防着我告她小状吧?”


    江进觉得好笑,眼睛盯着玻璃,嘴上反问:“那你会不会呢?”


    “当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江进说,“她这么做不是防着你,而是对你的保护。万一事情捅出去,就她一个人担责,你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你是下属,当然要听令行事了。行了,先看好戏。”


    夏正这才放下心,看向屏幕。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那是因为她已经打算‘放……


    第五十三章


    审讯室里, 董承宇已经提高警觉。


    虽然戚沨将夏正叫出门,还关掉摄像机的行为令他有点意外,但在监狱里他听过不少事, 自然也听过办案民警和嫌疑人“交心”之后反手“出卖”嫌疑人的故事。


    什么交心, 都是为了拿到更多更实的证据, 你给了是你傻。


    然而戚沨一上来并没有与他交心。


    她离开座位, 选择靠坐在桌边, 面无表情地说:“董承宇,现在我要给你还原一下案发当日都发生过什么。如果有不对的地方, 你可以指出来。”


    戚沨没有维持一个姿势不动,而是边走边说,甚至还用“无实物表演”来令他明白:“案发当日的中午, 你登门之前贾强喝了很多酒,加上经过十几年没见, 一时没有将你认出来。你谎称送外卖骗他开了门, 然后趁他警惕性下降的时候挤进屋里。”


    说这话时,戚沨就站在审讯室门口, 接着往前走了两步,将椅子放在董承宇面前,对着他坐。


    “你进门后, 贾强试图要将你轰走,可他没有你力气大, 也没有想过后面会发生的事, 在轻微醉酒的情况下就这样面对面和你‘谈判’理论。”


    董承宇始终没有吭声, 也没有明显的表情。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办过很多类似的案子,大概能想象得到……”戚沨就像是在对空气表演, 但她很自如,快速代入贾强的角色,并用一种轻巧的语气说,“怎么,你妹是自愿的,自愿的也能叫强|奸?”


    是的,这是一开始贾强的说辞,他怎么都不承认。


    随着戚沨的口吻和角色代入,董承宇脑海中很快出现当日的情景。


    贾强的态度非常嚣张,一副看不起人的态度,还非常轻慢,说了一些对董承欣不尊重的话,直接刺激到董承宇。


    直到现在,董承宇做梦依然会梦到贾强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而不是死状。他甚至觉得不够解气,不该只给一刀。


    “因为是在贾强家里,他对于自己的地盘很有安全感,也很狂。他根本没把你当回事,更没有将董承欣看在眼里。”戚沨的话将董承宇的思路拉了回来,“可你却提到你坐牢以后,贾强还经常带董承欣出门,每次回来都给她换一身衣服的事。你母亲之前就收了贾家的钱,不好再反咬一口说是强|奸。案发之前,贾强因为酒醉只想休息,却被你登门纠缠,心烦气躁之下脾气上来了,索性就承认了,还说了非常挑衅的话。”


    “是,我就是强|奸她了,怎么着?你能拿我怎么着!干嘛说强|奸那么难听,那叫‘玩’!我就是玩她了,还玩了好多次,都玩腻了,你能怎么着!”正是这几句话直冲董承宇的天灵盖。


    戚沨说:“我所接触的强|奸案嫌疑人,不仅是从行为上用暴力侵犯女性,语言上也充满鄙视,那是另一种精神上的践踏、羞辱。仿佛他玩了玩,是因为瞧得起受害人,给她面子,受害人就该开心地接着。他们其中还有一些人会问办案警察,大家都是男人,你应该懂吧?有的甚至对办案警察形容点评受害人的身材,觉得哪里还不错,哪里不太行。或是直接跑到受害人和家属面前贴脸开大,进一步对其侮辱,加重他们的精神伤害。更恶劣的是,这些人即便坐牢也不会愧疚,表面的认罪认罚只是为了减刑。他们还会在看守所和监狱里吹嘘这一切,时不时会回味。网上有一些说辞,说监狱里都有鄙视链,小偷小摸都瞧不起,强|奸犯会被其他狱友教训。我不知道有没有看过。但你坐过牢,我想你应该知道真实情况。”


    是的,董承宇当然知道。


    事实就是,强|奸犯并不一定受到针对,说他们在监狱里混的很惨实在太过绝对。


    人天生就喜欢八卦,罪犯也是一样。


    有些罪犯会特别喜欢打听别人的犯罪经历,还听得津津有味,有的是心里想过要这么干,却不敢,或是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干成,也会跑去打听,然后自己在心里幻想。


    还有一些“颇有经验”的犯人会说:“这你都能被抓,肯定是你没让她爽够。”


    而董承宇完全听不得这些,也因如此经常和在这些事情上大放厥词的犯人起冲突,还多次将这种行为举报给狱警。


    而这一刻,原本情绪还算平稳的董承宇,不仅呼吸逐渐加重,还用一种比较复杂的目光盯着始终置身事外的戚沨。


    这个女警的每一步、每一句话都是他想不到,且找不到对策去应对的,哪怕他有坐牢的经验。


    他实在不懂,她为什么要说这些,就是为了刺激他吗?


    戚沨依然在观察董承宇,特别是他的微表情和意图掩饰的小动作:他咽了几次口水,他在深呼吸,他在努力平复情绪,他在告诉自己要冷静。


    毫无疑问,他对她已经产生了抵触、排斥却又莫名拉近距离的复杂心理,就因为她切中了脉搏,每一句都说在点子上。这就像是患者去看医生,就算医生说话直接且刺耳,但只要说得精准,就算对这个医生的态度不满意,也会选择相信并愿意听医生接下来的判断。


    而犯罪心理要切中的就是罪犯的心病。


    戚沨话锋一转,又道:“你实在受不了贾强的态度。那么多年过去了,居然毫无悔过,还沾沾自喜,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到处跟酒友去炫耀,拿你妹妹当谈资。最可恨的是,他近期又骚扰了你妹妹,却不承认。你被他激怒了,就冲到厨房去拿刀。而贾强正在口嗨的兴头上,不仅自大自满,还放话说你没胆子杀他。”


    “我不知道你发病是在拿刀之前还是之后,或许你一开始拿刀的动作只是想吓唬他,没想到会在下一秒突然发病。又或者是你先产生了幻觉,看到的不再是贾强,而是一头猛兽。你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董承欣,于是找到‘武器’和猛兽进行搏斗——直到那把刀砍中他的颈部。”


    “贾强受伤之后,在第一时间感受不到疼痛,因为肾上腺素在激增。可他却因此受到惊吓,一时只想到逃跑。而你则清醒过来。或许这个时候还有你的朋友在手机另一头叫你,令你更快恢复正常。”


    说到这里,戚沨从椅子上站起身,一边走一边说:“你先走到窗口往下看,见贾强摔倒。你六神无主,拿着刀在屋里徘徊,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些血滴在地上,形成了你的移动轨迹。”


    “这个时候你会更想听别人的建议,特别是你信任的人,比如那个始终没有挂断电话的朋友。但你也有自己的判断和主张,你知道逃跑不现实,而且会罪加一等。可你又不想去自首,因为这无疑会和董承欣分开。但你还是选择换上贾强的衣服和球鞋,并在你的朋友提到董承欣之后,出于保护他不受牵连的目的,将手机从后窗户扔了出去。”


    “然后你走到靠近大门口的过道,终于感到体力不支,因刚才的情绪过激和暴力行为透支了你所有力气。你靠着墙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手里依然握着那把刀……”


    几乎全中。


    戚沨的描述就像是在现场看过“直播”一样,令一直盯着她的董承宇,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震惊和警惕。


    戚沨仍然很平和,停了几秒,折回来坐在椅子上,换了一种口吻说:“基本符合事实吧。”


    董承宇张了张嘴,很想否认,因为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和他的口供不符,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时说不出任何否定之词。


    他有一种完全被看透被看穿,再死撑下去只是徒劳的无力感,就像是小孩子已经被家长抓包了,却还红着脸不承认的羞耻。


    而他不是小孩子,这也不只是抓包,而是揪出犯罪事实,他越是不承认,将来判得越重。


    戚沨无声地叹了口气:“认罪认罚是有条件的,符合的才予以减刑。你认为你之前的口供笔录都符合么?”


    董承宇依然说不出话,心里却明白一切。


    过了好一会儿,戚沨都没有再言语。


    董承宇的目光也从直视渐渐落下,在一番纠结和自我矛盾之后,低声问:“你是想让我说出实情,再给我定罪。如果我真说了,还能算数吗?”


    眼瞅着“垂死挣扎”已经无用,他料到了死撑下去的后果有多糟。可他最在意的是,如果现在改口供,那么之前的说辞是否会对他造成不利?


    还有,警方能否看在他已经认的前提下,考虑为他向检察院求情?


    几秒的沉默,戚沨回道:“你很清楚脱罪是不可能的。我想你的目的是尽早结束刑期,和你妹妹再次团聚。既然你有这样的期望,行动上一定要配合,才有可能早日实现。”


    “可我……”董承宇想了想,措辞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跑,我知道自己跑不掉,也愿意认。”


    “我这一点我绝对相信。是有人建议你跑,那不是你的想法。如果多给你一点时间考虑,你会选择自首,而不是换那身衣服和鞋。可惜在你想清楚之前,就在门口晕倒了。”


    “我……”董承宇又看向戚沨,“如果……你们会追究别人的责任吗?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没有任何帮凶。”


    戚沨瞅着他笑了:“那么是谁告诉你董承欣遭到贾强骚扰的?那不是你幻想出来的,你也没有亲眼看到,董承欣更加没有告诉过你,对么?”


    董承宇眼里再次浮现出错愕。


    她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他们查到的?


    他们却问过董承欣了,还是张魏?


    董承宇一时犹豫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会不会和警方问到的信息有出入。而这种完全被关押,与外界隔绝的感觉,会加重人内心的猜忌和疑惑。


    当然,董承宇几乎怀疑了所有,却唯独没有怀疑张魏骗了他。


    ……


    “瞧见没有,‘敲山震虎’‘声东击西’,这可是教科书级别的审讯,记住了。”审讯室隔壁,始终围观现场的江进如此笑道,“可惜不能分享。欸,现在庭审都有直播了,你说以后会不会进步到连审讯都能播?不仅能对一些漏洞百出的反面教材进行打击,像是这种正面教材还能起到教育和威慑意义。哦,不过这套‘攻略’要是被犯罪分子拿去做功课,大家都要头疼了。”


    夏正完全没搭碴儿,也没有听到江进的后半段话,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直盯着对面,心里投下不小的震撼。


    就在戚沨的描述时,他几乎也有了透视眼,看到了董承宇的全部心理变化。


    不,那不是他看到的,而是他以董承宇的角度和立场去做反应,自然而然地体会到他的所思所想。


    而董承宇的“瓦解”是那样清晰且真实。


    夏正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原来戚队早就还原真相了,为什么不多铺垫两次再……”


    正常来说,要突破董承宇的心理防线,还需要几次审讯层层递进,可戚沨就像是赶集一样。


    “那是因为她已经打算‘放弃’董承宇了。下次审讯她不会来了。”江进叹道。


    “放弃?”


    “嗯,虽然时间紧迫,但她还是给了董承宇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再不抓住,将来回顾这一切,就只能留在狱中后悔。”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放任下去,她的结局只会比……


    第五十四章


    审讯室里, 董承宇仍处于震惊当中。


    戚沨见时机已然成熟,便顺势引出下一环:“那是张魏告诉你的。你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不仅因为你们是十几年的朋友, 他帮了你很多忙, 特别是在你坐牢的时候还照顾你的家人。如今他又是董承欣的男朋友, 将来还会成为丈夫, 所以从他口中说出贾强骚扰董承欣, 你是完全相信的。”


    听到这话,董承宇方才的情绪又渐渐回落, 找回理智说:“就算是他说的,这个案子也与他没有关系。人是我杀的。”


    董承宇已经明白到,如果以自己有精神分裂为借口, 再以“被教唆”的名义将张魏拉进来,他是有机会逃脱一部分法律责任的。


    可他没有选择这样做。


    而这样的坚持早在戚沨的预料之中:“的确, 他告诉你这件事, 又没有叫你去杀人。但如果是另外一种情况呢……”


    戚沨话说到一半就停住。


    在董承宇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来,并且忍不住在心里猜测是什么样的情况时, 戚沨继续说道:“其实贾强根本没有骚扰董承欣,他连董承欣现在住在哪里,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事实上到了这一刻, 虽然董承宇对戚沨依然是防备态度,却也对戚沨的话十分信服, 就是因为她说出来的每一句都没有“诈”过他, 而且都押中了事实。


    “没有?”董承宇忍不住问, “你们查过了,确定吗?”


    这句话无疑是给戚沨一个信号:如果董承宇说的是“不可能”,那么就意味着从本能上他就不相信她的话。


    而现在他是在跟她进一步确认, 是因为他知道的和她所说有出入,他想弄清楚到底谁对谁错。


    戚沨举出证据:“我们调查过贾强的所有往来,包括网页浏览记录和手机里的通信记录,没有一条和董承欣有关。贾强有两个长期‘往来’的女性,他付钱,她们提供‘服务’。你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吧?虽然‘性|交易’和‘强|奸’都是犯罪行为,但比起后者,前者显然轻多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找董承欣做什么?”


    不仅逻辑合理,而且是经过调查的结果,可信度一下子提升不少。


    董承宇陷入沉默,脑子忽然很乱,但他还没有认定是张魏撒谎,而是在心里问:难道是张魏搞错了?


    戚沨就像是会读心术一样,接着说道:“你是不是在想,是否有一个名字很像或是长得很像的男人在骚扰董承欣。张魏一时情急弄错人了?”


    董承宇倏地抬头,脸上的诧异难以掩饰。


    “不可能。”戚沨语气很淡地道出结论,又道,“你说过,张魏先去找过贾强,还被他轰了出来。就算一开始弄错人,难道地址也会弄错吗?还有,对峙的过程中,他一定会叫贾强的名字,也会提到之前的事,如果真弄错人,对方难道没有纠正他吗?”


    董承宇接不上话。


    直到戚沨话锋一转:“真实的情况是,张魏骗了你——贾强没有骚扰董承欣。”


    “不……不可能……”


    董承宇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却充满了不确定,更像是对即将被推翻的既往认知的一种“守护”。


    相信了十几年的人和事,谁都不会愿意相信这是一场谎言。


    何况这场谎言的代价是“杀人”。


    “你是相信警察还是相信张魏呢?”戚沨接着说,“从你关进来开始,办案刑警没有一个骗过你,我们的工作就是追查真相,我们的每一次审讯都是基于现有证据开展的。而张魏的话有证据支持吗?他那么严谨的人,声称跑去找对方理论却没有录音,随口一说你就深信不疑、情绪上头,还因此杀害贾强。”


    “不,他没有叫我去杀人,他阻止过我。”董承宇仍然不愿相信。


    戚沨知道,要让他推翻过去、接受现实,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


    而张魏口头上的阻止恰好可以作为一种“保护伞”。在司法中就会被认为,张魏有过劝阻行为,证明主观上没有教唆意图,


    然而戚沨见多了嫌疑人,其中不乏一些有脑子会说话的,知道怎么将自己的意思反着说,既能择清自己又能达到目的,做出行为上的阻止和心理暗示上的教唆——然而心理暗示在司法判定上还是一个模糊概念。


    “可他知道你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知道你曾将继父打成植物人,知道你对董承欣的保护到什么程度。如果不是因为你继父也侵犯了董承欣,当时被打进医院的就是贾强。你对贾强一直心存恨意,曾多次后悔过为什么要把继父打成那样,如果只是稍稍教训一下,再冲去贾家打死贾强,如今的情况会不会不一样?那时候你还没有成年,如果真那样做了,现在也该出来了,而且不会再犯下这次的故意杀人罪。”


    董承宇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戚沨说的全是他心里的话,可这些“看破”“说破”却令他倍感绝望,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推着他去接受藏在杀人案背后的“真相”。


    董承宇正在纠结矛盾,戚沨却等不了他太久,她心里有自己的办案规划,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之后就决定继续往下推进。


    “我知道你在犯案经过上撒谎,除了自保之外,也是为了将张魏择出去。因为你坚信他和你妹妹很快就要结婚,你妹妹没有一个人生活的能力,只有张魏才能照顾她。但我相信听完接下来的故事,你会改变这个想法。”


    戚沨故意停顿了一瞬,直到董承宇的注意力被拉回来,等待她会说出怎样颠覆性的下文。


    “他曾提议可以先从检察院入手,在我们将侦查材料递上去之前,就在检察官那边留一个‘好’印象。当然如果方法正确,这未尝不是一条思路,但如果办砸了,检察官会认为你的家属在搞小动作,目的是为了遮掩犯罪事实,结果你的判罚只会更重。”


    “而且规定上,嫌疑人的亲朋是不可以直接接触检察官的,必须通过律师。但你的律师罗斐应该不会同意。那么以张魏‘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风格,你猜他会怎么做呢?”


    问题抛出,戚沨再次停顿。


    直到董承宇的眼神变了,她接着说出答案:“他会找你妹妹董承欣去,当然他会在幕后教董承欣怎么说。这样就算将来追究起来,看在董承欣智商的问题上,谁都不好怪罪她,而张魏则完美隐身。”


    “你这种推断完全没有根据,他从没有……”董承宇试图反驳,他想说张魏从没有做过类似的事。


    戚沨却将其打断:“是你不知道他没有,还是他真的没有呢?就我们调查的结果,张魏就曾经让董承欣去找过郝玫。郝玫你还不认识,她是另一个案子的受害人,和你以及你妹妹的情况比较相近。她因为失去儿子,加上自己也受过伤,自那以后就患上重度精神病……”


    戚沨很快将郝玫自残案描述了一番,还提到张城和张魏的亲戚关系,以及张魏为了避嫌推何叶出来,而将自己隐藏起来。


    “一次性除掉郝玫和一个看穿他本性的同事,真是一石二鸟。”


    许久过去,董承宇艰难开口:“你说的这些……拿的出证据吗?我想看。”


    其实他已经看明白了,眼前这位职位级别都高出一层的副支队,但凡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都是经过证实的,极度严谨。


    可他还是不死心,他想亲眼看到。


    戚沨说:“你妹妹每次去见律师,张魏都看得很严,她没机会将记事本交出去。我们手里也没有拿到。但据我所知,这次去见律师张魏没有跟着她,我猜她的记事本律师已经看过了。如果你想知道郝玫自残前一天你妹妹有没有去找过她,我们可以提供监控视频给你,你也可以问你的律师。我相信你妹妹将那天的行程写下来了。再想一想,你妹妹有什么动机和理由去找郝玫呢,她根本不负责领养,只是个社工,但如果是男朋友张魏的要求,那就不一样了。”


    听到这里,董承宇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心里充满了担忧,而且因为他出不去,了解不到外面的情况,不仅被动,而且会忍不住去想象。


    而那些未知的恐惧令他越发摇摆。


    戚沨却没有停下来:“事实上张魏这么做不是第一次了。是你的心理咨询师宋昕亲口说的,他接过两次张魏的电话,董承欣还跑去咨询室找他哭诉。如果不是张魏提醒,董承欣会想到这一步吗?还有,其中一次电话用的是董承欣的手机。也就是说,在证据方面,除了宋昕本人的说词,张魏没有留下实质性的痕迹。当然,董承欣可能会将这一切记录下来,可她是轻度弱智,你说会有谁相信她的话呢?”


    “你的初衷是维护张魏,将董承欣托付给他。可如果张魏继续利用董承欣做这些事,你这样做到底是保护她,还是害了她呢?”


    一提到董承欣,董承宇方寸大乱。


    “温水煮青蛙、打蛇打七寸,漂亮!”隔壁间,江进如此点评道。


    夏正小声说:“那个,温水煮青蛙好像不是这么用的。而且这个实验已经被证实错误了,在水温逐渐上升的过程里,青蛙就会跳……”


    他的话却被江进慢悠悠飞来的眼神组断了。


    另一边,戚沨正说道:“你妹妹和你一样对张魏毫无怀疑,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可你知道吗,因为郝玫自残的事,你妹妹已经被福利院停职了。”


    “怎么会……”董承宇一下子惊住。


    戚沨又道:“因为她有嫌疑,而院方要让一个人背责。你妹妹没有将张魏说出来,就像你维护张魏一样,是你们用牢不可破的信任包庇了这个人。最可怕的是,你们并不是第一个受害的,继续这样下去,未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董承欣被停职,就意味着失去原有的生活保障。


    难道张魏没有为董承欣说情吗?


    董承宇心里不仅有担忧,也有疑惑。


    “哦,还有个事忘记说了。私下接触检察官这部分‘法律常识’,张魏说都是你告诉他的,是你在坐牢期间听到的传闻。所以就算将来搞砸了,也会推到你身上。而他完全是出于帮助朋友的‘一片好心’。”


    董承宇茫然了:“不,我没说过……”


    “可你别忘了,你有间歇性精神分裂,这个病会令你断片、失忆。你说其他人会相信杀过人且有精神病的你,还是相信一直热心助人的张魏呢?”


    董承宇被问住了,他非常清楚明明自己没有做,却被人怀疑的无助。


    戚沨又道:“还有,你的态度是认罪认罚,在这个前提下,张魏还是帮你找了律师。你知道律师接到这样的官司会怎么想吗?”


    董承宇点了点头:“我知道。”


    “不仅你知道,张魏也知道,目的就是要营造‘助人为乐’的人设。反正忙他帮了,能不能帮到位他也保证不了,大家总不会责怪他吧。这十几年他用的都是这样的套路。既然你们是朋友,你应该知道一些事,等将来去了监狱你可以慢慢回忆。我相信有些事你自己是有感觉的,不是任何人随便编个故事就能混过去的。不过那时候大局已定,你这案子没有可能发回重审,等你想清楚了,你将会有大把时间在里面后悔自责。”


    最主要的是,对张魏完全付出的董承欣,一个人留在外面,迟早会被张魏“害死”。


    而董承宇叫天天不灵,等到董承欣出事了,无法挽救了,才会从张魏口中听到被美化过的版本。


    “为什么……”


    过了许久,董承宇才吐出三个字,却没有下文。


    “你是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们?”


    董承宇没有接话,他只是摇着头,显然现在还在抵触,不能接受这个真实的张魏。


    “他有跟你提起过他母亲吗?”戚沨一连三问,“有没有提过他母亲有精神障碍?还有他对母亲的‘抛弃’?”


    董承宇彻底懵了,仿佛听不懂戚沨的话。


    “你是个重视亲情的人。你来告诉我,对自己的母亲尚且如此,他怎么会有真心去帮助外人?人品又能好到哪里去?连亲生母亲都能抛弃,你却指望他对你妹妹不离不弃?”


    这话落地,戚沨站起身,将椅子放回原位,遂走向门口。


    在拉开门板之前,戚沨依然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或许你还在想,我跟你说的这些是不是让你推翻口供。事实上,就算你现在供出教唆者,时间上也来不及了。上面给了压力,你这案子必须尽快落实。你是否要继续维护他,那是你的选择。最多一个星期,你的材料就会送交检察院。你的犯罪事实非常清楚,我们没有时间在你的案子里继续搜查张魏的教唆实据。但我还是选择如实相告,不是因为同情你,而是因为预见到董承欣未来的结局,我只能提醒到这里——这整件事她是最无辜的。”


    是啊,不但缺乏分辨能力,还一直被人欺负、摆布、利用。


    放任下去,她的结局只会比戚翠蓝更凄惨。


    戚沨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很快有民警进来,准备将董承宇带走。


    董承宇全程就像是个木头人,脑海中不停回荡着切脉切得精准的戚沨,最后留下的“预言”,以及心里逐渐扩大,仿佛永远也填不满的恐惧。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戚队,张魏出事了。”……


    第五十五章


    戚沨走出审讯室的时候, 江进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夏正等在外面,一路上都没说话。


    直到两人来到戚沨的办公室,戚沨才问:“你是一直等在门口吗?”


    夏正老实回答:“额, 我和江哥去了隔壁……”


    戚沨点了下头, 似乎并不意外, 拿出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条微信发给罗斐, 大概意思就是告知董承宇会向他求证记事本上的内容。


    再一抬眼, 见夏正坐在办公桌对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戚沨率先开口:“想问什么, 问吧。”


    夏正这才说:“戚队,我感觉你还是很同情董承宇兄妹的,为什么能做到这么果断放弃董承宇?”


    “我只同情董承欣。”戚沨说, “她和那些被坏人利用的‘烂好人’不同,她的弱是先天的, 缺乏识人的能力, 连生活工作都做不到独立。而董承宇,他对董承欣的保护令人动容, 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即便没有董承欣, 也会因为别的事触犯法律。这样的人是我当警察最头疼的,因为不管讲多少道理, 让他吃多少教训, 他都做不到知行合一。可是他的犯罪动机却又不是为了满足个人私欲。”


    至于“放弃”。


    戚沨想了想, 说:“我原本的想法是,从董承宇的案子里挖出张魏的犯罪事实,再顺藤摸瓜, 利用后续刑拘和逮捕争取来的时间进一步挖掘他在其他案件里的嫌疑。毕竟发现张魏是从董承宇开始的,而且我很有信心能说服董承宇,这样一来,董承欣的刑期也有‘商量’的余地。但是……”


    戚沨话说到一半,又将问题抛回去:“小夏,你说张魏和董承宇杀人案是什么关系?”


    夏正快速回答:“如果不是因为张魏挑唆,董承宇也不会误认为贾强骚扰董承欣。张魏是整个案件的起因,而且张魏不只是捏造事实,还全程通话参与进一步教唆……不过我听江哥说,王队有新指示,时间又压缩了。戚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王队是打过电话。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夏正思考了几秒:“我可能也会放弃吧,只是做不到你这么果断,抽离这么快,我心里一定会觉得可惜、无奈,而这些情绪可能会影响我处理这件事的效率。但是我还是会告诉自己,是董承宇自己不信,这是董承宇的选择,我作为警察能做的都做了,不要太执着。我会强行将自己拉出来……”


    是的,坚持了一段时间的事,而且信心满满,甚至规划了所有步骤,想要坚定地执行下去,并达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成果。


    然而就因为外力的干预,所有计划和执念都要推翻,原本制定的目标必然不可能完成。换做是谁都会觉得泄气,需要一段自行消化时间才能放下。


    但是戚沨却好像一下子就抽离出来。


    戚沨说:“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课题分离’。”


    夏正先是一顿,遂反应过来。


    这个概念他自然知道,只是知道做不到。就像董承宇明知道杀人的后果并曾因为类似的事坐过牢,但他还是杀害贾强一样。很多事往往要等了时过境迁再回头看的时候,才能明白当时的自己有多傻。


    “我明白了。”夏正深吸一口气,方才的困惑瞬间消散。


    戚沨瞅着他笑:“还有问题么?”


    “没了。”夏正说,“那我先去忙了。”


    夏正刚出门,许知砚第一时间迎上来,小声问:“听说董承宇案要尽快了结,真的假的?”


    “真的。”


    “那你怎么想,甘心吗?”


    “怎么说呢,也没有什么甘不甘心,就是进门前还有点疑惑,和戚队聊完就没有了。”


    很快,夏正就将戚沨的话转述给许知砚。


    “哦,这么说也有道理。”许知砚一边琢磨一边说,“王队有王队的压力,他的‘任务’就是缩减时间,还要交出一个亮眼的成绩单。戚队也有戚队的考虑,王队给她布置了‘课题’,她要解决的就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画一个漂亮的句号。至于董承宇愿不愿意供出张魏,那不是戚队的课题,更不是你的,而是他自己的。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课题买单,我们作为外人,自然没必要为了他人的课题而后悔、惋惜、灰心,根本不值得。”


    许知砚说完这一套,直接给夏正听愣了。


    说实话,他心里原本就有压力,因听说戚沨在校期间犯罪心理的成绩最好,所以跟着戚沨办案,他私底下做过不少功课。


    关于“课题分离”还是前两天晚上看书正好翻到,刚才在办公室才表现得可圈可点,没有像是个大傻子一样听戚沨科普。


    而且看戚沨最后的表情和笑容,似乎很欣赏他的“知识库”。


    夏正又想起之前戚沨的建议,是走一线实战还是走学术流派,三十岁以前要想清楚大方向,日后还有半辈子时间朝这个方向努力。


    是的,人的精力有限,除非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否则不可能兼顾。可即便是天才,也需要后天付出大量时间和精力。


    夏正这阵子正在思考未来的职业规划,谁知道这会儿刚从办公室出来,平日对学术研究路线毫不感兴趣的许知砚,却能头头是道地说出一整套话,令他顿觉大家对他“表现突出”的评价都是谬赞。


    “你早就知道?”夏正小声问,想不到他的进度落后了这么多。


    “哦,我是昨晚才知道的。”许知砚却坦然说。


    “啊?昨晚?”


    “对啊,就是在宋老师的直播间,他昨晚专门聊了‘课题分离’,还举了几个非常生动的例子。比如生活里,人们在学校和职场中遭遇的不公,被孤立啊,被背叛啊,只要从课题分离的角度去思考,很多事在心理上就能做到豁然开朗。不过这还要看悟性,有的人就是一根筋,总想着对方怎么怎么样,一直在指责他人,钻了死胡同不肯出来,即便是知道这个概念也做不到超然。他还说,他们做心理疏导,遇到的大部分受助者都是无法做到课题分离才会产生内耗和情绪困扰,经典的话术就是‘都是某某怎么样,我才会怎么样’。非要将两件本来可以拨离开的事情硬拉上因果关系。其实只要将这层关系打碎,问题就解决了。现在有句话说的挺对的:不要介入他人的因果。只要互不干涉,不介入,自己就不会有烦恼,也不需要去承担那个果。”


    许知砚不仅绘声绘色,还摸出手机,调出记事本功能,将记录的重点指给夏正看,又说:“欸,你也去看看吧,他一周直播五天,虽然时间不算长,但给的都是干货,而且生动有趣,很容易就记住了,可比你自己看书有效率多了。哦,他每次都会留出十五分钟给大家提问,还会将其中一个问题作为新课题做个简单科普。可是直播间人很多,我之前的提问都没有被注意到,但我昨晚的问题被看见了,他还回答了!你猜我问的什么?”


    许知砚一聊到宋昕就停不下来,夏正好不容易有机会说话,连忙接道:“额,我想想啊……”


    许知砚神秘兮兮地笑着,还给了提示:“和你正在处理的案子有关哦。”


    “董承宇案?”夏正立刻开动脑筋,直到脑海中蹦出几个字,“主观恶意?”


    “嗯……差不多吧,我问的是‘受助者恶意’。宋老师说,他做心理咨询最警惕的就是帮人的尺度。有很多时候,给了受助者建议,受助者根本不听,还会反过来跟他们杠,说自己来就是为了倒苦水,不是为了被说教。还有一些受助者会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花钱的是他,怎么像是交了学费跑来听课一样。其实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们的自尊心横在中间,无法做到虚心求问,反而还有一种心理咨询师什么都懂,过于优越,高高在上的感觉。也有一些学历高的受助者会说,咨询师学历还没我高,懂得没我多,年纪没我大,口才没我好,就这个水平也来辅导我?宋老师的意思是,即便是做心理咨询也会遇到这种情绪反弹和来自受助者的攻击,何况是生活里帮人,一定要注意好尺度和分寸,一旦引发了对方的嫉妒、不满、羞耻心,哪怕你是善意的,都可能会得到‘好心没好报’的结果。对方还会说‘我没让你帮我啊,我没求你啊’都是你自愿的这种话。”


    这边,办公室外许知砚一股脑地分享着学习心得。


    而办公室内,戚沨正坐在桌前,盯着面前的记事本看。


    摊开的那一页上画的是董承宇案和郝玫案相关的记忆点,包括菜刀、剪刀,还有一对指向张魏的“双面人”形象。


    随即她又从旁边抽出一张打印废纸,在中间写下“张魏”二字。


    旁边还打了个括号,标注“戚原”。


    从“张魏”出发拉出几条线,每一个箭头都对应一个名字:张城、宋昕、董承宇、董承欣。


    笔尖一顿,又在董承宇的名字上打了问号。


    显然,要挖掘张魏的犯罪嫌疑,从董承宇案突破的可能性已经变小了。


    那么余下的就是宋昕这三个人。


    她想了想,又画了一条线,并在末端写上三个字:福利院。


    如果按照顺序排布,福利院的材料和董承欣的记事本都要先往前推进,等进一步掌握证据,再找宋昕要张魏的咨询记录。


    至于张城,他应该知道张魏和他父亲的一些事,甚至是戚原和戚翠蓝的过去。虽然江进已经去调查过了,但那毕竟是站在外人的角度,或许作为亲戚张城能提供不一样的思路?


    然而戚沨的思路正走到这里,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很急促,只有两声,接着门就被推开了。


    进来的正是行色匆匆的夏正。


    戚沨挑了下眉。


    就听夏正说:“戚队,张魏出事了。”


    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这一次,应该所有人都会畅……


    第五十六章


    就在夏正向戚沨汇报工作的时候, 已有同事赶往医院了解过情况。


    据说报警的是一位网约车司机报的警,而非张魏本人。


    张魏受的是刀伤,其中一刀比较严重, 伤在腹部, 好在没有刺破内脏, 已经急救处理, 并无生命危险。


    而另外十几刀则划破他身上多处皮肤, 都是皮外伤,有横有竖。


    据说张魏是自己用手捂住伤口叫的车, 司机赶来的时候张魏已经倒在地上,周围还有些围观群众。


    张魏虚弱地报上手机号,司机见状立刻将人送到医院, 还在半路上拨了120和110。


    听到这里,戚沨心里快速生出几个疑问, 但很快就浮现出相应的答案。


    安静了好一会儿, 夏正一直在等戚沨的指示。


    没想到戚沨却这样问:“联系过董承欣吗?看看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夏正明显愣住, 反应了一下,追问:“戚队,你怀疑是董承欣?为什么?”


    “虽然现在还没有结论, 但我认为她的可能性最大。腹部中刀,说明对方是正面出击。如果是不熟悉的人, 突然掏出一把刀, 张魏一定会防范, 不会让对方靠近。但如果是熟悉的,还是一个张魏认为根本不可能伤害他的人呢?而且这个人极大可能是女性,如果是男性, 力气更大,伤及内脏的可能性更高,张魏要挣脱也没那么容易。还有现场民警形容的胡乱挥砍的十几刀,只是划伤表皮,再次说明这个凶徒力气不大。有横有竖,不像是有目的性地伤人,更像是一种情绪发泄。”


    那么是什么样的女性需要对张魏情绪发泄,还是在这个时候?


    如今张魏面临的只是董承宇这个案子,有情感牵扯的女性只有董承欣。


    戚沨一下子就想到罗斐身上:“这么看来,罗斐的话应该是起效果了。董承欣已经开始怀疑张魏……不,是质疑。”


    “可是……”夏正正要开口,手机上却进来一条微信,是片区派出所的同事发来的。


    他快速看完,惊道:“他们调了事发地附近的监控,还真拍到了董承欣……说是匆忙逃离现场,还将一个东西扔到草丛里,已经有执勤的同事去找了。”


    消化完事实,夏正接着问:“可就算是情感欺骗,也不一定要拿刀伤人。特别是女性,出现这种血腥暴力事件的概率极低。难道董承欣和董承宇一样都有暴力倾向?”


    一说到暴力倾向,就会想到遗传基因,既然哥哥有,那么妹妹是不是也有?


    戚沨摇头:“不一定。认知层次低的人会更容易与人产生冲突,进而引发暴力行为,那是因为他们极度缺乏安全感,对自身不够有信心。而冲突是一种自我保护和与外人对抗的行为反射。但董承欣从来没有伤过人,而是一直被人伤害。如果是遗传,过去的经历就会表现出来,不至于忍到现在。”


    “那这么说,是为了董承宇……”夏正接道。


    “她哥哥应该占了很大的比例,但我想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


    戚沨没有再多言,而是叫了参与董承宇案的几位组员进来,就在她的办公室里开了一个简短的小会。


    听到是董承欣刺伤了张魏,许知砚惊讶之余,忍不住说:“应该下手再重点……这种人渣。”


    戚沨扫了一眼过去,许知砚又道:“反正她有智商问题,可以从轻。”


    “那不是便宜他了。”戚沨说。


    另一个组员说:“想不到董承欣会来这手,真是应了那句话,打狗入穷巷。非要给人家逼急了,也算是现世报了”


    接下来两三分钟,几人很快讨论起来。


    董承欣的确长期处于“受害人”的位置,弱者面具待久了,连她自己都认为自己只能被人欺负,并为先天的不足而感到自卑。


    这样的人身上会更容易发生某个现象:因为他喜欢我,所以我也喜欢他。


    当然这个他指的并不只是异性,也包括同性。


    董承欣过于自卑,认为不会有人喜欢自己,毕竟连她母亲都因为钱而令她不要认被贾强强|奸的事实。


    董承欣不得已只能自我洗脑,将那种行为解释成“喜欢”。


    当然贾强一定说过同样的话,这才有了他们一开始的“交往”。


    “我被喜欢”在某种程度上就等于“我被认同、肯定”,这样的心理暗示就像是一剂强心针,令本就认知欠缺的董承欣,越发无法分辨复杂的人性。


    似乎对她好,就是好人,对她不好,就是坏人。


    然而人性是多面的,任何人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表现,只不过针对的对象不同。


    董承欣历经许多难关,好不容易和一直保护她的哥哥重聚,还不到三年,又因为哥哥的急于保护而分开。


    而当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因那个他们一直相信的朋友张魏而起时,她一定会第一时间跑去问本人。


    罗斐的话就是催化剂。


    可是当怀疑的种子埋下之后,目前没有工作且有大把时间胡思乱想的董承欣,一定会将过去发生的事拿出来逐一“比对”。


    郝玫自残——张魏的确让她找过郝玫。


    董承宇杀害贾强——他为什么要认定贾强骚扰过她?


    这之后又发生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她的工作被停职。


    她应该找过福利院,结果可想而知,以希悦福利院以往和张魏“狼狈为奸”的行为,不可能真是什么有恻隐之心的机构,更加不会对一个犯了错的“轻度弱智”手下留情。


    走投无路之下,董承欣一定会想到张魏,可张魏却找了一些借口表示爱莫能助。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董承欣还能怎么做?


    或许她还会想到,一直陪她找律师的张魏,为什么会在她停职之后声称太忙走不开。而在过去,无论张魏多忙,在这件事情上都会以他们兄妹为先。


    张魏的行为在过去会被董承欣理解为是“爱情”,可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加上罗斐的分析和记事本上的记录,董承欣已经逐渐明白,自己即将被张魏一脚踢开,连同她哥哥的案子也会因为张魏的口供而越来越糟。


    于是董承欣就拿了把小刀给自己壮胆,又一次去找张魏。


    或许是言辞中张魏说了一些话,令董承欣的情绪起伏极大,直接刺了过去。


    组员们讨论到这里,夏正也接到辖区派出所的电话,说是已经找到董承欣了,她没跑,而是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民警拍了很久的门,她才开,人已经带回所里,对于自己犯的事供认不讳。


    不过张魏在接到警察电话之后,却说不追究,希望警方放人,自然也提到董承欣的智商问题,说都怪他说话不注意措辞,才会令董承欣误解,不是董承欣的错。


    夏正挂上电话,折回来将情况描述了一遍。


    许知砚冷笑着:“可显得他大肚,其实是怕董承欣把事实说出来吧。”


    夏正看向戚沨。


    只听戚沨说:“之前你们不是还在头疼找不到题目发挥么,这送上门来的案子,还不接住?”


    等董承宇案的材料送上去,刚好无缝衔接“董承欣伤人案”。


    “可是……”夏正犹豫了一瞬,“董承欣真是有点可怜。”


    “只是皮肉伤,可能司法鉴定连轻伤都评不上,最多就是拘留几天。”许知砚说,“再说就算是轻伤,只要张魏愿意不追究,咱们调解一下不就行了?现在的目的是为了揪住张魏。拘留期间董承欣可能会说出很多‘故事’。”


    “说得对。正是因为董承欣的记性不好,她的记事本才有机会派上用场。也许能从中找到连她自己都都没意识到的张魏的犯罪证据。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小事化大’。当然,还要和董承宇案切割开。就目前的材料看,董承宇案的补侦可能性不高,检察应该一次就能过。”


    夏正应道:“好,那我这就走程序,让派出所将人送过来。”


    小会结束,戚沨安静片刻,就拨了一通电话给罗斐。


    第一通电话被挂断了,一分钟后电话又打了回来。


    罗斐说:“刚才在开会,现在没事了。怎么了?”


    戚沨开门见山道:“董承欣已经被拘留了——刑事拘留。”


    “怎么……”罗斐的惊讶货真价实,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不会又是因为张魏吧?”


    “她给了张魏几刀,大部分都是轻微伤,但第一刀比较重,要经过司法鉴定才能下结论。不过听医院那边的口吻,刀口不长,深度在2cm左右,所以有可能会定性为轻伤。待会儿人就会送到支队,你有时间过来办理一下手续。”


    这对罗斐来说无疑会令案件处理变得更复杂,虽然戚沨这边的态度是将两个案子切割,但罗斐既是董承宇的辩护律师,如今又多了一个董承欣。


    再说董承欣也是董承宇案的相关证人之一,而且整个案子的起因就是因为她曾遭到贾强的强|奸。


    罗斐安静了几秒,说道:“对了,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一件事。董承欣有很多记事本,最近常带在身上的是编号15,这次见她的时候我翻了翻,还复印了一份。一会儿我过来的时候,正好把复印件给你们。”


    戚沨不由得笑了。


    他们到底认识了十几年,罗斐的心思一动,她立刻就能接收到信号,自然也能想明白他整个考虑的心理过程。


    在之前的微信里他完全不提记事本的事,这会儿知道董承欣要接受调查,却突然提起来。还不是因为他知道一旦警方介入,董承欣的私人物品就会被以“合法取证”的名义翻出来,警方会拿到所有记事本,而15号记事本他曾拿去复印的事或许也会流到戚沨耳中。


    当然,罗斐还会说因为今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一下自己不住那么多,不小心忘了。


    但戚沨根本不打算就这点瑕疵去追究理论,既然她心里已有答案,又何必非要他亲口承认。


    戚沨只说:“好,那就辛苦你了。”


    两人的电话刚挂断,夏正的微信就发了进来:“戚队,我刚才忘了问了。你说董承欣这事儿,下次审讯的时候要不要告诉董承宇?”


    戚沨毫不犹豫地回:“后面的审讯我不会再参与,你看着办。只要确定你的选择对想达到的目的有帮助,就尽管做。”


    放下手机,戚沨的目光再次落在桌上那张纸。


    上面写着以张魏为中心点的几个人名和“希悦福利院”。


    她当时还在想,要从福利院资料和董承欣的记事本入手,如今“师出有名”,倒是可以快速推进了。


    接着就是宋昕的咨询记录、张城对于张魏父子的背景揭露,还有福利院的相关工作人员,包括已经离职的何叶……


    这一次,应该所有人都会畅所欲言吧?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所以他到底做了什么?”……


    第五十七章


    不出所料的是, 张魏听说董承欣即将面临刑事拘留之后,完全不顾自己还有伤在身第一时间赶到支队。


    当然,作为受害人, 张魏也要做一份笔录。


    接待他的正是夏正。


    另一边, 许知砚也正在对董承欣进行讯问。


    因考虑到张魏的伤情, 夏正制作笔录的时间不长, 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就让张魏回去养伤。


    张魏不死心, 一直追问夏正能不能放了董承欣,他本人不想追究。


    夏正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个我们会考虑。你要知道, 她这次的事性质很严重,不是你说不追究就不追究的。如果这次放了,以后她再伤害别人, 谁负责?”


    张魏解释说:“她不会的。这是她第一次伤人,而且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私事, 她怎么可能会去伤害别人呢!董承欣是个善良的姑娘, 都是我说话分寸没把握好……”


    这边,张魏尽可能地为董承欣说好话, 如果不知道内情,还真会以为他是满腔真心。


    另一边,董承欣刚哭过一轮。


    许知砚给她送了杯热水, 安慰了几句,说:“我们知道你这次伤人不是故意的, 一定有原因的对吧?你为了你哥哥的事压力很大, 工作又没了, 你心里很难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董承欣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有一种连日来的委屈和焦虑被人一语道破, 终于被人理解的感觉。


    许知砚只能耐着性子等她哭完。


    董承欣哭得太过投入,到最后还开始打嗝儿,喝了一杯温水才好转,只是脑子都木了。


    许知砚又问:“你为什么要刺伤张魏?”


    同一时间,办公室里,戚沨正在翻看从董承欣外套口袋里翻出的记事本。


    她跑回家以后就将门反锁躲了起来,记事本一直随身携带。


    据去过她家的民警说,书架上还有一整排记事本,外观一模一样,只是标注着不同的编号。


    而这些记事本也在董承欣的同意之下带了回来,小组成员正在整理。


    戚沨手里的是15号,不过她没有从第一页开始看,而是根据日期标注精准地找出其中几页:董承宇杀害贾强那天、郝玫自残前一天、何叶接待郝玫的日子……


    从董承宇杀害贾强开始,之后的每一天她都看得很仔细,直到最后一页。


    董承欣的笔迹越发潦草。


    这些字迹透露出那些不稳定的情绪,有焦虑、浮躁、痛苦、纠结、摇摆不定。


    到了最后几页,有的笔画就像是飞了起来,还有几行字像是处于发泄而写,纸有揉过的痕迹,有的字上还有用力划过的痕迹,甚至还将纸划破了。


    而被划过的字正是“骗子”。


    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罗斐和董承欣只谈了那么一次,按照董承欣的智商和对事情的理解消化能力来看,应该不至于从怀疑一下子跃进到愤怒才对。


    能埋下怀疑的种子就已经不容易了,可董承欣却在纸上明确写下“骗子”,说明已经完全认定张魏欺骗她的感情且害了董承宇的事实。


    当然,在有了这层认知之后,她再拿刀去找张魏的行为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董承宇杀害贾强之前,并没有持械到现场,很显然他本意是去讲理。


    而董承欣一开始就带了刀,即便没有明确想清楚是否要伤人,潜意识里也有要用这种方式“报复”张魏的意思。


    那么基于这个前提,对董承欣的态度转变毫不知情的张魏,或许又说了一些自己没当回事,却对过于敏感的董承欣造成进一步刺激的话,加速了被刺伤的结果。


    只是戚沨的思路刚走到这里,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是一组的组员:“戚队,罗律师到了。”


    “好,这就来。”


    几分钟后,戚沨拿着准备好的材料来到会客室,还没进门,就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相谈甚欢”的两个男人。


    可不正是罗斐和……江进么?


    不了解情况的人若看到这一幕,还以为这两人是多要好的朋友。


    戚沨推门进来时,江进的笑都没有收,露着一排牙齿,笑眯着眼,而罗斐虽然笑容比较淡,却也不是皮笑肉不笑,看上去也不是之前那么客套。


    戚沨到底是了解两人的,一眼扫过去,就像是探测器一样,分别“甄别”这两种笑容的成分,心里果断得出结论。


    江进:要作妖。


    罗斐:故意放低身段。


    但……为什么?


    罗斐见到戚沨,第一句就是:“对了,复印件我带来了。”


    他边说边从手边拿起董承欣记事本的复印件,戚沨坐下时顺手接过,又顺手将余下几页的复印件推到他面前:“辛苦了。这是后面的。”


    罗斐收手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没想到你们动作这么快。”


    江进瞄了过去:“有什么发现?”


    “董承欣写了‘骗子’二字,上面还有胡乱划过的痕迹。”戚沨很快将自己在办公室思考的过程和结论道出,在江进消化时,又转向罗斐问,“你都是怎么和董承欣聊的?”


    显然,她已经将那次单独谈话和董承欣刺伤张魏的事联系起来。


    罗斐看上去有些意外:“她当时还是半信半疑。不,虽然她选择相信我的话,但她对张魏的信任感还很充足,不至于这么快就反转。”


    戚沨观察着他的表情,又想到罗斐在见完董承欣之后发来的微信。


    也是,十几年的信任岂会因为律师的几句话就推翻?


    江进顺着问:“会不会是董承欣回过头来想起一些事,又对比记事本上的内容,发现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疑点?”


    说这话时,江进随手拿起复印件一页页翻看起来。


    “你们问过董承欣了吗,她怎么说?”罗斐问。


    戚沨回道:“还在做笔录,我估计时间会很长,她被带回来的时候一直在哭。”


    哭是一种情绪波动大的表现,而人在这个情况下会丧失一部分思考能力和记忆力,会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痛苦之中。而回忆过去和进行客观分析都是需要理智的。


    戚沨将材料递给罗斐,说:“这差不多是你要的所有材料,我估计这星期之内还会有一到两次审讯,就会走检察院。”


    “这么快,可你之前不是说……”罗斐惊讶道。


    “之前是之前,现在情况有变,董承宇案要尽快落实。我想两院那边也不会拖延,开庭时间会比你以为的要早。”


    罗斐不知道王队的两通电话,却也从中听出来一点东西,显然戚沨是受到了督促,既然能督促她,两院那边自然也会面临同样的压力。


    “明白。”罗斐接过材料之后起身,“那我准备去见嫌疑人了,先走一步。”


    从这话落地到罗斐出门,屋里没有一个人出声。


    罗斐临走前还面带浅笑,顺手将门关上。


    直到他朝走廊的另一边走去,江进才来了一句:“这回庭审有兴趣去旁听吗?”


    戚沨双手环胸靠着椅背打量他:“你们刚才在聊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江进眨了一下眼睛:“没聊什么啊。”


    “你在撒谎。”戚沨平静地落下结论。


    “我的天,戚副支队长,能不能不要把你那套透过微表情看本质的技能用在同事身上?你这样会让人很有压力。”


    “那你们聊了什么呢?”


    “……”江进默了几秒,问,“你怎么不自己猜猜看?”


    “我需要提示。”


    “哦,提示就是和郝玫案以及董承宇案有关。”


    “这两个案子的唯一关联就是张魏,可现在案件调查已经切割开了,张魏的事不该跟他说太多。”


    听到这里,江进也靠向椅背,歪着头打量戚沨。


    “你看什么?”


    “你俩真是和平分手吗?”


    又是这个问题。


    戚沨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一向公私分明。他是董承宇的律师,的确不该介入对张魏的调查。”


    “你是公私分明。可我总有种感觉,你对罗斐的防范和警惕不像是因为案件切割那么简单,好像还有针对这个人的意思——是因为你对他足够了解才导致你现在的行为。”


    一阵沉默。


    意外的是,戚沨居然没有反驳,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江进。


    江进挑了下眉:“我猜对了。”


    “希望你的敏锐能用都在案件调查上。”戚沨只说。


    “所以他到底做了什么?”


    “你要是闲的没事干,我手里还有几份案件分析报告要做,小夏那里也有研究要发表……”


    “好了好了,那我下次再问。”江进一乐,算是混了过去,“欸,庭审那天你来吗?”


    “你真的要去?可董承宇的案子你没有参与调查,你的点是什么?”


    “哦,我对张魏这个人有非常浓厚的兴趣。”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聊什么呢?”


    第五十八章


    不到半个月, 董承宇案如期排上庭审日程。


    而关于张魏教唆的调查依然进展缓慢,始终没有掌握强有力的证据,自然也无法申请逮捕。


    虽然董承欣在记事本上记下了自己的行程和生活工作中需要提醒且相对比较重要的事情, 但董承欣的语言表达能力与常人不同, 而且这些记录也没有明确地表现出张魏教唆的意图和具体事实。


    就好比说董承欣去找郝玫, 她并没有将说了什么写在本子上, 只在本子上标注了要和郝玫谈一谈那已经因意外去世的儿子张晓。


    张魏的说辞是:“我又不能未卜先知, 我怎么知道谈到张晓就会导致郝玫自残?再说也没有证据证明,郝玫要自残是因为董承欣提到张晓啊。我就不相信, 在那天之前就没有人和郝玫谈过张晓。他们夫妻俩总会聊起来吧?那怎么郝玫之前都没有自残?”


    除了对话之外,董承欣当天还将一个文件袋交给郝玫,夏正几人曾坚信, 那袋子里的东西一定有古怪。


    可张魏却从福利院拿出来一份副本,说董承欣带过去的只是张城夫妇领养小孩的所有材料原件, 因为评估不通过, 他们院不方便留原件,只留了副本。


    而董承欣说, 她从没有打开来看过,并不知道袋子里具体是什么。


    再说何叶提供的说辞,无论张魏是否曾经故意令福利院的孩子“走失”, 这和警方要追究的教唆罪都没有直接联系,何叶也提供不了任何实质性证据。


    结果兜了一圈, 所有怀疑猜测都停留在证人们的证言上。


    只有证言, 那就是孤证。


    直到董承宇案开庭这天上午, 戚沨提早十五分钟就坐在法院的走廊里,思路仍停留在对张魏的调查上。


    她有些心不在焉,手机振动了几次, 拿出来一看,是有段时间没联系的主编叶晋辉的微信。


    叶晋辉:“你之前说的精神病杀人案的构思要先停一停了,我们这边刚过了一个选题,和你这个有点撞。不是不能通过,只是不好同期推出。你这里还有别的议题吗?”


    茧房:“暂时还没想到,等我稍后有想法了再联系你。”


    叶晋辉:“也行。不过我这里有几个备选,我先发你,你看看有没有灵感?”


    事实上,戚沨现在完全没有讨论议题的心情,她满脑子都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漏洞百出的张魏,居然令现有的司法程序和他们的调查手段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一边想着一边眼睛发直地看着手机屏幕,叶晋辉的文档发了过来,她却没有点开,余光就在这时瞥见了走廊另一边自远而近走来的身影。


    戚沨下意识转头看去,刚看清来人,眼底就快速蹦出一丝惊讶,进而拧起眉头。


    “干嘛这么看我?”


    直到江进走近,他边整理西装外套边说。


    “你这身……”她倒不是没见过江进穿正装,但是像这样穿的跟要当新郎官似得……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戚沨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要出庭?”


    “是啊,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董承宇案移交检察院之后,戚沨就没再过问,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调查张魏的教唆实据上。


    戚沨想了想,又问:“可你是以什么身份出庭,董承宇案是夏正负责的。”


    “这话说的。我不也帮了点忙么?还大老远去了一趟林新,怎么转眼就忘啊。”江进话锋一转,“欸,你知道吗,我这身衣服除了今天就穿过两次,如果等我结婚的时候身材还没走形,就穿这套去拍红底儿照片,怎么样?”


    戚沨投来古怪的一眼:“可以是可以,但前提是你要先有个愿意和你拍红底儿照片的对象。”


    “对象可以慢慢找,也不能耽误我先许愿啊。”


    “你在林新是不是另有收获?”戚沨出其不意地问。


    “你怀疑我藏私?又不是我的案子,我犯得上么?再说我藏来干嘛?”


    “既然没有,那么大家的信息应该一致,为什么是你来作证?”


    “那你要问罗斐啊。是他提议,我觉得没什么大碍,就同意了。再说诉讼法早有规定,任何知道案件情况的人都有作证的义务。”江进快速回答,又跟着问,“对了,你知不知道这案子的检察官是谁?”


    “是张检。”


    “错,已经换人了,就前两天的事儿。”


    “换的谁?”


    这话刚落,就见走廊尽头走来一行人,除了罗斐和团队里的两个人,还有身着制服的女检察官及助理。


    待几人走近,戚沨和江进不约而同站起身。


    “林检。”戚沨微笑着率先开口,一直盯着走在中间的女检察官。


    这位检察官名叫林一唯,四十几岁,朝戚沨和江进看来,同样露出笑容:“前段时间就听说你升职了,恭喜。”


    “想不到这个案子会是林检负责,让人很期待接下来的庭审。”


    林一唯笑着说:“昨天见到王队,他还不停地夸你。看来咱们以后会经常打交道。时间快到了,先走一步。”


    直到林一唯走进法庭,戚沨这才移开目光,转向罗斐,收起笑容的同时面露狐疑。


    罗斐看上去很淡定,眉眼中毫无波澜,还有一种暗藏的自信。


    戚沨却问:“会紧张吗?”


    她指的是和林一唯打对台。


    罗斐意会:“对手变成林检,是有点压力。”


    “你们俩在搞什么?待会儿不会有‘惊喜’吧?”戚沨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用眼神示意罗斐,又瞥向江进。


    江进说:“不是说了么,只是作证。”


    “你会不会太敏感了。”罗斐接腔。


    “说我敏感,就说明我不好糊弄。”戚沨毫不放松,漾出笑容的同时,犀利的目光缓慢扫过两个男人,“如果嫌疑人、辩护人对公安机关出具的证据存在异议,或认为公安机关非法收集证据,或是对勘察、搜查、侦查、司法鉴定等一系列手段存在较大异议,或是证据存在瑕疵,是有权利要求公安机关出庭作证的。请问罗律师,在这个案子里,我们符合哪一项?为什么法院的手续没有经过支队?再说就算要来,也不该是江进。除非……”


    “又不是备考,规定背得这么熟,像话吗?”江进接了句下茬儿。


    罗斐跟着轻咳两声。


    戚沨给了江进一眼,继续道:“除非,江进不是以支队办案刑警的名义参与,而是以目击证人或普通公民的身份。”


    江进耸了下肩:“我这警察身份明晃晃的,法院想视而不见也不行啊。”


    “其实还有两种情况。”罗斐说,“警察在执行职务期间目击犯罪情况,或是案情重大,对社会影响较大的案件,法院认定人民警察有必要出庭作证。”


    “哦,所以你目击了什么?”戚沨问。


    “也不能说是目击……”江进只说了半句就拿出手机示意戚沨,“时间真的要到了。罗律,还不赶紧准备?”


    戚沨没有继续“纠缠”,一言不发地坐在旁听席上,直到江进隔了一个位子落座,她拿出手机发了一条微信:“先斩后奏。如果惊动王队,你自己打报告。”


    “听说王队今天在上面汇报工作,肯定要提这个案子的庭审。惊动是必然的,报告我昨天就写好了。”


    “真有你的。”


    这四个字落地,戚沨旁边适时响起一道声音:“戚队,你也来了。”


    戚沨下意识转头,刚好对上宋昕带笑的眼睛。


    “宋老师。”


    宋昕径自坐在戚沨旁边,低声问:“方不方便加你一个联系方式,之前忘记了。”


    “哦,是啊,我还说要请你来讲课。”戚沨将手机里的二维码调出,和宋昕加上微信,又留了电话。


    直到审判长一行人入席,嫌疑人董承宇也站在被告席上,正式开庭。


    前半程都是正常的庭审流程,无论是辩护律师罗斐还是检察官林一唯都是按部就班地发挥,没有“意外”,更没有“惊喜”。


    戚沨时不时走一下神,一会儿想到江进的证人身份,一会儿又想到张魏的教唆举证。


    直到手机里进来这样一条微信,来自宋昕:“不知道我提供的咨询记录有没有帮上忙?”


    戚沨犹豫了几秒没有回复,只是明显感觉到宋昕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片刻后,宋昕又发来一句:“看来是没有。我很遗憾。”


    “我什么都没说。”戚沨快速打了这样一句。


    “可你的表情和态度告诉我,我提供的记录没有击中要害。”宋昕打字道,“我对法律没有那么了解,想不到教唆罪的定罪难度这么高。”


    这话落地,宋昕又打了两句:“你之前提到的讲课,我回去以后想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题目。不过教唆这个点倒是提醒我了。你说如果我针对这个议题,从犯罪心理的角度展开分析,大家会感兴趣吗?”


    从教唆出发?


    戚沨侧了下头,瞥过宋昕的侧脸,他发完消息后就目视前方,直到感受到戚沨的视线才转过来,微微笑了下。


    戚沨又看向手机,回复道:“听上去很有意思,可以试试。”


    这话刚发出去,手机里又进来一条微信,是隔壁的江进:“聊什么呢?”


    “聊讲课。”


    “讲什么课,犯罪心理?宋昕?什么时候决定的?”


    戚沨吸了口气,打字道:“就董承欣刺伤张魏那天,宋昕和张城也来队里做笔录。”


    “哦,我记得,张城和张魏还在队里撞上了,差点打起来。”


    ……


    这事儿江进当然有印象,但他并没有亲眼目睹。


    事发时,他刚和戚沨开完小会,前脚才离开,后脚就发生了争执。


    等江进回来时,时态已经平息。


    他还是从夏正的描述中得知,原本张城和张魏是分开两个房间,距离比较远,按理说不该碰面,再说也没有人想到看上去斯文老实的张城会主动闹事。


    据说当时张城原本是要去洗手间,正巧经过张魏做笔录的房间。


    房门没有关严,张魏的声音漏了出来,还提到董承欣,张城一下子想到妻子郝玫的惨死,直接冲进去找张魏理论。


    戚沨和夏正几人赶到时,张魏的伤口已经因为挣扎而裂开。


    旁边几位民警将两人分开,试图说理。


    而张城全程都没有动拳头,警察也不好暴力压制。


    “张城,你先冷静。你这样做达不到任何效果,有事好好说,慢慢说!”其中一位民警规劝道。


    夏正说他记得很清楚,就在这句话之后,他清楚地听到戚沨叹了一口气,然后对他说:“小夏,你去。”


    显然,戚沨已经预判了这番规劝的无力无效,接下来还要磨合好一会儿。


    可夏正刚上前一步,正准备开口,就从另一边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还非常果断地叫出张城的名字。


    “张城先生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行为不是在讨公道,反而是在帮助张魏先生。”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宋昕。


    就是宋昕这句话,令现场所有人都看了过去,自然也包括戚沨。


    张城几乎是立刻安静下来,盯着来人,停顿了两秒,问:“你倒说说看,我这么帮他了?我这是在揭发他!”


    夏正说,就在宋昕半道杀出后,戚沨一把就将他拉了回来,还说:“先看看。”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宋昕已经走到证人席,面向……


    第五十九章


    宋昕给人的感觉一直都很注重个人形象, 似乎他就没有邋遢的时候。


    因为滤镜技术已经达到“整容”的境界,很多公众人物在直播间里是一个样,在生活里又是另一个模样, 可宋昕却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甚至比镜头里的他更为抢眼。


    即便是面对现场这么多双眼睛, 他依然很冷静从容:“张魏先生受了伤, 伤口开裂, 急需重新包扎。出于人性考虑,在场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同情他。而您的态度比较强势, 无视他的伤情,即便您在您说的事情上真的占理,在这一刻也属于理亏的一方。我想您要的效果, 并非是将自己的优势变成劣势。可您在情绪上头的时候说出来的所有对张魏不利的话,听在他人耳中都会打一个折扣, 因为这里面带有强烈的主观认定, 不仅过于绝对,还有夸大的可能。那这不就等于是在帮他吗?”


    张城是生意人, 懂得和气生财、以和为贵的道理。若不是因为妻子郝玫死得不明不白,他还从没有和人红过脸。


    作为生意人,考虑最多的就是利益。无论张城去福利院讨说法, 还是到警局来做笔录,目的就是为了说清事实, 揭发张魏的教唆行为。可如果适得其反, 令他和张魏的位置调换过来, 害人的反而成了被人同情的“受害者”,还是他一手促成的,岂不是更恶心?


    见张城终于冷静下来, 旁边的民警也松了口气,告知张城他们一定会调查清楚事实,依法办理。


    张城却好像根本没听进去,只对宋昕说:“你是张魏的心理咨询师,对吧。”


    “我姓宋。”


    “宋昕,我知道你。我看过你的直播。”张城说,“说真的,我心里非常不痛快,如果将来我找你做咨询,你愿意接吗?”


    “当然。您的情况我也有所了解。”


    “你所说的了解,是不是张魏跟你说的?”


    宋昕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下。


    正是这个笑容,令张城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他扫向被民警搀扶着且正在往里面走的张魏。


    张魏正好回过头来。


    张城就在这时说了句:“走着瞧。”


    这件事之后,许知砚不停地赞扬宋昕,还做了很长一段笔记,恨不得将宋昕每一句话都逐帧分析,再配合张城当时的心态,解构出一整套“谈判思路”——为什么宋昕几句话就平息了张城的情绪,令张城冷静思考?为什么之前大家怎么说都没用,张城就是一根筋?


    许知砚还不忘将“研究成果”向夏正展示。


    大多数人在劝阻他人时思维都是“不要怎么做”,然后用这样做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为基础,试图让对方出于自保的心态而放弃。


    然而这种劝阻只会有反效果。


    公园里总有一些“不要乱扔”的标语,可人在阅读信息时,会忽略“不要”和“勿”这样的否定字眼,更会记住“乱扔”二字。


    至于让对方去思考自己的行为会导致什么后果这样的方式,前提必须建立在对方真的会做这样的思考。


    可问题是,如果在情急之下还能做到冷静思考的人,通常不太可能情绪失控。所以要求一个已经情绪激动的人多考虑一下其他角度,几乎可以说是超纲了。


    当然还会有一些人提出疑问,你怎么就不多考虑一下后果呢?然而人在失去理智的时候,是没有后果考虑这个命题的。


    也就是说,这些劝阻只是一种行为上的表现,实际效果微乎其微。


    而就在这个时候,宋昕提出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提到的角度。


    后来听说支队有个请专家来分享经验的授课活动,许知砚立刻向戚沨提议宋昕。


    但夏正却认为,戚沨决定这件事并不一定是因为许知砚的提议,就在宋昕阻拦张城的时候,夏正就观察过戚沨的表情,她看宋昕的眼神很不一样,透露出非常明确的欣赏。


    不过这段夏正并没有告诉江进。


    ……


    再说眼下。


    庭审进行到中段,开始请证人登场。


    宋昕已经走到证人席,背对着旁听席,面向审判长。


    检察官林一唯问道:“请问证人,你给被告做过多久的心理咨询?”


    宋昕回答:“将近一年。”


    “那么被告人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找你做心理咨询,心里有什么困扰?”


    “有。具体是因为被告人检查出间歇性精神分裂,吃药经常断,症状得不到有效缓解。他对过往一些事耿耿于怀,一直处于精神内耗,仅凭自己的能力已经无法负荷,于是才通过希悦福利院的介绍找到我。”


    宋昕语速不快,用短短两句话就透露出几个重点。


    接着,林一唯又问起希悦福利院,以及董承宇的精神分裂。当然这部分在笔录中也有体现。


    直到过场结束,林一唯接着说:“我想请问,以你们行业的经验,你们给受助者做心理咨询,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做出精准的判断呢?”


    “最少要半年吧。”宋昕解释道,“不过还要视乎咨询的频率和心理咨询师的专业素养。如果半年时间只做了几次咨询,根本谈不上了解。如果心理咨询师的专业不够扎实,对受助者的情况不够上心,那么做几次都不会有进展。”


    林一唯很快呈上一份已经经过专家评估的报告,证实宋昕的专业水平值得信服,此前也有辅导精神病患者的成功记录,而且宋昕对董承宇的情况倒背如流,借此证明宋昕的话有一定可信度。


    林一唯说:“你提供的咨询记录和笔录中都提到,被告人曾多次向你反复提到他的心结,就是贾强当年疑似强|奸董承欣一事。被告人还说,非常后悔当时将继父打进医院,而不是第一时间冲到贾强家里杀死贾强。如果当时就杀了贾强,他的心结或许早就了结。请问证人,基于你的专业判断,你对被告人这样的心理会有怎样的结论?”


    宋昕:“被告人一直坚信‘心病还需心药医’,认为贾强是他心理病的来源,只要去除这个来源,他的病就会好。而我也曾多次告诉他,贾强只是起因,并非病根。被告人需要从心态上调整状态,只有放下过去的事,才能摆脱心魔。”


    “反对。”罗斐提出异议,“检察官的提问带有引导性,证人的判断过于主观。即便被告人真的这样说过,也不能证明被告人杀害死者是早有预谋。不要忘了,被告人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时候没有持械,他是因为受到死者的语言刺激而激情杀人。如果死者当时没有进一步刺激被告人,而是将事情解释清楚,被告人不会砍下那一刀。而且在砍下那一刀之后,被告人没有继续追砍补刀,而是被自己的冲动行为吓了一跳,说明被告人事先没有预谋。”


    接着轮到罗斐对宋昕提问:“证人,你在笔录上说,当被告人得知贾强至今仍在骚扰董承欣之后,在去找死者以前,这期间曾找过你一次,对吗?”


    “是的。他那天情绪起伏很大,受到极大困扰。”


    “那么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他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想不到那个人渣逍遥法外十几年还不满足。他很担心因为工作太忙没办法时刻保护董承欣,害怕再发生当年那种事。因为这样,被告人已经连续几天失眠,白天还要不间断地送外卖,持续头疼,脾气逐渐暴躁。”


    “那么基于你的经验和判断,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进一步刺激到被告人,还说出一些令被告人无法忍受的话,拿被告人最在意的事开玩笑,会不会令被告人做出极端行为?”


    不等罗斐回答,林一唯便说:“反对。辩护人的提问同样带有引导性。即便死者曾经在语言上刺激被告人,这也不是杀人的理由。”


    罗斐接道:“这的确不是杀人的理由,被告人从没有否认他杀害死者的事实。而我提的问题,是被告人犯案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环。我们不能不问原因和动机,只看结果,就轻易裁定一个人的行为。”


    直到宋昕忽然说:“我可以回答刚才的问题,用我的专业判断。也愿意为我接下来的话负上法律责任。”


    “证人,你可要想清楚。”林一唯提醒道。


    宋昕点头,遂看向审判长:“被告人最后一次找我,情绪的确很激动,也表示出极大的困扰。可当我们聊了半个小时之后,他的情绪就逐渐好转,还说了一句令我印象十分深刻的话……他说‘如果我再因为这个人渣坐牢,也许我以后都见不到我妹妹了,她一个人无法生活,她需要我’。”


    “正是这句话令我肯定,被告人已经打消找死者寻仇的目的。被告人认为比起死者过去做的事,他妹妹董承欣的未来更为要紧。他有责任照顾智商方面有缺陷的董承欣,因为要送外卖,害怕丢失现在的工作,就连去精神科看诊都不敢用自己的身份。他曾说过不能靠拿低保生活,他还要给他妹妹存嫁妆,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会选择忍下来。所以后来当我听说被告人去找死者理论时,我感到非常意外,因为这和他那天的保证完全相悖。”


    “基于我的经验,我当时的直觉就是这中间一定发生了某些‘意外’。如果被告人一开始就决定找死者,那么他就不会连外卖都不送而跑来找我。他这份工作对好评率和全勤考核十分严格,他请假就意味着当月可能无法达标。而他来找我,这个行为不仅是求助,也是一种自救的表现。一个求生欲这样强烈,在发现自己情绪极度不稳,还能生出自救意识的受助者,要令他做出杀人行为,这种‘意外’所带来的刺激一定强烈到足以突破他的所有精神防线。否则以被告人当时的理性思考,但凡有一点时间缓冲令他想清楚,他都不会砍下那一刀。”《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