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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章 “什么都不需要。”……


    第一百二十章


    这才不到一天, 罗斐就再次见到江进。


    但这一次不是电话通知,而是两位民警直接“杀”到事务所请他回支队接受调查。


    听听,这次是“接受”而非“协助”。


    事务所的同事们面面相觑, 但大家也都是见过大阵仗的,只是意外这一次是当律师的被卷进去,还是他们都认为绝对不会犯错误的罗律师。


    合伙人第一时间出现询问缘由, 但民警暂时不能透露,只是拿着齐全的手续前来请人。


    罗斐倒是很淡定, 也不知道是早有预感, 已有对策,还是纯粹一贯作风就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连一句辩解都没有,就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办公桌, 拿了一个洗漱包和放在事务所的换洗衣物就跟着走了。


    听前去执行的民警说,路上罗斐给助理打了一通电话, 交代了几件事, 都是他现在正在处理的案子, 哪一件需要移交出去, 哪一件已经到了尾声,助理跟进即可。


    罗斐还说,这次预计是24小时, 情况特殊可能会到48小时,到了时间就来办理手续,如果支队不放人,就需要提供相关证据证明,事务所可以按照法律规定去办理。


    夏正听了说:“这是说给咱们听的,料准了48小时内审不出东西?”


    许知砚接道:“嘿, 那我这斗志要燃起来了!”


    江进没接茬儿,视线锁在白板上,直到旁边的组员问他在想什么,他才“哦”了一声说:“刚才物证科将套在程朵骸骨上的金戒指送过来了,虽然程朵的死因和整个行凶过程已经明了,但这枚戒指还是没有合理解释。”


    组员回道:“按理说是高云德给她套上去的才对。”


    “那么动机呢?”江进问。


    戒指是高云德的,却不一定是高云德给程朵戴上的。


    许知砚琢磨道:“原来因为这枚戒指,咱们还以为死者和高云德有感情纠葛,后来才知道死者是高云德妻子的妹妹,和高云德半点关系都没有。而且既然死者是被高辉害死的,那高云德帮高辉善后,为什么要给程朵套个戒指呢,还是有他公司Logo的戒指……”


    夏正接道:“也许不是高云德,而是那个真凶。”


    “你是指将‘汽水’换成沙|林毒剂的那个人?”许知砚问,“那这个人又是怎么拿到戒指的?”


    片刻沉默,没有人接话,所有人都在试图找出一个解释。


    直到江进说:“戒指是高云德给对方的。”


    几人看过去,江进正在Ipad上翻看所有和案件相关的照片记录,有几张是抓拍的高云德的生活照。


    而这里面其中一张刚好拍到他的手,虽然有点模糊,却能分辨出他手上有一枚金戒指。


    许知砚回忆道:“发现高云德的骸骨时,衣服鞋子都是全的,就是没有戒指。对了,高辉辨认遗物的时候,她连送过高云德一条皮带和一枚钥匙扣都记得一清二楚,当时一眼就认出来了,却唯独‘忘记’提到那枚戒指。如果高云德一直戴在手上,高辉不可能看不到吧?”


    夏正说:“显然是高辉早就知道高云德将戒指落在程朵遇害的现场了,所以才不提。”


    这些细节当初扑朔迷离,如今高云德和程朵的遇害经过都已侦破,再回头一看,才发现每一个证据都是对细节空白的补充。


    另一组员接着说:“陈德三人都在笔录里说,高云德是很会宣传自己公司,也很自恋,他连金戒指上都要刻公司Logo。但是处理尸体的时候,陈德和黄启胜都没有注意高云德是不是戴着戒指,反倒是张广最后扫了一眼发现手上是空的,中指上有一块皮肤发白,是常年戴戒指留下的痕迹,他还以为是陈德或黄启胜把戒指撸走了,不过他事后也没问。”


    夏正说:“戴了那么久都有白印了,尺寸应该很合适才对,轻易不会掉吧?”


    这个问题落地,江进突然动了,先是面向几人,随即对夏正说:“这个人中了沙|林毒剂。这是一种毒性很强的生化武器,源于二战实验室。‘你’刚才接触过尸体,手上可能会有残留,要立刻清洗,那枚戒指也不能戴了,交给我,我来处理。”


    安静了两秒,夏正立刻反应过来:“哦,好……”


    他做出正在摘戒指的模样,一边做一边问:“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毒剂?会传染吗?我刚才碰过她,我会不会有事?”


    江进的眼神十分冷酷:“你有没有碰过她吐出来的东西?”


    夏正则装出慌乱的模样:“没有,我就只碰了衣服。”


    “那应该没事。”


    夏正将“戒指”交给江进,又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这手已经开始痒了。”


    他还做出挠手的姿势。


    江进扫了一眼道:“我带了阻断剂,你先将手洗干净,然后喷上阻断剂,戴上手套,再找辆车。接下来按照我说的去做,这具尸体必须尽快处理。”


    说到这里,江进停下来,又看向许知砚几人,又恢复成原来的神态。


    许知砚睁大了眼睛,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如果我是高云德,我肯定不会怀疑这是对方别有用心——我会真的相信他说的话。”


    神不知鬼不觉,高云德就这样留下了自己的“证据”,即便将来尸体被发现,也只会指向他。


    “可他们选的埋尸地点是地基,如果尸体永远没有被发现呢?”


    “发不发现要看天意。但凡事都想在前面,为不知道是否会发生的事做好应对策略,这种思维可不多见。”江进说,“正常来讲,选好埋尸地点以后,大多数人都会想都埋在这里一定不可能被发现,不会多做这一步。但这个人却在思考一旦发现之后如何脱身,将自己择出去。”


    许知砚说:“可如果事发,高云德被拘捕,他一定会将对方供出来啊。”


    江进接道:“连留下金戒指这么细节的部署都想到了,这一点对方应该也有准备,我想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早想好下一步处理掉高云德。只要将事情推到死人身上,即便警方认为高云德不可能和沙|林毒剂有关,也会因为‘死无对证’而无从追查。”


    夏正问:“那还有一种呢?”


    江进看过来:“还有一种我个人认为概率比较低,但最安全的——高云德根本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根据已知线索,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调换毒剂骗高辉的男生,并不是后来负责处理尸体的那个人。


    更为合理的解释是,高辉被男生蒙骗后,根本没有想过为什么“汽水”会杀人,还以为是剂量太浓。


    按照刘豫的说法,高辉之前买“汽水”就是担心一口气用会太浓,会上瘾,于是都是一群人分用。


    而且他们是将“汽水”注射在果汁或酒精里,已经经过稀释,也不一定会都喝光。而这一次是一整支“汽水”直接注射进程朵的血管中。


    也就是说,高辉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事后他二人分别叫“家长”来处理善后,高辉叫的是高云德,而那个男生,直到现在他的身份都不确定,以他这么会自我隐藏的风格,叫来的“家长”必然也是一个谨慎的神秘人。极有可能,这个男生的行事作风都是跟那个人学的,甚至于连毒剂来源都是。


    既然性格谨慎,身份神秘,自然就不会因为处理一具尸体而和高云德正视见面,加上当时天色黑,事发突然,高云德可能不会仔细注意对方的长相,只要戴一副口罩就能掩饰过去。


    当然,对方应该也不会问高云德的姓名身份,或许他早已知道,只是用毒剂腐蚀作为借口拿走高云德的一枚戒指。


    也只有金戒指这种稳定的不易分解的物质,才能在埋尸十五年以后依然留存。


    案发当晚的细节随着组内分析逐一明朗。


    若说凶手唯一没有料中的,恐怕就是高云德在他动手之前,就先一步死在陈德三人手中了吧。


    至于高辉……


    许知砚说:“凶手这十五年都没有对高辉下手,就是因为程朵的白骨没有浮出水面。高辉是最清楚凶手身份的人。”


    另一组员说:“高云德刚失踪那会儿,凶手不便杀害高辉,那会引起警方的高度重视。但是后来这十几年,他有的是机会啊,何必等到现在?”


    许知砚回答:“因为高辉后来有名了,虽然一开始粉丝数没有现在的百万,但几万人总有的。而且她很早就开始带货,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几万人盯着呢。凶手那么谨慎,不会冒这种险。现在动手,就说明已经到了不得不动的时候。”


    这话落地,夏正问:“江哥,你真相信那个人是罗斐吗?好像没听说罗斐有什么‘长辈’‘家长’啊。”


    江进没有立刻回答,静了几秒再说:“所有指向都告诉我,只可能是他。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应该还有问号没有解开。无论如何,先按照程序做吧,找出罗斐作案的直接证据才是第一位的。”


    ……


    审讯室里,罗斐目光平稳,完全没有因为此时的处境而显出半点慌张:“你们的意思是,怀疑我和高辉一起杀人?那个死者还是高辉的母亲。”


    夏正问:“你有什么解释?”


    “没有。”罗斐将问题抛回去,“应该是你们给我解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我们要问你的。”


    罗斐不禁冷笑:“问题就在这里,我不知道我做过这件事,更不知道动机,是你们说我做了,所以应该给出解释也是你们。仅凭刘豫一句话,没有实据,就要将罪名按在我身上,即便用私刑逼我承认,到了检察官那里,我的笔录也只是一份孤证,不可能通过,最后的结果就是退侦、补侦。”


    江进全程没有接话,只是坐在那里观察罗斐的神态和用词。


    夏正又道:“老实交代对你有好处,等我们拿出证据,到时候可就晚了。”


    “法律这块我很熟。我知道你们也不愿意跟嫌疑人长时间耗在一起,所以如果你们真有证据,我刚坐下你们就拿出来了。”罗斐不紧不慢地说,“至于审讯套路,我也略知一二。的确有人会为了能睡一会儿而稀里糊涂地签字画押,可我是律师,熬夜加班是常态,我可以两天不睡觉,直到你们48小时放人。到时候我一定会反过来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以及这件事对我的名誉损伤。还有刘豫,我将诉他一条诬告罪。”


    有些案子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陷入“死胡同”,比如已经确实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但就是缺乏关键性证据。有的犯罪嫌疑人因为做贼心虚或迫于心理压力,往往会先一步认罪,再在审讯过程中交代证据。


    可这种先让嫌疑人认罪再反向推定的审讯手法,对于罗斐这样的“老油条”并不奏效,所以很快夏正的套路就陷入僵局。


    如果罗斐真的耗上48小时都不吐口,而他们在这期间找不到实据,结果就会真像他说的那样。


    就这样,审讯持续了一个小时,直到江进开口:“先这样吧,让罗律师先回去休息。”


    随即江进又问:“对了,我们需要在24小时之内通知你的家人,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一并告诉我们,只要合规就可以送进来。”


    “我是孤儿,唯一的亲人已经走了。”罗斐抬了下眼皮,淡淡道,“什么都不需要。”——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简单来说就是三个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就在罗斐被拘留的当天傍晚, 江进去了一次仁心医院。


    接到江进的电话时,戚沨还有些意外,但她没有多问, 心知江进必然有很重要的事,否则不会在调查推进到尾声时特意跑这一趟。


    江进买了很多补品和水果,先去病房探望任雅馨。


    因为探访时间有限, 两人说了不到十分钟话,护士就来清房。


    戚沨和江进一同来到住院部后面的花园里。这会儿已经没几个人了, 病人也都回了房。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 戚沨开启话题:“是有什么要问我吗?”


    只听江进低声说:“今天我们正式拘留罗斐,因为刘豫的最新供词, 说他就是当年那个买‘汽水’的男生。”


    “这怎么可能?”这是戚沨下意识最真实的反应,她做过很多猜想, 唯独就是没想过这一条。


    江进说:“我一开始的想法也是这样,但既然刘豫这么说了, 我们就得做事。”


    刘豫是现在唯一一个知道也接触过真凶的证人, 在缺乏其他证据的前提下, 他的证词就变得非常有价值。


    安静片刻, 戚沨吸了口气,这样问:“你们是不是跟刘豫提过减刑了?”


    江进意会道:“你的意思是他为了减刑,不惜冤枉一个无辜的人?我认为是有证词掺水的可能, 但完全冤枉的可能性不大。”


    也就是说在江进看来,即便罗斐不是那个凶手,也是参与者或是知情者。


    参与,就是帮凶。


    而知情,就可能涉嫌包庇和窝藏。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这条线上的一环, 抓到一个,兴许能挖出萝卜带出泥。


    戚沨读出来这层意思,说:“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但有一说一,法律这一块他很娴熟,拘留结束后一定不会罢休。”


    “他不罢休,按道理也应该去追究刘豫的责任。专案小组按程序办事,去哪里讲理我都不怕。”江进轻笑一声,“而且话说回来,我倒希望他采取一些措施,越不罢休越好。”


    “你希望他做多一点,更容易露出破绽?”戚沨问。


    “多做就一定多错。如果什么都不做,我还真拿他没办法。”


    戚沨沉默片刻,看着前面的住院部,直到一阵微风吹过,她才转头说:“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比较主观,仅供你参考。”


    “你说吧,这也是我来的目的。”


    “从罗斐此前自相矛盾的言行和刻意隐瞒这一点来看,他的确有嫌疑,否则他那些操作根本无法解释。但是如果时间点回到十五年前,那时候他的立场是非常明确的,何况还有晴天姐在——晴天姐爱憎分明,绝对不可能允许罗斐和高云德的女儿来往,而且还去酒吧、夜总会,那么晚了还不回家。罗斐那时候一心都铺在学习上,每周有两到三次要补习,他的成绩从中游爬到班里前几名,这些靠的都不只是聪明,还需要投入大量时间。我当时和罗斐、晴天姐说过很多我家里的事,他们也知道高辉是谁,除非罗斐精分,可以一边听我的故事,一边暗中和高辉来往,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来毒剂去杀死素未蒙面的程朵。另外,咱们要找的真凶是一个在感情里的PUA高手,不管罗斐多擅长时间管理,都需要分出自己学习的时间去和高辉相处。可罗斐的感情世界……他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戚沨迟疑了一瞬,却没有道出罗斐对苗晴天的心意。


    罗斐的确对她有隐瞒,但她不认为罗斐会对苗晴天阳奉阴违。


    戚沨脑海中划过当时比较关键的几个时间点,又道:“最主要的是,高云德遇害当天的傍晚,曾经在小超市和晴天姐、罗斐起过冲突。但从时间上来说,如果罗斐真的参与杀害程朵,那么那时候高云德应该和他见过才对。可当时高云德和罗斐的表现都像是第一次照面。”


    听到这里,江进说:“可你不要忘了,高云德去超市骚扰他们这段过往,是他们姐弟跟周老师描述的,当时并没有第三人在场看到。你所知道的也是后来他们转述给你的。”


    “你的意思是,也有可能是串谋撒谎?晴天姐发现罗斐牵扯命案,于是帮罗斐隐瞒,还编了一个故事给所有人听?”


    “这么说吧……”江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我认为在设想其他可能性之前,你首先要放下个人滤镜,将苗晴天视为一个普通人来看,先剥离掉她对你的那些帮助。”


    戚沨没有接话,瞬间有些恍惚,与此同时,高幸之前在监狱里的那番点拨也浮上心头。


    江进继续道:“我不是让你怀疑苗晴天,只不过就因为你对苗晴天有滤镜,所以你的第一想法就已经将她知情的可能排除掉了。苗晴天也是人,是人就有秘密,然而她在你心里的形象已经趋近于完美。因为罗斐和苗晴天的关系,也曾被你蒙上一层滤镜,而你和罗斐交往过程也是你对他的滤镜逐渐剥离的过程。虽然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猜你一定是发现了某些颠覆认知的东西,对吗?”


    江进不了解苗晴天,也不了解罗斐,但他了解戚沨。


    戚沨看似对人和事都比较冷漠,很难摸清她的脾性,但恰恰就是这样的人,一旦与之产生情感羁绊,她必然会回馈双倍的真诚和善意。


    也就是说,罗斐做了一些事突破了这些真诚和善意,才会令戚沨选择分手。那必然是一件触及她底线的事。


    戚沨依然没有接话,只是垂下目光。


    直到江进说:“你就当我是阴谋论,但在真凶的身份水落石出之前,我认为任何可能性都要设想到。就比如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那天高云德去小超市找麻烦,并不是因为你和阿姨,而是因为罗斐和高辉一起杀了程朵呢?”


    这话落地,戚沨一下子抬起眼皮,看向江进。


    四目相交,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晃动的情绪。


    “你敢说绝无可能吗?不管是证据还是逻辑分析,只要你能说出来,我就认同。”江进补充道。


    戚沨却说不出来,她只是轻轻眨了一下眼,说:“继续。”


    江进微微颔首,又道:“这就是我当时建议你离开小组的原因,有些东西只有你真正抽身出来,才能做到客观。其实这个案子的最终结果,我已经有预感了,杀害高辉的真凶恐怕要暂成悬案……”


    专案小组的成立,是为了侦破高云德和程朵的死。高辉是在这之后遇害的。也就是说,小组的目标已经达成,但高辉案要暂时择出去,以待来日侦破。


    戚沨问:“你认为短期侦破的可能性不大?”


    江进无奈摇头:“48小时候后,我会尽量申请延长刑事拘留的时间,希望在30天内能有一个结果。”


    然而江进和戚沨都非常熟悉程序和取证难度,他们心里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就现有证据和罗斐对法律的把控来看,审查批捕的可能非常渺茫。”


    “所以我才说要暂成悬案。我建议从这以后依然不能放松对案件的监督,和对罗斐的暗中调查。除非他真能做到一辈子不露破绽。”


    这样的例子在过去也发生过,眼瞅着破案黄金37天内抓不到实据,于是就在期间先一步放人,将精力和时间节省下来。


    犯罪嫌疑人见自己被放了,以为没事了,自然就放松警惕,却不知办案机关一直在暗中监督,直到嫌疑人漏出马脚,再次被刑事拘留。


    事实上,从拘留罗斐开始,江进就已经想到了这一步。


    戚沨扫过江进的表情:“你老实回答我,当初建议我离开专案小组,你是不是就已经预料到今天了?你觉得我要突破个人情感,会下不了手,还是因为怕我为难?”


    江进先是一怔,随即笑道:“你可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种未卜先知的能力啊?”


    “可是……”


    戚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进打断:“对了,还有个事儿,你小姨任雅珍的情况比之前要乐观一些。张广的杀人嫌疑已经解除了,不过他还需要面临故意伤人和非法处理尸体的刑事处罚。既然他的程度减轻了,任雅珍这部分也就好说了。检察院那边已经提了缓刑条件,就这几天就可以签认罪认罚,律师方面是你来找,还是安排法援?”


    听到缓刑,戚沨彻底松了口气:“那就走法援吧。”


    以任雅珍的情况,预判可能只会判个一年到三年,如今又有缓刑,那就是不用坐牢。


    戚沨又道:“谢谢。”


    “这么客气啊。其实我也没做什么,要是情节严重的话,我也不能徇私啊。”


    戚沨笑了笑,这还是她坐下以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但笑容持续时间不长,只是几秒就消失了,她又低下头,问:“江进,你被人骗过吗?”


    隔了一秒,又补充道:“或是被人隐瞒过什么事。还是一个你非常相信,认为不会那样做的人。”


    江进呼出一口气,看向远处,说:“还真有。”


    戚沨又看向他。


    只听江进说:“我大伯被带走之前,我真没想到他做过那么多事,连我们最亲的家人都瞒着。”


    说到这,他又自嘲一笑:“但不瞒你说,我以前还真的怀疑过。可能是职业病,那段时间接触的案子多,搞得我看谁都觉得有嫌疑。有那么几次,我正和大伯说这话,就突然有一种预感浮现,但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觉得他好像有秘密。从政的人能有什么秘密,小孩子都能想到,但我那时候只能将预感压下去,更不敢往大了想,就告诉自己不要杞人忧天。怎么说呢,他被带走的时候我是很震惊,但并不意外。我早就感觉会有那么一天,只是想不到是那么严重……”


    江进又转过头来,对上戚沨:“被自己最信任的人隐瞒,这事儿我还真点有经验。后来我仔细想过,其实根本不是大伯的演技好,而是我们身为亲人,潜意识里都不愿相信猜到的东西,出于本能地去逃避,自欺欺人,不愿深挖。”


    “所以你才叫我要先抽离出来。”戚沨接道。


    “哎,我这话不是歧视,就是依照常理就事论事。”江进说,“现在这个社会想要阶级跨越可不容易,普通人有家有业有背景,想要跨一个圈层都很难,何况是罗斐这样什么‘靠山’都没有从零开始的孤儿?他要往上走,如果真遇到站队做选择的关键时刻,一时想歪了选了捷径,是有可能的。”


    “如果他真的什么都豁的出去,又没有亲人在身边,的确是有可能。”戚沨跟着说,“可他要顾及晴天姐的安危……”


    “那是以前。”江进说,“她后来不是瘫痪了吗?如今又……”


    戚沨一时接不上话,不是不知道怎么反驳,而是有些端倪连她都觉得无法再说服自己。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先照顾好阿姨,自己也多保重,我的话有时间就想一想。”


    ……


    江进离开好一会儿,戚沨依然坐在院子里。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她才起身。


    她先去买了一份饭才回到病房,但任雅馨胃口不佳,吃了一半就放下了。


    戚沨一边收拾一边讲任雅珍的消息转告,任雅馨的心情瞬间放晴。


    戚沨又陪着任雅馨说了会儿话,直到吃完饭才有时间打开手机。


    骂声已经铺天盖地。


    果然,张同来病房闹事的插曲被人发了出去,令才逐渐转凉的舆论又掀起新的热潮。


    普通人最痛恨什么?


    是凭什么劳苦大众做牛做马,而有背景的某些人却在行使特权、压榨大家的剩余价值?


    简单来说就是三个字:不公平。


    考试、考公暗中操作、冒名顶替,这不公平。


    造假申领养老保险,这不公平。


    辛辛苦苦拿到的Offer被人顶掉,这不公平。


    当然,当警察的随便一句话,就将普通老百姓送进去,同样不公平。


    这不是欺负人吗?当警察不是应该为人民服务吗?你们很了不起吗?那我们就把事情闹大,搞得你当不了警察。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硬的背景,会不会连官方都跳出来给你洗白。


    然而当这些消息如潮水般涌来时,戚沨却意外自己能表现得如此冷静。


    说心里没有波动当然是骗人的,但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种好像是在旁观他人遭遇的感觉,似乎就是看了一出不真实的闹剧。


    任雅馨不知不觉又一次睡着了,她看上去很累,却总是睡不长,每天晚上都要起夜四、五次。


    戚沨又静坐片刻,遂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来到楼道的角落拨通了一个电话。


    不到半分钟,电话接通了。


    “王队,我想向您提出申请,是关于我现在的职务……”——


    作者有话说: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高辉的死留了一个口扣,和后面两个故事息息相关。虽然高辉和高云德、程朵可以看做连环案,但是从全局来看,她是整个连环故事里的转折点。如果不是她的死,很多东西都不会被发现。


    至于前面出现过的npc,接下来也会有更深度的牵扯。


    好了,下章就改换地图了,新的案子要来了~


    红包继续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他诧异地侧过身,朝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高云德的案子审结已经快一个月了。


    宋昕到支队讲课也已经是第三次, 许知砚终于有时间去听完全程,课后还非常积极地交换心得。


    宋昕随口问她:“对了,怎么这两次都没见到你们副支?”


    许知砚笑容一顿, 说:“她最近很忙,外出学习去了。”


    事实上,戚沨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出现在市局, 但上面也没说具体原因,只知道她正在照顾母亲。


    侦破高云德案期间, 外面的风言风语持续了没多久便落下, 网友们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消息,说戚沨已经被内部审查了, 这个位置肯定是坐不了了。


    支队里的人听了却觉得荒谬,难道仅凭一阵谣言就能拉下一个副支队吗, 真当人民警察是纸老虎?


    可也有人猜测,会不会真的在接受内部审查, 只是没有宣扬?要不然怎么这么久都不出现, 这很像是江进刚离开副支岗位后的状态啊。


    一旦涉及内部审查, 都是低调处理, 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上面就是迟迟没有说法,弄得大家心里都没底。


    夏正说:“再等等看吧, 我觉得没事。除非过段时间有人升上来,才能定论。”


    许知砚却不希望再来个新副支。


    在这件事情上,她和夏正的立场基本一致,但还是有一点出入,那就是夏正也不希望换一个人来,但如果换的是江进, 夏正没有意见。


    许知砚则像是认准了戚沨。


    然而说穿了,不管换谁都轮不到他们来给意见,个人意愿在大局面前根本不重要。


    ……


    平静的生活持续着,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这还是叶晋辉第一次见到“茧房”本人,但他没想到是为了解约。


    戚沨一早就让人看过解约合同,基本没有问题,也回绝了叶晋辉想要买下“茧房”笔名的提议。


    签字时是在任雅馨的病房里,毕竟用的是她的身份证。


    几分钟后,戚沨送叶晋辉走出医院。


    叶晋辉说:“我到现在还有点不相信,原来‘茧房’真的是警察。”


    他设想过“茧房”的身份,却始终认为一个漫画作者和警察根本不搭边,最多就是相关工作者或是有生活交叉的人。就比如说派出所里的内勤很多都不是警察,而是合同工。


    叶晋辉还想趁机打听一下刑警的生活,或是网络上披露的所谓“真相”,但戚沨只说:“任何事都可以用时间来证明。”


    现在的戚沨比过去还要谨慎,特别是在经历一场风波之后,她总有一种“自己随便一句话都会被听到的人无限放大、添油加醋散播出去”的感觉。


    而对于戚沨拒绝转让笔名的决定,叶晋辉也很理解,现在这个笔名已经有些“烫手”了,公司内部一部分人认为可以趁机炒作,但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毕竟是沾了个“官”字,普通人还是少碰为妙,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被追究出什么责任。


    由于戚沨过于“惜言如金”,场面一时有些冷,叶晋辉尴尬地笑笑,又提到之前签约的“茧房”代笔。


    哦不,如今已经是公司里正式的漫画家了,笔名“抽丝”。


    叶晋辉还将“抽丝”正式亮相的第一篇连载地址发给戚沨,说:“公司可是非常看好他,花了不少资源去宣传。老板说,他很有可能会成为将来的顶梁柱。”


    戚沨却只是微笑,并不发表看法,就好像过去那个沉迷画画的人根本不是她。


    叶晋辉见话题又掉在地上,忍不住唏嘘:“欸,其实你本人和我想的挺不一样的,怎么说呢,你这几年变化很大……”


    戚沨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第一次在网上接触,还是戚沨考上大学之前。


    那时候他们都泡在一个论坛上,以陌生人的身份交流,叶晋辉只知道戚沨是个学生,而叶晋辉也刚做编辑不久。


    上了大学,戚沨签给了叶晋辉,她最初的笔触十分稚嫩,想法也比较飞,毕竟还没有真正接触过现实法律和现实案件,天马行空的东西更多,贴近现实的东西比较少。


    从稚嫩到成熟的过程,也是戚沨性格转变和落地的过程,叶晋辉能明显感受到她的变化,也曾说过,他很怀念她当初刚签约时的脑洞,却也很珍惜她后来的转变,要是两者兼得就好了。


    直到走出医院,马路对面就是停车场。


    戚沨站住脚,委婉地提醒叶晋辉:“我的身份比较敏感,我和你在线上接触这么多年,一些有心人或许会想从你这里挖东西。但不管他们想要什么,总归目的是不单纯的。如果你不希望惹上事,就……”


    叶晋辉立刻接道:“明白明白,放心,我嘴很严的。还有咱俩的聊天记录,我那天看到消息就立刻清楚了,一点痕迹都没留。”


    “谢谢。”


    “谢什么,我这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话题又一次落地。


    叶晋辉说:“哦,那我就先走了。”


    “好。”


    ……


    江进一连发了三天微信,戚沨只回了一条:“这几天有点忙,有时间再聊。”


    他的话题基本不掺水分,都和现在处理的案子有关,但戚沨就像是“脱敏”了似得半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还有什么事会比这些更值得关注呢?


    听说任雅馨现在的情况已经稳定,刚出院,在家里修养。


    当然慢性肾衰竭也没有什么好的根治方法,就是用现代医学手段去延长病人的等待期,看最终能否等到肾源。


    发完消息后,戚沨便将微信关掉,漫无目的地在网上“闲逛”。


    正值冬季,又赶上起风,每一个刚进门的客人都下意识搓手、哈气,然后便到前台登记姓名。


    从大门到里面是一条宽敞的长走廊,中间有一块面积“挖”了进去,刚好开辟成等候区。


    戚沨就坐在这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从两边出入的人,面前茶几上还有自取免费的矿泉水和糖果。


    前台刚登记完,来到戚沨面前,笑着问:“请问是戚沨吗?到你了。”


    戚沨点了下头,正要起身,就听到从走廊拐角深处传来一道叫声:“花了三万块钱就是找个人聊天,你们这不是诈骗吗?!既然是心理医生就该治病救人!草,这年头钱也太好挣了,聊几个小时就拿走三万,病还没治好?!”


    男人嗓门很大,而这里的环境又很安静,那声音一下子穿透空气,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只见男人一边喊一边揪住一个身着职业套装的女人的头发,硬拖着她往外冲。


    “先生,你先放手,放开!”旁边的工作人员一直在劝阻。


    而一直被揪住头发的女人,原本精致的妆容已经狼狈不堪,因为挣扎涨红了脸,却还要保持镇静,视图和男人说理:“我们不是诈骗,是正规营业。是你母亲误会了,我们不是医生,是心理咨询师!这位先生……”


    “我不管你是什么,你拿了钱,骗我母亲聊聊天以为能治好她的病,你就得做到!你做不到,你就是诈骗!”男人叫嚣道,“走,去银行,把钱还我!要不咱们就派出所见!”


    原本招呼戚沨的前台也立刻围上去,试图阻止男人。


    男人穿着普通,衣服都是比较常见的大众品牌,鞋子有点脏,上面站着黄色的还未干涸的泥,像是刚从工地一类的地方过来。


    男人持续叫嚣着,还对周围围观并已经拿出手机拍摄的其他客人说:“都看好了啊,现在的我妈就是以后的你们,都想清楚了要不要往这个坑里跳,三万块啊就买来一句‘你得自己想开点’,去你妈的!”


    女咨询师的头发已经彻底散开,夹子掉在地上,头发披了一脸,却更方便男人抓住。


    女人一个踉跄,往地上摔去,男人依然不松手。


    戚沨正准备上前,就在这时从大门口进来一道身影,个子高了男人一截,步子很大,几个箭步就跑到跟前,一把揪住男人的胳膊。


    “这位先生,你先冷静。”来人声音透着凉意,却带着公式化的笑容,“打人不能解决问题,不管有什么矛盾,你先放开她,我来给你解决。”


    “你谁啊你!”


    “这里我负责。”


    男人总算找到管事的,手上松开女人,又反手抓住他:“负责人是吧?你来得正好,我妈在这里砸了三万,她跟我妈就聊了聊天,就打发人走了。到现在我妈的病都没有好,我们去医院看过了,人家就收了几块钱挂号费,还给开了药。我倒要问问,老子花在这里的钱都干嘛吃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宋昕。


    宋昕的外套被男人紧紧揪着,也不挣扎,只是侧脸躲过男人喷出来的口沫,看向旁边的助理问:“记录?”


    助理立刻递了过来,宋昕接过快速看了眼,又对男人说:“哦,这里写了,您母亲单次咨询费是500元一小时,我们这里负责的咨询师有国家认证,收费透明,符合标准。在第一次免费试用之后,您母亲先后在线上APP购买了三个套餐,每一个都是20次咨询。现在她已经完成了35次咨询,还有25次,并不是你所说的‘聊了聊天就打发人走’。”


    “我不管多少次,我就知道这三万块钱打水漂了。怎么着,聊个天就要走三万块啊?你怎么不去抢?”


    宋昕说:“我现在有个折中的办法,如果你愿意,咱们就坐下来谈,如果不愿意,你该报警报警。即便是退,我们也只能退回余下25次的费用。毕竟这位心理咨询师已经履行了她的责任,应该拿到报酬。至于您母亲的治疗进展,为什么一直没有明显起色,每隔一段时间就打回原形,情况时好时坏,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你要听吗?”


    男人一听退钱,气势已经小了些,但25次的退款并不能打发他,他要的是三万块钱一分不少:“我妈就是更年期心情差了点,根本就没病。既然你们不是医生,凭什么说我妈有事?”


    “你刚才不是说去医院看过了吗,既然没病为什么要去?”宋昕浅笑道,“不过我相信就算是医生开药,也无法根治您母亲的情况,最多只是缓解——因为我们根本见不到真正的‘病人’。”


    这话落地,安静了两秒,男人反应慢半拍:“什么真正的病人,你指的谁?”


    “你在家里是不是也是这个态度?您母亲虽然不用出去工作,但她生活里遭受的压力一点都不比你少,这个年纪了还要看儿子的脸色度日,每天都战战兢兢。你有句话说的对,聊天的确治不好她的问题,心病还须心药医,您母亲要恢复健康就得从根上去除‘毒瘤’。”


    “你他妈的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说谁是毒瘤?你了解我们家的情况吗就在这儿胡说八道!”男人一手抬起握拳,比划着说,“信不信我揍你!”


    旁边的助理立刻抓住男人的手臂:“你要是打人,我就报警了!”


    “报就报,我可不是被吓大的!”


    宋昕见状,只是一把握住男人的手腕,就势往旁边迈了两步,还转了半圈,和男人交换了站位。


    虽然只是两个简单的动作,站在外围的戚沨却看得很明确,宋昕的力气并不比这个男人小,但他更会借力使力,善用巧劲儿,这才能轻易地让男人跟他换位。


    戚沨抬了下眼皮,看向男人对面上方的横梁,那里有一个摄像头,刚好能拍到男人的正脸。


    这时就听宋昕说:“在这里动手,刚好有画面,便于我们将来维权——你可以打了。”


    男人一愣,往上看了眼,一时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宋昕没给他太多时间缓冲,很快又道:“我听说你是做工程的,这行很辛苦,而且这两年大环境不好,投入的钱未必都能要回来。你的情绪我能体量,你要部分退款我们也可以配合。但你要想清楚,一旦闹去派出所,你可能会被拘留五到十天,我们还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到时候你不仅拿不回退款,还要赔钱。最主要的是耽误你的工程进度,最终吃亏的是你自己。你要是听明白了就松手,跟我去办公室谈一谈,我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不收你一分钱,先帮你把问题解决掉。”


    方才宋昕的话已经成功阻止了男人施暴,男人也不傻,当然知道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是来要钱的,不是为了送自己进去的。


    况且人都有占便宜的心理,不管是在什么情境下。男人最初见到这里的精装修就知道不便宜,自然也从那三万块里了解到所谓心理咨询师的“价值”。


    再说是人都希望得到尊重,享受被列为上宾的感觉。


    宋昕是负责人,找他咨询的收费标准一定比其他人高,如今他一说两小时什么都不做,就给这个男人解决问题,令男人的虚荣心一下子得到满足。


    感觉到男人手劲儿松了些,宋昕就势抽身,却没走开,而是看向旁边的助理:“我后面的预约是几点?”


    助理有些为难,往戚沨的方向扫了一眼,小声说:“已经到时间了,客人已经……”


    “不管是哪位客人,都请他等一等或是改期,客人的损失我个人来赔偿。”宋昕并没有看到戚沨,只对男人比了个手势,“先生,这边请。”


    走到这一步,男人不好再发作,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跟着宋昕。


    两人刚走了几步远,就听到身后的助理说:“抱歉戚女士,你也看到了,关于你的预约……”


    戚沨只落下五个字,干净利落:“我可以改期。”


    也就是这五个字,令前面的宋昕脚下一顿。


    他诧异地侧过身,朝人群投来一眼。


    戚沨也正好看向他,四目相交,又率先抽回视线,对助理说:“也不用赔偿,我可以体量。再约。”——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听说控梦也是精神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午饭后戚沨就接到宋昕助理的电话, 先是对今天的事情再次抱歉,随即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还提到宋昕今天下午开始, 无论什么时间,都可以按照之前的预约挪出两个小时给她。


    此时的任雅馨在屋里睡午觉,戚沨在厨房蒸苹果, 她随口说了句:“那就下午吧,两点。”


    下午两点, 戚沨准时抵达, 先从休息区拿了瓶矿泉水喝了两口,才随助理一路走向里面。


    这里每一个咨询师都有单独的办公室, 面积不大,但一对一的询问总是够的, 如果需要安排诊疗室就需要提前预定房间。


    宋昕是合伙人,据说只有他和另一位合伙人的办公室和咨询室是相连的, 以套间的形式, 中间隔了一道屏风。


    戚沨进门时, 宋昕正好从里面出来, 绕过屏风时笑容随之扬起:“戚队,我今早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后来看到登记记录才确定。”


    宋昕指了下位子, 戚沨就势坐下,说:“我现在暂时停了职务,不要这么叫我了。”


    “怎么?”宋昕反应很快,“哦,那就叫名字好了。”


    “嗯。”


    宋昕先去水吧那里煮了一壶花果茶,又拿了两个杯子折返, 问道:“我前两天去支队讲课,见到许知砚还问起你,她说你是外出学习了?”


    “嗯,的确是趁此机会学了点东西。”戚沨不着痕迹地将许知砚的“搪塞”圆了过去。


    宋昕不疑有他,说:“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怎么突然预约心理咨询了,只要说一声,我随时都可以请假。”


    “吃饭归吃饭,咨询归咨询。”戚沨微微笑道,“私是私,公是公。如果是一边吃饭一边咨询,反倒是在占你便宜——听说你一个小时一千多。”


    “额,我有点糊涂了,你会需要什么咨询呢?”宋昕问,“是为了家人还是……”


    “我自己。”戚沨语气很淡。


    沉默了两秒,宋昕眼底流露出很清晰的惊讶,但很快消散:“那么在正式咨询开始之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当然我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或者这样说,你是否发现自己身上出了一些问题,还是对生活工作有困惑,所以……”


    戚沨垂下目光,安静片刻才抬眼:“我可以信任你吗?”


    宋昕只说:“你选择来我这里,自然是经过一番评估,也是对我的认可,我想就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信任的。如果你担心的是个人隐私方面,我们行业有职业规范,我个人也有职业道德,是绝对不会发生泄露隐私的事情。哦,不过有一种情况除外,这你也知道……当然你不需要有那样的顾虑。”


    戚沨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之前在张魏案里,宋昕就曾以心理咨询师的身份提供了一份张魏的咨询记录。


    戚沨点了下头,这样说道:“一线刑警需要有超出常人的抗压能力,但前提是他的心理一定要绝对健康。其实我发现自己有问题已经有段时间了,但一开始我以为是我想多了,直到它给出的‘信号’越来越明确。虽然还不至于影响工作,但如果放任不管,早晚会影响到我的专业判断。”


    “所以你这段时间才离开?”宋昕问。


    戚沨说:“我的病假早就批准了,我寻求过很多方法,也去上了一个民间的心理学课程,但帮助都不大。我想,现阶段要寻求自救是不太可能了,我只能借助外力。如果最终结果不理想,下一步我只能申请调岗。”


    这话落地,戚沨端起已经不那么烫的花果茶喝了口,动作很平稳,情绪也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起伏波动,哪有一点抑郁焦虑的影子?


    不过宋昕见过不少像是戚沨这样,表面上再正常不过,甚至可以说用“波澜不惊”来形容的“强者”,实则心理都有不同程度的困扰。


    而且越是这样的人,情况越严重。


    这个病的外部表现和人的性格有直接关系,有人本就外放,藏不住事儿,有个风吹草动都能让人感知到。但有的人更习惯掩藏真实的自己,不易让人看透,他们的自尊心更强,自然不会将“有病”流露出来。


    再者,这样的人忍耐力更超出寻常,真到了寻求外援时通常都是中期以后。


    宋昕心里有了判定,又问:“那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就从你第一次意识到‘不对’开始?”


    “有三、四年了。”戚沨吐出一个时间,和宋昕之前遇到的那些高知客户的情况基本吻合。


    宋昕接着问:“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仅靠自己的能力已经无法控制了?”


    “就是在处理张魏案的时候。”戚沨始终很平静,“我发觉我的情绪已经不受控制,不过我没有在人前露出来。”


    “你是说在你独处的时候?”宋昕说,“能不能具体形容一下。”


    “自暴自弃、自我厌恶、厌世。”戚沨回答道,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仿佛这几个词和她完全不沾边,“以前我很享受孤独,但这几个月我开始害怕,经常会想到未来,会感到莫名的恐惧。那些恐惧感还会随之具象化,变成具体某件事,还会想到和梦到一些非常极端的发展……对了,有一个很明显的信号是,我发现自己可以‘控梦’。”


    宋昕当然知道什么是“控梦”,只是没想到这个词会从看似严谨、严肃,对一切都井井有条的戚沨口中。


    戚沨问:“听说‘控梦’也是精神分裂的前兆?是这样吗?”


    宋昕一顿,解释道:“如果说控梦就是精分,这太过绝对,不能这样说。医生确诊一个人是否有精神分裂是多方面去诊断,还要通过一系列专业检查,而通常这类人也会具备‘控梦’的能力。但也有一类人,他们是很正常的,却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去帮助自己思维归纳,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进化更快,更高维度的,合理利用大脑资源和想象空间的表现。”


    说到这,宋昕笑道:“其实我个人也尝试过,但成功率并不高。我还总结出一套方法,可我十分确定自己不是精神分裂。这样吧,你先说说自己的情况,稍后我再跟你分享我的经验。接下来我还要给你做一个评估,也许等评估出来,我会认定你的情况并不算严重呢?”


    戚沨轻微颔首,声音不高:“我作为刑警其实一直都有破案焦虑。在他人看来,我对于职位、工作成绩有着非常高的自我要求,虽然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严苛。但警察破案是要求团队协作的,我的高要求也会对别人造成一定压力,而那些压力或多或少也会通过其他方式反馈给我。特别是在我们遭遇到瓶颈时,或是案件难以推进,嫌疑人的口供无法找到突破口的时候,我会开始‘梦’到一些东西。”


    戚沨开始描述自己的梦,还用张魏案举例。


    就在张魏工作的福利院里,戚沨曾以“访客”身份和他打过两次交道。


    张魏很聪明,在发现戚沨的身份之后便出于恶意当面挑衅,还提到戚沨小时候的事。


    也就是在这个阶段,戚沨一睡觉就会梦到案子。


    张魏在每一次梦境里的下场都不同,最轻的是接受法律制裁,而重的就比较惨烈了。


    戚沨用一种非常轻描淡写的口吻形容了几种,听得宋昕扬起眉梢,眼底也一闪而过某些东西。


    从头到尾她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甚至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仿佛人机复读。


    直到最后,戚沨说:“我曾签约过一家漫画公司,笔名‘茧房’,主要画的就是悬疑类漫画。那些故事没有对照现实原型,但我确实受到一些案子的启发,在赶稿期间我也会梦到故事的后续发展,会有意地去控制、选择接下来的剧情,特别是当我陷入两难,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角色命运的时候……”


    戚沨看向宋昕,原本冷漠的眼神终于流露出一丝矛盾和困惑:“真的有那么几个瞬间,我觉得我快要‘疯狂’了。”——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她真是他见过最为冷静……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戚沨说的是“疯狂”, 而不是“疯”。


    这两者有本质区别,敏锐如宋昕自然一下子就抓住重点。


    它们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 一个意味着攻击性,而另一个就像是无助的受害人。


    生活里总说躲“疯子”远一点,是因为担心一个人“失心疯”了会伤害自己, 而且对方还是无行为能力人。


    但“疯狂”的人不仅冷静、理智,心态稳如泰山, 而且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自己需要什么。


    听到这里,宋昕没有让戚沨进一步形容, 而是说:“你的破案焦虑是因为案件迟迟没有推进,或者说是没有按照你预计的进程发展, 对吗?”


    “是。”戚沨点头,神色看上去四平八稳的, 完全不像是被情绪困扰的人。


    宋昕一边记录一边问:“那么你有没有因为受害人或他们的家属的遭遇而感到内疚和同情呢?”


    戚沨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垂眸思考了两秒, 随即反问宋昕:“什么是内疚?”


    宋昕投来一眼, 又听戚沨说:“我不知道那一瞬间我的心情算不算内疚,不过我确实因为受害人的遭遇而更激发要抓到嫌疑人证据的决心。”


    宋昕形容道:“内疚通常是和自责相伴出现的。你认为自己破案不够迅速,延长了受害人和家属的痛苦, 于是自我责怪,质疑、怀疑自己的能力。”


    戚沨认真听完,回答道:“我从不质疑自己的能力,更无需怀疑。我也从不追究‘雷霆出击’,硬性规定要在多长时间内侦破。有一说一,受害人和家属的痛苦并不是我造成的, 刑警查案只可能在案件发生之后发生,也就是说事已至此,我们能做的本身就有限,对于受害人和家属最大的‘补偿’就是将嫌疑人绳之以法,而不是让时光倒流,令他们免除痛苦。如果过分共情,我认为从根儿上就不适合当警察。”


    “听上去很合理,但如果真像是你说的那样,你不应该会有破案焦虑才对。”宋昕笑道。


    戚沨点了下头表示认同:“这也是我搞不懂的地方,有时候我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可有时候又会被一些突然出现的情绪而影响心情。”


    “你前面说一直都有破案焦虑,显然这个现象是持续地出现。”宋昕看着前面的记录,点出重点,“你又说在你梦到张魏各种下场之前,是张魏先挑衅了你。那么我能不能这样理解,张魏对你来说就是一次‘强刺激’,他刺激了你的潜意识,进而才激发你那些梦境?”


    “强刺激。”


    戚沨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似乎同意,又好像有意见。


    宋昕说:“你想到什么尽管说,现在还不到‘治疗’阶段,要走到那步需要先了解你的整个情况。但现在你所描述的情景还有很多问号,所以咱们前期的沟通越详细越好。”


    戚沨吸了口气,这才说道:“如果你问我,我会说张魏那点本事还没资格刺激到我。但是那天晚上我的确做了很多梦,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话的确激发了我的自我防卫机制。我身为刑警,有职责在,要遵守程序,要守法,我不可能在现实中反击张魏,那会对我后面的工作造成不便,所以我只能利用梦境。”


    其实戚沨说的情况不只限于刑警身份,很多工种都是如此。为了手里的饭碗,或不能,或不敢,或不愿和他人起冲突,对方都蹬鼻子上脸了,自己还要端着职业素养,用文明合法的方式去处理。


    可若是那些程序、规则、法律都不存在的话,若是都生活在一个没有秩序只有野蛮的时代,结果又会是什么样呢?


    我忍你,是因为你不值得我拿前途去置气。


    我忍你,是因为我知道后面怎么收拾你。


    “我再换个问题。”宋昕接着问,“张魏对你的强刺激,你认为是他对你的职业、职位的挑衅,还是对你这个人?哪一种感觉更为强烈?”


    戚沨再次沉默片刻,随即抬眼说:“我之所以要上公大、考警察,是因为我十几岁时一段被人欺压的经历。我认为警察是有光环的,而且一身正气,歪门邪道不敢靠近。副支虽然不是多大的官,但我想不管是普通人还是嫌疑人,看到我肩上的杠和花,多半会敬畏。说实话,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张魏那样的人,明知道我是来查他的,明知道自己漏洞百出,却还敢当面挑衅。”


    “这么听来,你在意更像是他对你的计较,而你的职位和杠杠花花并没有对他起到威慑作用。”


    “我不否认。就是因为他那天的行为,我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有恃无恐,一次又一次地对那些受害人下手,视法律为无物。”


    说到这里,戚沨停顿一瞬,又道:“就是因为蠢。”


    蠢,也可以解释为是一个人自作聪明的表现,不仅坏,而且笨,胆子还大。


    “张魏案里的其中一位受害人董承欣,我也认识。”宋昕始终没有明显的表情指向,令人无法从他的神态变化猜测他对戚沨这些症状的判断,“那你对董承欣怎么看?”


    “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受害人。”戚沨回道。


    “只是这样吗?”


    “只能这样。”


    “我还以为同为女性,你会更明白她的处境艰难。”


    “我是明白,但明白不代表介入。有悲惨遭遇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弱势群体,我所能做的就是让人联系相关负责部门,尽可能帮助董承欣度过那段时间。”


    宋昕又道:“之前李惠娜的案子我也有关注,去支队讲课的时候也和许知砚聊过。我知道她的案子也是你处理的,听说你们出了不少力,我还以为……”


    但宋昕的话只说了一半,随即回了个微笑。


    戚沨意会道:“我想是你误会了,我是警察,不是社工。我也想做一个充满爱心,四处助人为乐的人。但我认为那份职业一定要发自内心去奉献才行,真让我去就是赶鸭子上架,不适合的人反而会很痛苦。”


    宋昕再次点头:“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比较敏感,如果你不愿意聊,可以告诉我。虽然你说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三、四年了,但真的促使你离开岗位,选择以一个‘受助者’身份来我这里心理咨询,一定需要某个外力去推动。只有足够的外力,才能催化出内在的选择。你原来的身份一直都是为他人服务,但现在你要调换身份,还会影响到你非常在乎的职位,我想那个激发你做这个选择的点一定很重要很强烈,绝不是张魏对你的强刺激可比的。”


    宋昕铺垫到这里,又话锋一转:“网上的风波我也有看到,听说那个叫高辉的网红和你有点恩怨,那么你对她又是怎么看的?”


    问题落下,戚沨许久没有接话,只是调开视线看向不远处小桌子上的花瓶。


    宋昕也没催促,就趁着这个时间观察审视戚沨的“变化”。


    她的变化很细微,几乎让人无法感知,即便稍稍抓住那么一点,也会瞬间溜走,给人一种好像误判了的感觉。


    她真是他见过最为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异性。


    作为受助者来说,又非常突出。


    但她突出的并非是遭遇,因为来这里的人心理压力都不小,心理曾遭受过巨大创伤的人大有人在。


    而他们大多分为两类。一类是手头有点闲钱,认为一分钱一分货,对于心理咨询并不了解,于是来了一波“冲动消费”。还有一类则是高知人群,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在工作里都非常“强悍”,但因为这类人智商高,而且经常扮演着“掌控者”,一旦遇到问题,还是自己无法摆脱的困境时,即便选择当“受助者”也不会放下掌控者的姿态,说是来咨询,反倒像是来“较量”似得——为了证明自己很好,自己没事,即便有点小事也依然是强者。


    其实直到刚才宋昕都将戚沨归为第二类人,她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她描述事情时的语气、用词,也都充分说明这一点。


    如无意外的话,他想接下来戚沨会对高辉这样形容:“她有那样的下场我并不惊讶,只是惊讶会那么快。她还很年轻,有的是机会重新开始,但我作为警察见多了这样的例子,每个人都以为人生还很长,翻盘机会还很多,却不知道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直到戚沨开口说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高辉活着,尽管她和高云德曾给我的生活带来麻烦。但有一说一,他们死了,我要处理的麻烦反而更多。死人是不能说话的,活着的人就算是说谎也不可能一句实话都没有,哪怕他们是三分真七分假也不要紧,总比开不了口要好。只要还能说话,事情就能解释清楚,我的麻烦就会少一点——法律只能向活着的且有行为能力的人追究责任,而无法去制裁死者。”——


    作者有话说:抱歉大家,存稿忘记放存稿箱了……我才发现


    铺垫结束,下章进入案件


    红包继续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来人,快来人!草,……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家里的事会耽误学习, 影响她规划好的未来。


    考警察是为了那身光环,希望那些“小鬼”自动绕道。


    抓紧破案是为了立功升职,所以她要将路上的“恶人”都清理干净——利用法律。


    这就是第一次心理咨询之后宋昕对戚沨的观感。


    当然, 这不是戚沨自认的自己,也不是他人眼中的她,只是宋昕看到的。


    不过他人的看法并不重要, 每个人都只在意自己的看法。


    直到咨询的最后几分钟,他们还讨论了什么样的人具备当一名合格警察的素质。


    宋昕第一给出的就是非常大众式的标准答案:正义感。


    戚沨却说:“这是大众的误解。由于误解这份职业的人体量实在太大, 会给人一种这才是真理的错觉。但真理永远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


    宋昕问她:“难道警察不该有正义感吗?”


    戚沨回道:“正义感首先是作为一个善良的、勇敢的人应具备的素质, 而不是赋予这个职业的素质。作为警察首先要守法,然后是执法。警察是执法者, 在工作中衡量他人的标准就是看合不合法。这世界上谁不难,不合法的行为, 难道因为有苦衷就该当做看不见吗?有些人行为合法,却卑鄙, 被有正义感的人看到, 他会很痛苦。‘正义’这个词本来就是主观的, 每个人心里的正义标准都不一样, 对他人的衡量标准也不同,所以我们会说‘程序正义’而非‘正义’。崇尚正义的人该去从军,在生活里、战争中帮扶弱小, 而不是从警。”


    回程的路上,这番对话也在戚沨脑海中不断徘徊。


    道路很通畅,她将车停在红绿灯前,神色很淡,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是江进。


    电话接通,戚沨只“喂”了一声, 就听江进问:“我说你这假放得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什么时候回啊,这可不像你。不碰案子你不难受吗?我真不懂王队是搭错哪根筋儿,居然批你这么长假期?”


    显然这番困惑在江进心里已经揣了一段时间,无论是戚沨还是王尧都很反常。


    “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戚沨回道,“过去十年我的时间都给了警队,自己的事儿一直积压,正好趁此机会一起解决掉。还有我妈的身体,断断续续没有起色,一旦我回去了投入工作,她有点不舒服都找不到人……”


    说到家人的健康,江进没了话,自然也说不出口“你可以请护工”这样的片汤话,于是说:“也是,案子有的是,但母亲只有一个。”


    绿灯了。


    戚沨再次发动车子,说道:“我约了老同学吃饭,先不说了。”


    老同学?


    江进正好奇是谁,电话就切断了。


    不到五分钟,戚沨的车来到一座商场前的地面停车场,停在距离入口最近的位子,便下了车。


    从大门口到五楼餐厅不过五分钟,刚进餐厅的门就见到坐在正中间的李成辛。


    戚沨笑着落座,将手里小巧的纸袋子递给他,只听李成辛说:“这么客气啊?”


    “提前恭贺新婚,这是给你妻子的。”


    李成辛没有拆里面的盒子,却认得品牌,拿出放在浮头的卡片打开看了眼,又笑问:“我请客那天你可一定要来。还有今天的,别跟我抢。”


    “知道了。”


    李成辛请客就在后天,他拿出两张宴请卡递给戚沨:“这次只请了比较熟的朋友、同事、同学,基本上都是咱们这个圈子的,我估计都认识。”


    戚沨见有两张卡片,逐一翻开,才发现其中一张是给江进的,她又将江进的推回去说:“我最近都没去支队,你还是自己交给他吧。”


    “怎么,你还在放假?这都多久了。”也难免李成辛会惊讶,不管是支队还是他所在的狱侦科都没听说过这么长的假期,比婚假、产假、年假放在一起都长。


    再说刑警队一向忙,遇到突发事件不管什么假,都得赶回一线。


    “我知道不该八卦,但说真的,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李成辛问。


    戚沨半真半假地点头:“人生大事,不得不办。”


    李成辛一愣:“好事儿将近啊?可是不对吧,你们王队这么好讲话吗?我怎么记得你是我们当中事业心最重的,你这转变也太突然了……”


    戚沨微微一笑,将话题转开:“我反倒好奇你,你整天关在监狱里,跟你妻子怎么认识的?”


    “诶诶,什么叫关在监狱里,我是去上班,去工作,是主动去的,可不是被关!”李成辛纠正完,说,“就是缘分到了吧,她家里都是干医疗的,和我们这边的狱医是同学,私下搞过一次活动。正好我那天休假,也去了,这不就看对眼了吗?”


    “看来是缘分到了。”


    当警察的找对象本来就难,狱警更是难中难。


    普通人听到警察,会觉得有安全感,可是一听是狱警,反应就不一样了——整日都待在压抑的环境里,面对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警察内部互相找的大有人在,而在监狱里,这种机会会被无限压缩。有的男监也会配女警,但比例会非常低。


    大概是因为李成辛人逢喜事,话里话外都围绕着即将领证的妻子和恋爱话题。


    饭吃到一半,李成辛突然来了句:“我还以为你和江进能成呢。哎估计你不知道,几个同学原来还打过赌,我说五年内就能和你俩喜酒,他们都说不可能。”


    戚沨的筷子停在半空,又夹了口菜到碗里,问:“为什么你们会这么看?我自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要不怎么说你……欸,破案你是在行,但是这看男人啊,你还得听男人的意见。”李成辛说,“男人看男人,肯定是比女人看男人更准。女人看男人,看的是优点,男人看男人,一眼看见的就是缺点。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你俩很合适。”


    “是挺合适的,不管他是副支,还是我是副支,配合起来效率倍增。”戚沨笑道。


    听到这话,李成辛就知道戚沨这边是完全没意思:“我突然有点可怜江哥了。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算了算了,没有感觉说什么都没用。”


    话题就这样揭了过去,李成辛不再提这茬儿,自然也就没有告诉戚沨,之前就有位老同学说过这么一句话:“江进抓了老戚前男友,没找到证据只能放人,我怎么觉得有点公私不分的意思啊?他也不怕老戚对他有意见,不管分不分,好歹也是前任吧……”


    不过在李成辛看来,江进不是公私不分的人,戚沨也不是拎不清的主儿。


    晚上,李成辛顺路跑了一趟市局,将宴请卡送到正在加班的江进手里,两人还聊了几句闲天。


    李成辛正要告诉江进,他才和戚沨一起吃了晚饭,江进的手机就响了,说是一线有人上报,得到一条最新线索。


    江进心系案子,头也不回地跑向支队。


    李成辛的话卡在嘴里,瞅着江进的背影,只说了一句:“要不怎么你打光棍儿呢!”


    ……


    一天后,李成辛一大早就接到江进的微信。


    “被案子绊住了,实在走不开,我争取来,但不知道几点,要是实在太晚了就别等我了。”


    李成辛只回了四个字:“办案要紧。”


    李成辛的“新婚宴”分了三次,一次是和亲人、家人们,一次是和同事、同学们,而第三次就要等他和妻子正式领证后,回老家再办。


    这次包的是小厅,一共就三桌,戚沨来得早,出现时同学们都感到很意外。


    “老戚居然来了,老李面子不小啊!”


    戚沨很快就融入其中,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同学们啧啧称奇。


    李成辛的妻子名叫周丹,是某私立医院的医生,她请来的朋友、同事也都是医疗口的,单身女性居多。


    说是为了宴请大家,事实上双方都有拉动“内需”的意思。


    周丹这边也有一位男同事,同样单身,也曾试图和戚沨攀谈,戚沨只是虚应了几句,话不多,笑容也减半。


    男同事自讨没趣走开。


    周丹笑着迎上戚沨,用手碰了下耳朵上的坠子,说:“谢谢你的礼物,戚沨。成辛说你是他们中间最上进,升职最快的同学,我总叫他多和你学习。”


    戚沨玩笑说:“他在狱侦科,升值空间窄。要是再上进,你怕是连人都见不到了。”


    有一说一,这种场合并不适合戚沨,她却能无缝切换社交模式,只当是“开会”交流心得,什么人都要应付一下。


    撑到开席,大多数人已经酒过三巡,戚沨只喝了半杯啤酒。


    期间李成辛说要去洗手间,这一去十几分钟都没回来,周丹和几个女同事补完妆折返,这才想起问。


    戚沨扫了半圈,不只是李成辛,还有两位老同学也不见了。


    就在这时,那两位老同学出现了,还推着一个蛋糕,嘴里还哼着走调的歌。


    也不知道是谁拉了帘关了灯,帘子不透光,一时间就只能看到蛋糕上几支蜡烛摇曳舞动。


    “土是土了点,不过这蛋糕可是成辛亲手做的!”


    “接下俩有情我们的准新郎——李成辛同学!”


    真是俗套而尴尬的惊喜,但所有人都很捧场,周丹更是感动得沉浸在喜悦和期盼中,顺着同学的指向望向门口。


    众人翘首以盼,都准备好鼓掌了,可门口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扬起的笑容和准备拍响的掌心纷纷落下,大家开始面面相觑,有人叫李成辛的名字,让他不要玩了,还有人催促说:“要不要去看一下?”


    推蛋糕的男同学说:“这老李,准是被衣服卡住了。”


    男同学匆匆跑出门,一去就是半分钟。


    有人小声问:“要不要先开灯啊?”


    有人答:“再等等吧,老李肯定很紧张,咱配合点。”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似乎跑到半截还摔了一下,接着就听到去而复返的男同学叫着:“来人,快来人!草,老李出事了!”


    听到后半句,周丹立刻看向声源,一手拎着裙子就往门口冲。


    戚沨距离门口更近,几乎是第一个跑出去的。


    楼道亮着灯,一路通向化妆室,男同学跑在前面带路,直到众人奔到门前,男同学嘴里喃喃着拿出手机拨了120。


    戚沨脚下刹停,乍一见到场面,眼睛就将一切传递给大脑。


    不到四分之一秒,她已经抬起一手横在门前,挡住后面的人说:“会急救的先进,其他人等在外面,保护现场!”——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那动机呢?这也不合……


    第一百二十六章


    要急救就要先脱掉李成辛身上的“装备”, 那就意味着一定会留下急救者的痕迹,并在一定程度上小范围地破坏现场。


    但是没办法,现在人命最要紧, 李成辛还有气息和脉搏。


    而所谓的“装备”就是那沾着血污的玩偶装。


    周丹已经急哭了,她很想冲过去,却被人拦下, 几名同事已经入场,现场能用的东西都拿来用, 无论如何先把血止住再说。


    李成辛身上中了好几刀, 刀子不翼而飞。


    大部分溢出来的血都被玩偶装厚实的毛绒吸走了,而玩偶是白色的, 染着深红色的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第一个前来找人的老同学说,他只知道李成辛要换这身衣服, 就来化妆室找人,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玩偶”。


    当时李成辛头上还戴着玩偶头帽子, 但白色的玩偶服已经染红了, 他立刻上前将帽子摘掉, 见李成辛昏迷不醒遂立刻转身叫人。


    不到半小时, 救护车就到了,紧随其后的是刑侦支队。


    戚沨一直在用手机录像,包括现场都有谁进来过, 什么东西被动过,仅靠大家的记忆一定会记错、记漏,倒不如全程录下来以便将来回溯案情。


    这边,江进一个小时前还在一个案子里出不来,随手发了一条微信给李成辛,先说了三声抱歉, 实在来不了了,又提到日后给他补个大红包,但李成辛没有回。


    江进起先也没在意,估摸着李成辛是在招呼大家没时间看手机,没想到从下面接警员报上来一个紧急案件,因为出事的和现场证人都是同事,直接就报给了支队。


    再一看案发地址,竟然和李成辛在请柬上写的一样。


    江进二话不说,带队出马。


    他现在是兼顾着副支的职务,反正都是过去做顺手的事,可他自己却没提升职,这阵子还一直在躲王尧。


    这会儿李成辛已经被送往医院,现场一片狼藉,痕检入场开始处理搜证,戚沨则第一时间来到江进跟前。


    “我拍了照也录了像。我们进来的时候现场还没有现在这么乱,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都很小心保护现场,但急救当中需要找可利用的物品,地上的脚印早就破坏完了。”戚沨有条不紊地描述道,“事发时除了李成辛,所有人都在包厢内。那两名去拿蛋糕的同学是一起去一起回来的,互相可以作证。凶手和凶器都不见了,从刀口来看,应该是一把小号的水果刀,刀身不长,几乎全部没入李成辛的身体,暂时不好判断是否伤及内脏,但很不乐观。”


    江进眉头紧蹙,毕竟谁也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日子出这样的事,而且受伤的还是李成辛——平日里也没听他说过和谁结过仇啊。


    但毫无疑问的是,这种有针对性地下手,只要顺着李成辛的社会关系去调查,就必然能找到眉目。


    江进消化完戚沨所述,接着问:“发现李成辛的时候他还穿着玩偶服,那身衣服有点厚度,就算是刀子全部没入,衣服也能阻挡一部分吧?”


    戚沨却摇头说:“玩偶服上没有发现刀口,也就是说,凶手是先刺伤了李成辛,然后才给他穿上玩偶服。”


    江进的眉头直接打了结。


    如果是后穿玩偶服,这就意味着凶手和李成辛和现场会发生更多接触,留下痕迹的机会也就更多。但同时也说明了凶手的时间十分“充裕”,而且心理素质也和普通凶手不同。


    一般人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行凶,刺伤人之后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惊慌,而趋利避害的本能则会驱使他尽快逃离。


    但这个凶手非但没有第一时间逃跑,反而还在现场逗留,还将沉重复杂的玩偶服穿在李成辛身上?


    戚沨接着说:“那身玩偶服有十公斤,凶手不仅要将这么重的衣服给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穿上,还要搬动李成辛。照这样看,有力气的年轻男性可能性更高。”


    江进点头,脑海中相继浮现出一幅画面。


    就李成辛的出血量和“消失”的凶器来看,如果现场没有找到藏起来的凶器,那么就一定是凶手带走了。


    这就意味着刀子是当场拔出。


    凶手不可能做到半点血迹不沾,离开时必然带着部分血污。


    而这里化妆室外面的走廊,右边是包厢,左边则通往出口,凶手不可能逃向包厢,只可能从左边走。


    江进脚下一转,边想边走。


    戚沨没做声,只是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走廊中间,这里也拉上了警戒线,还有民警正在询问工作人员。


    江进的目光扫向出口,这里出去拐两次就是酒店大堂,难道凶手带着一身血跑向大堂都没有人看到吗?即便所有人都瞎了,那还有监控呢。


    他在心里做了否定,又收回目光,看向走廊中段的一道门。


    此时门开着,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一道安全通道,上面还挂了牌子写着“员工通道”。


    就听工作人员说:“这里平时都不锁,因为是条近道,工作人员都会从这里过,特别是去从后厨上菜,这里能少走一大段。”


    江进和戚沨对视一眼,溜着边走进员工通道。


    这里的光线相对较暗,楼道里没有任何装饰,还能听到一些远处的回音。


    两人一路无言,只顺着通道走向尽头。


    尽头就是后厨,但在抵达后厨之前会经过两道门,一个上面写着“储藏室”,另一个则写着“休息室”。


    戚沨正停职,没有动作,就只是给江进比了个眼色。


    江进按了下储藏室的门,按不动。


    他又走了几步,试了一下休息室的门,门把松动,门开了。


    里面环境狭小,空无一人,窗户紧闭,东西又多又乱,还弥漫着一股长期不通风的气息。


    这时,通道外的民警和工作人员跟过来了。


    只听江进问:“打开储藏室。”


    工作人员立刻拿出一串钥匙,找到储藏室的标注,一边开门一边说:“这里面不会藏人的,门只能从外面锁。”


    江进问:“钥匙有几把,都是谁在保管?”


    工作人员回答:“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同事有,那位同事今天放假。要是我们两个都放假,就将钥匙交给其他人。倒是有备用钥匙,但一直收在办公室。”


    这道门似乎不容易开,锁有点卡,再加上工作人员手抖紧张,好一会儿才打开,说:“这里很少用,我感觉都快一年没开过……”


    门边响起刺耳的“吱呀”声,还在通道里激起一阵回声。


    工作人员那没说完的话也在开门的瞬间卡在喉咙里,他紧盯着里面,随即往后大退一步。


    民警立刻将人拽开,江进来到门前,用手电往里面照。


    地上有把沾了血的刀,而上面的衡量上则挂了一个衣架,衣架上是一身带血的工作服。


    ……


    酒店员工所有上班的都要接受询问调查,江进一行人留在现场走不开。


    戚沨赶到医院时,李成辛仍在手术室。


    周丹还穿着那身白裙子,妆早哭花了,始终目光呆滞地坐在外面等。


    无论是同学还是同事,谁也不敢走,有的去办理手续,有的去买水买饭。


    见到戚沨,立刻有几名同学围上来,小声问现场情况。


    不管怎么说,这里有一半人都是公大毕业的,现在也都在相关岗位,对于案件的敏锐度远超过普通人。


    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每个人脑子里都有一番“还原”,也曾回想过李成辛是否和人结仇,这案子的性质是更符合寻仇,还是因情或是财。


    戚沨扫过每一个人的表情,在说与不说之间停顿了一秒,这才道:“我只能说,我离开之前,他们在员工通道里找到一点线索。”


    戚沨没有提到刀和制服的事,却也没有做到完全不透露内情,就这样吐出一个模棱两可,说了却没全说的答案。


    与此同时一个念头也在她心头浮现:虽说当时所有人都在包厢,大家可以互相作证,但这也未必就是真的。


    包厢里三桌人,期间有人去洗手间,有人去补妆,有人去准备惊喜,来来回回谁也说不清是不是在案发时集体都在包厢内。


    而当大家赶到现场时,走廊和门口外挤满了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门里李成辛身上,自然不会注意到外面是否少人,或“突然”多一个人。


    也许有人一直不在,而是等大家都挤到门口时才从走廊另一边无声无息地凑上来呢?


    不管大家是同学还是同事,抛开公职不谈,就“嫌疑”这一块尚不能完全择除。


    当然,她个人当然是倾向于今天所有来道贺的人都不是嫌疑人。但这并不是出于个人希望,而是纯粹从“如果我是凶手”的角度去思考。


    这个凶手挺有头脑,居然能做到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作案,还来了一个“现场蒸发”。


    他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更像是预谋已久,所以才会连地形、时机都考虑到了,甚至连仅两名酒店员工才有的储藏室钥匙也拿得到。


    而今天来的同事、同学没有一个是在酒店工作的,平日里都和李成辛有些交情,真要是伤害李成辛倒也没必要非等今天。


    “员工通道?”其中一名负责准备惊喜名叫方冶的同学反应过来,“难道是酒店的人干的?”


    另一个接道:“那动机呢?这也不合理啊。”


    方冶犹豫了一瞬,才说:“额……前段时间成辛和这家酒店的人吵过一架,还闹得挺凶的。我当时都以为他不会再在这家办了,但后来成辛说酒店已经道歉了,还给打了折,就算了。”——


    作者有话说:发现到点了,差点又忘记放存稿箱,赶紧登录!


    红包继续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对了,罗斐的嫌疑………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戚沨没吭声, 只是回忆着刚才在现场看到的细节。


    化妆室也是更衣室,内部自然不会安装监控,员工通道里也没有安装, 而外面的监控则设置在通往化妆室之前的一个拐角处,再往里包厢附近就没有了。


    遇到这种案件最怕的就是,出事点没有监控, 或有监控死角,或监控记录“不翼而飞”。


    现在起码还保留一个监控, 就是化妆室前面那个, 安在角落,方便照到两边的走廊, 除非记录被人删除,或监控坏掉, 否则应该能拍到嫌疑人的身影。


    再说方冶提到的工作人员,只是因为吵了一架就将人害成这样, 倒还不至于。


    看今天的现场, 行凶者的心理素质可谓非常强悍, 伤人之后还不着急走, 还要将玩偶服给李成辛穿上,这绝不是一般冲动作案的人会干出来的事。也就是说从犯罪行为上分析,仅因为口角就做到这部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且从概率上说,此人应该不是头次犯案。


    至于储藏室的钥匙和此人对酒店地形的熟悉程度,以及对李成辛安排惊喜行程的了解,他应该是李成辛的熟人,且和酒店的工作人员有交集。


    这样一想,范围一下子就变窄了。


    而且毫无疑问的是, 此人和李成辛一定有仇,且心思阴毒,这才会想到选在李成辛最开心的日子动手。


    还有,李成辛是狱警,无论是身体底子还是反应动作都远胜过普通人,那么行凶者必然不会是“草包”,要么就是有把握在短时间内制住李成辛,要么就是趁李成辛没有防备的时候下手……


    但问题也在这里。


    李成辛是前胸和腹部中刀,就是说凶手动手时是正对着李成辛。


    李成辛不可能没有看到对方出手,按理说应该会挣扎反抗,甚至是反击。但是化妆室里并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如果两人真发生缠斗,李成辛见势不妙,必然会制造出声响,惊动包厢这边的人。


    可这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


    几个小时后,李成辛终于被医护人员推出手术室,说是手术很成功,但病人能否苏醒还要看个人体质,后续还要密切观察是否有并发症。


    周丹听到这话,腿一软,幸而旁边有人立刻托住她。


    旁人看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周丹是医护人员,应该比谁都清楚这番话的意思——李成辛很可能醒不过来。


    而周丹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又因为李成辛被刺而受到惊吓,体力不支是很正常的。


    可戚沨一眼扫过去,看到的却又是另一番场景。


    那个托住周丹的男人,正是周丹的同事之一,也是今天唯一现身的周丹的男性朋友,是同一家私立医院的外科医生,单身,在聚会刚开始时还和戚沨攀谈过几句。


    他叫乔垒。


    戚沨不搞封建那一套,但这一幕却令她本能地生出疑问。


    周丹身边有一圈人,其中不乏同性,可乔垒出手最快,他的注意力也一直在周丹身上,同事之间这样高的关注是不是有点反常呢?起码说明了乔垒单方面有意思。


    大概是职业病,这会儿她看谁都带着问号,任何人都不能排除嫌疑。


    直到离开医院,时间来到傍晚,支队那边忙完一轮,该询问的都问了一圈,戚沨终于接到了江进的电话。


    戚沨此时已经在家,任雅馨刚吃过饭,走了几圈便躺下休息。


    因为要照顾任雅馨的身体,戚沨特意租了一套房子。她自己的房子没有第二间卧室,而任雅馨的房子远在林新,总不好放她回林新,身边无人照顾。


    如今小姨任雅珍尚在看守所,争取到缓刑的认罪认罚已经签了,按照程序,可能还要等一两个月才能放出来。


    “喂。”戚沨坐在床边的书桌前,面前的白纸上罗列了一串人物关系。


    江进开门见山地问:“你后来去医院有没有发现什么?”


    两人在现场没有过多交流,想法却很一致——熟人犯案。


    “有个叫乔垒的,是周丹的同事,他对周丹的言行很关注,已经超过普通同事的关系。但是否和本案有联系还需要调查。”


    江进应道:“就现场来看,仇杀和情杀的动机更为明确,基本可以排除财杀的可能。”


    这倒是,李成辛并不是有钱人,家境小康,因此不太可能借巨款给他人而招来杀身之祸。他自己向人借钱的可能性也不高,即便真借了,对方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给他两刀,难道不想把钱要回去了吗?


    而且李成辛的身份是狱警,属于编制内的警务人员,行凶者一定知道他的身份,却依然敢下手,这样的人并不多见。


    江进又道:“下一步我们会调查李成辛的社会关系。”


    戚沨“嗯”了一声,很快将在医院听到的消息转述给江进:“除了这个曾和他争吵的酒店工作人员,今天来参加的同学、同事,我个人认为现阶段还不能完全排除嫌疑。说实话,我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到谁在场,只是感觉大部分人都在,但也有人中途去过洗手间。事发后我是第一个跑过去的,沿途没有看到人,我的注意力都在现场房间内。等我回头的时候,基本上人都齐了。但有谁是半道从别的地方跑过来的我并没有看到,只能用‘互相作证’的办法来排除。”


    江进立刻追问:“那个叫乔垒的你有注意吗?”


    “没有。”戚沨说,“但我回头的时候,他已经在了。”


    戚沨又将问题抛回去:“对了,关于李成辛的伤口医院怎么说?”


    由于情况危急,事发后在场的医护人员立刻给李成辛做急救包扎,救护车一到就将人拉走了,法医根本来不及查看伤口。


    江进回答:“问过负责手术的李医生,说只有两刀,刀口很深,下刀很干脆。其中一刀伤到了内脏,但已经修补好了。幸而成辛身体好,能支撑到医院和整台手术,换一个人怕是……”


    戚沨边想边说:“或许这个行凶者并不想要他的命?”


    想要杀人,一到足以,不一定选胸口或肚子,脖子最快。


    刀口很深,下刀干脆,就是说行凶者对于出刀非常果断、自信,是个擅长用刀的人。而符合这一点基本上都会关系到一些特殊职业。


    如果是仇杀,那目的就是为了让李成辛在最快乐的时候遭遇不测。而如果是情杀,那就是为了阻止李成辛办喜事。


    关于李成辛的话题点到即止,江进却没急着挂断电话,又问:“阿姨的身体怎么样?等我抽出时间想去看看她。”


    “她目前还算稳定,你还是先忙案子吧。”戚沨随口道,似乎没有多说的意思,连任雅馨做了什么检查,指标如何都不提。


    江进似乎听出来了,静了两秒,又话锋一转:“对了,罗斐的嫌疑……”


    戚沨没有打断他,却也没出声。


    江进见状,这才继续:“现阶段他的嫌疑没有洗清,他工作的事务所也提供不了没有剪辑过的监控视频。无论是他的口供,还是物证方面,他都是目前最值得怀疑的那个,况且我们也没有发现事务所的其他人有作案嫌疑。除了他,就他的助手和高辉认识,但我们调查过,他们只是在高辉需要咨询法律意见的时候接触过,纯属工作交集,并无可疑。”


    也就是说,虽然罗斐的拘留期已经结束,人也放了,但就这个案子而言,依然不会放松对他的暗中搜证。


    静了片刻,戚沨说:“虽然都说‘证有不证无’,但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他真的没有关系,他有一万种方法择清嫌疑。哪怕他拿出来的办法不那么有力,也有能力让你们释疑。”


    “可他给我的感觉是‘有恃无恐’。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做,反而给了我一个信号:尽管怀疑吧,你们永远抓不到我。”江进声音渐冷。


    戚沨没接这茬儿,只问:“他后来有追责吗?”


    “目前还没有。”江进答,“倒是放人之后没几天,他又来了一趟支队,但不是为了这个案子,而是他手里的一个当事人,他作为代表律师来会见。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拘留数日,但对于他接案子丝毫没有影响?


    这么看来,不仅当事人对他十分信任,事务所也没有内部调查和为难的意思。


    戚沨不了解律师这行,却了解人的心理和罗斐。


    罗斐并不是一个善于社交、八面玲珑的人,而事务所是公司,是需要经营的场所,不只是收益、案源还有人脉。


    一切都和拘留前一样,对他丝毫没有影响,这就说明他个人所能带来的“条件”十分丰厚,才令事务所对那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结果一定不同。


    再者,普通人找律师,会倾向于找一个靠谱的,更有正义感的。


    有一些人找律师则会看这位律师的背后“履历”,是否“镀过金”,是否“全身而退毫发无伤”,能做到的就不是一般人。也只有非一般人的律师才能处理非一般的案件。


    但这些想法戚沨没有道出,只在心里徘徊了一圈。


    挂断电话后,戚沨又静坐片刻,直到手机里弹出微信添加好友的请求,是心理咨询师的助理。


    对方快速发来几句话,问戚沨下一次预约时间,还报上宋昕的可约时间。


    而最近的一天就是明日上午。


    戚沨选定日期,助手很快录入。


    随即她打开一个APP,找到宋昕的直播间,以访客身份进入。


    直播里的宋昕和生活里的出入不大,即便开了美颜也只是显得白了一点:“今天我们要讲的是羊群效应和黑羊效应……”——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精神状态还行,但脸……


    第一百二十八章


    羊群效应的存在就是因为在大自然, 单独行动的羊生存艰难,只有融入群体才能提高生存几率。


    无论这个羊群是否有智慧,选择的方向是否正确, 反正大家都选了,那“我”也选必然没错。


    似乎人多就是对的,而没有人去在意那句“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于是就出现了一窝蜂跟风“失智”的行为:炒股、炒房、网暴。


    从众更有安全感,但从众也是集体智商严重下滑的表现。有意思的是, 在这个下滑当中, 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认为自己是智者,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当下的行为是多么可笑愚蠢。正如《乌合之众》中所描述一样, 为了更好地融入群体,个人会不自觉抛弃明辨是非的能力, 不惜用智商换取那份“可贵”的归属感。


    当然,这样的羊群是很容易被利用的, 只要有一道他们认为“正确”的声音出现, 无论真相如何, 这群羊都会一窝蜂地涌向“真理”。


    “我真是太烦某某某了, 他就是个……”


    “我去,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天呐,终于找到家人了。咱们一定是对的!”


    “其实我还认识几个和我想法一样的人, 我拉你进群啊。”


    更进一步说,如果羊群周围有一头羊没有融入,那么它就注定会受到欺负。


    这只羊就是“黑羊”,这种现象就叫黑羊效应。


    小部分人负责执死刑,大部分人则冷眼旁观、冷嘲热讽。


    这个人被欺负一定是有道理的,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他们怎么不欺负别人呢?这哪里是欺负,这分明是伸张正义。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我就是不喜欢他。


    我们这么多人为什么要针对他一个,难道是我们错了?如果他不怎么样,我们至于吗?一定是他的问题。


    宋昕的直播讲解非常生动,加上这样一张脸,任何女性都会觉得赏心悦目,而丝毫不会去在意“知识”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大脑。


    有人说:“如果我上学的时候老师都是这个水准,我早就考上清华、北大了。”


    下面一群人“+1”“+10086”。


    又有人说:“要时刻保持清醒,自我警惕,慎入羊群。”


    “不想做黑羊,但也不想成为白羊。”


    类似的留言出现了好几条,宋昕见了,这样说道:“清醒的时候,我们会选择追求个性展现,做独一无二的人。但当群体利益出现在眼前,当个人极度需要安全感,需要被认可、被认同,不得不屈从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选择用智商交换群体的选项——每一个人都是如此。而心理学作为一门社会学科,它所总结的都是大众最真实的反应。只有这种作为常态出现,且每个人身上都发生过的现象,才会被心理学纳入,并冠上名称。”


    有人反驳说:“也不一定吧,这也太绝对了。就算我在羊群里也可以独立思考啊。难道就没有那种有智商的羊群吗?”


    下面有人答:“当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说明了一切。你难道没发觉你的话自相矛盾吗?如果你在羊群里保持清醒,你就会被踢出去,变成黑羊。”


    宋昕接着说:“心理学总结的现象并不是让大家去警惕,因为这是杜绝不掉的。‘独善其身’根本不存在当今社会,而做清醒的黑羊是痛苦的,我个人并不鼓励大家去这样做。”


    这时有人问:“宋老师,前段时间网上吵的很凶的那个事儿,算不算是羊群效应啊?”


    这条留言很快就被刷了上去,但还是被宋昕瞧见了:“哪件事?”


    对方答:“就那个警察被网暴的事啊。”


    宋昕还没说话,留言区就开麦了:“那件事不是有好几条都实锤了吗,有什么可辩的?”


    “实锤了什么,都是大家挂在嘴上的证据啊。”


    “就算那件事儿有水分,难道每一条都有吗?总有一两条是真的吧?怎么大家不说别人,就单单说她啊?她真的无辜?鬼才信。”


    “出现了出现了,才刚讲完羊群效应,就有人对号入座了。”


    “什么叫对号入座啊,我说的哪里不对,你倒是说说看。”


    “都不要吵了,不要影响我们听课。”


    宋昕扫过留言区,笑容不改,说道:“就我个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水分非常大,原因很简单。官方的消息只要想瞒,就一定瞒得住。这么多消息突然一起放出来,这里面一定有人为操控,而且目的不纯。刚才说的羊群效应还有一个引申话题,就是当个体想要利用羊群的时候,只需要放出虚假消息骗羊群上套,这个个体再奔向另一个正确的信息,就能毫不费力地收获成果。”


    “还真是这样,我妈跟风买黄金就是。”


    “我妈还抢过盐、鸡蛋和口罩……”


    有人说:“可我搞不懂,如果真有人在操纵,那他针对这个警察的目的是什么?”


    有人答:“碍事儿了吧?要不就是动了谁的蛋糕。”


    “这个人有这么大的能力,干的却是这么偷鸡摸狗的行为,肯定不是好事儿。难道那个警察是好人,大家都成了帮凶,一起害了个好警察?”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吧?反正真相如何,咱们普通人是根本没机会知道的,谁不是稀里糊涂地活着,被当羊群忽悠来忽悠去啊?”


    戚沨没有看完整场直播,却在留言区看到一个熟悉的ID,是许知砚的小号。


    她很卖力地在替戚沨说话,又做到了小心隐藏身份,没有让人感觉到她的立场有明显的偏向性。


    戚沨关掉视频后便躺下。


    如今没有职务在身,作息一下子健康不少,基本上都是十一点前就能入睡。


    大概是太无所事事了,前两天任雅馨又一次问起她的工作。


    任雅馨始终担心她会因此丢了副支的职位,自己还上网去查过,像是小姨这样的刑事责任会不会影响到戚沨升职和前途。


    戚沨只说:“如果我真的接受调查,我就不会天天待在家里陪您了。咱们家也会有人上门,会拿走一些东西。现在风平浪静的,就说明什么事都没有。”


    不知不觉,戚沨的意识渐渐飘远,很快进入梦境。


    或许是因为白天受到刺激,梦里都是李成辛和大家举杯庆祝的画面、许多人的欢声笑语,以及最后出现的方冶慌忙的喊声。


    就在这个瞬间,似乎每个人的动作都变慢了。


    戚沨则看到自己一直站在包厢里,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出门口。


    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陆续跑出去的众人,视线不肯放松,恨不得将每一道身影都印在脑海中,似乎要借此找出谁不在。


    然而下一秒,她就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门外,而且就站在第一个。


    她先是看向屋里,又快速调转视角朝后看去,掠过每一道神色怔忪的同学、同事们,其中当然也包括脸色煞白的周丹,以及立在旁边的乔垒。


    接着视线一转,余光又瞄到了躲在拐角处的半个身影。


    这时出现了画外音:“那个就是和李成辛吵架的工作人员。”


    紧接着便有人问:“你怎么不进去啊?你可是刑侦副支,你不该去看现场吗?”


    戚沨看回来,这才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一下子就成了被瞩目的焦点。


    不,应该说是被针对。


    “是啊,你傻站着干嘛呢?”


    “这是你的工作,你赶紧的啊!”


    “成辛都快不行了,你看着我们干嘛?”


    戚沨又回过身看向倒在血泊之中的李成辛,他的脸没有丝毫血色,嘴里也在淌血,头歪向一边,仿佛已经死去。


    “滴滴滴。”


    下一秒,闹钟作响。


    戚沨醒了。


    这个梦可真长,她觉得自己刚合眼,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早上?


    七点半刚过,任雅馨也醒了。


    戚沨照例询问任雅馨前一晚起夜的次数,任雅馨回道:“还是老样子,三、四次吧。”


    戚沨叫了早餐,又叮嘱任雅馨一定要按时吃药,八点多便出了门。


    直到在心理咨询室前台登记时,助手前来迎接,说宋昕已经到了,戚沨可以随时进去。


    第二次咨询,戚沨看上去更为放松。


    助手端进来一壶茶,宋昕观察着戚沨的脸色,问:“精神状态还行,但脸色不太好,焦虑又犯了?”


    戚沨没提李成辛的事,只说:“一直在做梦,睡不踏实。”


    宋昕低头翻看着记录,嘴里说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天还是要尽可能让身体多活动一下,不要将精力都集中在大脑。白天想得多,晚上它要处理的信息就多,肯定会影响你第二天的状态。”


    戚沨没接茬儿。


    宋昕见她沉默,又抬头看过来,却见戚沨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宋昕笑问。


    “没什么,只是突然……”戚沨说,“你刚才的话和语气,我以前也这样对别人说过。我一直以为自己很懂心理,如今调换身份,变成受助者,感觉有点奇妙。”


    宋昕若有所思地点头:“就像我非常尊敬的一位老师,在我们眼里他一项是无所不能的强人,谁有心事都可以跟他吐露,他非常轻松地就能点出要害,为我们指点迷津。直到后来我们才发现,原来他也有需要求助的时候……”


    宋昕又对上戚沨的视线:“你原来扮演的角色一直都是为受害人和家属解决问题的,现在你也遇到了问题,也需要他人的帮助。但其实这很正常,没有人能做到绝对超然,人与人之间就应该是互助的关系。”


    “能做你的老师一定专业过硬,我可不敢比。”戚沨笑了笑,又问,“那你呢,你有过需要他人帮助的时候吗?哦,倒不一定是以受助者的身份。”


    宋昕接道:“当然,就好像我那个助手,他不止效率高而且记性好,任何我需要提醒的事他都能立刻告诉我。要是没有他做辅助,我这些工作要乱成一团了。”


    闲聊时间转瞬即过,宋昕拿出一个沙漏放在桌上,说:“这个沙漏是四十五分钟,时间到了就进入答疑、总结,可以帮你更系统地了解自身的问题。”


    “好,开始吧。”戚沨收了笑,身体也直了几分。


    宋昕迅速进入主题:“能不能具体谈一下你昨晚的梦,如果你还记得内容?你认为昨晚那场梦,是否和你之前所述的情况有关,是白天里生出的焦虑对于晚上梦境的一种折射呢?”——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30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催眠当然相对可靠一……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戚沨重复着这几个字, 进而说道,“或许是吧。昨晚的梦就像是我之前经历的一次重现,但又不一样。我在梦里有自主意识, 我可以选择走向,甚至能还原出我在真实经历时忽略掉的细节。就像我之前和你说的那样,我感觉我可以‘控梦’, 但对于那些细节我表示怀疑。既然我在真实经历时对那些细节都没有记忆,为什么它们会在梦里出现, 我是不是……”


    最后几个字戚沨没有说出口, 但她略带困惑和自我怀疑的情绪,以及冷静的描述, 并不难令人猜到后面的内容。


    宋昕问:“你指的是妄想?”


    戚沨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我真不希望我的担忧是真的。”


    这句话听上去很无奈,也透出一股沉重。


    普通人患上妄想症都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何况她是警察,还是刑警。


    “你去看过专科医生吗?”宋昕又问。


    戚沨摇头:“在出现明确指向和证据之前, 我不能去。挂专科会留下记录, 即便结果是乐观的, 我也很难解释清楚。而且现在很多人视法律为无物, 随便开盒他人隐私。你也看到了,之前网络上对我的非议,我敢说只要我出现在精神科的门口, 不出半天就会被人‘游街示众’。我个人当然不希望被影响,往大了说,这还会影响春城市局的形象。”


    似乎一旦当了警察,就不只是一个“人”,不只具备“人”的属性,还肩负着维护光辉职业形象的责任。


    同样一件事, 普通人去做不会有人说,但作为警务人员就会被人放大每一寸角落逐帧分析解读。


    就是因为在大家眼里,警察就“应该”是这样,你跳出了“应该”,那一定是你的问题,你不够格。


    宋昕说道:“妄想症是一个相对复杂,需要长时间诊断,再结合一些列专科检查,才能下判断的心理病。我只是心理咨询师,没有资格去诊断。我只能说就目前我和你对话的这些内容,你不像是我接触的那种妄想症患者。他们的叙述都比较‘语无伦次’,逻辑也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前一秒还侃侃而谈,下一秒就会冒出一些‘疯话’。这样说是有点绝对,但是有这个病的人大部分智商都不会太高,因为这个病的表现之一就是自我认知低下。而少有的高智商群体一旦患有这个病,也会因此出现一些违背常理的行为,简单来说就是认知功能失调,或许会将一件非常普通的事解读成某种威胁。”


    宋昕的解释只是一个笼统的范围,而笼统的描述往往会被一些容易疑神疑鬼的人对号入座。


    宋昕问:“你有没有感觉到有谁在故意针对你,想要害你?”


    戚沨摇头,随即又道:“在那次网络暴力出现之前,我从来不会这样想。”


    “那么现在呢?”


    “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我开始认同那句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我会更小心自己的言行。”


    “你的情况是因为你曾经真实遭遇过,你会担心是一种很自然的心理投射。而刚才咱们所说的妄想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是‘无中生有’。也就是说,如果生活里没有人故意搞针对,你却总能脑补出一场大戏。”


    戚沨接道:“那我倒没有,我从来不会那样想,也没那个时间。”


    “好。”宋昕点头,“那再说回你昨晚的梦,方不方便更具体透露一些内容?”


    戚沨沉默片刻,并垂下目光。


    宋昕见状,看过来又道:“如果为难或是不记得,不要紧,咱们可以换个例子,你可以说说以前做的梦。”


    又是几秒的安静,戚沨终于开口:“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我来本来就是找答案的,哪有问题说一半隐瞒一半的道理。”


    这话落地,戚沨再次转移视线,看向面前那半杯茶,低声道:“我梦到的是一个案发现场。事发时,因为情况紧急,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控制现场和调动人员救助受害人上面,这是我的本能,也可以说是职业病。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高度集中的时候很难分神去注意其他东西。我当时也有观察过在现场出现的其他人,但因为人实在太多了,我不可能每一个都注意到。昨晚刚好梦到这件事,梦里的现场就和我当初见到的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梦里的我并没有像现实里那样立刻进行现场调动,而是先去观察他们每一个的言行……当我醒来的瞬间,我甚至有一种非常荒谬的想法,似乎只要多给我一点时间,我甚至可以在梦里找到那个凶手。”


    戚沨看回来,只听宋昕问:“你所说的现场,是还没有侦破的案件吗?你之前不是说最近暂停了职务?”


    戚沨十分自然地解释道:“哦,是以前的案子,一直没有侦破。我对于一直找不到答案的案件始终有心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拿出来‘重温’,看是否有遗漏的线索。”


    “原来如此。”宋昕说,“那看来这个心结还挺重,它投射在你的潜意识里,以梦境的形式出现。其实做梦就是对潜意识和记忆的一次归纳整理,你应该是想通过这种整理寻找出突破口,所以才会触发‘控梦’。”


    “你是说,这是我主动的行为,而不是被动?”戚沨问。


    “当然是主动,控梦可不是人人都会的技能。”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掌握了这门技能,是否就真的能通过它找到我在现场遗漏的线索?”


    这听上去有点玄,一些自己没有“看到”的东西,又怎么会凭空出现在梦里呢?


    宋昕解释道:“理论上可行,但有个前提,就是你在控梦时找到的线索,一定是通过你的眼睛或耳朵记录在大脑中的内容。你刚才也说了事发突然,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人往往会忽略一些关键信息。就比如说我为受助者做咨询,经过对方同意之后我会录音,事后还会再听一次,而这一次总能重新‘发现’一些我在咨询中遗漏的信息。我的经验告诉我,人不能太相信自己的记忆。”


    “既然做梦是对潜意识和记忆的整理,那么就可以通过控梦和整理的过程找出真凶。”戚沨喃喃道,“如果这种方式真的可靠,为什么一直没有普及呢?”


    “因为它很危险。”宋昕说。


    戚沨抬眼:“你的意思是,可能控梦找到的答案未必是真的,而是一种幻想,甚至于连做梦者自己都分辨不出来真假。”


    “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一种说法,指控梦是精分的前兆。如何有效分辨,这是无法破解的难题。我刚才说了,人不能太相信自己的记忆,人的大脑在思考时还会去编造一些‘事实’,连自己都骗过去。”


    这一点戚沨倒是熟悉,而且她接触过的案例更多。


    一些证人的证词言之凿凿、有鼻子有眼,甚至连细节都描述得一清二楚,但事实却是,越是这样详细的记忆,越有掺水分的可能。这当然不是说证人故意造假,而是证人被自己的记忆剪辑骗了。而且那每一次剪辑都是一次重温回放,会更加强对细节的认证。


    戚沨想了想,又问:“那么催眠呢?催眠更科学也更安全,那通过催眠提炼出来的信息是否可靠呢?”


    “催眠当然相对可靠一些。”宋昕笑了下,“但你这种想法很危险。”


    戚沨挑了下眉。


    只听宋昕说:“不仅有法律风险,而且很难被司法程序认定为有效证据。如果让人知道刑警靠催眠来寻找破案线索,又要掀起一场大风波,普通人肯定是无法理解的。”


    这倒是,虽然国内外都有催眠专家,现实中也有利用催眠辅助破案的例子,但催眠手段绝对不可能作为主角出现,而且被催眠者通常都是嫌疑人,而非刑警。


    警察大多睡眠浅,而且因生物钟紊乱,很多有人都有失眠问题,因此警队也会定期安排催眠课程,不过这主要是针对放松精神、改善睡眠质量。


    戚沨这样说道:“你说得对,不过我现在不在岗,我的个人行为只要不牵扯到工作,任何风险都由我个人来承担。当然,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你不必当真。”


    ……


    结束第二次咨询,宋昕亲自送戚沨出了大门,还没说两句就被助理叫了回去。


    戚沨目送宋昕折返的背影,正想叫辆车,手机在这时响起。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喂。”


    “沨姐,我回国啦!”


    电话另一头是道欢快高亢的嗓音,听上去是个小男生。


    “上完学了?”戚沨声音却不高,只微笑接话。


    “可不,总算松口气。那个,我能请你吃饭吗?”


    “这话说的,应该是我请你。哪天有空,你说个时间吧?”


    “那就今天吧,中午,你行吗?”男生又提到一家商场。


    “没问题,我离得不远,待会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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