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131


    131  再见勒梵西


    洛迦教区到王都勒梵西的路途持续了一个星期。


    即使这一路也没有太多波折,可舒栎还是有些心焦。


    他原本就想着自己加紧赶路,也许真能赶在儿童十字军出发前赶到到王,阻止队伍出行。前提是真的有这么一个计划的话。


    可现实令舒栎绝望。


    马车的速度实在很慢。


    这无关众人是否忍得了必须披星戴月的赶路意志。他们的马用的是洛迦教区的马。他们的马长期以来都吃不饱,根本支撑不了长时间的长途旅行。唯二的两匹良驹虽然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但也从来都没有干过拉人带车的粗活。


    面对这种状况,他萌生过早知道就设计汽车或者火车这样的交通工具的念头。


    可他的工程知识就停留在高中水平。萨伏伊教区工学院的知识和技术也还没有超过他的知识范畴。他知道蒸汽机的力量,但是他更想要用电,直接进入使用电力的第二次工业革命,不用走那么多弯路。


    然而,这份过大的野心和奢望,以及局限的技术和知识水平,让舒栎只是陷入空想而已。


    于是,他开始在想着,要不是现在赛尔蒙公国的通信联信系统基本瘫痪,否则以邮递员们日夜兼程的速度,恐怕舒栎先写的信件都已经到王都了。


    不过,也不能说他们可能赶不及了,就这么不去了。


    更别说,舒栎还被一群刺客撵着赶着到了勒梵西。他倒是生出一种硬气来,他想知道他们到底要能做到什么地步。


    当然,要不是有克洛德的话,舒栎可能不会那么狂。


    他肯定克洛德有问题,克洛德肯定有后手,能保他们一行人平安。


    此刻,舒栎轻轻地把手按在他的枪上,这份重量让克洛德的手指发僵,不能动弹,“你应该感觉得到,枪很重,也很有分量,里面全是子弹。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杀人灭口,否则我就会到处宣言「你有反叛之心」;另一个就是告诉我,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明明只要亚瑟闭嘴、装傻,就没人能指认到他身上。


    于是临走前,他轻轻摇了摇莱斯利,“我下车打水。”


    舒栎问的那句「他想要当皇帝」的话就是有迹可循,有的放矢,甚至于克洛德猜测,舒栎早就知道他们动了他的设计图,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没说罢了。


    他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会稍微褪下面罩和手套,让皮肤透透气。


    莱斯利也不回答,只是平静地说道:“太晚了,明天还要早起。你早点休息。”


    舒栎回马车的时候,发现莱斯利只是坐在车板上,幽幽地看着自己。


    等舒栎钻进车里,给自己胡乱盖个小被子后,莱斯利却也跟着挤进他的被窝里面,抬头轻声道:“你冷不冷?”


    这说明,他驻扎在萨伏伊的军队或者他手下的间谍偷了舒栎的设计图。


    那孩子在萨伏伊多年教育之下,安分守己,毫无野心,性子也是温厚体贴。


    然而,就在他正熟练地关闭保险装置,并扣动扳机之后,他手上动作猛地一顿。


    舒栎自然明白多说多错的道理,只是淡淡地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跟着来王都?”


    *


    舒栎对这种话从来都不放在心上,只是回看他,“既然毫无准备的话,那你还没有解释你为什么要去王都?你要是急着去的话,你就自己先上路吧?”


    这一点想想,就格外合情合理。


    他用手扶在一只耳朵后面,说道:“你偷偷告诉我,我不告诉任何人。”


    他找克洛德单独谈了谈。


    舒栎悄声说道:“我本来想逃跑的,可看到你来了,我就觉得我有一搏的余力,还救下更多的孩子。那我为什么不试试看?你实话告诉我吧,你在王都里面是否有部署?有自己的人?你是不是想偷偷搞垮艾德里克家族?”


    在他眼里面,舒栎永远是披着温和外皮的异端先知。


    虽然有时候就确实闷闷的,但是他本质上就是块甜甜的小蛋糕。


    舒栎往他面前的火堆丢了一根小树枝,火势陡然变了一瞬,空中也炸开了点点火星。


    舒栎反而把他按了回去,“你再睡会。前些天你都有帮忙守夜,只是白天才在奔波的马车里面睡会儿,现在醒不来,肯定还是很累。多休息一会,我很快就回来了。”


    而现在这个回旋镖就扎在了克洛德身上。


    华夏人交朋友的话更多会从熟人开始,要么家人介绍,要么朋友介绍,要么就是长时间处在同一个空间里面才慢慢形成一段长时效的关系。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这属于华夏人的思维定式。


    舒栎不敢置信,无意识地抬手捶了他的肩一下,把克洛得砸得一愣,却又僵在那里不敢动。


    舒栎的声音就像是恶魔的声音,在他旁边轻轻响起来,“真是神奇…明明是我未公开的设计图,你对这种枪支的使用比我还熟练。”


    可一开口之后,舒栎觉得从那次推他下水之后,对他的态度也微妙起来,不会再那么咄咄逼人,水火不容。


    克洛德根本不信。


    “……”


    如果早就知道人在王都里面,为什么早不找晚不找,非要他们去王都师出有名时找人?


    可身边有莱斯利,还有那个气场逼人、全身煞气的克洛德,让他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他也不知道这个小孩在想什么。


    舒栎这问话对克洛德来说,一针见血到毫无顾忌。


    当年舒栎也把这铁块当做门堵用了好长时间,后来学院开始发展各种学院后,舒栎才知道那块铁居然是非常好的材料,于是就物尽其用。


    不过,过分亲近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所以舒栎大部分时间还是选择忽略克洛德。


    克洛德余光扫了他一眼,视线落在那只还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上,“……”


    舒栎越想越不对,“那你跟我过来做什么?一起死吗?”


    舒栎见他不肯松口,又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道:“现在我也是萨伏伊主教,你也需要我帮你赚钱发展经济。我们合作了也有四年了,我也不追究你盗图的事情。你这种小心思跟我说,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克洛德:“……”


    两件事合在一起,动机几乎昭然若揭。


    他怎么知道人就在王都里面?


    更何况,他本人就厌恶教会。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军事一无所知?


    等克洛德当了皇帝,那莱斯利不就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最大受益者吗?


    这枪采用的是十九世纪才成熟的结构和发射机制,与火绳枪的使用原理千差万别。


    他语气冷淡说道:“你以为教廷不敢打到北领地,是真的没有名义吗?”


    见他真的很干脆地起身离开,克洛德说道:“我也并不是毫无准备。”


    这次轮到舒栎无语了。


    毕竟舒栎确实能说出让人惊讶的预言,又或者——「轻易地看透人心」。


    旅行途中,舒栎为了与他交个底,特意选了一个克洛德单独守夜,几乎第二天就快要到王城的夜晚。


    不过,舒栎也做了准备。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组装好的手丨枪递给了克洛德,“物归原主。”


    克洛德只是瞥了他一眼,“你又看到了什么?”


    想想他在瓶中小人的梦里面,还把老国王直接杀了,这人实在是法外狂徒。


    可现在,他强烈怀疑,在原著小说的时间线真正开始之前,在克洛德六年后发动战争之前,这人早就悄然布局。


    克洛德看着他,语气意味不明,说道:“看来我对你太仁慈了。”


    舒栎长期是这么理解的。


    舒栎之前不管,是因为这件事和他自己无关,他不在意。


    莱斯利贴着他,低声说道:“那我帮你暖暖身子。”


    舒栎现在开始把这个可能会惹祸的人从自己队伍里面排除。


    半晌,他才淡淡道:“别把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难道只许他们杀人,不许我们还手?”


    赛尔蒙公国的夏季是闷热,且他们的方向是内陆,夜晚并没有像是在临海的洛迦教区那么舒爽。


    那只握枪的大手停在空中,指节分明,线条冷硬,是经历过战火洗礼后,才能磨出来的力量和压迫感。此刻,这只手却因停滞而显出几分克制和局促。


    舒栎自然不理会亚瑟的状态。他表现得那么明显,舒栎也懒得多说。也许他还可能是自己对付艾德里克家族的证人,舒栎自然不会任由他随意生死。


    克洛德理所当然地也把舒栎当做先知来看。


    王城勒梵西如期出现在地平线上。


    “不是因为北领地太穷了,入不敷出,打了也没有油水吗?”


    至于说「找人」?


    克洛德说道:“你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要去?”


    舒栎本想说他几句。


    “我为什么要做对你有好处的事情。”舒栎说道,“我自然是为了我自己而问的。从萨伏伊教区开始,艾德里克家族以及背后的教会人员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次前往勒梵西,自然少不了有他们教唆。”


    可看到他这么毫无防备的样子,舒栎还是抬手捋了捋莱斯利额前的碎发。


    这些天他早就动过念头。


    这也完全能够解释,为什么克洛德会帮舒栎大力建设萨伏伊教区。


    克洛德这时才看向了舒栎,“什么意思?”


    接着,舒栎便打算起身去打水洗漱。可刚动身,舒栎才突然恍悟过来,莱斯利这些日子患得患失,大概也不是什么怕冷怕热的,就只是单纯怕自己又丢下他了。


    克洛德看着舒栎的眼瞳在火光中,就像是宝石般绽出锋利的火彩,突然感觉到为什么大家对这个主教百般推崇,自己却从来都没有想过他是个虔诚的信徒,或慈悲的神明代言人。


    就是有学者有这么研究过,西方人交友模式往往是从短时效性和高选择性的松散关系开始。这也和固有的印象相符,西方人热衷于开派对和聚会,擅长在大场合里面广泛交友。而华夏人则更习惯于从长时效性和低选择性的固定关系开始。


    克洛德不为所动,只是在舒栎坐下来后,才微微动了动手指。


    若是没有别人教,以这个时代的知识基础,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轻易掌握。


    克洛德却觉得这话很可笑,“北领地有人管你吗?”


    在这种热天气里,连纳西也不愿意被舒栎抱着睡。


    可偏偏克洛德又知道这人偶尔就是这么没轻没重的,天大的事情也许还不及他明天思考的菜单重要,而他又极讲分寸和边界,也无心害人。


    克洛德便冷漠道:“想不明白是你的事情,我何必回答你。”


    于是,舒栎也想推克洛德一把,“克洛德,你是不是想当皇帝?”


    看看,像这种铁嘴就是很难撬开。


    他之前就了解到霍尔姆主教的「绝症」,却也没有为他做任何实质上的援手。


    可这么被直勾勾地望着,舒栎反而有些莫名的心虚,便顾左右而言他说道:“你怎么还没有睡?”


    舒栎只觉得无语,“……你这样逗我玩,是觉得很有意思吗?”


    这次过去,显然就是鸿门宴。


    舒栎扫了一眼他手上的戒指,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在船上你说你是为了保护霍尔姆主教而来赛尔蒙的,现在霍尔姆主教也不在,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赛尔蒙公国里艾德里克家族的垮台,就是他一手促成的结果。


    这自然不仅仅只是霍尔姆主教的几句话,而是为了舒栎那颗堪比宝藏的脑子,从农业技术,到工程设计,到基础工业等,他一个接一个地提出方案,几乎让整个教区焕然一新。


    可不知为何,每次他们提起这件事时,亚瑟总觉得,他们说的就是自己。


    若不是小说里莱斯利有主角光环,或许小说时间线上,坐在皇位的,早就是那个弑兄篡位的克洛德。


    被流放的私生子手握军权,翻身登基当了皇帝,这剧情配置就很爽文节奏。


    无独有偶。


    舒栎反问:“什么什么意思?你想从我身上听到什么答案?”


    舒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内心有很多顾虑,“就算我们做了好事,名不正言不顺,事后也容易被追究,麻烦极了。”


    太阳就在天空中间。


    可克洛德,却用得毫不生疏。


    这种话刚冒出来,克洛德就应该把人头给砍下来,以免让多余的流言传到那些有心人的耳里。


    克洛德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没有。”


    克洛德不愿意说自己的想法,于是便只是低头把玩着枪。


    可他怕推开莱斯利,他会很不高兴,再加上莱斯利确实从小开始就好像怕冷。舒栎便顺着他的话,说道:“确实夜风有点凉。”


    当然,透气是舒栎以己度人的个人想法。


    克洛德自然听出他随意的态度,就知道他刚才送枪的心思不纯,完全不是有真心要跟自己交底,只不过就是想从自己套情报而已。


    刚到王都时,舒栎以为这是一座早已被黑死病吞噬的死城。


    让他六年后就披甲杀遍整个大陆,然后再清洗整个教会?


    舒栎一想到那画面,就觉得自己像是亲手把小孩子扔进狼群里面,光是想象就觉得可怕。


    莱斯利条件反射地要坐起身,“那我也去……”


    克洛德却淡淡地补了一句:“可我还是有那句话。我不需要告诉你。”因为这都是舒栎听了之后容易有负担的政治问题。他继续当自己那个无忧无虑的主教就够了。


    他来这里,显然是另有图谋。


    克洛德眉头轻挑,嘴角似笑非笑,“确实很有意思。”


    在抵达王都的这一天,亚瑟神父悄悄看了眼神情一如往常、精神十足的阿利斯主教,心中却猛地一沉。


    舒栎也感觉到,自从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之后,克洛德对自己来说,好像又有了其他说不上来的联系,让人不会再排斥去靠近他。


    这枪的原材料就是用了四年前克洛德扔回给他的铁块。


    更何况,洛迦教区的人也越来越多地在暗地里谈论,哪些人可能是恶人的内应,是恶魔的使者。就算没有坏到那种地步,也是卑鄙小人,阴沟里的死老鼠,才会想要害圣人阿利斯,置他于死地。


    “告诉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莱斯利听到舒栎温和的声音,依旧舍不得,可等自己迷迷糊糊地睁着眼,却见到舒栎还在等自己重新闭上眼睛。自己内心顿时安定了下来,抱紧舒栎的小被子,继续睡了过去。


    舒栎果然停住了,转头朝他看过来。


    这份被怀疑、被盯着的感觉,像无形的锁链一样把他勒得几近发疯。


    若真拖不下去了,也许他自己也要动手。


    再老实说吧,舒栎压根也不想莱斯利经过那么多苦去当那个皇帝。


    其实都夏天了,舒栎也冷不到哪里去,甚至还觉得很热得难受。


    第二天醒来,舒栎浑身都是汗,又黏又热,一晚上几乎都没睡好,又见旁边莱斯利也睡得鬓发也被汗水打湿,看着也热得不轻。


    沿途传闻说,贵族们是最早逃走的,一封封书信里提及的王城,几乎成了空壳。


    可当他穿过厚重沉默的城门,迎面却看到一群人早早等候在那,神情焦急,眼神灼热地望向他。


    舒栎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眉头微皱,警惕地扫视四周。


    就在这时,为首的人快步上前,几乎是扑过来般伸出手臂,眼中带着哀求与激动。


    “阿利斯主教大人,请您救救国王!他染病了——!”


    第 132 章   132


    132 在场诸位,可有人敢违抗神意


    国王病危,事态紧急。


    舒栎被允许直接坐着马车前往国王城堡庭院深处。


    只要道路足够宽阔的话。


    在人声交织的过程中,舒栎注意到,人群里面女性侍从偏多,都穿着整齐,动作利落,显然有着更良好的教养。可声音就是有点杂有点吵,让他难以抓住重点。


    其中,女侍从长塞拉菲娜冷静清晰的声音犹如清泉般洗涤舒栎的耳朵。


    他当即就让塞拉菲娜一人上车,进行一对一解释说明。


    “刚开始说是身上疼,后来头疼得很厉害。”


    这句话就让舒栎心里面有了猜测。


    侍从长塞拉菲娜不愧是王宫中的中流砥柱,平静地说这一波三折的来龙去脉,“这种病症在王城里面已经并不少见。于是我们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可国王却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染了瘟疫,这一个星期以来,国王都在找医生和药剂师帮忙放血。没有效果之后,他又说是自己吃错药,让药剂师开了催吐剂,也用草药水灌肠。”


    “您如果再没有来的话,国王就要让医生给他开颅了。”


    舒栎本来正专心看着塞拉菲娜说话,只是越看越觉得她长得像某个人,思绪才忍不住飘忽着,就说不出话来。可他本人还时不时被“放血”、“催吐”和“灌肠”等关键字眼拉回现实,想要吐槽。


    现在再来一个「开颅」,这不正好凑齐了中世纪四大黑暗治疗手法吗?


    舒栎内心一震,眼睛也忍不住睁大了。


    这差点就成了英国查理二世的翻版!


    舒栎颔首。


    唯一的劣势是,舒栎无法见死不救,哪怕对方是恶人。


    塞拉菲娜在一旁解释道:“他们在等着开颅。”


    医生群体原本围成一团,见他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先是一阵低声惊呼,又纷纷慌张地让出一条道。


    她沉下声,又抬眼看向舒栎的方向,“谢谢您跟我说这些。”


    “国王陛下?”


    舒栎暂时得不到答案。


    舒栎来觐见国王,自然是中途在车上换了一身镇得住场的主教法袍。


    “哦。”


    “……我会想想的。”塞拉菲娜说道。


    有人在阿利斯走过的时候,还忍不住抬头嗅了嗅空气。


    他争审视塞拉菲娜,突然被舒栎安抚似的按住手背。


    见人群的躁动也跟着这一举平息下来,舒栎大步走上国王的薄纱帐前,看着尸体倒在几层被褥之中,尸体地下还垫着数层灌肠后防失禁用的亚麻布。


    于是舒栎轻轻地说道:“来之前的时候,维罗妮卡还说,如果我能遇到您的话,请让我多多照顾您。待在这赛尔蒙公国实在不易,她有段时间因为家人的事情,生病了。”


    舒栎一边听着塞拉菲娜的介绍,一边望向前方帘幕后那道坐着的身影。灰败、僵直,像是一具勉强撑着自己的空壳,透着不属于活人的寂静。


    “在闻空气香不香。”


    尽管只露出半张脸,眉眼轮廓清晰可见,有一种不容窥视的温柔和疏离,告诫众人不得对主教轻慢的同时,却仍有一股轻柔却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让人不自觉多看几眼。


    沉重的人头顺着台阶一路滚下。


    “你在做什么?”


    仔细想想,黑死病在历史上爆发的时候,众人确实会根据四体丨液学说进行治疗。


    他们低垂视线,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


    舒栎抓住她的不自然,便温和地反问道:“你不问问维罗妮卡在学校的情况吗?”


    而舒栎也和莱斯利十分默契地做了相同的动作。


    莱斯利的全身心就又落在舒栎那只温暖细腻的手上,两只手也趁着舒栎没留神,悄悄地做了一个合拢的姿势。


    很多人为了治疗黑死病,吃了大量有重金属物质的催吐剂,导致重金属中毒的,不在少数。


    那颗人头最终停在房间中央,被众人包围,而头颅内暗红色的液体也缓缓流开,填满地缝。


    舒栎并不喜欢这个答案,因为这代表他没有地方钻空子。


    莱斯利也加入了话题,说道:“那艾德里克家族是以你为代表,留在这里守护家族利益的吗?”


    简直就是瞌睡时,有人送了枕头。


    这算是公开的事实,可偏偏在这种时候,她却不愿意主动和舒栎讲话。


    舒栎缓缓回身,目光扫过众人,语调平稳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威压:“神主在上!”


    避让之间,没有人出声,像是空气都会随着他的靠近而变得安静几分。


    也许是因为舒栎看着她的眼神深了,塞拉菲娜眼神短暂地闪躲,而后表情越发的得体恭谦,只是不愿意再继续看舒栎的脸。


    如果对方被治好之后,又出尔反尔的话,那就只能做舒栎牌彩衣笛手,另外想办法把小孩们捞出去。


    这话刚说完,莱斯利便瞥了舒栎一眼。


    这话果然让塞拉菲娜有了反应,“那她现在好了吗?”


    舒栎光是听塞拉菲娜说的诊治疗程,就觉得这人还能撑一个星期,已经算是身体素质很强。


    就在帘纱掀开的瞬间,那具坐着的身体突然像失去支撑般缓缓向床内侧倒去。而他的头颅,却因惯性偏向另一侧,竟直接从肩上脱落。


    “希望您在这场瘟疫结束时,也可以到萨伏伊教区见一次。我们冬季有学期末的庆典,向来都是会对学生的家长发出邀请,维罗妮卡这四年来都没有等到一次家人来。”


    而另一边,塞拉菲娜轻声唤着,抬手掀开帘幕。


    塞拉菲娜自然不知道舒栎因为这个疯狂的救治疗程在凌乱中,目光静静地望着舒栎,声音依旧温和有力,“听说您带了药过来。您真的是国王的希望。”


    从王城门口到国王寝宫门口所花费的时间并没有超过15分钟。


    “……”


    国王会出现这种状态其实并不意外。


    塞拉菲娜看着他,嘴唇不自觉地嚅喏了几下,眼神却始终没有波动,像是权衡什么,最后说道:“您这么主动表明您的身份,真的合适吗?”


    那人还是不冒险摘面具了,那里面可是住着病人。


    塞拉菲娜并没有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而是被委以重任,所以脸上依旧有着平静的光彩,“是的。这里是艾德里克家族的根,我是专门被派到这里主持大局的。”


    不管如何。


    这并不是出于某种心理情结,而是出于最基本的医学伦理。


    舒栎忍不住揉着太阳穴。


    冷静地审视几秒,舒栎迅速问道:“现在这里谁能管事?”


    如果放血无法平衡身体的体液,那就平衡胆汁。


    “是哦。”


    舒栎感觉自己撬开了她的一点心防,又好像自己没有完全打开,不过自己向来不急于一时,便又说道:“我刚才看人群里面多是女性,这是什么原因?”


    舒栎这才再次留意灯烛。


    “咕咚、咕咚——”


    即使国王一开始召集儿童的目的与动机尚不明确,可现在他生病了,舒栎便刚好提出要求。


    舒栎就是想撬开她的嘴,想知道她的冷漠理性是性子使然,还是因为她有其他秘密要保护,才会用其他的面具遮掩。


    “……”


    “那你要不要把面具摘下来……”


    塞拉菲娜张了张口,手还在刚才恐怖一幕的余韵中不断地颤抖着,“…有不满八岁的皇子。”


    “好很多了。”舒栎笑道,“学校会提供给她该有的保护,教堂和学校都有她活跃的身影。您养了一个好女儿。”


    塞拉菲娜介绍道:“国王陛下前三天做了噩梦,梦到自己怎么也点不开灯,周围太暗了。在梦里面睁着眼睛,发现自己连手指都动不了,像是被什么压住似的。后来,有个女仆在白天时把他叫醒后,他整个人浑身都是汗。”


    持续的病痛,再加上粗暴治疗带来的额外伤害,让身体长期处于高度紧张、虚弱与疲劳之中。加之,又有强烈想要治好的精神压力,精神系统也开始紊乱,出现梦魇、意识错乱等反应,也是很自然的结果。


    “拦住她!”


    有些人是在梦里面没办法关灯,有些人在梦里面没办法开灯。如果梦境不能顺从自己的主观意识走时,往往潜意识中会对此感到威胁,尤其是在黑暗的情境下,怎么也开不亮灯,会有可能导致越来越强的恐慌感,甚至演变成国王遭遇的睡眠麻痹。


    毕竟他可是亲耳听到,维罗妮卡想要对舒栎下毒。


    医生的职责是救人,而不是审判。如果在决定救与不救之前,先行评判病人的好坏,那就已经违背了医者的根本准则。


    好!


    「据说,这就是北领地的阿利斯主教。」


    人群顿时骚动,恐惧像潮水般蔓延开来,几人也慌张地想跟着冲出去。


    这一句话印在他们心中。


    如果话事人现在不是国王的话,那舒栎可能会变通一下方法,不用死磕在国王上。尤其是如果都是女性现在在把控时局的话,他也有更多的把握放人。


    最靠近寝宫的医生还是鼓足勇气对舒栎先开口说道:“主教大人,国王他快不行了。”


    舒栎顿了顿说道:“我们来是为了儿童十字军的事情。”


    想来维罗妮卡上半张脸看起来应该像她爸爸,因为她的下半张脸很像是塞拉菲娜。


    莱斯利的眼眸沉了沉。原本他刚开始就塞拉菲娜对舒栎平淡的反应就不太满意。莱斯利希望所有人都会喜欢舒栎,因此那些对他很冷淡的人总是会让他不高兴。


    舒栎记得,中世纪王庭侍从通常都是选自贵族家庭,所以眼前的这人也肯定不是平民出身。


    他步履安稳,神情温和,整个人像是从一幅静谧的宗教画像中走出来,不动声色却又自带吸引力。


    舒栎目光一凝,眼疾手快地拉着莱斯利退开一步,默默给“国王”让出了一条路。


    接下来的事便是,舒栎耐心地等着去见寝宫的国王。


    舒栎声音冷厉,斩钉截铁。


    开关灯这种梦在很多群体里面都有出现过。


    “大家不是早就已经喊我「阿利斯主教」了吗?”舒栎淡淡地说道,“所谓消息不胫而走,我挡也挡不住。您要是帮我遮掩,反而有些作假。”


    那长袍线条柔和却不失威仪,衣摆随步伐轻轻拂动。


    另一方面因为维罗妮卡而心神不宁的塞拉菲娜也慢慢地露出本心,“她每次都会写信说,她在学校很高兴……”


    现在又听到她是那个女孩的母亲,莱斯利总觉得这人也要对舒栎不利。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而是继续说道:“我专门问这个问题,就是想知道,在国王病倒这段时间里面,是谁负责大局?或者协助负责管理事务?”


    还未等众人回神,一名女仆已惊声尖叫:“是……是恶魔的诅咒应验了!”话音未落,她转身就要逃。


    尖叫声和惊呼声顿时交织在一起。


    莱斯利听完之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舒栎。


    难道这个角色就是作者按照英国查理二世写的吗?


    舒栎忍不住蹙起眉头。


    一时间鸦雀无声。


    不过他向来是很乐观。很快,他又觉得还是有化一切为玉帛的机会。


    “我乃在场神阶最高者。从此刻起,我将以神主之名接管公国秩序,直到它恢复应有的秩序。”


    直觉告诉舒栎有点不妙。


    一下马车,舒栎就看到了一群围在寝宫外面的御医和神父们。他们都戴着面具或者布制口罩。有些人大热天还披着厚着厚重的长袍,还有的人提着沉甸甸的工具箱,神父们则拿着十字架翘首以盼。


    她目光平静,像是早已习惯这种权衡与分割,“总有人要留下来。”


    塞拉菲娜顿时被舒栎敏锐的观察力给惊住了。


    寝宫门口弥漫着一股药味和金属尖刺般的气味。


    塞拉菲娜语调又再次恢复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己身的事实:“瘟疫持续了两年。贵族们对血统和子嗣继承都很谨慎。有人离开赛尔蒙,去其他领地寻找出路;留下来的,则负责维持赛尔蒙公国的家产和公国秩序。”


    “在场诸位,可有人敢违抗神意?”


    “众人皆知,神权凌驾于王权之上。可圣经曾说过「凯撒的归凯撒,神的归神」,神主是不愿干涉世俗的运行。只是如今王权旁落,幼子无力支撑,祂无法容忍更多悲剧发生。”


    一是,在萨伏伊教区里面,这种事情是不敢想的。


    塞拉菲娜很明显对自己的到来并不高兴,这是因为她讨厌国王,还是因为她讨厌自己呢?


    刚一进门,寝宫内就看到大大小小的灯全部都亮着,有些蜡烛已经燃尽,在地板上也留下了凝固的烛泪。


    他略微停顿,语气低沉如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舒栎向来习惯读他人脸色,现在明显感觉到这张笑容恰当的脸,就像是由始至终都戴着一层不变的面具。


    即人们熟知的「鬼压床」。


    可舒栎从来都不把自己放在被动位置上,道:“你跟维罗妮卡·艾德里克是什么关系?你们是母女吗?”


    当年他为了治疗中风,先是被放了800毫升血,又被喂大量催吐药,每天雷打不动地灌肠12次,坚持了五天之后还没有办法痊愈,就干脆开了颅,终于在死神的帮助下解脱了这场痛苦。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从那之后,他每晚都亮着灯睡觉,哪怕天亮了也不肯熄。”


    门口一名医生闻声猛地上前,一步堵住女仆去路,将她拦了下来。


    “闻不到。”


    更何况,突然问这一句话,明显就是在转移话题。


    二是,他们都知道,维罗妮卡的父亲他们在大都会里面可谓呼风唤雨,一边孜孜不倦地想着害人,一边安全地享受生活,且根据维罗妮卡提供的资料情报,大肆敛财。


    塞拉菲娜回应道:“现在还是由国王负责政事。”


    “闻到了吗?”


    女性,老人和小孩都是优先保护的对象。若有男人抛下家庭,独自逃离,在安全地带享受新生活的话,且被查实,不仅会被教区视为不耻之人,连名下财产也会依法转至女性家属名下。会被唾弃,并且在教区里面,男人的家产会写在女人名下。


    神职人员最先屈膝跪地,紧随其后是贵族信徒,最终全场默然低头。


    很好。


    舒栎在心中平静地想。


    他再扫一圈,检查有没有异心的,抬眼就看到门口的克洛德正无语地看着他。


    而舒栎的视线只是轻轻地从「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越了过去。


    第 133 章   133


    133 你给我等着


    能留在王宫里面的医师和神职人员,甚至仆从们,几乎都是公国中最有权势,最尊贵的人物。


    不是王孙贵族,就是高阶神职者。


    可人们陆续按照吩咐离开王宫的时候,都是神情空茫,脚步虚浮,就像是踩在看不见的水里面似的。


    直到等冷意从背脊褪下,呼吸恢复平稳,他们才恍惚间意识到哪里不对。


    这个不对劲几乎就像是冷水泼在他们的头上,让他们陷入了另一种恐怖!


    一个外地来的人,凭什么一句话,就成为整个公国最高执政者?


    哪怕是临时的,也荒诞荒唐至极。


    这简直就像是所有人被下了蛊,中了迷术一样,完全连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


    就算阿利斯主教是当时神职人员中最高阶的,可是他毕竟是从北领地来的,跟赛尔蒙公国完全没有半点渊源。更别说,他不是贵族。


    真要算的话,肯定要么就推他旁边的莱斯利,好歹也是帝国皇帝的侄子;


    要么就是他们原本就有的皇子,这小儿执政又有什么稀奇的?


    再要么就是他们勒梵西也有自己的主教啊!


    这个阿利斯主教肯定是要等三个都弃权了,否则怎么排也轮不上他的!


    可是回想起当时他们被突然滚落的国王人头和尖叫声给吓住的画面,阿利斯左一句掷地有声的“神主在上”,右一句振聋发聩的“圣经有言”,最后再来一句震彻心魂的“谁敢忤逆神意。


    莱斯利心防已经被撬开了一个口,便低声说了实话,道:“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这诚然是受到华夏孝道文化的影响,可从人情世故上,这一点表面功夫依旧很重要的。


    这句话说得温柔,就像是熨帖人心的冬日暖阳。


    舒栎一边想,一边说道:“你到时候也会成家立业,也可以选择自己未来的家庭成员。”


    话音刚落,几人回头就看到阿利斯主教随行的覆面佣兵,就像是恶鬼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听说他在北领地深得人心。如果他真的是利欲熏心的人,早就夺权了吧?”旁边的人喃喃低语道。


    莱斯利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舒栎话音刚落,又觉得不够妥当,轻声补充:“不过毕竟是父子,尤其是在公众场合,总得给你父亲留点颜面。要是他说了让你不快的话,表面上应付过去就好,不必事事都当场较真。”


    “就是啊。”有人跟着回应道。


    然而,他们才刚过去,就看到主教在祈祷室双手合十聆听神音的虔诚模样,就像是从圣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克洛德公爵平静地收回视线,就看到舒栎纤白的手指正在揉着纳西的肚子。而那只小狐狸舒服得眯起来眼睛。


    “以后要是我们不在你身边,你说怎么办呢?”舒栎很真诚地关心道。


    这个简单的回答就像是一把刀,刺进莱斯利的心里,让他既绝望又无助。


    舒栎被莱斯利的话吓了一跳,“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更别说,当时还有一大堆人“呼啦啦”地俯首下跪。那膝盖触底的闷响现在还能够在自己的脑海里面重现。


    克洛德自然没有听过这个实验,说道:“难道水变热的时候,青蛙不知道要跑吗?”


    他并没有感到被公平对待的快乐,反而越发觉得自己连那只小狐狸都不如。


    听着舒栎忍不住失笑起来,“怎么可能呢?我以后还想着让你给我养老呢?你可不能丢掉我哦!”


    “你真聪明!”


    “在它们感觉热之前,就先盖上无法逃跑的盖子啊。”舒栎理所当然地说道。


    更别说,被夸一句还要跟着高兴?


    “但那些话,我根本不信的。”


    如果真的得离开,还不如死在这里,至少舒栎肯定会为他流泪,还永远记住他。


    莱斯利的呼吸在这些话语间微微急促,嘴角微抿,像是要反驳,却又无言以对。


    “说什么没意思的话呢?”舒栎凑近他,笑道,“我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等着你呢。你不想看看吗?”


    “哪怕是一些流言蜚语,我也不希望别人会说你的坏话。也许你总是想着,这些对你来说无所谓,可有时候难听的话就像是一根针刺,扎进皮肤里面,永远都不会消失,反而会越扎越深,刺得浑身难受。”


    舒栎浅笑,“我可以再教你一句话「论迹不论心」。我就算用了,我害到你们了吗?你们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目睹这一切的公爵眼皮跳了跳,沉默了一会,也不解释,转头就离开了。


    莱斯利的目光变得恍惚,手心不自觉地拽紧了舒栎的衣袍。


    那影子从原本挺拔清冷的轮廓,渐渐变得圆润钝重,还有一条毛绒绒的尾巴也跟着露了出来,在墙上轻轻摇摆。


    “行。”舒栎揉着莱斯利的头发,“那你可要好好长大呀。”


    那股质疑的冲动竟莫名被压了下去。


    被夸奖的克洛德扯了扯嘴角,明显表示自己并不为自己当上了众人的跑腿,而感到有一丝荣幸或者高兴。


    连最亲的血亲都能无视情面,舍弃体面与分寸,这样的人,又怎能让人放心信赖?


    莱斯利忍不住心情跟着松弛了下来,低声说道:“想。”


    舒栎得到积极的应答后,开始复盘整个过程。


    “纳西又不会照顾自己。”舒栎说着挠挠它的小肚子,小狐狸更撒娇卖萌地缠着舒栎。


    克洛德静静地看了一会说道:“你对北领地的人也用了这样的手法,让他们无法反抗吗?”


    舒栎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道:“听过温水煮青蛙吗?”


    舒栎跟着拍了拍他的背,目光柔和又带着无奈。


    可问题在于,他们离开之前,阿利斯主教还临时起草相关的支持他掌管公国的文件,大家还一一签了名。


    不过,对克洛德来说,若是有人执意反对,先拖出去杀了,也就容易了,不必多费口舌。


    少年脸上刚跟着起了一点笑意,显得有些轻松。


    舒栎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没了,便不再装腔作势,径直坐了下来。


    几步路能跑得喘气,少装模作样了。


    现在一回想起种种,他们都觉得自己疯了。


    公爵克洛德必须提醒莱斯利应该要有贵族的礼仪和矜持。


    其他人的恶语相向都比不上舒栎全身心希望自己独自成长的话更让他难受。


    这句话已经敲实了莱斯利的猜想。


    莱斯利冷冷地瞥了它一眼,声音带着隐隐的嫉妒,可他一定还要为自己争取一把,说道:“你对芬尼安也这么说吗?”


    少年向来寡言,却言辞锋利,眼神刚一利,话头就在嘴边。可偏偏舒栎抬声为莱斯利说话,语气明显在责备,说道:“我听到你又在说莱斯利坏话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舒栎没想到莱斯利做得那么快,欣喜道:“莱斯利,你做得真好,谢谢!”


    可两人毕竟是父子,锋芒相对难免伤了彼此的颜面。


    莱斯利感觉这话像是被推开一样,“那纳西呢?纳西也会长大。”


    虽然少年人总是多愁善感,也多有这种自轻的想法,也不一定会付出行动,但是舒栎以为自己已经给了很多莱斯利的心理支持和力量。


    舒栎只是说道:“未来你还要当北领地的领主,学校的朋友四散,更多的时候就得一个人面对世界,不知道要承受多少孤独和苦难。”


    舒栎循循善诱道:“我不希望有人能有任何地方攻击到你。”


    莱斯利见状,赶紧跑到舒栎怀里,沉默不语。


    舒栎连忙说道:“你现在有那么多的朋友围在你身边,你能做好那么多事情。其实你本来就是有力量去得到你想要的,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而我只是总容易把事情想得很难,可是你可以做到的。”


    就在这时,莱斯利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赶来,目光瞥了一眼旁边站桩似的公爵,便轻声开口说道:“阿利斯主教,我已经按你吩咐打听完消息,其他事情也一并跟着扫尾做好了。”


    莱斯利心情跟着上扬了几分,“我愿意养你一辈子。”


    这些原本是那么温柔的话。可莱斯利在最后一句话里面,却觉得自己心头那根敏感的弦被轻轻拨动。


    “因为你会长大啊?”舒栎说到这里忍不住有点惆怅起来了,“你再过三年就要真的成年了。”


    话音就像是重锤砸在众人脑海里面,搞得谁有意见,就像是谁要叛教似的。


    可克洛德并不吃这一套,“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己去厨房帮你把所有需要的食材拿过来?”


    在船上时,舒栎早已隐约察觉,莱斯利对父亲的敌意深沉且难以掩饰。


    几人被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地各自推着彼此的肩背,连忙转身逃走。


    原本这么小的孩子现在突然长大了,真的好奇怪。


    更别说那人腰间佩剑寒光闪烁,若是一剑刺向脖颈,恐怕自己也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原地死亡。


    有些性子烈的人,很快就折返回王宫,要和阿利斯主教理论。


    舒栎继续催促他赶快答应道:“你要是拒绝的话,我就要生气了。“


    “这才像话嘛。”舒栎而后又轻轻地问道,“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舒栎的声音低沉,满是怜惜,“你自小做好事,都会被当做恶魔对待,忍受过那么多不公的对待,导致现在也很难与人亲近起来,是容易造成很多误会的。”


    一定是自己的话吓到他了,让他觉得自己无法突破交际的困境和人生难题。


    他眼里有遮掩不住的惊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你会不在我身边?”


    公爵却冷冷地丢下一句,“别表现得那么廉价。”


    很显然,有人从之前的混乱中恍悟过来,回头想与阿利斯争辩,这都是在预料之内的事情。


    克洛德站在门外,神情一如既往的冷,连呼吸都似乎不带一丝情绪。


    这趁人之危,趁虚而入,也不过如此了。


    莱斯利垂着脑袋,“有时候,我觉得活着真没意思……”


    他得到一个总结,每次公爵出现,总是让孩子的心情大起大伏的。要不想,办法还是让克洛德和莱斯利不要经常待在一起了。


    “因为那些人都没有看到你那颗真实,善良又温和的心。”


    舒栎自然没有错过莱斯利脆弱的这一幕,只是轻轻地叹气,“我知道学校有你很多的负面传闻,说你冷漠,不近人情,偶尔言辞刻薄狠厉,甚至有人说有些学生退学都是你逼的。”


    “当然。”


    莱斯利目光闪了闪,感觉自己的心情都被舒栎揉乱了。


    “别理你父亲,他就是这么难相处,不会说话。你不用每次都忍着。”


    可这方面剧透,还是不讲了。


    “好的。”莱斯利答应得认真。


    莱斯利这样冲撞父亲,无疑也伤害了自己未来的声望,让外人心生戒备。


    即使不能成为乐观的少年,可也不至于会突然说这种话。


    克洛德:“……”


    这声音又冷又硬,就像是从寒冬也跟着从空气里凝结成形,吐出一句阴森的话语。


    未来他还要当皇帝,肯定是得离开北领地,一个人不知道要因为这个性格吃多少苦?


    他眼神温暖,却又深邃,始终看着莱斯利灵魂里那最柔软的部分。


    舒栎并不把克洛德的戒备放在心上,很快温和地说道:“这段时间不要吃王宫提供的食物,我们自己吃自己的。你要不要我帮你准备一份?”


    克洛德说道:“只有你才愿意这么舍近求远。”


    莱斯利的脸色微微发白,眼眶轻颤,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和无助。


    于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克洛德发现自己被舒栎推到门外自己吃独食。


    “到时候,你还要去解决,或者自己只能选择释然,说到底总是一条曲折的路。”


    正因为如此,舒栎只留在祈祷室里,静候来人。


    “你把青蛙放在沸水里面,它肯定会奋起反击。可是你要是放在冷水里面,慢慢加热,等青蛙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样独揽大权却不享受荣华富贵,只忠心于神主的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他的呢?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盘烤土豆,沉默。


    门被推开,舒栎递出一只小盐罐,淡淡道:“要是淡了,自己撒点盐吃。”


    克洛德抬眸,眼神像是被微风掠过的湖面,平静下藏着看不透的暗涌。


    舒栎正要关门,严肃地说道:“我晚上再说你,你给我等着。”


    话音落下,克洛德眉峰微挑。


    第 134 章   134


    134 画作的第二个诅咒


    来到王宫后的第十一个小时,已经是临近深夜时分。


    舒栎甚至把纳西留在祈祷室旁边的卧室里面,才让莱斯利安心地睡觉。


    本来莱斯利还坚持要陪舒栎去看女仆说起所谓断头国王诅咒的画作,可舒栎认为这个时间点太晚了,还是应该入睡,才能满足成长的基本需求,让他安心睡觉。


    他甚至说出了,「如果莱斯利能好好睡觉的话,以后还能比公爵克洛德还要高」这样的空话。


    最后舒栎把纳西留在房间里面,莱斯利才肯放他走。


    这个过程折腾了十几分钟。


    舒栎当时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得先翻开一本书,给莱斯利讲一下睡觉故事。可由于这一点实在夸张,念头才刚冒出来,就立刻被舒栎给否定了。


    最后舒栎留下纳西才顺利离开了。


    舒栎离开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为了逃跑而抛弃尾巴的壁虎,内心无奈又毫无办法。


    而现在这只「小壁虎」已经来到了祈祷室外的长廊。


    廊道安静得连个鬼影都没有,舒栎下意识就在心里批评克洛德从来都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这种不满的情绪也就持续一两次。


    毕竟,他从来没有真正指望过,自己说的话能影响克洛德的想法,而是专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查案子往往都有黄金时间,一旦错过,这段时间内的证据便会失去效力。


    克洛德也感到了窒息,甚至不想和舒栎说话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最近绝对是脑抽了,才会觉得这人没有那么差劲。


    真是服了。


    “我以为你会谈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克洛德声线冷淡。


    打排球的都有一米九的女孩。


    舒栎单刀直入地说道。


    只是到此为止,他不愿意做更多的努力。


    舒栎也不理会。


    舒栎回过头的时候,视线下意识地移动了一下。


    只要不断地往北走,就会踏上城堡高高的城墙,直至抵达自己曾经的掉落地点。


    舒栎感觉自己的世界就在眼前分崩离析。


    舒栎移开眼睛,他才不想说另一个人比自己高,这样有损自己的颜面。


    舒栎收回视线,往反方向走,可走没有两步,身后就多了一道身影。脚步声很熟,所以,舒栎并没有假装自己没有发现。


    这句话一落,舒栎突然脑袋里面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你…的意思是,莱斯利其实是个女孩?”


    那是非官方的文件。


    天啊……


    克洛德的这句话简直就是在说侧面证实了舒栎的猜想。


    可他走了几步,发现克洛德也没走,“你要去哪里吗?”


    舒栎突然想起来,莱斯利从来都没在他们面前洗过澡。有时候,舒栎换衣服的时候,莱斯利还会自己躲开,这不就是……


    “我从个人角度出发,还是很希望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你看你要是不想要和我维持一个比较友好的关系,你也不会等我,这个时候也不会走开,不是吗?你不能每次都是双系统同时运行,脑袋想一套,嘴上说一套。你分得清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吗?”


    克洛德清醒地说道:“……没有。我只看到一个人在巧舌如簧地颠倒是非。”


    舒栎指着自己目的地的方向,说道:“我要去王宫的收藏室。莱斯利说,断头国王的诅咒是出现在王宫的收藏室里。”


    像猴子取香蕉的实验那样,一代代无意识地重复冷落和疏离,成为无形的家族传统。


    事实上,他一直也很理解穿越小说的角色们常常会面临原著小说其实是被魔改过的现实——根据剧情需要,「原女主其实是男的」,或者「原男主是女的」,这很常见。


    克洛德的表情要那么凝重?


    因为这条路跟在梦里面很像。


    可他们至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


    哪怕舒栎记不住他们,可只要他们记住了自己,就会在行动上更倾向于配合与服从。


    就这样潜移默化的,润物无声的,慢慢地刷自己的存在感,并立自己于不败之地。


    舒栎干脆地驳回他的话:“不要反驳我的话。”


    “我想去看看。”


    为了避免他们回过神来反对自己,舒栎还在他们离开前签署了保证会配合自己行动的书。


    理论上,这样能最短时间内建立存在感与权威。


    他从心底都不认为自己能在被动局面中,可以发挥自己有限的影响力去获取全部的主动权。


    彼此间的距离就像是无形的冰墙隔开。


    克洛德觉得舒栎好吵,直接说道:“你好吵。”


    舒栎意识到这一点后,忍不住感到好笑。


    “我告诉你,我是不好欺负的。”舒栎一副不满意的表情,说道,“你是不是想打架?”


    舒栎这几次近距离相处下来后,发现这人脑袋转得很快,也非常擅长看别人眼色,只是不爱表达,才会让人觉得他总是慢半拍。


    发现什么?


    他想着,也许只要慢慢教克洛德,之后他就至少在表面功夫上,会对莱斯利好一些。其实也算是某种曲线救国,克洛德压根也不知道自己对莱斯利到底是什么感情或者情绪。


    于是,他点燃油灯,摇曳的火光投射出跳动的光影,将那幅画缓缓照亮。


    舒栎反问的声音里面压不住愠怒。


    舒栎小小地做了一个总结,用着善解人意的语调说道:“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们都要学会互相为彼此让步,妥协,达到一个相对理想的状态。你看,我还专门跟你说了那么多,以前我可以是不会对你这样的。这是我的让步和妥协。这是我的牺牲,你看到了吗?”


    克洛德:“……”


    舒栎的心顿时就裂开了。


    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一开始做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总是很难的,可习惯了就会好的。


    这当然不是因为畏惧或者脆弱,仅仅只是麻烦。


    在温暖的光晕下,他看见画中身披血红圣衣的主教,胸口赫然插着一柄泛着寒光的箭矢。


    仅是说以神之名,需要他们全力协助阿利斯主教管理公国秩序。


    舒栎真感觉到他说话逻辑很是莫名其妙,皱眉道:“我在说莱斯利的事情,为什么好端端地要骂我?”


    舒栎记得小冰期末,也就是17世纪的时候,法国人的平均身高大概也就是160+。


    可克洛德不说,舒栎就急了,“你不要吓我。莱斯利可不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已经十五岁了。”


    “小小困难,你怎么突破不了呢?”


    直到他一直跟着自己走到最后,舒栎才注意到他对那个带着诅咒的画作也有兴趣。


    正因为如此,当所有人被那颗滚落的人头与女仆高省的诅咒震慑住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抢先出手,占据先机。


    “怎么不可能?”舒栎反驳道。


    “你口吻那么凶,就算没有说坏话,也跟说我坏话有什么区别?”


    空气中弥漫着油画颜料的气味。


    要想让群体都配合自己,舒栎非常清楚自己该给他们什么心理暗示和环境。


    “……”


    这话就是分道扬镳的意思。


    接管整个王宫后不久,舒栎就让整个王宫的人都集中起来和自己见面。虽然最好的方法是舒栎能把所有人都记住,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你难道以为这样就能显示你作为父亲的威严?这样只会让你看起来比想象中的更让人瞧不起。”


    拿到最高的决策权,可以帮助舒栎能在短时间内获取最多的情报。


    有时候,他会厌烦自己的小心谨慎。


    克洛德敛了敛目光,声音低沉又冷淡说道:“我对任何人都是这种态度。我希望你不要再对我说莱斯利的事情了。”


    舒栎明白。


    克洛德说道:“他不是我儿子。”


    舒栎眼神一凛,“那我希望这个答案足以让你对他有这种冷漠的态度。”


    那门内没有灯光时,只是一片幽暗。


    “即使他不是你儿子,你这种轻蔑又高高在上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克洛德对他自己的行动缄默不语。


    “我又不是叫你要当我什么人,你这么拒绝,就是看得出你在人际交往上的不足和缺陷。勇敢一点,公爵大人。你不说的话,我会烦你的。”


    “………”


    克洛德刚要开口,又想起前天晚上他拿枪试探自己的陷阱,迟疑片刻,声音冷峻,说道:“你可以自己在莱斯利身上找答案。”


    文字与言论一致,又有神权凌驾在他们的权力之上,让他们一时间反应不出来利害关系。


    很快地,他要开口回应,可舒栎就打断他的话,“你肯定觉得无所谓了。由于人际关系而感到麻烦,所以直接一刀切。这不叫果断利落,这叫做回避。”


    人常说,没有人天生就会当父亲,可克洛德自己也曾被父亲冷落,也知道这种痛苦。可如今,他却对自己的儿子如此冷淡。


    然而,这至少让舒栎能被王宫所有人记住。


    这话刚落,空气也跟着克洛德敛起目光的神色而凝重起来。


    他忍不住想要抓脸,内心甚至都不敢复盘这些晚上他到底有没有不小心碰到莱斯利哪里?他压根就对同性的肢体接触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克洛德觑见他脸色惨白,才意识到他真的没有在开玩笑,不知道该可怜他的心情,还是该嘲笑他的想法,“莱斯利怎么可能是女孩?他都快跟你一样高,手也跟你一样大。”


    舒栎据理力争,步步紧逼道:“莱斯利从出生开始,你都完全没有参与他的生活。你甚至都没有抱过那个孩子,怎么知道莱斯利是男孩,还是女孩?难不成萨伏伊还有你的人在监视?”


    克洛德嘴角轻扯,“……”


    舒栎对走出祈祷室的走廊并不是特别喜欢。


    舒栎不习惯先从恶意方面去揣度他人,可他也完全不轻易相信他人。他内心很清楚自己对哪些人,该说哪些话,才可以获取最多的信任。可,这些信任没有利益基础,只是靠感情或者价值判断,依旧毫无价值。


    舒栎心里想着。


    “如果这是对国王的诅咒,国王已死,那诅咒就会消失。”


    舒栎完全不介意克洛德的拆台,:“这个时候,你应该把智慧用在巧妙得体的回答上。请跟我说「我明白了你的良用苦心,会尽力配合的」。”


    舒栎心里已经准备好应对克洛德油盐不进的冷淡,又或者是内心也有一些波澜。可没想到,对方只是微微皱眉,表情少见的严肃,甚至抛出一句叫舒栎脑袋炸裂的话,“你和他睡了那么多天晚上。难道一点异常都没有发现?”


    克洛德目光没有变化,“你是第一次见到我吗?”


    说好小冰期的欧洲人们身高都并没有那么高的呢?


    “……”


    那种失重的感觉,像是一条无形的巨鞭,狠狠地抽打着他的内心,将他瞬间甩离现实的安全感。


    克洛德想着。


    更何况,他刚发现,这人被像是唐僧念经那样烦一烦,就会妥协,也太好拿捏了吧。


    舒栎见他不说话,也不走开,突然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便开始跟他讲大道理,“你这种态度有时候就是得改。”


    毕竟,舒栎是个很懒的人。


    克洛德沉默:“……”


    “你知道他是你儿子吗?”


    从外形来看,似乎画的是舒栎自己。


    如果莱斯利要求自己对他负责,舒栎肯定得认了。


    这该怎么说呢?


    克洛德语塞,“……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人更容易服从自己熟悉、印象深刻的领导者。


    克洛德不爱开口的性子有时候确实很像莱斯利,不愧是父子。


    他先前才刚跟莱斯利说过,莱斯利未来会比他父亲更高。结果,他现在才惊人地发现,克洛德这人居然比他高半个头。


    克洛德难忍此刻的针锋相对,他甚至想要从现场离开。


    “……”


    “什么意思?”


    还不等他开口,舒栎再次质问道:“既然你说不是女孩,那我该怀疑什么?”


    他穿越那么久,第一次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


    可至少,克洛德还算是孺子可教。


    “白天,那儿只是一幅国王的肖像。可一到夜晚,却变成了断头的画像。”


    可舒栎的声音却响起来了。


    克洛德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要说什么?”


    “……”


    签署非官方文件,不仅是承诺,更是利用「承诺和一致原理」,进一步控制他们的举动和思想。


    言外之意,为什么要这么打量他?


    因为他手上有王宫所有的钥匙,所以可以轻而易举地就开了收藏室的门。


    公爵克洛德终于开始鹦鹉学舌,“我明白了……”


    “你自己都说15岁都上战场了,敌人都不怕。你怕这个?”


    一幅巨大的国王肖像迎面而来,可画中的细节被暗影吞没,神秘而压抑。


    “我想和你谈一下莱斯利的事情。”


    “老实说,”克洛德盯着舒栎的脸,语气凛厉说道:“我也讨厌你。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觉得你很讨厌。”


    “你讨厌他?”


    克洛德说道:“我看你就一直把他当做小孩子看。”


    毕竟,他深知,人极易受到潜意识和环境影响。


    这样对莱斯利的态度让舒栎心生不满。


    这话说完之后,舒栎感到了窒息。


    语气里面没有厌恶,或者愤怒,只是无辜。


    难道,这就是他们家族代代相传的冷漠链条吗?


    下一个是轮到我了吗?


    不过,这画蛇添足也不过如此了。


    正当他准备仔细端详画作细节时,克洛德突然大步走上前,一把将画掀下,重重摔在地板上。


    “!?”


    舒栎被克洛德吓了一跳。


    第 135 章   135


    135  你也很聪明


    画作大概是大号行李箱盖子那么大。


    被公爵取下后,扔在地上时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舒栎连忙护着油灯退开一步,免得被画作砸脚,接下来他就开始观察画作和墙壁的动静,注意是不是出现了毒蛇或者蜘蛛之类的危险物品。


    这个小动作当然也没有被克洛德错过,“你在找什么?”


    舒栎:“我在看你发现了什么?”


    “什么?”克洛德的疑惑不带一点遮掩。


    舒栎从这句话突然就反应过来,克洛德可能是对这幅画的内容应激了。


    他自然不会认为,克洛德会因为他自己被人恶意作画而感到愤怒。


    在他正在思考其中的原因时,恰好这个时候,舒栎注意到克洛德左手褪下手套后露出的银戒。


    那银色戒指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格外醒目。


    他听雨果主教讲过,银戒记录着克洛德在大都会里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戒指无关莱斯利的母亲奥朵拉,也自然更与艾黛礼没有联系,而是克洛德在学生时代,与心仪的对象的誓约。


    听说那人是被处死的。


    如果克洛德是因为画作的死法想起那个人的话,反而说明那人是遭受过箭刑。


    他无权无势,难免有可能会被当做「靶子」用。


    脚尖刚触到木地板,便听见地板跟着传来轻微的嘎吱声,不过这一点点动静并不影响他的行动。


    那是一组图。


    为了避免被克洛德看穿自己对着他戒指的各种猜测,舒栎主动去捡起画作,避开与克洛德的对视。


    正因为主教是这样的平静,克洛德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摔画的行为既失态又愚蠢。他不想回想这件事,开口问道:“谁会有特殊的颜料?”


    这幅图一方面展示了信徒信仰的力量让他劫后余生,又在另一方面突显了不信教的皇帝的愚蠢和残忍,堪称是教会画作的典范之一。


    克洛德:“……”


    同样的,他们也可以知道具体是谁在针对舒栎。


    因为,箭刑作为非主流的刑法,很多时候是被应用在军事方面的公开处刑,起到震慑或者报复的作用。


    克洛德十五岁那会就读于军校,而那个受箭刑的旧人也曾在军校读书。


    舒栎丝毫不紧张。


    这种同一幅画会呈现出不同的图像的技术,在中世纪也有这种技法,比如说利用透视技巧,或者说光影变化来捕捉不同视觉效果。


    他这话说着的时候,舒栎又小声地说道:“这个画作太重了,要是有个人帮忙拿回去的话,那就帮了大忙了。”


    谁会想到被人用去做杀人预言图了?


    可与此同时,他淡淡地说了一句:“阿利斯,你别死了。”


    这句话落得很突然,舒栎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忍不住会问道:“你说什么?”


    克洛德在一旁并没有说话,显然并没有回复,不过他与画作保持了距离。


    舒栎也不想去揭他的伤疤,自然也开不了口。


    又或者说,他本身就没有害怕的事情。


    “结果什么都没有。”


    舒栎猛地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听得到我说的话?”


    他很专心地在思考画像变化的理由。


    舒栎神秘地压低声音:“刚才那些话,只有聪明人才听得到。”


    另一方面,在舒栎离开之后,莱斯利便翻了被子坐起身。


    还行吧?


    莱斯利早在舒栎遭遇埋伏的时候,就觉察到一行人中有人不对劲。而亚瑟神父的表现实在太明显。这反倒让莱斯利肯定他背后还有人。


    舒栎倒是不在意克洛德沉默。


    他早就想到了,萨伏伊教区本来就是开放的教区,人流混杂,想要防的肯定已经会做好一切准备。


    克洛德与他对视,眼神沉静却带着锋芒:“看来,你确实很聪明。”


    可另一方面也与军事相关。


    可见舒栎把画作立起来后,就开始不断地调整自己与画作的距离,专心地研究画的图像,克洛德反而有种眼前这人深谙让自己随时按照他的意愿保持安静的错觉。


    相对应的,现代社会这种技术很常见……


    “咦,你真的听得到?”舒栎装得更惊讶了。


    要知道,在中世纪的基督教会艺术里面,曾经有一段信徒受箭刑历史一度让箭刑流行起来。


    这方面是可以实话实说的。


    舒栎和克洛德两人站在不同位置,都能看到箭刑图,那说明和透视技巧无关。


    克洛德的呼吸顿了一瞬,眼皮缓缓垂下,像是隔绝了多余的光。他移开视线,侧过身去,手腕也跟着一转。


    听到克洛德这句问话,舒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个好问题。”


    他顿了顿,郑重宣布:“你听到了,说明你真的很聪明!”


    “你听到了?”克洛德的神态显得轻描淡写。


    他低下头,像做实验一样,小声飞快地嘀咕:“克洛德性格差劲,只会说坏话,还总是自我为中心……”


    克洛德:“……”


    最经典的是汉斯·霍尔拜因的《大使》里面有个奇怪的形状,需要从特定的角度看才能看到骷髅。


    克洛德嘴角一抽:“你现在是想干什么?”


    这话说着的同时,舒栎双眼还在发亮。


    这一次,轮到舒栎哑口无言。


    谁做了预告,谁想要赛尔蒙公国的国王死。


    他肯定要治治克洛德的。


    “你不担心有诅咒吗?”克洛德开口道。


    “这只是两张画叠在一起而已,一张圣人图,一张受刑图。”舒栎说着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表达,“当然,这里面肯定有很多的涂层。要想实现这种手法的话,需要特殊的颜料。”


    克洛德就这么顺势看着画作的方向,“怎么说?直接毁了?”


    且,只供给西缅神父作画所用。


    那是舒栎他们想出来给西缅神父的生日礼物。


    图中展示的是一名将领隐瞒自己信徒的身份,私自拉动了五千名人员入教,引起与教会对立的皇帝的厌恶。那名叫做塞巴斯蒂安的统帅被当做活靶子射死,结果有人发现他并没有死透,于是皇帝用命人乱棒打死。


    “因为你突然把画作掀下来,我以为上面有什么毒虫或者陷阱之类的。”


    像是这种小颜料的东西,舒栎自己丢了也不可惜。


    一方面很可能是与教会相关。


    克洛德:“……”


    舒栎回答道:“能够提供这种颜料的是萨伏伊教区。”


    “我也没管你。”克洛德反驳得很干脆。


    在舒栎近距离观察的时候,克洛德凉凉地说道:“你似乎对你的死相一点都不在意。”


    这话让克洛德神色沉了沉,声音多了一丝明显的焦躁,“萨伏伊教区还有间谍?你本来就应该更小心一点。明明那么多人盯着你。”


    舒栎把灯光凑在画作前,受刑图的笔触越发清晰,“对温度很敏感的材料。”


    光学膜在现代社会的闪卡里面很常见,只要变化角度就能够看到不同的图像。只不过,中世纪的油彩和涂层还达不到这么清晰的反转效果。


    不管是亚克力颜料,还是光致变色颜料、热敏颜料或者是湿敏颜料都是只有他们萨伏伊教区的实验室才能做得出来。


    直觉告诉他,再跟他纠缠这个话题,只会被耍得更厉害。


    因为如果他梦到的事情都是小说里面原本就该有的设定,那这枚戒指也与旧人的誓约无关。这是收纳瓶中小人的戒指,肯定不是旧人送的,更与爱恋无关。只是舒栎想不明白为什么克洛德要刚好戴在无名指上。


    舒栎开口道:“你怎么可以说我死相呢?”


    克洛德眼底的颜色微微沉了下去,大拇指指腹无意识压了紧食指的指腹,就像是在压住什么心里其他的情绪。


    舒栎才不信克洛德会怕这种东西,刚想要说几句,却又觉得克洛德毕竟还是受时代的局限,这种能在一幅图里面出现两个图像的技术确实能引起关注。


    因为这东西很难做,找到天然材料的同时,还要人工合成。他们没有办法量产这些特殊的颜料。


    舒栎总是如此淡定,仿佛自己的生死是其他人的事情。


    要知道,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的习俗可是能追溯到公元前。而教会也明确规定了结婚戒指佩戴的位置,克洛德肯定不会弄错。


    “笑什么?”克洛德冷淡地问道。


    这可并不是好笑或者好玩的事情。


    “我又不需要你管。”舒栎立刻回击。


    很明显,如果找出谁使用了特殊颜料,就能知道到底谁在作画。


    舒栎以前对克洛德的故事并不感兴趣,现在有点好奇那个旧人的情况。


    舒栎盯着克洛德,不知道他想怎么样,“……”


    “…也可能是光学膜技术?”舒栎喃喃自语。


    克洛德刚要纠正舒栎的话,却在开口前便意识到舒栎在故意戏弄他,于是又不说话了。


    “带走吧。”舒栎说道,“毕竟是害人的证据,也不用这么主动地帮对方清理证物。”


    这在说什么?


    克洛德瞥了他一眼,按道理不需要听他说任何话,可舒栎肯定有能耐烦到他,而且就算是按照他说的话做,他依旧还是滔滔不绝折腾人的那种。


    尤其是恐怖题材,很容易引起恐慌。


    舒栎在这里也有看到过类似的创作。


    不管如何,克洛德还是双手提起画框。


    虽然克洛德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在教区里面,所有人都是顺着舒栎的心意说话的,哪像是克洛德对他的态度每次都不好。


    可能是因为对面那人的笑意在灯光下显得过于轻巧,令他胸口涌上一股不合时宜的烦躁。


    只是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受到处刑的?


    于是他耐下心来,想调查亚瑟神父的接头人是谁。


    到达勒梵西的第一夜,正是打探秘密的最佳时机。


    正当离开房间,他停了一瞬,只因为心里涌起一丝不安。


    于是,他伸手把团成一圈的纳西小狐狸给抱走了。


    以防万一。


    第 136 章   136


    136 快把你的孩子带走


    莱斯利素来身手矫健,在学校里也总是体能成绩最好的一位,很多老师都说他很适合去南方军校就读。


    而褪下学生服的他更像是受过专业训练,行动有章法的骑士,也像是凭着本能和经验感知周围环境的猎人。


    在夜间的石阶上,他踏过风卷起的落叶,锋芒毕露得让人不自觉地自动避让。


    这是轮廓依旧柔和的少年。


    自身疏离的气质和强大的压迫感让人连用“仪容俊美”来形容他,都显得轻浮。


    很难不去想象,完全成年后的少年即使沉默,也依旧如暮色下冷峭的雪峰,不置一词,也能让所有人的目光为之抬起。


    然而,与他气质不符的是,他怀里还抱着一只软塌塌,像是没有骨头的小狐狸。


    纳西很显然并不想出门,只是懒洋洋地趴在莱斯利怀里,眼神透着没有灵魂的死寂,就等着莱斯利嫌麻烦,把它丢在半路。


    到时候,它就可以“哒哒哒”跑回原来的房间,继续睡觉。


    小纳西的想法很美好。


    可莱斯利带上它本来就是有目的的,根本就不会考虑它的想法。


    莱斯利也不确定自己出行会多久。


    万一舒栎回来,发现自己不在的话,说不定他会生气。要是声称是小纳西自己跑出去了,他只是外出寻回,便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了,反正小纳西也不会为自己解释。


    他的目的是王宫内庭院的凉亭。


    可莱斯利目光一直看着自己,舒栎只好开口说道:“就是……你有我身上有的东西。”


    贵族私下交流的地方只有几处。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手臂下是少年单薄却又结实的身体。


    塞拉菲娜也没有想过亚瑟神父情急之下会无意识地说谎。再来,对她来说,这种基本的检查也是常识。就算他看起来就像是踩在随时会塌陷的木板上一样,无法令人心安。


    他的小表情把舒栎弄得一愣一愣的。


    这话一落,莱斯利认真地应了一句“好”。


    “…不会吧?”


    塞拉菲娜说道:“如果你是推成这一切的功臣,自然会如你所愿。”


    塞拉菲娜重新披上了斗篷,衣摆在昏暗的光里轻轻一摆。


    “……”


    舒栎起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好不舒服,而且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件极其无厘头的傻事,简直太丢脸了。


    “嗯嗯。”莱斯利连连点头。


    亚瑟神父一愣:“检查…检查过了。这个时间点也没有人。”


    “没事。”舒栎心虚地挪开自己的视线,催他上床。


    清晨,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空气里带着一丝潮湿的闷热,像是会下暴雨。


    亚瑟神父收到纸条的时候,内心既安心又紧张,也害怕。


    舒栎本来想说“小孩”,可是感觉自己不能继续把莱斯利当个小朋友对待了,否则他很难自己独立成长起来。于是他纠正了话头,“年纪比我小的人的利益。”


    莱斯利直接躲进了阴影区,见小纳西还一动不动,于是把它头上的玫瑰花拿走了。小纳西连忙追上他的脚步。


    再是内庭院的凉亭和长廊都是相对安全的私聊之处。


    “所以,我们有什么?”


    舒栎忍不住想以手掩面,“这样吧,你可以摸我的感受一下。”


    方便私下交流的会客厅是一处。


    为了保证自己的行动不落空,莱斯利主动给亚瑟神父拟了一封信,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末尾只署「塞拉菲娜·艾德里克」。


    这种焦虑的拉扯感既希望塞拉菲娜临时有事情来不了,让他空等一场;又希望人能早点到,给他一个结果。


    可亚瑟神父现在明显处在焦虑无措,求助无门的情况,很容易失去判断力。


    舒栎内心里面的土拨鼠狂叫。


    “我能摸你的吗?”莱斯利进一步好奇地说道。


    舒栎怕他越说越离谱,只能说道:“……这种东西不太方便。”


    “没事。毕竟我是大人。不能牺牲……”


    她审视亚瑟神父的表情,再次说道:“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偏僻的北领地主教位置而已,不会有人贪这个小位子。你若是真有心,我给你的建议是,就往有教皇选举权的枢机位置靠近。这才是你的该前进的方向。”


    舒栎正看着他自然流畅的动作,脑子里面闪过克洛德那句「你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吗」,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的胸口。


    亚瑟神父的小心思被戳破,干巴巴地措辞道:“不是……”


    是男性。


    塞拉菲娜嘴角泛起冷笑,不知道是笑亚瑟神父连基本的时局都看不透,又还是为了其他的事情,“阿利斯主教现在是公国最高的执政者。更别说他带来了治疗黑死病的药,谁能对他判刑?也许对其他人来说,你才是异端。你一定要试一下吗?”


    直到凌晨一点的时候,莱斯利才回到了原来的卧室。


    莱斯利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被质疑过性别问题,别人告诉他是男的,他就自然认为自己是男性。可偏偏舒栎一质疑,莱斯利也忍不住动摇起来了。


    事实上,在这件小插曲之后,原本舒栎还想说点其他的事情,比如说诅咒画什么的,可是莱斯利揉着舒栎的喉结就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爱不释手,总是摸来摸去,感受跟自己的区别。


    亚瑟神父立刻摊开手,道:“夜深露重,我送您回去。”


    可是安静这算什么异常。


    克洛德,把你孩子带出去!


    亚瑟神父感到不安,迟迟不下决定。


    舒栎就和教会的人一块做玫瑰鲜花饼,烤制好后分给教会、信徒或者学生来食用。也正是因为做得太好吃了,周围人一闻到花香,总是忍不住觉得这是好吃的食材。


    安心是刺杀活动终于有了另外解决的方法。


    这么一说,芬尼安似乎就从来都不会害羞。


    “嘘——”莱斯利把小狐狸捞起来,并把玫瑰花放在纳西的怀里,让它抓着嗅。


    “听说亚瑟神父是艾德里克家族强烈推荐到萨伏伊教区的神父,您应该也认识他吧?”


    塞拉菲娜也不继续点破,只是说道:“亚瑟神父,没有人教过你这种重要的信件是阅过即焚的吗?这本来就就不能留。”


    尤其是,莱斯利一开始已经发现她是如此小心谨慎的人,却并不主动与亚瑟神父核实伪造的纸条。


    因为,萨伏伊教区并不生玫瑰,其他地区的玫瑰花都长得小,颜色比较淡,多是淡粉或者白色。因此,每年夏天教区商行都会从司丹市装着南方的玫瑰花送给舒栎。


    亚瑟神父陷入沉默,“……”


    我才不要摸。


    她的反应才是至关重要的。


    塞拉菲娜又说道:“你怕什么?这个任务也是受到默许的。教会也不会追责。”


    莱斯利把视线落在那个面容阴郁苍白的神父脸上,这才知道他内心里面装的是阴暗的想法,眼神里面也闪过一丝晦暗的光。手也不自觉地握着腰间的匕首。


    他只能一边笨拙地解释,一边感受着内心世界的崩溃,“因为莱斯利长得很漂亮,而且平常似乎也会特别避开人群换衣……”


    他这话音刚落,莱斯利的眼神跟着一暗,又开口道:“明天是星期日,按照惯例,教会做弥撒吧?他们会让你主持吗?”


    舒栎忍不住把手贴在莱斯利的颈动脉上,想感受他的脉搏。


    舒栎:“……”


    见她点了头,亚瑟神父连忙把自己的信件拿出来递给塞拉菲娜看,“艾德里克夫人,这是我收到的任务和指令,已经如约把人带离了洛迦教区。”


    舒栎没想到自己居然要给人教这种课,感觉自己真的是脑抽了,才会问这个问题。


    若两个人真的与此次埋伏有关,或与艾德里克家族的谋划有关,他们可能会见一面。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亚瑟神父,“上面要求你带的是死人……”


    正好好亚瑟也跟着看了过来,两人便对上了一眼。


    亚瑟神父却没有忘记那封信件,“我能把信拿回去吗?”


    “阿利斯主教大人,出事了!”


    莱斯利也没有特别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莱斯利一愣,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舒栎身上的东西,连忙坐起身,追问道:“…什么东西?你放在我身上的吗?你什么时候放的?”


    塞拉菲娜在这话之下,也跟着下意识看向亚瑟的方向。


    莱斯利注意到舒栎朝他笑,也跟着安心:“嗯。”


    舒栎觉得莱斯利是不是故意的?可他目光清澈。


    这话一落,藏在暗处的莱斯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依旧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塞拉菲娜,到现在他还没有完全看透她真实的想法。


    他只是这么引导地说了一句。


    因为舒栎知道自己都是说一些关心担忧之类的话,莱斯利估计会听得生厌。


    不会吧?


    舒栎再次看向旁边的纳西,它也睡得香,身体跟着呼吸上下起伏。


    少年便问:“那我怎么知道我是男的?”


    莱斯利放回去的时候,突然想着也给舒栎摘几朵回去。


    这手才贴上去,就把舒栎吓了一跳。


    不等亚瑟开口,塞拉菲娜声线冷淡,开口说道:“你既然先来这里了,有好好检查过周围吗?”


    可正当他穿上鞋子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莱斯利几乎像是没有在呼吸。尽管确实有人睡觉像是躺棺材似的,可莱斯利太安静了。


    唯一能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那可能就是莱斯利睡觉很安静。


    舒栎喜欢玫瑰,尤其是花色艳丽,花香馥郁的。


    不过玫瑰花毕竟比较贵,所以也只能是一年吃一两次的程度。


    当然,王宫之大,肯定不止一处无人的会客厅,也不止一处偏僻的凉亭和长廊。


    卧室的灯光还亮着,让他连忙快步走回房间。


    她也没有过多的怀疑。


    亚瑟神父来回在原地走来走去,直到花园迷宫另一端出现了深绿色的束腰长裙。


    “可以吗?”莱斯利第一次摸舒栎的身体,感觉有点紧张,“这会不会不太好?”


    本来还想问很多话,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亚瑟神父更加局促起来,“不是,我想着我是否还能得到机会。”


    塞拉菲娜说道:“后天就是安息日。按照惯例,这是教会对外做弥撒的日子。”


    “艾德里克家族可以帮你这个忙。”


    为了让亚瑟神父安心,塞拉菲娜又继续说道:“你人单力薄,这边也会助你一臂之力。我们也做好了准备。”


    舒栎好久好久好久没做弥撒了,忍不住哭笑不得道:“要是他们让我去主持,我就说我生病了。”


    莱斯利提前来到约定好的庭院位置。


    亚瑟神父顿时语塞,“阿利斯主教有实力不俗的佣兵保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得手。”


    那是一处隐秘的花园迷宫。正值夏季,枝叶错落,曲径通幽,既能掩人耳目,也适合藏身等待。


    舒栎连忙告诉莱斯利:“莱斯利,是这样的。你不能让任何人随便碰你的身体的。”


    紧张的理由是他还没有正式与这么高阶的贵族聊过,自觉会被严厉地责备。


    “快睡吧。”他只回了一句。


    莱斯利率先用手把纳西的口鼻捂住,“……”


    可是舒栎不回答,莱斯利眼瞳的光就越来越暗淡。


    这些日子他简直要被折磨疯了。


    都怪克洛德什么都不愿意说清楚。


    塞拉菲娜是大贵族,自然不会因为陌生人的一凝,便惊慌失措,而是很淡定地移开了目光。


    同样的,他对塞拉菲娜也故技重施。


    放过我吧!


    莱斯利瞬间一愣,声音也无意识地半哑了,“为什么这么说?”


    这口吻自然得像是他们都是长了尾巴的小动物,他正在请求摸小伙伴的尾巴。


    亚瑟神父说道:“自然是要为教会铲除异端。我一直视此事为己任。”


    可话说到这份上,他只好沉默且绝望地点头了。


    “那起来吧。”舒栎把手从他胸口处拿开后,不想显得太过突兀疏离,便顺势假装自己在理他额前的发,“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对亚瑟神父来说,只是这一秒就是一个肯定的信号。


    黑葡萄似的眼睛眯成笑眼,长尾巴跟着摇来摇去,若是不小心玫瑰花掉在地上,它还会扒莱斯利,让他帮忙摆回去。


    尤其是小孩子,他们甚至会指着讨论哪朵花,看起来比较好吃。


    一进门的,他就看到舒栎脚边还立着一幅画,而舒栎正在描一幅同样的圣像画,手边全都是颜料。


    纳西果然闻着花香就跟着安分了很多,更别说莱斯利把花放在它脑袋上。


    舒栎感觉预感要成真似的,喉咙都要干掉了,“如果是的话,我们就得保持距离,对不对?”


    那声音比较沉。


    这孩子是真的吗?


    他似乎也从来没有注意过女性有什么特别的。


    月光下,地面上的影子被拉长,扭曲,随着他的步伐忽明忽暗,就像是幽灵在地面上游走,悄无声息地变幻着形状。


    再来,夜深人静,交谈时间又会选择什么时间段,又是难以控制的。


    欧漏!


    “那我的让你摸?”莱斯利觉得自己不会不方便,“如果你发现我也有的话,你就可以帮我做判定了。”


    还不能舒栎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随行过来的博雅纳神父突然紧急敲着舒栎的门,声音充满着惊恐。


    感受到拒绝的莱斯利沉默一会儿,又不敢立刻提出自己的疑惑和不舒服,只是盯着舒栎好一会儿。


    牺牲掉喉结一整晚后,他也放弃了开口。


    莱斯利这才脱到一半,刚从肩膀上松下来,就看到舒栎炽热的目光,莫名感觉到耳热,“怎么了吗?”


    莱斯利刚才还以为舒栎是有什么神力能改变自己的性别,正想知道是什么,结果只是收到这样普通的答案。


    因为纳西不太愿意配合,莱斯利随手给它摘了一朵开得最好的红玫瑰花。


    舒栎躺平,然后抱着大无畏的精神,大胆地认命地说道:“来吧!你可以摸我的喉结。”


    舒栎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莱斯利,我有一件事想问你。你可以诚实地跟我说吗?”


    塞拉菲娜说道:“你是当心我们这边会不兑现诺言吗?”


    难道异常是在这里吗?


    这孩子性子又敏感。


    因为莱斯利突然主动抱着他的手,把舒栎的手塞进他自己的怀里。舒栎可悲地发现,自己已经突然下意识地去在意莱斯利跟自己的肢体接触带来的感觉了。


    塞拉菲娜仔细看了一下信纸上的文字,上面确实是艾德里克家族的纹章。


    舒栎悄悄地下了床。


    舒栎心里的大石总是彻底落地,“你醒了?”


    小狐狸自然知道如果自己随便乱动的话,花就会跟着掉在地上,所以一感觉花朵别在自己的耳朵上,它就一动不动,只顾着看着自己的影子贪漂亮。


    莱斯利想着,也许待在这里的日子,可以把这里的玫瑰花全都吃完。


    两个人同进同出的,肯定有问题的话,芬尼安会比舒栎更清楚才对。


    “出事了!!出大事了!!!!”


    通常来说,这样的纸条还是最好有信物支持或者印章凭证。


    万一莱斯利真的是女孩子呢?


    *


    他很快回过神,快步追上前去。


    这两小只肯定昨晚累坏了。


    万一自己真不是男性呢?


    这虽然确实方便了他,但是也更让人觉得塞拉菲娜本身也藏着不小的秘密。


    良久之后,他盯着塞拉菲娜手上那封原来属于他的信纸,说道:“如果成功的话,我能当上萨伏伊的主教吗?”


    接下来,莱斯利发现舒栎单独给他分了一条小被子,他们分开盖。


    亚瑟神父顿时大喜过望。


    害怕是因为之前让他成为主教的许诺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这句话引起塞拉菲娜的兴趣,她说道:“为什么?”


    亚瑟神父看向塞拉菲娜,说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的地方,为什么不能公开处刑呢?他的罪行明朗,毫不遮掩,为什么不能直接烧死异端,而要用暗杀这种手段呢?”


    “但不要太用力!”


    他刚想完,就听到了脚步声。


    莱斯利并没有着急放松下来,而是谨慎地看向塞拉菲娜的方向。


    舒栎说着说着,也忍不住看莱斯利头部以下的位置——他的喉结好像也不太明显。


    他大感失望,不过他又好奇起来。


    亚瑟神父立刻明白塞拉菲娜的想法,脸上一片惨白,“可安息日是最神圣的日子,怎么能做杀戮之事?”


    塞拉菲娜平静地说道:“你既然是已经为艾德里克家族谋事,那自然也是收到艾德里克的庇护。我们是无罪信徒,是神主最眷顾的信徒。更别说,我们是为教会做事。神主是会原谅这些情急之举。”


    难道是因为有时候跟舒栎接触的时候会害羞,被误会了吗?


    回头看莱斯利还平躺着睡觉,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舒栎盯着莱斯利好一会儿,不断地琢磨克洛德说的「莱斯利异常之处」。


    舒栎:“……”


    这叫做亡羊补牢,及时止损。


    舒栎还以为自己会得到干脆的回答,结果莱斯利也是回答得拖泥带水,语焉不详。


    舒栎顿了顿,问出自己最想问的话:“你……应该不是女孩子吧?”


    是啊,好奇怪!


    每次只要闻到玫瑰香,他就会觉得开心。


    塞拉菲娜问道:“你还有什么疑惑的吗?”


    莱斯利问道:“我怎么才能证明我是男的呢?”


    因此,莱斯利只是在确定亚瑟神父收到纸条之后,便轻轻地跟塞拉菲娜多说了一句。


    “好。”莱斯利听话地脱下外衣。


    他说:“我表达失误。我是想说,我们身上都有代表男性的物件。”


    舒栎发现,一开始莱斯利跟自己睡的时候还会早起,后来他每次都是躺到自己先起来为止。


    莱斯利低着头把外衣挂在架子上,然后乖乖地现在床的里侧躺好,随后就看到舒栎也跟着躺在旁边,他垂下的柔软发丝在面前晃来晃去,莫名让莱斯利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蜘蛛丝轻柔地缠住的猎物,动弹不得。


    还是不了!!!


    不等舒栎主动问,莱斯利便说道:“纳西突然不见了,所以我出去找他。结果发现了整个园子的玫瑰花,就摘了过来。”


    这件事让芬尼安处理不就好了。


    现在的莱斯利单纯天真得令人发指,舒栎真的不想继续了。


    目送着两人消失在花园深处,莱斯利才缓缓靠向冰凉的灌木墙。直到被纳西咬了一口手背,细小的牙尖提醒了他。


    而他自己则透过枝叶的缝隙,偷看另一边的动静。


    “所以,你的目的就是来汇报你的失败吗?”


    莱斯利就知道自己说晚上去找纳西,摘玫瑰花的行迹太刻意了。


    最后,他还是支起手臂,忧虑道:“阿利斯主教,我是做错什么事情吗?”


    这话说完之后,两方就已经打算散了。


    可他也不能什么也不做。


    舒栎下意识看了一下莱斯利满篮子的玫瑰花,花瓣里面还躺着一只毛绒绒的熟睡着的小狐狸,顿时哭笑不得。


    披着斗篷的塞拉菲娜也跟着出现的时候,莱斯利的目光微微一凝。


    在莱斯利动手前,舒栎还是再次提醒道:“我怕你压迫我的食管,到时候我会吐出来。”


    一点点不对劲就会在他心里不断放大。


    “阿利斯主教大人!!”


    没等这魔音灌耳,克洛德便走在房间门边,冷淡地看着博雅纳神父。


    博雅纳神父声音自觉地不断下降,“…阿利斯主教……”


    克洛德打断他的话,“什么事?”


    “…是亚瑟神父。”博雅纳神父说道,“是他的头不见了。”


    第 137 章   137


    137 你们还不走开吗


    来到勒梵西的第二天,舒栎看到了第二具无头尸体。


    其实他听说无头尸体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亚瑟神父死遁,用了已有的国王尸体或者其他人的尸体伪装成为自己的尸首,进行掩埋身份的死遁。


    一来,现在疫情大灾难情境下,身份信息不明确,人口普查难度比较高,死亡和失踪人口恐怕都没有具体的数字。


    二来,这不符合舒栎的猜想。


    因为国王的死法是按照诅咒进行的,又或者是按照预言进行的,那么接下来的该死的人应该是曾经出现在画作上的自己,而不是第三方。


    舒栎很快就去了现场。


    门外聚着一群人,低阶女仆侍从和医师。他们都在等着管事人的到来。


    舒栎扫了一眼,发现塞拉菲娜并不在现场,“……”


    于是,他又把视线落在室内的环境。


    亚瑟神父就倒在中央位置,颈口处血肉边缘翻卷,像是被某种锋利的力量生生撕断,一气呵成,不留余力,所以才会出现那么整齐到近乎诡异的切口。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像是呼吸的空气都有染上一丝半缕的血气。


    血迹呈放射状从颈部喷溅而出,溅在地面与墙面,形成一圈圆滑却森冷的轨迹。而凝固的血液则将彻底的暴戾和凌乱固定在原地,完美地保留了原样。


    房间内的灰尘纹路和脚印都保持完好,没有任何人进出的迹象。


    这就像是死亡是由「空气」本身亲手完成的。


    他回想昨晚出行的月光,要是在开阔地带,确实不需要额外的灯光;可住处是在建筑群里面,光亮不足,还是需要有灯光照亮这黑沉沉的住处。


    众人被舒栎这么一说后,陷入了思考沉默。


    莱斯利其实发现佣兵们自己有指定保护和看管的物资。


    王后虽然气质端庄,身穿华服,但是礼服稍显旧迹,神情疲惫,眼瞳里面没有光。


    他一边看,一边检查询问道:“亚瑟神父是怎么惹怒恶魔的呢?”


    塞拉菲娜张了张口,“……”


    再来,克洛德手下的佣兵也亲眼看到过莱斯利如何对付洛迦教区的强盗。他一个人就可以用智用谋用武,把几百人的团体打散。


    “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了国王的死状,现在也看到当场死亡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惨状。国王到底是昨天才死的,还是几天前死的,身为负责起居的侍从长塞拉菲娜女士,应该比我们更加清楚。”


    莱斯利的思绪起伏,不太明白塞拉菲娜杀人的逻辑。


    舒栎突然想着。


    莱斯利也忍不住回忆昨天晚上的情形——当时他确实看到了亚瑟神父带着灯火前来。


    她言辞锋利,让莱斯利的眼瞳闪过一丝暗光。


    塞拉菲娜顿了一下,平静地说道:“他什么都不懂。对他来说,刚刚好。”


    而他若是告诉舒栎,舒栎肯定不会允许这种趁虚而入的事情发生。


    据说被全国召集过来的孩子们因为王城没有居住的地方给他们,现在集中都住在地下的监狱里面或者畜牧场里面。会被安排在监狱里面的,都是据说犯过错的。听话的孩子则住在畜牧场里面。


    可他身上有比别人更明显的兽性,不求逻辑,不讲道理,只要满足自己的想法即可。


    孩子以诺稚气未脱,脸色苍白憔悴,神情恍惚,没办法和别人交流,身体动作也不协调。他既不依赖自己的母亲,也排斥与他人接触,听说自己的父亲死了,也没有反应。


    他刚才说这种话,只是不想舒栎继续追查下去而已。


    克洛德发现这人使唤人做事,越发得心应手,不过这刚好落入克洛德的下怀,他也不拒绝就是了。


    这个任务让塞拉菲娜有点难以接受。


    昨天舒栎还专门拜访过王后和八岁的幼儿,第一印象真的便是孤儿寡母。


    舒栎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看向莱斯利,“你认真的?”


    只是他一定要说一两句来表现出自己意愿上的不配合。


    克洛德来汇报情况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舒栎半躺在软绵绵的长塌上,四五位美女分坐两侧,或端点心,或举着银叉喂到他唇边,笑声与甜香交织,活像一幅昏君行乐图。


    他顿了顿,说道:“凶手要么是使用了某种机关,要么是擅长暗杀行动,不仅力气远超常人,而且还有极其锋利的武器。”


    于是,莱斯利压根就不用考虑自己在这里杀人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事。


    塞拉菲娜沉默了片刻,知道并没有说谎的必要,便道:“我和王后在一起。”


    这话落下来后,塞拉菲娜余光瞥见众人各种不信任的目光,彻底没有了话。


    这万一艾德里克家族不认这件事该如何?


    “也不想先把你送去监狱里审理,调查到底主谋是谁。不过,我还是只是觉得,像我们两个有罪之人到一个温和的非公开环境好好聊一下,比互相指责来说,会不会更好呢?”


    舒栎并不信恶魔之说,只是走进全是血腥气的房间里面,开始检查周围的摆设是否出现其他的异常。


    刚做出的鲜花饼蜂蜜烫心。


    他发现,塞拉菲娜对孩子都漠不关心,连对维罗妮卡也不积极。也说不出来她的态度是一种麻木感,还是冷静,又或者排斥,总之舒栎就会觉得淡淡的不舒服。


    据说是心智不全,所以从他五岁开始,国王就停止了家教,现在连基本的拼写也不会。


    很显然,克洛德来这次王国,肯定不是所谓的护送活动,很可能是要占领整个赛尔蒙公国。


    “做了噩梦。”


    “您当然也可以说,您自己确实不清楚。可是对外人来说——”


    有机会,就来这里旅游。


    舒栎只是扫了一眼,也没有主动靠近,只是在安排餐饮的时候,让女仆多给孩子吃点肉以及蔬菜水果。


    对付一个怯懦的亚瑟神父来说,不用太简单。


    “你对儿童十字军孩子们都没有该有的体恤,是你作为母亲的不慈。”


    博雅纳神父脸上露出疑惑,干巴巴地说道:“亚瑟神父独来独往的,我对他也不熟悉。只是这是亚瑟神父的房间。难道死的不是他吗?那地上这人是谁呢?”这话说完之后,他也跟着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而以亚瑟神父对塞拉菲娜的毕恭毕敬,她想要借走亚瑟神父的灯,并不是任何难事。


    “是恶魔吗?”博雅纳神父的声音出现在舒栎的耳边,“恶魔杀了国王后,又杀了亚瑟神父?”


    “您没能保护好国王的安全问题,且事情发生后,您没能及时处理好一切内务是你对国王的不义。”


    一、二、三、四……


    这句话也让大部分人的目光落在了博雅纳神父身上。


    塞拉菲娜再次看向室内,那血肉模糊的惨状比画作还要更叫人悚然,她眉头跟着微微一皱。


    舒栎又看向塞拉菲娜,说道:“人既然死在王宫里面,你是这里内侍的管理者,便交由你去找出他的头颅来。”


    舒栎看向博雅纳神父,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疑惑,道:“可是,我们这里就有一位只看到尸体就知道是亚瑟神父死了的人啊?博雅纳神父,你对亚瑟神父很熟悉,对吗?”


    赛尔蒙公国的王后碧茜是维罗妮卡的姑妈。


    现在舒栎听到碧茜王后的事情之后,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另一道声音,“这里出事了?”


    莱斯利抿了抿嘴角,也跟着舒栎观察现场道:“如果有人偷袭的话,这地面上都是血,离开时肯定会有痕迹,那么很显然应该是用了非常规的凶器。像是能瞬间割头的锋利武器,又或者符合头部曲线的弯月型刀具反而在这种情况派不上用场。”


    别忘了他们是无罪信徒,杀人是无罪,说谎肯定可以免责。


    这话落下来之后,莱斯利下意识看向了公爵克洛德。


    舒栎说他们只要想,就可以先回去。


    舒栎才不理会克洛德质疑的表情,而是看向塞拉菲娜的方向,“那您今天就陪我去厨房。”


    刚才还说出那种推责给恶魔的话,很显然就表现出他并不想要查这个案子。


    “她现在怎么了吗?”


    不同于舒栎和芬尼安多是在和医疗队伍或者后勤行动,莱斯利主要是与佣兵们同进出。


    纳西四年前还比较瘦,即使灵动漂亮,可还是有很明显的野兽特征。因此,它偶尔还是会让一些小朋友感到害怕。可是,这几年养下来之后,无论哪个小孩,只要看上一眼就像是一团毛团的小纳西,眼睛都离不开它,伸手就想要摸,一门心思想要跟它玩。


    不过以舒栎对亲近的人盲目的程度,估计也感觉不到莱斯利的异常。


    “阿利斯主教,您既然已经掌管了国家大权,却不投身于正事国情,反而在这种小事情上纠缠。这就是你的仁慈之心吗?您就是这样管理萨伏伊教区的吗?”


    儿童十字军的问题也是当务之急,迫在眉睫。


    昨天莱斯利先去接畜牧场的孩子去废弃的贵族庄园里面居住,安排了热水、干净的衣服和温暖的饮食,也通知他们会被集中送回家。


    更别说,牺牲一个亚瑟神父完全不可惜。


    要是要集体回去的话,恐怕得等国王葬礼结束之后。此外,舒栎也想着先调理好身体和为他们做心理干预,以免这段经历成了他们一辈子的阴影。


    从他的老师雨果主教那里知道,克洛德早年经常为王室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其中不乏暗杀任务。再来,他之前在登陆洛迦港时为镇压暴民,也用利器割下别人的手脚,可见他也有武器。


    舒栎说道:“莱斯利给我摘了花,我突然想做鲜花饼给孩子们吃。”这里的玫瑰花都是全天然无农药的,都可以吃,舒栎今早闻到玫瑰香的时候,就觉得这也太好吃了吧?


    博雅纳神父也想不出来为什么没有烛泪。


    他有手段有武器,同样有行动动机——


    “那你呢?”


    舒栎问道:“如果他真的有外出的话,为什么不带着灯呢?返回来的时候,这样就不会摸黑了?”


    他曾经去偷偷看过,在他们以为全都是粮草和医疗物品的箱子里面,居然藏有大量未组装的武器——火枪。


    舒栎则让克洛德去接监狱里面的孩子们。能被关进去的孩子估计有性格非常不驯的,也生性多疑,很难相信他们现在安全。舒栎并不想多费劲跟他们一个个解释,说明白,只是让克洛德把最难缠的孩子送到他这边。


    这凶手未必不是莱斯利。


    莱斯利跟着舒栎的话,再扫了周围一圈,室内寂静无声,又说道:“亚瑟神父一身外出服,说明昨晚案发的时候,他是从外面回到室内,可室内没有蜡烛。”


    当时与他在一起的是塞拉菲娜。


    克洛德陷入了沉思,“……”


    会设下陷阱也证明一件事,对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杀一个成年男性。


    舒栎目光坚定,慢条斯理地继续说。


    “您没能及时地注意到国王的生死,是你对国家和子民的不忠。”


    这赛尔蒙公国真是温柔乡,好东西真多。


    莱斯利就没有多说。


    就在这父子两人都在用微妙而复杂的目光审视彼此的时候,舒栎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两人的思考。


    舒栎明白,为王国将孩子们集中关押在地下监狱或畜牧场的决定便捷并不难,但他内心却无法认同这种荒唐的做法,甚至不愿为这不人道的安排开脱分毫。


    话说,塞拉菲娜也很可疑。要知道,塞拉菲娜昨晚的谈话也是一种画大饼,甚至把亚瑟神父能证明自己与艾德里克家族来往的的书信带走了。


    正因为以上种种,莱斯利肯定克洛德完全是希望整个王宫越乱越好。


    如果她真的要对付舒栎的话,肯定要想让棋子发挥效用后,再弃子,才是利益最大化。


    他这话说着的同时,向莱斯利问道:“你还有没有其他疑惑或者发现?没有的话,我就要破坏现场了。”


    这话一落,众人哗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塞拉菲娜。


    “你没能及时照顾你的亲人的心情和身体,是你对血亲宗族的不仁。”


    “冷静一点。”舒栎神色一派轻松,“别那么紧张。你对我这么严厉的话,我可就不再觉得你无辜了。”


    “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吃。”舒栎感激道。


    昨天晚上孩子们都稍微安定下来,也急着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舒栎又问道:“您怎么晚到了?”


    舒栎从容地说道:“那我总不能说,因为我怀疑是你杀了国王,想要私底下聊一下吧?”


    有一说一,她的手艺很高,鲜花饼都能做出十层酥皮来。


    她目光很快就落在尸体上。


    舒栎问道:“那以诺呢?”


    这句话落下来后,舒栎有种微妙的针刺感。


    舒栎真的觉得有一只疗愈心灵用的小动物胜过千言万语了。


    舒栎摇头,说道:“没事,我们可以搜身来判断这人的身份。神父都有身份证明,玫瑰念珠上有刻教区名和姓名。”


    突然被点了名字的莱斯利跟着抬头,“是。”


    更别说花瓣和糖浆都是用得最好的,大厨的手艺也很高,很会做点心。这饼香得舒栎当场就试吃了三个,甚至吃到加了一点点麦芽糖用来拉丝的玫瑰鲜花饼。


    舒栎冷静地看着塞拉菲娜,“我也并没有想指责您,就算你不忠不义不仁不慈,我也觉得你对我的指责是在情在理的。”


    她们还说要给舒栎做玛德琳,泡芙条,提拉米苏,奶油卷,海绵蛋糕和马卡龙。


    “有人把蜡烛拿走了,让他回来后只能摸着黑,结果中了陷阱?”他猜测道。


    塞拉菲娜一开口就让舒栎知道,什么叫做冷酷的拒绝。


    难道她就是认为自己准备很足了,反而觉得亚瑟神父就是害群之马?


    连维罗妮卡都曾经被他威胁过。


    相对应的,克洛德也在这话里面,将目光投向莱斯利。


    这以上可能是猜测,可看地上的血迹干涸程度,至少已经有五、六个小时。这也可推算出案发时间,而在案发时间里的莱斯利并不在卧室里面,抱着一只小狐狸出门,肯定是想掩舒栎的耳目。


    来人正是塞拉菲娜。


    这样,无论是用来做美食的奇花异草,还是用来做颜料的奇珍异宝,舒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


    莱斯利之所以不揭穿这个目的,是因为船上的时候,他就看到舒栎很喜欢南方的米和海鲜。而赛尔蒙公国又是外贸活动,相信顺利再次发展起来,肯定有的是琳琅满目的商品。如果克洛德占领了赛尔蒙公国,那么这个地方就是舒栎的了。


    舒栎听说她今年才24岁,也就大维罗妮卡7岁而已,而国王大腹便便,已经也有四十五岁以上的年纪。


    “蜡烛燃光了?”博雅纳神父回道。


    而当事人眼瞳剧烈地颤动着,“你这是污蔑!”


    而亚瑟神父明显就是在莱斯利的黑名单上。


    莱斯利知道舒栎不喜欢恶魔之说,认为这种把所有事情都归在「恶魔」上,是思考上的怠惰。


    莱斯利问道:“烛泪呢?”


    人都有兽性。


    “就算是模仿国王之死,又何必要把人头带走?难道不想让人知道亚瑟神父死了吗?”


    见她面露难色,舒栎便看向克洛德,“…那你负责这件事了。”


    在四年多下来的观察和得到的传闻里面,莱斯利虽然并未真的取过他人性命,但是他也未必有把其他人的命放在自己眼里。为了让某些人退学,他甚至有出手把对方打成残疾后,又用他自己的力量恢复对方的健康的记录。


    克洛德听着感觉,就觉得他说的不可信。


    室内寂静了一刻。


    博雅纳神父对此说不出话来,又看向了旁边冷面少年莱斯利。莱斯利自然不是为了博雅纳神父而开口,他清晰地记得昨晚他和维罗妮卡母亲塞拉菲娜的对话,于是声音里面不带一丝同情,“也许,是和恶魔做了交易?用性命做了代价。”


    “莱斯利,你这些日子负责照顾以诺。”


    最后,塞拉菲娜还是跟舒栎去做了鲜花饼,几乎把王宫庭院的玫瑰都摘秃了。


    为了避免血气冲撞,塞拉菲娜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还没有等开口,舒栎便开口道:“听说是恶魔索命,要了国王的命之后,还多要了亚瑟神父的命。”


    香香。


    “有必要就带上纳西。”


    只因为他判断这人对舒栎有害,他就会表现出很明显的攻击性。


    “……真是没用的家伙。”他低声冷哼。


    舒栎手上的点心一顿,停住进食,“我只是多吃点东西,怎么了!”


    克洛德抬高下颌,眸色凌厉,扫视女仆们,“你们还没有觉得自己碍事?是不打算走开吗?”


    一群被克洛德吓住的美女们立刻如退潮般赶紧离开现场。


    见状,舒栎不高兴地给自己塞了一口好吃的马卡龙。


    第 138 章   138


    138    不行


    舒栎等人散开后,重新坐好。


    “我先说我的。”


    他并不想与克洛德形成上下级关系,所以不会让他感觉到自己真的在对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汇报工作,或者成为一个附庸。


    舒栎深知他自己此刻占有更多的地位和资源优势,所以他才更要对人表现出尊重的态度。


    尊重不代表讨好,也不是刻意去拉近关系。


    尊重只是尊重而已。


    就像是和孩子说话的时候,会蹲下身让他们能和自己平视。


    说话声也不必高亢,清晰有力即可。


    在克洛德面前的时候,舒栎或多或少就是会显得没个正形,一来确实是故意惹他生气,毕竟克洛德总是招惹自己;二来就是让克洛德明白,自己对这些身份地位并不在意。


    应对不同的人,他有不同的表现形式来获取自己想要的结果。


    不过,唯一不变的是,他永远都是那个掌握局面主动权的人。


    就像是对待维罗妮卡的母亲塞拉菲娜一样,舒栎会因为莱斯利与维罗妮卡的未来关系,在意塞拉菲娜的感受和想法。


    可是,同样的,如果塞拉菲娜就是想要置他于死地,那么他对她就不会像是维罗妮卡那么好说话了。


    毕竟,维罗妮卡至少有表现出自己良心不安,深受折磨的状态。


    于是,舒栎心里面萌生了一种念头。


    被追杀的自己,被盯上的霍尔姆主教,风雨飘摇的赛尔蒙公国,内乱不止的艾德里克家族,成千上万的患有黑死病的尸体以及还没有办法完全普及的新药……


    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舒栎说道:“他知道以诺无法上位,所以才专门挑了这个继承者吧?”


    于是,这就有舒栎和克洛德夜访收藏室,找到了诅咒画作,并且对它们进行回收。


    舒栎发现他肯定是当老大习惯了,坐个位子都要讲C位,于是挪到旁边的位置,“你坐这里?”


    可塞拉菲娜却没有让舒栎感觉到自己尊重她后,可以得到应有的理智对待。


    可因为舒栎的到来,那人把画中人临时改成了舒栎的轮廓,而身上的服制不改。毕竟,舒栎和霍尔姆主教同级。


    更多的是,她们会用类似毒杀这种不需要费劲的手法。


    克洛德不得不说,这人整天看起来无忧无虑,什么都没有思考的模样,其实想得比谁还多,谁还远。在别人还在追寻真相的时候,他已经在想办法怎么控局。


    昨晚舒栎还想着要仿制一幅一模一样的,用来“钓鱼”。可是舒栎画艺不精,对调色不在行,只是临摹了大概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画作必须是一开始就提早准备好的。


    这诅咒一上来就成了舒栎调查的重点线索。


    这临摹确实很快。


    画作紧跟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一切恐怕也和艾德里克家族破落密不可分。


    他自然不信霍尔姆主教会把他们的计划与舒栎相通,可是舒栎还是知道了。


    舒栎展开淡淡的笑意,表情平静无比,“我的意思是,我想死一死。你帮我安排吧。反正你不是也早就这么希望了吗?”


    当然,这些可疑的地方很多,却也可以一一得到解释。


    无论凶手是否故意把人头带走了,可给克洛德极大的便利。


    舒栎从善如流,又盘踞中心位置。


    克洛德并不急着打断舒栎的话,说道:“那你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比如说,国王连续几天都食用含有重金属的催吐剂。


    这是肯定句。


    克洛德已经从这话里面得到了猜测,“你怀疑凶手是碧茜王后。”


    “两件事。”舒栎直接开口说道,“塞拉菲娜很擅长后厨的工作,力气也并不小,且会打在国王床幔上的活结。”舒栎需要她们帮忙打包装鲜花饼的工作,所以很轻松就可以看到塞拉菲娜擅长做这种精细的工作。


    她是侍从长,由她亲自去拉动床幔纱帘的时候,舒栎就注意到了至少四个与她相关的可疑点。


    这个发现让舒栎豁然开朗,甚至忍不住想笑,这人生为何如此妙不可言。


    因为他对诅咒杀人束手无策,国王是被恶魔所害。一个平凡人怎么和神魔斗?


    与此同时,舒栎意识到,这事情也远比想象中复杂。


    第二, 床上的国王尸体僵直,血迹已经干涸,说明死亡并非刚刚发生。


    这里面有两个阵营。


    “若她敢于牺牲的话,只要说自己代表艾德里克家族惩罚霍尔姆主教即可。”


    不是任何一个无关的人。


    而到勒梵西的第二天死的人肯定就是某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跟风之作」。


    克洛德扫了一眼长塌,中间坐着一个正襟危坐的主教,“你想要我坐哪里?”


    原图应该是霍尔姆主教在预言画中深受数箭而死。


    恐怕原著线里面,霍尔姆主教会死,并不是因为支援赛尔蒙公国后沾染黑死病,更不是因为他自以为的绝症,而恰恰是因为这个谋划了数个月的政治谋局。


    克洛德看向舒栎的眼瞳,“如果你想不通为什么杀国王的人要杀霍尔姆主教,那我能给的原因只有一个。”


    更有听医师说,有人用水银熏蒸疗法,让人呼吸水银蒸汽来治疗黑死病。


    房间也像是别有用心地装饰过,整个屋子的壁墙都是色彩鲜艳的红。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用的是含汞的颜料刷墙。当然,这是中世纪常见的象征身份的建筑色彩。只是这连续几天都有大批量的蜡烛燃烧,升高室温,这其中估计或多或少也会释放有害气体。


    这件事的目的指向两个方向,一个是阻止舒栎继续深入调查;另一个是这个杀死国王的凶手也是在路上埋伏舒栎的人。


    他停了半秒,好奇与不安推着他继续刮下去。


    “我要下罪己诏。”


    这绝对不可能是临时创作。


    可既然准备好的话,这收藏室的颜料味道很重,就像是临时刚完成的画作。


    舒栎对这些线索引而不发,而是跟着所谓的诅咒去调查。


    可是舒栎偏偏就是不信诅咒一说。


    厚重的颜料一层层卷起、剥落,露出下面的底色。


    第四, 当尸首滚落在地,有着以沉着冷静和宠辱不惊的形象的她,却没有在突发状况下临危不惧,立刻掌控局面。


    他先看到一缕更深的阴影,再看到一抹不属于自己的完整的眉形。


    ……


    他突然想到,如果当年赛尔蒙公国真的是在找继承者的话,而那个人又顺利登上王位,那么他的作为必然不会比阿利斯主教差。


    克洛德因为最后一句话一愣。


    那样一来,这个国家也不会落于今日分崩离析,同室操戈的境地。


    佣兵和主教坐在一块确实很怪。


    “放书信的盒子曾经被人碰过,所以如果碧茜王后有杀人的理由,那这可能就是动机。”


    尤其是要割下头颅,这种行为本来就是需要极大的体力。在女性凶杀案中,很少会出现与她们体能不相符的犯案手法。


    克洛德没有感情的声音让整个暴力事件都充满了冷静和思考的色调,“在先国王的书房里面,他们发现艾德里克家族的通信。一封是艾德里克同意协助先国王秘密解决掉原来的妻子,另一封是艾德里克家族安排先国王侵犯碧茜的局,以实现彼此顺利通婚,交换利益的目的。”


    就像是原本一个人的房间里面,发现了第二个人。


    预言画中欲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并非路上埋伏自己的那伙人。


    舒栎开口道:“国王和王后的关系比想象中还要糟糕。国王入病后,碧茜王后一次都没有去过寝宫。”


    尤其是自己本身还有那么多的原著记忆,抱着那么多未解之谜,他抱着小心翼翼的态度用刮刀刮去头部的颜料层。


    舒栎说道:“也就是说,她有犯罪的手段和力气。可她并没有时间作画。她肯定没有时间另外作画,因为我昨天一直在观察她。当然,我刚才也和女仆们聊天,发现昨天她确实也在指挥清理国王寝宫和给王宫装饰好白布和白花。我个人更偏向于她在包庇另一个人。”


    他缓缓合掌,双手交拢。


    他很清楚,就算自己向碧茜和塞拉菲娜保证能帮助她们,她们也绝不会轻易信任。


    可一幅大如大行李箱盖的油画哪怕只是半写实,或者只是速写,也需要至少两三天时间。


    因为油画每层颜料都需要干燥时间。


    舒栎脑海中的故事齿轮,一个接一个地咬合,终于在克洛德的话中拼出了完整的全貌。


    从国王的头颅滚落到人群开始,舒栎最先怀疑的便是塞拉菲娜。


    在舒栎坐好后,克洛德才发现他连鞋子都脱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如果这是故意沉迷声色,麻痹他人的行为,这真的太成功了,成功到克洛德已经想把他从长塌上拎走。


    心脏在这一瞬间猛地收紧。


    第三,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身为女侍从长,居然亲眼看着国王被层层被褥严严实实地盖着。


    为何不看看这画作下面是是什么呢?


    舒栎想了想画面。


    要解决一切难题,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尤其是第二个诅咒画作对象是“初来乍到”的舒栎自己。


    而是霍尔姆主教!!


    舒栎捏紧刮刀,刀刃在油画表面轻轻压下去。


    不是自己。


    证据不足的情况,只是「怀疑」是不作为任何证据的。


    舒栎先开口前,发现克洛德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问道:“你不坐吗?”


    “先国王与王后之间的关系也很复杂。”克洛德声线冷淡地说道,“王后是他第三任妻子。原来的妻子是被先国王派人杀死的,以便娶艾德里克家族的碧茜。”


    “唯一猜不透是她为什么要害霍尔姆主教?”舒栎觉得霍尔姆主教与艾德里克家族根本没有太大的利害关系,“难道他知道霍尔姆主教是你那边的人?”


    如今,所有困局已像是潮水般涌来。


    克洛德没有接舒栎的话,只是说道:“我搜查了公国的资料室。”


    诅咒顺延到画作,那就是只要有作画人,就能够追溯诅咒的来源。


    “什么?”克洛德露出疑惑的神色。


    克洛德平淡地说道:“不用了,我不想跟你那么近。被人看到的话,这算什么?”


    颜料的味道刺得他感到口鼻干涩。


    第一, 可疑的是周围女仆众多,她不去指挥其中一个,而是自己亲自动手拉开纱帘。


    其实,凶手根本也不用多做一步,国王本来也撑不了太久。


    “霍尔姆主教从他年轻开始,就奔波于各个领地和公国,在各处信徒心中,他虽然没有到圣者的神职阶层,但是已经无异于圣者的存在。更别说,霍尔姆主教年过七旬,向教皇讨了号召令,自己亲身投入救助赛尔蒙公国的支援之中。”


    按理说,如果不是舒栎来自21世纪,他可能得到诅咒一说,也不得不认了这个情况。


    “已逝的国王是黑死病爆发后上任的第二位国王。其中有一名国王放弃王位,去邻国生活,他放弃继承权,但是并没有放弃自己子嗣未来的继承权。因此,他才把王位让给了先国王。”


    最后一抹颜料滑落时,那张面孔完整地暴露出来。


    “行。”


    克洛德说道:“艾德里克家族除了有一个无罪信徒的传说之外,几乎毫无建树。霍尔姆主教若是死于这样的阴谋之下,信徒们必奋起反击。”


    “她要毁了「艾德里克」。”


    可是,这也许是有一件急事发生,改变了一切。


    “而碧茜与他的结合起源于一次强迫婚姻。先国王侵犯了十五岁的碧茜,艾德里克家族为了保护自己的颜面和女孩的名节,要求先国王和碧茜完成婚约关系。”


    舒栎虽然怀疑这人,但是疑罪从无。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看来是时间到了啊……”


    克洛德:“……”


    不行。


    第 139 章   139


    139 那,您看我是什么


    时间到了安息日当天。


    这是阿利斯主教到达勒梵西的第三天。


    他的罪己诏开始被各地方以流星般的速度传向赛尔蒙公国各地。


    当天他并没有去勒梵西教区的蔚穹大教堂参加弥撒,而是在王宫议政厅里面宣布了这件事。


    那一幕就像是燃烧在心头的灰烬。


    所有人都无法忘记这叫人悲痛而敬畏的一刻。


    当时,阿利斯主教缓缓地展开诏文,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庞将整个公国承载的灾祸与死亡,血泪与哀嚎,绝望与痛楚意义揽在自己身上时,总是让人有种时空物人皆非的错位感。


    他低声宣布着。


    「在下一个安息日,他将会在教堂前广场特设的火祭区里,效法神子,自焚祈神,为国为民赎罪。」


    这声音不大,却如同震耳欲聋的钟声,重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灵。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容平静的阿利斯。


    从瘟疫到这段时间发生的暴徒劫掠,再到王宫血案以及失去家园的孩子们,这些明明与他无关的人间惨事,都被他毫无保留地揽入自身。


    一时间,整个大厅就像是被叫做沉默的大海给淹没。


    要说之前因为国王之死,贵族们碍于形势跟着承认了阿利斯主教的权利。事后,或多或少,有些人还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心中多少有种被骗,却又无能为力的难受。有些人也只能开解自己,反正现在也没有人管事,那还不如就让这个阿利斯主教登上高位。


    她突然相信他真的能带来不同的未来,能救人于水火。


    “逃避是可以的,接受是可以的,反抗也是可以的。”


    敬服又痛惜


    最近晚上他一直都在研究天气,尤其是天气突然开始变得很闷的时候,他会格外地留神。


    这还得是由于克洛德身高不符合历史常识的问题,舒栎才想起这段时间是中世纪会出现极端天气的小冰期。


    她猛然明白,那人就是眼前的阿利斯主教。


    碧茜的胸口像被重锤击中。


    她恨艾德里克家族的男人。


    可没有想到,到来的是阿利斯主教。


    他的死还没有出现,可众人已经像是守灵一般,如此站在原地久久无法离去,内心翻涌着悲痛、敬意和无法言说的愧疚。


    赛尔蒙公国既不是在北纬,也不属于高海拔,不在山上,因此不会有落雪的情况。


    她所谓的父兄在利益不相关的时候,对她的好不过是顺势而为,谈不上爱与不爱。


    另一半则被艾德里克在赛尔蒙公国的部署,也许这些也是临时被调动来刺杀舒栎的人,给破坏了。


    舒栎就赌一把,夏日飞雪就在下一个安息日。


    自己称之为叔叔的男人,成了她毕生最痛恨的恶魔。


    第二天的阳光平静洁白得如同往昔。


    凭什么?凭什么他不用受到惩罚?


    这个噩梦毁了她的身心,毁了她的理想,毁了她的尊严。


    可是现在他们才知道,自己曾经的怀疑和戒备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多么可笑以及无耻。


    虽然舒栎还想过她会不会觉察到自己已经调查到她身上,开始要认罪悔过,但是他本质上也不信碧茜和塞拉菲娜会信任自己。


    她的父亲根本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而是嘱咐伊利亚斯说道:“别让她寻死觅活的。能嫁给有继承权的伯爵,谁能比得上?”


    她第一念头,不是哭,不会死躲,而是要拿起剑把那个人杀了,一剑一剑地在他身上戳出无数个血洞,她要那人生不如死。


    再说,国王死后,再无国王。


    虽然原文没有提过具体什么时候,或者是,有说过,可舒栎忘记了,但是舒栎觉得很有可能是最近这段日子。


    第一次被侵犯时,她没哭。


    她实在不理解,声音嘶哑,“父亲,伊利亚斯兄长,救我真的那么难吗……你们不是最爱我的人吗?”


    是的,夏日非高地区域也会因为大气不稳定而出现冰雹,历史上欧洲就出现过数次夏日冰雹的事件。


    当利益相悖的时候,她的一次言语反抗就足以让他们视自己为绊脚石,眼中钉,肉中刺,仿佛彼此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像是贝芙丽夫人为了能够保护自己的生活和家庭,甚至想过接受杀了自己母亲的丈夫,直到舒栎跟她说,孩子也是丈夫的目标为止。


    也像是碧茜王后,立誓要与整个家族抗争到最后,布下重重陷阱,最后在原著里也成功让艾德里克名声全无。


    可惜,他并没有坚持太久。


    “要知道,所谓的「性别分强弱」,那是弱者的托词。”


    不管不顾一心报仇的人?


    相对应的,夏日飞雪是不可能的。


    碧茜拼命捏紧拳头,才控制自己发抖的身体,找回自己身体的支配权。


    悲伤又内疚。


    然后,十四岁成年礼之后的第二年,她经历了一生难以忍受的噩梦。


    “维罗妮卡…她…才不到八岁……”


    不过,对方说这句话,确实让自己一愣。


    因为常识告诉他,赛尔蒙公国哪怕出现极端天气,也只能是暴雨或者冰雹。


    各种纷乱不堪的情绪搅在他们心头,久久不能平息。


    一只熟悉到无法防备的手,就像是毒蛇一样钻进了自己的帘子。


    毒妇?


    对她来说,她生来就是要给世界福泽,要为那些无法发生的人争取权利。


    她拼命挣扎,撕喊着,声音尖利到刺破喉咙。


    ……


    可此刻,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带着彻骨的怒意和绝望。


    四年前,塞拉菲娜得知伊利亚斯的弟弟,她的二哥马修去北领地执行卧底任务。于是,碧茜匿名写信给北领地公爵,告知卧底马修的长相,叫他去而不复往。


    于是,舒栎就很认真地推算夏日飞雪的日子——


    碧茜王后顿时冷笑起来,“所以在主教看来,献祭上也分男尊女卑吗?你可以,但我不可以。”


    也是这一刻,碧茜王后觑见了少女时期那个一心奉献的身影。


    碧茜王后内心的警惕越来越强。


    当然,他要是看着天气不对的话,他就灵活地提前开始火祭。


    “阿利斯主教,您果然高深莫测。”


    碧茜还没有完全说完,“啪——”地一下,她的脸上就被自己的父亲重重地打了一巴掌,脸瞬间红肿起来,连头发都散了下来,遮住了她半边的视线。


    于是,在他死前,碧茜王后顺利地献上了最绵长最真诚的痛苦。


    碧茜很难想到,这个她从小到大敬仰的父亲,这个会给她准备生日礼物,会带她去玩,曾经说过他在家里面最疼爱的孩子就是自己的父亲,会因为自己不满意自己的安排,用这么最难听的话来说她?


    或者说可能是因为这是低魔社会,所以会出现点不自然,违反常识的存在。


    碧茜王后来自有「无罪使徒」之名的艾德里克家族。


    哪怕他离开议政厅,没有人敢先迈出跟着离开的这一步。


    可她要塞拉菲娜永远欠自己。


    也有人感到自己身体的血液在这冰冷的畏惧和敬仰之间翻涌,几乎忘了自己可以呼吸。


    这个名号使她从小都有背负着为信徒和家族牺牲的使命感。


    众人都知道,阿利斯主教自出现在北领地萨伏伊牧区开始,给众人带来了诸多奇迹。


    她知道如果自己停止反抗,就是等于屈服,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做这种事。


    有幸的是,舒栎获得了一个绝佳的情报。


    舒栎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一步一步,“我想,这是你对我们真诚合作的信号。而我需要你的帮助。”


    可他也不会被碧茜王后牵着鼻子走。


    他甚至为了不逃避,不掩人耳目,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众揭开自己的面罩。


    当然,这是他瞎说的。


    伊利亚斯冷静地说道:“碧茜,你不要再任性。我们已经在给你做最好的安排了。”


    因此,每一个字都带着锋芒。


    哦,好的?


    父亲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像是在看一件航脏的废物:“你要是真的拒绝的话,昨天晚上为什么不拒绝?他已经告诉我了,昨天晚上是你勾引他的。你是想被人叫做荡妇,还是你本来就是个贱人,就是连狗都可以上?你在这里装什么?别再丢我的脸。”


    碧茜王后沉默片刻,缓缓开口:“看来…面对这样无所不知的您,我只有合作这条路了。”


    阿利斯主教自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他庄严而神圣的祭祀之路,绝不弄虚作假。


    “……”


    她无意识地瘫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更叫她不可置信的是她父亲的话。


    可是,维罗妮卡的父亲,碧茜的兄长伊利亚斯反应更快,死死地扣住碧茜的手腕,“哪个女孩遇到这样的事情,不是这样解决的?难道你想怀一个野种让人指指点点?还是你希望外界的人都把你当做他的情妇?”


    “世上没有男尊女卑之说,不要被别人的话,或者常态影响到了自己的价值判断。”


    可是父亲阻拦了她,兄长劝阻了她。


    “如果你不嫁的话,伊利亚斯说……要让维罗妮卡嫁给那个伯爵,当做失礼的赔偿。”


    慢性汞中毒病发的症状与黑死病有接近的地方。


    舒栎还是注意到了她情绪的起伏,她依旧应激,只是掩藏得很好罢了。


    成婚后的碧茜并不愿意为伯爵生下任何孩子,很早就在塞拉菲娜的帮助下,找到医师让自己流产,最后找个孤儿院的孩子来顶替自己的孩子。


    舒栎:“我听说了您的故事。”


    可是可怕的是,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使上力气。


    这份牺牲不仅震撼了她的耳目,更撕开了心灵最深处的柔软之处。


    “同情我吗?”碧茜王后笑得轻巧,眼神里面却透着蔑视,“我可不是弱者。”


    他自己也不确定其他人会做什么事情。


    “我拒绝,如果我叫我嫁给他的话,我一定会把他杀了……”


    这也是舒栎为什么迟迟都没有想到夏日飞雪会和赛尔蒙公国相关。


    事实上,舒栎一直都在推算什么时候下暴雨,自己就上火祭,然后上演一副上天不让他死亡的戏码。


    他不是真的去送死的,碧茜王后就不一定了。


    是因为自己是女孩,力气太小了吗……


    是的,如果碧茜也有孩子,她也宁愿那个孩子是个男孩。


    如果她问起来的话,舒栎就编一个故事,自己穷困潦倒之际,曾经吃过她施舍过的面包。


    那一刻,她第一次看清,所谓的家族并不是她的庇护所,而是她的牢笼。


    他们一人一句,一字一句就像是要在给已经掉进石井里的自己扔巨石,活像是自己活起来,就会是他们最大的麻烦。


    可同样的,这也唤醒她尘封已久的回忆。


    塞拉菲娜也跟着落泪,“要是维罗妮卡不是女孩的话,就不会遭遇那么多不幸了。”


    “我要艾德里克家族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你必须帮我,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正如她不相信舒栎一样,舒栎也不相信她,自然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碧茜王后。


    她为了国王上不了天堂,甚至在他死后,割下了他的头颅,让他身首异处。


    这两年来,他们习惯了教堂里泛泛无用的祈祷、日以夜继恳求以及几乎掏光了家产的捐款来抵挡病魔。可现在这个北领地的主教,却在无数人的苦难面前感受着他们的内心,并毫不犹豫地揽入自己的肩上。


    “在他们眼中……我们,还算是人吗?”


    而碧茜和塞拉菲娜也没有出现在原著中,也再次证明,碧茜根本没有在原著中刺杀霍尔姆主教后,活下来,而是很快被处死。


    碧茜最后为了保全维罗妮卡,嫁给了自己一生最大的污点。


    于是,这不到五分钟不到的宣布,却让沉默延续了半个小时以上。


    曾经内心富起来的阴谋算计,怀疑怨恨,在这份大无畏的牺牲面前,像是虫翼抵抗着以吹枯拉朽之力袭上陆路的狂风暴雨般,不堪一击。


    可偏偏可克洛德说这一切都和艾德里克相关后,舒栎逆推原著剧情,才推断出了具体的天气。


    舒栎定定地看向她,坦率而自然,“我不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可当你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知道,你是个懂得自己价值,且很强大的人。”


    谁也无法想象,他这样的牺牲,是怎样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却被他轻描淡写地从口中诉说。


    她没有说出口,可在心里回应塞拉菲娜的话。


    “我们家族数百年都毫无污点,你却要做出这种蠢事吗?”


    碧茜王后穿着一身骑装,配着长剑,一改最初见面的柔弱形象。她反倒和维罗妮卡有点像,尤其是气质上那点骨子里面不愿意输给任何人的韧性,让人不敢小觑。


    可这属于处在高海拔和北纬地段才会有的情况。


    届时,她刚好可以利用诅咒的事情,要求霍尔姆主教支持公开弥撒,对艾德里克家族一次痛击,进行最后的完美收官。


    碧茜知道,她若是有朝一日被需要,即使牺牲,她也一定不辱使命。


    这里可得碧茜和塞拉菲娜并没有好下场了。


    虽然舒栎希望事情就是这样发展的,但是对方同意得好快。


    可现在她已经被自己的愤怒蒙蔽了双眼。


    他是圣者,是神使,是英雄。


    碧茜王后却因为舒栎的话,脑海里面一闪而过发生在四年前的事情,听说马修当时被击毙的时候,曾经身边就有个小神父。


    舒栎下达罪己诏,目的就是要让想杀自己的人暂时缓一下刺杀行动,自己可以多做点准备。


    谁能想到这个北领地的主教掌控了时局,并一步步追查到了她身边的人,并用权力制约了她们的行动。


    此刻他的眼神刺穿了她最后的一丝信任。


    碧茜的眼泪被她强忍着,才没有流下来。


    “你明明可以示弱,博同情,最后顺利博取我们的信任,你却没有这么做。”


    在小冰期内,夏日可能会出现霜冻,或降雪。


    而对于只是想利用舒栎来达成目的的人来说,罪己诏成了他们束手束脚的绊脚石,让他们无法推动自己的计划。


    “……”


    她余光看到了自己兄长的佩剑,直接冲上前试图抢过剑,“我宁愿死……”


    富兰克林效应是这么说的,「人更愿意帮助那些自己帮助过的人」。


    不过,在所有事情还没有和艾德里克联系在一起之前,舒栎推测,以他经历的日子来看,周围温度居高不下,尤其是这几天天气闷热,很像是强对流将引起来的暴雨。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可就在他算日子的时候,不速之客却来到他的面前。


    谁敢轻率地离开现场,对这样的牺牲不放在眼里,不放在心上。


    阿利斯也许是被马修劫持,生死一线,结果马修被她告知的北领地公爵那边军队的人击毙,逃过一劫。


    “不过在合作之前,您看我是什么?”碧茜王后微微眯起眼,声音清冷而缓慢。


    碧茜知道,她再没有父亲和兄长替自己撑腰了。


    按照计划,碧茜王后用儿童十字军之名可以引霍尔姆主教到王都勒梵西。


    原以为是她自己要上断头台,结果没想到阿利斯主教却说要下达罪己诏,自焚祈神。


    舒栎以为她在说挤兑的话,却从她的眼神里面感受到一种认真。


    这一艺术加工绝对不能错过。


    他记得,原著中维罗妮卡曾经提到过自己的母亲死的时候,一度出现夏日飞雪的奇象。


    “我们是什么?物件?附庸?还是可以随意交易的工具?”


    可是她却在第一眼见到它的时候,控制不住地附身呕吐。


    对于某些人来说,即使阿利斯主教在他们的计划里面是必死无疑,他的罪己诏却成了他们计划中的另一个巨大的阻碍。


    打蛇要打七寸。


    她绝对不会妥协的。


    她看不到人们在受苦受难,一心只想要复仇。


    可现在他却选择在自己最好的时刻,为了这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公国而牺牲。


    碧茜猛地闭上眼睛,胸腔被一种酸楚与怒火交织的力量顶得生疼。


    恶魔?


    她那么绝望,绝望到自己就像是走到了没有尽头的炼狱。


    有人忍不住哭泣出声,却只能死死地压在喉间。


    不是因为女孩不好,而是因为她舍不得自己的孩子蒙受这样的苦难。


    谁也意识到不到国王是中毒毒发。


    谁也无法想象,他内心的痛苦是多么大,是怎样无法承受的重量,才会让他在风华最好的年纪,做出自我牺牲的决定。


    “???”


    她刚一出现,莱斯利就护在舒栎面前。


    舒栎拒绝道:“抱歉,这不行。这件事得由我来。”


    想来碧茜和塞拉菲娜两人想要拖艾德里克下地狱的计划,是成功了一半的。


    父亲冷冷地宣布,“为今之计,为了保全碧茜的名声,你只能嫁给他了。”


    她永远都忘不了自己那天晚上有人揭开了自己床幔的一幕。


    “出生成为女孩,就得活得那么廉价吗?”


    痛苦又感激。


    毕竟,听说她一直都有做慈善。


    她原本可以逃的,可是最后还是没有逃掉,仅仅只是因塞拉菲娜拖着一身青紫伤痕,跪在她面前。


    碧茜王后原本想要利用阿利斯主教死于阴谋的局激起人们对艾德里克家族的仇恨情绪,可现在却产生了另一种犹豫与疑虑。


    内心的恐惧和愤怒压过了一切,她全身忍不住地颤抖,牙齿也忍不住紧紧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溢满口腔,才低声吐出道:“我不可能会嫁给那个对我作恶的人。更别说他已经有妻子了……父亲,你是想要把我推进地狱吗?”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到,很多时候,在苦难来临的时候,都会被教育「这是生活的常态」,我们要去学会接受它。然而,人活下来不是为了吃苦的。我们之所以要接受磨难,不是因为我们要上天堂,而是因为我们实在躲不过。”


    碧茜更不理解了。


    她表面顺从,内心却依旧在试探,甄别面前的人是否能够合作。


    像是维罗妮卡为了躲避自己的任务,把父亲交代的事情一拖再拖,直到舒栎发现她状态不正常为止。


    夏日飞雪是小说的艺术加工。


    舒栎自然不需要她帮助,但至少她不会给自己碍事,不会主动说要替自己献祭。这只是在增加舒栎的工作量而已。


    舒栎轻声说道:“你可能不知道的,可我曾经受过你的帮助。”


    一度还顾虑家族而犹豫的碧茜听到这句话之后,顿时愣住了。


    她不愿意这样的命运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延续下去。


    那是父亲的好友。


    这句话说的是维罗妮卡,何尝不也是在说自己。


    要是一切都没有发生的话,她也愿意站在那个火祭台上,只求子民平安无忧。


    她的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变得更加深邃冷静起来。


    这是任性吗?


    除非必要,她不会和男性合作。


    自懂事起,家族的荣耀与信徒的期盼,就像是一袭金丝编织的长袍,披在了她的肩上。


    “这算什么?”她的声音低而颤,压抑怒火,又像在质问整个世界。


    “即使什么都没说,您还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连我帮助你的事情,也都知道了。”


    她仰起头,泪珠沿着脸颊滚落,眼底的光却像刀一样冷亮。


    对于真正想杀自己的人来说,这一举确实是帮了他们大忙。


    他只能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


    “你这样想要毁了艾德里克家族的名声吗?”


    被父兄背叛时,她也忍住了眼泪。


    两年前黑死病爆发,碧茜登上王后之位,着手安排家族的核心人员往大都会迁徙,以此挖空他们的基底。


    碧茜恨声道,“若是我的话,我宁愿生个女孩,也不要有会践踏女性的东西从我肚子里面爬出去。”


    碧茜王后一个眼神都不分给莱斯利,“阿利斯主教,如果一定要献祭的话,我愿意作为祭品祈神。”


    这个世界,就是在逼女孩们低头、忍耐、沉默、妥协、接受所有的不公,并视这些不公为常态。


    “你何必给再多此一举给我们添麻烦呢?”


    只是他身上还背负着未来的教皇候选者的猜测,碧茜王后一直都认为这是阿利斯主教本身的手段。


    她并不是不知道一些女孩子,尤其是贵族会为了家族而嫁给跟自己父亲一样年龄的丈夫。她也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命运,可是她不能接受自己现在的命运。


    因为她厌恶男性,尤其是会轻蔑女人的男人。


    他本身便有传闻中神明的代言人之名。


    父亲却面无表情,好像生来他们就没有任何关系,说道:“那像你这样已经失去名节的人还能做什么?谁还会要你这样的人?我们会安排好一切的。”


    所以,如果原著说夏日有冰雹的话,舒栎肯定会立刻意识到,勒梵西是大事件发生的地址。


    而在父亲走后,兄长伊利亚斯用开解她的口吻说道:“碧茜,你想想看,你年轻貌美,想要获取伯爵的宠爱轻而易举,还能未来帮衬家族。对你来说,不是家族好,才是最好的吗?”


    可当她重新开口时,她的声音那么响亮。


    一周前,碧茜王后对国王的算计也结出了果实。


    碧茜王后微微一凝,眼底的寒光闪了闪,却在瞬间还是柔和了几分。


    没有震惊他会说这样的话,也没有遗憾自己八、九年前没有等到这样一个人来救自己。


    仅仅只是——


    “您人还不错。”


    认可。


    第 140 章   140


    140 求之不得


    与阿利斯主教对话结束后,碧茜王后把视线落在了旁边的少年莱斯利身上。


    她见过莱斯利的母亲奥朵拉。


    于是在他落单的时候,她轻声说道:“你与你的母亲长得很像。”


    碧茜王后也许并不是擅长占据主动权和先机的人,可她并不是那种居在劣势的情况下,坐以待毙的人。


    为了推动整个计划顺利进行,她曾经思考过,如果自己的罪行还是被发现的话,那么她就要引导他们去看到那封艾德里克家族与前国王的信件,以此博取同情。


    她承认女性的劣势,并且也擅长利用它。


    她思考过,只要他们对此做出反应,那碧茜王后也有话语权。


    同情也好,原谅也好,审判也好。


    碧茜王后就看他们什么反应,结果等到的是罪己诏,阿利斯主教把所有人的罪责都加在他自己身上,反而让碧茜王后无法做更多的事情。


    除了确认阿利斯主教的为人之外,合作成了她最好的选择。


    可她依旧并不是那么容易放下心防的人。


    她可以信任阿利斯主教,却不相信他周围那些可以蒙蔽他的耳目的人。


    于是,她主动和他拉近了联系。


    试探往往都是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多了就刻意了,少了便达不到自己的目的。


    这年头死的皇亲贵族也不在少数。


    要是解不开锁,他要是出事该怎么办?


    为了能活下去,有人哭喊着神主的名字,也有人咒骂过神主放任他们生死不顾,还有人慢慢地背离信仰的道路。


    她知道他是什么态度,就不用继续说下去了。


    莱斯利说道:“我没有,你也没有。希望你谨言慎行。”


    而真正能把语言艺术登峰造极的人,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够改变整个时局。


    他满心都是心甘情愿。


    “如果失败怎么办?”莱斯利问道。


    「他是认真的。」


    他可以说是整个公国最有资历的神职人员,比雨果主教和霍尔姆主教还要年长八、九岁。


    可能是前几次,阿利斯主教与维罗妮卡相处、私自跑去洛迦教区,又“一个人”来了勒梵西的前科。


    那时人山人海,目力所及之处全都是鲜花的画面,为的是历史上最年轻的教皇。


    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安排的作秀?


    求之不得。


    可如今,一是与雨果主教相处久了,对于贵族之道十分了解,对方说这句话明里是在说他这人,背地里却是在透着自己与他母亲之间有渊源。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可以私下商谈。


    “包括你们作画用的颜料,只要知道谁持有就可以推断凶手了。希望你们还记得销毁,但是小心那种颜料。我们使用的时候也很小心,你要是随意处理的话,恐怕会有你想象不到的后果。”


    这是个特殊的时期。众人已经在新来的阿利斯主教安排下,也有了基本的防疫知识,出行时也都戴着面罩,在王宫士兵的维持下,保持基本的距离。


    阿利斯主教似乎倒是没有想过出事的事情,反而就是整个仪式结束后没有得到自己最后的效果,反而自己把四年来积累的威望和名声都败光了。


    碧茜王后明显发现自己碰到了钉子。


    他回应这句话后,碧茜王后就看着他立刻往阿利斯主教的方向飞奔。


    人比想象中的还多,像是满城的人都挤了过来。


    碧茜王后:“…以前有聊过一次,并不算是朋友。”


    勒梵西主教犹记得上次看到这样的景象,还是在六十多年前教皇加冕日。


    莱斯利冷淡地点了头,顺便说道:“您是母亲的朋友吗?”


    这样的想法渐渐地在众人心中成型。


    可莱斯利并没有说完,眼睛盯着不远处的阿利斯主教,继续说道:“大家都是利益往来而已,不用谈感情。我不是阿利斯主教,没有那么宽大的心,不在乎你是否有牺牲他的想法。”


    他踏上了火祭台,回身看向密密麻麻的人群。


    一个个都说不上话。


    像是这样年少的主教原本就会有更大的作为,却走上了牺牲自我的道路。


    他远比众人想象的还要年轻。他的身形挺拔优美,在神职人员簇拥之下,显得格外清冷疏离,且有着坚定有力的信念和温度。


    阿利斯主教若是真的献祭的话,莱斯利怎么可能会接受?


    无数双眼睛都在仰望着祂,或悲伤,或肃然,手上都为他抱着一束鲜花,就像是一片随风欺负的海。


    莱斯利对碧茜王后的话并没有太多反应。


    而眼前这个年轻的主教,也许确实得到过神的眷顾,可他还是太年轻,太虔诚,竟然把自己推向死亡的深渊。


    目前为止,雨果主教并没有遇到这种人,不过他认为阿利斯主教是有可能达到这个高峰的。


    阿利斯主教缓缓地从教堂深处走出,太阳的光辉就像是轻纱一样罩在他的身上,将他周身堵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这话刚一落,莱斯利冷笑,“国王到底怎么死的,你我心知肚明。你应该不知道,我们有可以检验血液成分的仪器,到底是诅咒,或是被病魔所杀,还是毒杀,一见便知。”


    因为感性在阻止他理智的思考,他怕自己在否定自己的信仰。


    他明白,神的恩典始终都在,而救赎不会却从不会从天而降。


    *


    至少,现在他很难去相信。


    从圣人到凡人,再到罪人的路只有不到二十五步。


    总之,莱斯利在各种与政治贵族相关的名利场文化的熏陶下,对这种明显的钩子已经不感兴趣了。


    莱斯利颔首,声音平静道:“难怪了。母亲死后也有十五年之久,我却从来没有在北领地见过您或者收到任何来信。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


    他顿了顿,“大家都是利己主义者,没有谁因谁的苦难,而变得更高贵。”


    周围没有一个拦得住他的,不知道到底是谁派这些没用的人陪在阿利斯主教身边。


    莱斯利耳朵一热,轻轻点了点头,“好。”


    这样的场景重现,他内心涌起来的,并不是荣耀,更多的是如山般沉重地羞愧与悲痛。


    他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远远地听到阿利斯主教温暖有力的声音,“莱斯利,你聊完了吗?”


    清晨是一如既往的闷热,而阿利斯主教的火祭仪式,却是定在最热的中午。等候的人群被自己的汗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额面上也不住地众人在等候的过程中,已经被衣物憋出了一身薄汗。


    紧闭的教堂门一开,人群便起了躁动声,可这份不平静却被肃穆而庄严的氛围感染,渐渐地再次平息。


    她愣在原地,陷入了沉默。


    那阿利斯主教到底要做什么?


    身侧两旁的神职人员恭敬地接下他一步步褪下来的面罩,圣袍,玫瑰念珠,十字架,腰饰和鞋子。赤足踏在青石板路上,他一身素衣,像是已经剥下所有世俗的舒服,只剩下纯粹虔诚的灵魂。


    并非没有感情,而是他要的感情已经不是「母亲」这个念想可以给的。


    他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清楚,只是说不出来。


    “可…我还是希望您没事,希望一切顺利。”


    这句话绝对不是所谓的搬弄是非,或者颠倒是非,传播谣言,而是一击必中的话。


    旁边的莱斯利在木柴堆下紧紧地盯着阿利斯主教。


    如果他本人是对他的母亲感到眷恋和怀念的话,他确实会对提起自己母亲的事情产生兴趣,并且展开追问。


    又或者说,换做是四年前还是小孩子的自己,他能为了听母亲一个故事而做任何事情。毕竟,那时候,他母亲的故事成了萨伏伊牧区的禁忌话题,众人都不会去提。而他更多的,都是守在母亲的墓碑旁。


    碧茜王后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此刻受激,也冷声回应道:“你想着对付我?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我与前国王之死有关,你们也拿不住证据。我的主动求和是因为阿利斯主教,而不是我被抓住了把柄。”


    他们都在屏息等候,注视着那个将为洛迦教区乃至整个赛尔蒙公国献出生命的主教。


    阿利斯这次决定有清晰地告诉他整个过程会怎么发生。


    即使王宫里国王驾崩了,不至于要走到现在的地步。


    “到时候我就立刻卷铺盖逃了。”阿利斯主教望着他笑,“到时候出发的时候,我把你拐走?你要不要跟我一块走?”


    正午12点30分。


    而在另一半靠近火祭台的路程里面,沉重的手铐和脚镣被依次套上,在行动过程中发出沉重的金属相击的声响,敲击着众人的耳膜。


    可阿利斯主教去一意孤行。


    勒梵西主教相信神,却并不相信神迹。


    “……”


    话到这里就足够了。


    莱斯利原本低沉的声音顿时便成了清爽明亮的少年音,“是。”


    两年多的时间里面,勒梵西主教已经看到一个个虔诚善良的信徒死去,神职人员的祈祷从来都没有回应。


    而这件事只告诉他一个人。


    安息日如期到来。


    真的能改变一切吗?


    二是,他已经过了要依靠母亲而活的年纪了。


    天空的太阳跟着被乌云遮蔽了一角,闷热却依旧没有被驱散。


    可真正掌握这个艺术的人要考虑的远远比当事人广而深。


    是的,一句话达到的效果就如一颗石子落入池中激起千层浪。


    勒梵西主教痛惜又无奈。


    他的视线收了回来,就像是一柄冷厉的刀锋回转,于是发出更叫人窒息的光,“阿利斯主教要是因为你受伤的话,我不介意让你再进行更残忍的噩梦。”


    而这个青年后面站着的是勒梵西主教。


    勒梵西主教曾经跟阿利斯主教提过,也许他们可以举行最盛大的祈祷仪式,又或者他们花更多时间去救助城中的人。


    面前的火祭台已经被搭建起来,旁边的火把也被跟着神职人员一一点燃,一排排摆列着,既像是欢迎,也像是欢送。


    莱斯利刚收回自己的思绪。


    下一刻,钟声在王城上空响起,沉重且悠远。


    阿利斯主教沉默着,任神职人员为他扣上最后一副锁链,把他彻底束缚在木架上。


    人群静得可怕,连风声都被压住了似的。


    就连太阳落在阿利斯的主教的光,也被乌云收了起来。《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