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变态
李然到大学报道之前,迟蓦要把在子公司的所有主要工作交接完毕,委任管理团队。届时提拔一个总经理,或者直接从总公司遣派一个人过去。
然后他在总公司的主要工作要完全展开,接手管理团队呈报给他的所有数据。最近几乎没有空闲时间,经常早出晚归,大会小会压根儿没停过。
李然要经常到医院报道,迟蓦没不懂事地把人绑在身边带去公司。因此许多时候李然六七点醒过来洗漱,他哥就已经走了。
偶尔晚上九点还不见人影。
“哥你不是很忙吗?”又一次陪李然来了医院的迟蓦没有丁点忙碌的神态,李然怕打扰他小小声地说,“你都接了三个电话了,这才过去十分钟而已,要不你回公司吧……”
“我不忙,不回——刚才是我爱人,不好意思。嗯,重要文件先发我邮箱,中午之前我会看的,到时候一并回复。其他事你们看着办吧,我聘请各位是看准了各位能为我带来价值,我自然会适当放权。嗯,这段时间辛苦各位了。”迟蓦找停车位的十分钟里一直戴着耳机讲话,终于把车塞进一个停车位后他就坐在驾驶座里安如泰山,回答李然时捏了捏他耳垂,神色是柔和的。
回答电话里的人时那点柔和立马吝啬地收回,嘴里说着“适当放权”的信任言论,表情却淡漠得覆上了一层刀枪不入的冷。
工作上迟蓦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他从总公司离开一年,每个月视察一次。“皇帝”权威再大,走的时间一长,个别人也难免想散漫,不如迟蓦手段狠,总要敲打敲打的。
但大家又没谋权篡位——有没有那个胆子另说,重点是有没有本事。敲打便要有个限度,要做到有松有驰,不能太强势地把人逼成一张拉紧的弓,不能只看到团队的不足,团队的优势更要看到,这样才好恩威并施。迟蓦有事没事儿往总公司跑了小半个月,露脸够多了,效果显著。
转头看见李然脸上担忧的表情,迟蓦抬手掐上去,小孩儿肯定以为是自己耽误了他工作,笑道:“怎么这样看着我?公司真的没那么忙。前面十天的施压足够他们忙到月底了,得给他们喘口气的机会啊。——啧,看不出来啊,你比我还要资本家呢。”
无良资资本家的事儿李然哪儿懂,拒绝被安上这种头衔,摔掉他哥的手:“是你坏,才不是我。哼。”
哼完跟他哥一起下车,又贴着他哥路线明确地说:“哥,那你去看沈淑,我去看我妈——这可是你自己不让我跟你一起去看沈淑的啊,你说他话多。”
按理说骨折而已,又不是性命垂危,不用每日每夜地待在医院浪费资源。但沈淑非要在医院养伤,不愿意回家——他在中国也没家可回,连套房子都没买。
听说医生每次跟他讲可以回家静养,拆石膏的时候再过来就行,沈淑一听就头疼心口疼,捂住胃满床打滚,哼哼着说自己要死了、真的要死了啊。他那个会说中国话、却宛若听不懂中国医生话的外国佬养父,只听他儿子的要死了,不听医生的可以回家静养,大把大把地给医院送钱。
真是什么笨锅配什么蠢盖。
一听沈淑骨折,迟蓦就知道这货没事儿,装的成分居大,他养父伤的肯定比他重,懒得去看他。谁知道他还没完没了了,住院上瘾。
医院是迟家的,他这个东道主不好再无视,连迟瑾轩被搬到顶楼的高级病房这种小事儿迟蓦都知晓,何况朋友受伤,他必须得“知道”一下吧。
迟蓦是第一次探望沈淑,对沈淑来说是个“新人”,时常待在他养父摄像头式的监视下都要憋死了,他对李然吐槽过的话肯定要重新叽里呱啦地倾泻,说一百遍都不够。
但迟总寡言少语,对他的热情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装聋作哑不予理睬,沈淑被气得“Fuck”后自己就会闭嘴了。
要是李然再跟过去,沈淑遇见“无敌好朋友”的心态又要占据上风,抓住李然拉呱个没完。
迟蓦不喜欢李然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被分走。
“嗯,你去看你妈吧。”迟蓦摸了下李然后脑勺,“看完你妈,你还可以趁我没回来的时候偷偷去见吴愧。”
李然:“……”
他眼睛微微瞪圆一圈,见鬼似的瞅着他哥。
他没跟吴医生聊天啊……更没有约好时间见面啊。
“你……”李然人傻了,连句借口都没说出来。
迟蓦弯腰靠近他:“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为、为什么呀?”李然不服,“什么原因?”
“因为我爱你。”迟蓦说。
“无懈可击。”李然答,而后余光迅速偷瞄旁边有没有闲杂人等,没有,双手捧住他哥的脸吧唧亲了他一口,“所以,哥我能去吧?”
一句“不能”淹死在肚子里面,迟蓦昏聩上头道:“能。”
李然弯眸:“嘿嘿。”
“谢谢哥!”
“嗯,”迟蓦道,揽住李然的肩膀避开一个没看路奔跑的男人,“现在先跟我讲讲那些天沈淑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好不理他。”
“哦哥我跟你说——”提起这个,李然精神立马振奋了,拽着他哥的袖子边晃边道,“沈淑之前不是一直住在公司附近的酒店里嘛,当时他养父找过来,让沈淑带他回家,沈淑说自己没有家,耍赖不带他回去。但是加西亚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诶,他们回酒店了。”
“酒店里有人在!——哥以前沈淑就跟我说他酒店里有小男孩儿,他在干嘛啊?沈淑说加西亚明知道有人,看见后还是要气死了,恨不得杀了他,沈淑差点儿就要吓死了。他辩解说那是普通朋友他养父根本不相信,然后把那个小男孩儿赶出去以后俩人就开始打架。”
“打得可凶可凶了,沈淑说他一直在哭呢,他说他这辈子杀人见血都没掉过眼泪——哥真的假的啊,他是不是在吹牛——哦你听我接着说,沈淑说他这辈子每次都是被加西亚搞哭的,真是要恨死他了。”
“酒店里的好多家具都被打得稀巴烂,他求他养父可怜可怜他,他养父一听却变本加厉。沈淑打不过他养父,因为他是被他养父手把手教出来的,哥你说加西亚过不过分啊?”
“沈淑跟我说这些的时候一直瞪他养父,他养父不说话。但他养父也在瞪沈淑!”
“沈淑腿都骨折了,没在那边的医院看病,来这边是因为他怕咱们知道了嫌丢人,哈哈,没想到还是被知道——爸?”
一不小心被沈淑附了体的李然声情并茂地说到尽兴处,话音霍然戛止,直眉楞眼地看着眼前的人,怀疑自己许久没见他爸有点儿想得慌,出现了幻觉。
反观李昂,和他儿子的感受一模一样,见到李然出现在市中心的医院李昂吃了一惊,立马紧张了起来:“小然?你怎么在这儿啊?你身体哪儿不舒服吗?”
这话正是李然要问的,几乎与他爹异口同声:“爸你怎么在这儿?你身体哪儿不舒服吗?”
白清清身体处于恢复期,体重还是八十多斤,这吃不了那吃不了,想把健康养回来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少说也得一年,因为前半年她还得每个月来复查化疗一次。李然刚经历差点儿失去母亲的悲恸心境,父亲再出现在这儿,可想而知给他造成了什么样的可怕阴影,小脸都白了。
李昂不是白清清,特别会察言观色,一见李然脸色霎变,其中又夹杂茫然,心里就知道这孩子短时间内肯定遭遇了什么,一下子想到了白清清,和她动用的那二十万,一时间五味陈咋,他无暇分辨自己的猜测,嘴上先连忙安慰说:“小然我没事儿,真没事。我来这儿是……为了看望一个老朋友。”
李然:“真的吗?”
“真的。”
“小然你怎么站在……”好几天不见李然,白清清今天提前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到,大概是母爱在病中泛滥了,她每天都觉得看见李然的时间不够多,再说医生让她多动动,借着出病房走动的空挡,她自己慢腾腾地来接李然,在看到他身旁的另一个男人时哽住,好半晌才续上话,“站那儿不进来啊……”
李昂一侧眸,只和白清清对上一眼,她就不自在地“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地将眼垂下了,浑身尴尬。看清她是一副怎样的形销骨立模样时,李昂本以为自己会不动容,没想到心里还是掀起了物是人非的惊涛骇浪。
他和白清清性格不合早就没有感情了,要不是白清清这次动手术用掉了李昂为赎罪而补偿给她的二十万。现在前夫妻两个见面,一定已经分外眼红了,白清清肯定还要骂他。
现在白清清骂不出来了。
这场婚姻里,李昂知道是自己欠她太多,这辈子都还不清。
……是他出轨,毁了白清清对这个世界建立起来的为数不多的信任。
是他毁了她的前半生。
李昂清了下嗓子,没问白清清得了什么病,反而是先掏出手机看,拇指在上面划拉两下,来前在火车上被玩了两个小时贪吃蛇的手机立马出现三十秒关机的倒计时,自言自语地说:“手机怎么又没电了……要关机了。”
“滴。”
如他所愿,他用了好些年的破手机,光荣地“阵亡”关机。
而后他才失礼地重新看向白清清,不知道能不能问,也挺害怕被辱骂的,毕竟现在小然在这儿,问得格外地小心:“……你没事儿吧?”
白清清单手扶着墙壁,闻言叹了口气:“没事。还能活。”
而后竟客气地问道:“你来医院是怎么了吗?”
将近二十年了,李昂从没有得到过白清清像这般的“和颜悦色”之对待,脑子里那根如临大敌怕被骂的傻筋没派上用场,拧成一道迷茫问号的形状,张口就说:“我来看心理……”
他突兀地一抿舌尖,瞥了眼李然,怕他多想,立马回答的与方才如一:“我来看个朋友。”
其实他的担心完全多余了。
李然心里没事儿的时候,心细如发,李昂那句看心理医生的话截断得再快,只要让李然抓住一条话音的尾巴就会多心。
可是谁让他现在心里装着事儿呢,就算李昂把自己已经看了六年心理医生的就诊记录拍在他脑袋上,李然也得反应一下。
父母“会聚一堂”的场面太难得,白清清没有剑拔弩张,俩人态度友好,他该高兴。但李昂知道李然跟他哥的地下恋情,白清清却不知道啊。
李然害怕他爸嘴快,或者是自己在这股紧张里没绷住反而暴露,手心都有点儿发潮了。
“……我说了不会告诉你妈妈的,别担心啊。她心大,不会看出来的。”李昂不知什么走过来,低声对李然说道,同时温和地朝他一伸手,好像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音量恢复正常,“小然,手机借我用一下。”
“噢。好。”李然缓缓呼出口气,赶紧把手机递给李昂。
“我打个电话。”李昂走到了一边,离李然他们有点儿远。
他对着拨打电话的页面深呼吸一口气,轻车熟路地输入一串号码,放在耳边等接听。
那边过了许久才接。
似是没有接听陌生号码的习惯。
李昂无声地吸气,音色自然地喊:“小玉。”
裴和玉不知道是没想到是李昂,还是没想到李昂在手机关机后会主动给他打这通电话,语气难掩微讶,仿佛有点儿后悔刚才接电话接晚了:“是小然的手机吗?你到医院了是吗?”
“对。我手机没电了……”
“我知道。”裴和玉不太高兴地说,“一直让你换,你总不换。回来挑个新的。”
“……好。”李昂宛若没思想的瓷器,有要求必答应。
“你在火车上一直玩儿贪吃蛇,有什么好玩儿的?不到两个小时手机就关机了。”
“……在火车上无聊,上次看小然玩儿得开心,所以就试了一下。”李昂将话题扯回来,音色虽轻却直奔这通电话最重要的主题,“小玉,我手机关机,出来身上也没带现金,回去没办法购票坐火车……到时候你来接我一趟吧,好吗?”
隔着手机看不见彼此脸上的神情,裴和玉也不是那种太过外放的性格,就算高兴也不会大声笑,但李昂听得出他平静音色里的愉悦:“好,在那儿等我。我没过去的时候不要乱跑。”
李昂尝试着笑了一下,再试着让笑掺杂进声音里,黏人得非常逼真:“嗯。”
“哥,你说我爸是不是在跟裴和玉打电话?”李然听不到他爸说什么,李昂特意走远了,就证明不想让他听,只好用眼睛用力望,小声跟他哥咬耳朵,“他们现在感情这么好啊?我爸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别人的家事,迟蓦才没兴趣呢,不过闻言他还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说:“你爸学会了。”
“啊?”李然不解,“学会什么啦?”
迟蓦言简意赅:“骗他。”
给裴和玉制造一出李昂已经开始爱他的陷阱,逐渐卸下裴和玉的警惕。事情会变得很好玩。
由于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大人——包括他哥在内!李然对这些大人间的爱恨情仇知道得实在太少了,根本听不懂他哥的话。
正待他一头雾水地要问,就见他哥脸色轻轻一变,那抹看好戏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微微扭曲成了其他味道,迟蓦垂眸似笑非笑地盯紧李然精致的五官,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深处,莫名充满危险地问道:“好孩子——你不会也是在骗我吧?”
作者有话说:
教别人摆脱变态,后发现自己更变态的迟总,开始破防怀疑然宝真心,并想把人关地下室。
总结:迟狗玩儿不起。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然宝:我哥怎么又疯啦?
第82章 男鬼
“骗你什么?谁骗你?”李然神色迷茫,眨巴了一下清澈的眼睛,慢半拍地道,“我吗?”
迟蓦:“……”
他家小孩儿暂且还没长出这一缕聪明劲儿,是他多虑了。
但李然要是以后聪明了怎么办?有一天他会不会后悔?
如果他真的后悔了……
“小然,手机我用完了,给你。”尽管已经在家里试验了两三次,这次远门在外,通过电话更大胆了一点,李昂的心跳仍旧怦咚乱跳,许久才平复下来。
他把手机还给李然,没注意到晚辈之间方才掀起的云涌——迟总一个人的云涌,李然屁都不懂。
只不过跟裴和玉这样的人打了多年交道,李昂再见到迟蓦用一种他儿子看不懂、他这个中年人却能看懂的触目惊心的眼神瞄准李然,心中还是难免焦灼,总是做不到真正相信他,总想防患于未然地叮嘱,因此抿唇轻声对迟蓦说:“小然他性子单纯。小迟,请你多担待他一点。”
迟蓦微笑道:“放心。只要小然对我能始终如一。”
“……”
李昂抬脚往白清清病房里去的时候,又忍不住愁容满面、语重心长地对李然耳语:“千万不要做小渣男啊。”
“啊?我吗?”一个两个的大人,简直令李然莫名其妙。
不是问他有没有骗人,就是叮嘱他不要做小渣男。也太抬举他李然了吧。
再说,这是他这样的好宝宝能干出来的坏事儿吗?
李然先颇有怨念地剜他哥一眼,又瘪嘴不满地斜他爸一眼。
他什么都没干,就落了这样一身不信任。
人都是有脾气的!
李昂没先去看自己的“老朋友”,而是在李然这位亲生儿子的牵线下,去了白清清的病房。
手机关机了,支撑各路“监听”和“监视”的软件葬送在电量耗尽之下——迟蓦说过,装在手机里的软件首先手机得有电。
裴和玉来市中心得开车两三个小时,李昂能躲会儿清净。趁这点儿自由,和谁说话,说些什么,终于能没有代价的从李昂这张不善言辞的、可悲的嘴里说出来些许了。
迟蓦去看沈淑了,李然站在爸爸妈妈中间,好像一个命苦的中间人,眼珠先看看白清清,没情绪过激地骂人,又小心地看看李昂,没窝囊地不敢抬眼,命苦地小声开口:“……那你们先说说话?”
偌大一个病房,怵着他们三个“瘦子”都有点儿装不下了。
“好。”李昂点头。
白清清坐在病床上无异议。
“那我先出去啦。”李然一溜烟儿地跑了。以前他不懂顺其自然,只想致力于弥合父母之间刻骨的裂缝,现在不愿掺和。
白清清跟李昂是大人,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理应他们自己解决。
“……你先生不在吗?”李昂拘谨地坐在凳子上,手指无意地抠着膝盖裤腿,没话找话。
“听雪跟沐霖——小然的两个妹妹,好长时间没见爸爸妈妈了,老在家里哭,哄不好。”白清清倒了杯水客气地让李昂渴了就喝,说,“我让他今天回去看看。他知道小然会来,我也快好得差不多了,过几天应该就能出院,到时候在家里静养。所以就让他回家看女儿,下午再来。”
李昂点了点头。
一时没人说话。
约莫两分钟后,白清清低了头,快速道:“谢谢你。”
“你……”李昂几乎与她同时开口,闻言心里并不觉得自己有做了好事的熨帖,反而如鲠在喉,内疚从涨满的心脏里溢到四肢百骸,涩声说道,“清清,那些钱不管你用还是不用,我都是要给你的。我自己开销不大,留着那些钱也没什么用,我也不会投资,小钱生不了大钱啊,小然那里我每个月也有给。以后我还会给的——说我赎罪也好怎样都好,你不用觉得欠了我。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没有更好的办法赎罪……对不起。”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太恨我为难自己,为难小然……那些钱本来就该给你。”
白清清看他一眼:“现在这么能说啊?”
李昂:“……”
白清清撇了撇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无语:“以前踹你三脚都说不出三句完整的话。”
李昂:“……”
嘲讽来得正好,他顿时如坐针毡,恨不得要把裤腿抠烂。
两人离婚多年,白清清也恨了多年,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因为前夫做的那些恶心事儿而渗进血液里的恐同因子,此时在平静的心态下看到了李昂的变化,白清清还是不得不拜服,艰难地从偏见里拨出一条客观的理智线,百感交集地说了句:“你跟他确实更合适。”
李昂闻言先是震惊于白清清的妥协,而后肩膀微塌,没应这句,苦笑了一下。
只心道:“我一个从来没想过跟男人过一辈子的正常人,跟裴和玉绝对不合适。”
他又没罹患斯德哥尔摩……
白清清问:“你来这儿看什么朋友?”
李昂抿唇沉默片刻,无意再提及六年前的事。
他第一次来市中心医院咨询心理医生,就是不想被裴和玉发现,离得远他能放松一些。没想到当天回去就露馅了,付出了好大的代价。
李昂牙关咬得再紧,再想坚持,到最后还是没有尊严地开口求裴和玉放过他这一次,保证以后去哪儿都告诉他。
但那次似有所感,李昂顶风作案,在医院里直接付了心理医生三年的心理咨询费,就为了有机会再出远门。
其实这种情况相当少见,是李昂“人傻钱多”,非要一下子付三年的钱。
医生不同意就一直商量。
裴和玉有钱有势,向来面子大过天,做不来那种付了钱、又转头要回来的寒碜事儿。李昂脸皮薄,让他跟别人说几句话都能要他半条命,何况这种退钱的事儿呢,他绝对不好意思。
这笔“订单”就这样存活至今,留了下来。实属不容易。
只不过裴和玉看管得严,他也从来不觉得李昂心理上有什么问题,只当他是想逃离自己,因此变本加厉地盯着他,不同意他每个月都往市中心医院跑。
咨询次数只好无奈延期,李昂来得不勤,六年过去还没把三年的心理咨询次数用完。
李昂清了清嗓子,决定搪塞过去:“我……”
一直在外面搞偷听的李然趴在病房门上,偷得非常地投入。
隐约听见爸爸妈妈似乎交谈良好,他甚是欣慰地点点头。不做家人也不要做仇人嘛。
而后他转头想换个姿势继续偷听,便一下子和不知道他在干嘛只好选择加入的吴愧来了个脸对脸、眼对眼,吓得呼吸倒抽心脏窒停了,一蹦三尺高。
“李然啊,你干嘛呢?”吴愧这大傻哔的二愣子看不懂人脸色,真诚地压低声音问道。
李然怕病房里的白清清跟李昂被惊动,好不容易俩人才能这样岁月静好心平气和地聊天,把惊吓咽回到肚子里,随吴愧来到他的心理科室,生气地道:“你吓唬我!我要告诉我哥!”
吴愧:“……”
吴愧苦着脸:“你自己不经吓也能怪我?我没得罪你吧?我还好心提醒你迟蓦特坏,这辈子都做不了好人。他是一只吃人的野兽,说是鬼都不过分,你不引以为戒就算了,还一头往他怀里扎。李然,你真是病得不轻。”
“来,你坐下,”吴愧一指办公桌后面的椅子说道,面色非常严肃,“我问你,你是不是患上斯德哥尔摩症了啊?”
门一关,李然在吴愧的心理科室里坐了下来。房门中间有块透明区域,能看见走廊外面时不时有病人和家属经过。
李然:“这是什么?”
有点熟悉。应该是高中同学在说八卦新闻的时候提起过,不是日常。他脑容量有限,不重要的信息滤掉的很快,乍一问想不起来这个名词的清晰概念。
“类似于一个穷凶极恶的绑架犯绑架了无辜的人。人质受到了很多伤害,甚至要遭受生命威胁,但他却爱上了杀人犯。”吴愧简单地解释,眼睛里的神采更显肃穆。
“我哥没有穷凶极恶啊,不是绑架犯,我也不是那个无辜的人质,没有被绑架。”李然同样用认真的态度对待吴愧,没有再张口闭口地说些我哥是好人的没意义的话。
“我哥就是我哥,我就是我啊。为什么要用绑架犯和人质来做类比?”李然说道,“他从来没伤害过我。如果没有我哥,我现在都不敢跟你说话的。”
吴愧:“为什么?”
李然说:“我胆小。害怕陌生人。我总是会担心如果哪句话说得不对,大家会嘲笑我。”
吴愧质疑地审视,说:“没看出来。”
“所以是我哥教的呀。”
吴愧:“……”
吴愧简直不敢相信:“真的假的?”
“爱信不信。”害怕陌生人的“胆小”李然没礼貌地说道。
吴愧:“……”
关于迟蓦四年的就诊记录与内容,心理医生要严格保密,不能私自泄露。
吴愧敢跟李然说,还敢劝他离迟蓦远点儿,一是因为他是个大傻哔,非要介入他人命运;二是大抵有迟蓦的默许——自从吴愧跟李然认识以来,姓迟的便没有警告过吴愧不要跟李然胡说八道。前段时间在手机上跟李然胡说完了,被迟狗发现了,吴愧也没被问责“暗杀”。
——虽说现在吴愧总是在无所不用其极地躲着姓迟的變态就是了,怕这个反社会人格发病。
更怕死。
吴愧是心理医生,李然并非他的病患,而且李然自觉是个心理比较健康的人。但他们却面对面地坐着聊了将近两个小时。
一次标准的心理咨询的时间才50分钟而已。
从吴医生的嘴里,李然更加详细地了解了他哥的过去——这些东西他哥绝对不会主动告诉他的。迟蓦在他面前,永远稳重永远游刃有余,永远百毒不侵,永远强大。
也永远没有东西能伤害他。
但是其实他脆弱、敏感、多疑、自私、恶毒……
李然完全没有办法将这样的形象和他哥联系在一起。
“……他都这么不好了,他不是一般的坏人,是恶!是恶人啊!!”吴愧就像那种手里拿着一根棍棒非要把一对恩爱鸳鸯打散的大反派,目光犀利,“我已经说得这么清楚明白了你还要义无反顾地爱他吗?!”
吴愧先口渴地喝了口水,再贴心地给李然倒一杯,而后嗓子润过来了,运起一口气正要继续输出,一抬眼看到门口鬼魅似的贴着一张脸,骇得噎了一下。
差点儿翻白眼死过去。
只见房门中间的透明窗口的外面,迟蓦不知什么时候站到那儿又已站了多久,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心理科室里的情景。
房门也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了一条缝,他们说话的声音能顺着空气往外钻,迟蓦听了有一会儿了。
李然背对着门口坐,没察觉到一道黏腻的视线滚烫地射在他背后,认真地思考吴愧的话。
迟蓦更加用力地盯着他。
约莫几秒后,李然大概是思考出了吴愧这位半吊子心理医生的逻辑问题,说:“如果我知道他不好,就不爱他了,那我的爱不是很虚无吗?”
“啊?”吴愧目瞪口呆,视线从门口战兢地收回来。
“吴医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是我哥有问题,还是我的爱有问题呢?”
作者有话说:
迟:我会一辈子做老婆的狗。
然宝:
第83章 草社
吴愧一时被李然的回答震住了。这个尚且只有十八岁的、入世不深的小孩儿,用自己并不严密的逻辑,质疑了自以为看清了大多事情本质的心理医生。
在迟蓦有意无意的掌控下李然连“恶”都没有见过,说不定对社会还有一种相信它极其美好的迷之自信,以前再怎么自卑敏感,现在也长成了一朵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
不惹人厌只惹人爱的雪莲。
李然竟生出了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吴愧瞪着眼睛噎了好大一会儿,方才差点被神出鬼没的迟蓦吓出胸腔的小心脏“扑通”落回去,再看李然不掺杂质的眼眸,顿觉自惭形秽起来。
他一个活了三十多岁的成年老男人,见多了各种精神病——不是骂人的话,是有各种诊断记录的病例。内心便认定世界上就算表面表现得再正常的人,心理也多多少少有点儿病。
他想得这样多,这样“以己度人”,又何尝不是一种病呢?
迟蓦十七岁来医院就诊,是他自愿来的。
没有人逼他。
来医院心理咨询第三次的时候,迟危知道了他侄子在矫正自己的變态心理,非常不理解,跟过来围着他看了两圈,直眉楞眼地问:“你有病?”
“我平常没虐待你吧?”
当时迟蓦呵了声,冷着脸跟他小叔开玩笑:“谁知道呢?说不定明天就下药毒死你。”
迟危兜头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这才没再过问,叮嘱心理医生必须给他好好治治脑子。
如果姓迟的这位反社会人格在十七岁时不来医院,不找心理医生,藏进人群不自行暴露,以他隐忍绅士的表皮,有几人能看透他内心里那些阴暗的念头呢。
吴愧始终相信迟蓦心里是有一丝善的。以“柔”寻找突破点也好,以“刚”骂迟蓦也罢,这几年他确实在极尽全力地把迟蓦往“正路”上引导。
对得起自己每个月三万的咨询费,反正他拿着不嫌烫手。就算烫手他也不会撒开!
他希望迟蓦做一个好人。
……可好人是什么?那些从生到死都温和待世,完全没有脾气的老实人,才叫好人吗?
那种叫一看就好欺负的人。
就像曾经的李然。
“你这话说的……让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吴愧干巴巴地说道,“我都无地自容了啊。”
李然是真的在问问题,对方又是大人又是心理医生肯定懂得多,期待地等了半天就等来他憋出这样一句,没有答案,不满地蹙眉:“你这都回答不出来?”
吴愧:“……”
被一个破孩子质疑了,好郁闷,好丢脸啊。
他抬眼去看迟蓦,绝不内耗气自己,想用眼神质疑姓迟的平常是怎么教他家小孩儿的。
谁知道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迟蓦来去无声,仿佛从未偷听过他们说话。
装得真好,真特妈纯洁成了一朵白莲。
吴愧只好又将眼睛落到李然身上,叹了口气,声音已经没有方才的激进,棒打鸳鸯的大反派终于舍得歌颂了一句人话:“好吧,你是迟蓦的良人。”
李然说道:“我哥也是我的良人啊。”
吴愧没理这个恋哥脑。
迟蓦确实往正路上走了,最大的功臣是李然。
从未体会过爱情的吴愧抓心挠肝,充满探究欲地心想:爱情这么厉害吗?
真他奶奶的神奇。
当然,吴愧也知道,他能向李然揭露迟蓦的不好,恰恰是迟蓦本人默许的。
他就是要李然知道这些。
有些东西,特别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藏不了一辈子。
像恶鬼一样地缠着李然、爱李然,就是迟蓦的本能。
李然是主动接受,还是被迫接受……眼下大抵已有答案。
“有些事情我还是要着重跟你强调一下,你认真听。”吴愧正色道,“迟蓦的监护人在他十七岁之前只拿他当作稳固家族地位的工具,从未得到过爱。这是一个不健康的信号。”
“从小没有对爱建立起正常观念的人,长大后也并不会觉得自己配得到爱。他装得再好,内核也仍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可能刚开始不明显,但时间越久越能逼出他残缺的原形,他会变本加厉地向你索取,也许有一天会到达你无法忍受的地步。”
“这点你听懂了吗?”
李然点了点头:“嗯。”
吴愧问:“你什么感觉?”
李然握拳严肃地说:“我会努力给我哥安全感。”
吴愧:“……”
吴医生向天花板翻了个大白眼儿,又翻回来说道:“他爸妈从小控制他的衣食住行与一举一动,不允许他养宠物,不允许他玩游戏,不允许他乱吃零食,总之什么都不允许。”
“孩子在记事前会迅速学会大人传授给他们的东西,迟蓦首先接触的就是‘控制’二字,他又聪明,早早地就知道任何东西都得抓在自己手里才安全,不允许别人觊觎。”
“尽管特别偶尔的时候,他心里也许会产生‘绝不能变成父母那样的人’的想法,但他一定会成为这样的人。原生家庭、社会环境、人生的经历,对塑造一个人会成为什么样子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而原生家庭是他们有雏形的第一步,人几乎是无法抗衡的。而当他自己再非常享受这种感觉的时候,他连抗衡都不会抗衡了,会一直放任下去。兴许你也感受到了,对吧?”
吴愧随口:“他都控制你哪儿了?随便举个例子我听听。”
李然真就随便举了一个例子出来,他拽了拽自己额前的小卷毛手动拉直换发型:“我哥不允许我剪头发,剪的话要先得到他同意。”
“啊?”没想到迟蓦的控制欲已经到这种地步的吴愧不可思议地说,“为什么?!”
李然道:“我哥说我的身体支配权只能是他的。”
“你同意了?”
“不能同意吗?”李然抓自己小卷毛的动作有些迟疑,看到吴愧愈瞪愈大的牛眼,声气儿都缓缓弱了下来,“不就是剪个头发吗?他喜欢就听他的呀。”
吴愧:“……”
吴愧拇指向内,给自己掐了一会儿人中:“你这样纵容溺爱他!会让他控制欲的阈值越升越高然后到最后怎样都不满足,你就不怕作茧自缚吗?!”
这次不等李然这糟心孩子回答,吴愧一看他嘴唇动了就要两眼发黑,截口打断他说道:“李然,你不觉得他在性上面对你很凶残吗?不觉得他虐待你吗?你们做的时候他不狠吗?!正常男人能接连干个两三次就已经是天赋异禀了,就算这样中间还得歇歇呢。你仔细想想你,我不信你能陪他好几天,是不是次次都要晕过去,你嘴硬说没有我都不相信!我诊了迟蓦四年,还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牲口吗?!”
“迟蓦在性上有瘾啊,他特妈就是个公狗啊,你感觉不出来吗?这样你还能替他说话?!”
李然脸色几经变幻,整张面皮都涨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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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然震惊地盯着吴愧那张完全好像不懂“性”是什么的娃娃脸,不理解身为一个中国人,他怎么不内敛?怎么不谈“性”色变啊?竟然还几乎像一个棒槌似的大声说话,把内敛害羞的李然浑身的血都逼了出来,一齐往脸上涌。
棒槌还瞪眼问呢:“你脸红什么?你是在不好意思吗?这不是很正常的话题吗?!我跟你正常说话你也跟我正常回答啊。”
正常的李然哪里知道许多来咨询心理疾病的、还处于婚姻中的患者,都或多或少会提起性。
就像妇产科医生一样,接生对他们来说是工作,心理医生也听多了这事儿,也只是工作。
“你怎么这么變态啊,”没见过世面的李然诶呀一声小声说道,余光瞄见房门紧闭,心这才放下了一点,但仍旧不愿面对神经病,整个人仿佛被烤熟了,腾地站起来说道,“我看有病的是你吧……我哥没有虐待我。”
“等我大学开学,也要学心理学的。吴医生,我看你病得不轻,等我学成以后你记得来找我看病啊,到时候我给你治治。”
“睚眦必报”了一回的李然说完就转身拉开门跑了,气得吴愧在科室里捶胸顿足吱哇乱叫。
在外面冷静了一会儿,等脸不热了,李然才慢吞吞地走回白清清的病房。他哥大概还在沈淑病房呢,不见人影。
李昂走了。
赵泽洋回来了。
李然说了声:“叔叔好。”
白清清问道:“你跟小迟干嘛去了?这么长时间没回来。”
“我哥去看朋友了……哦我也跟着去了,”李然错身让开赵泽洋,他刚回来不久,壶里的热水不多了,去打,李然说了句我去吧,赵泽洋说没事,让小然跟他妈妈聊天,“然后那个朋友话太多,我就先回来透口气。让我哥在那儿受折磨吧。”
白清清笑了:“你这样话不多的,听谁说都觉得是话多。”
而后她话锋一转:“你爸应该还没走呢……他说自己手机没电,有人来接。”
“小然,你去送送他吧。”
“——好嘞。”李然欢天喜地地去了,“妈妈我过会儿回来啊!”
他掏出手机给他哥发消息说自己去了哪儿,如果他回来没有第一时间看见自己不要担心。
迟蓦秒回:【好。】
在这个没有手机就要无聊死的科技时代,李昂是个人物,独自坐在刚进医院大门的大厅里什么也不干,安安静静,面上没有丝毫不耐的迹象。
相反,他很享受。
他的眼睛追随各种进来、出去的病患与家属,于不可多得的自由闲暇里,在脑海里拼凑着这些陌生人的生平与苦难。
然后再默默地为他们祈祷。
“爸。”李然坐到他旁边。
李昂回神:“回来了。”
“我以前坐地铁去妈妈家里还有你家里的时候,也喜欢观察各种各样的人。”李然有些追忆地说道,他打算在这儿陪他爸聊天,等裴和玉过来再走,“真的可有意思了。”
李昂缺失了李然太多太多的成长经历,那些时间今生只有一次,他再也回不到过去弥补,心里升起闷闷的伤感。
越懂事的孩子越受伤害,可他应该得到更多的爱啊。
“不用在这儿陪我,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李昂笑了一下,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只做不说——每次小然过去吃饭,他都挑裴和玉出差的日子,但他从来不解释为什么。
现在他开了条口子,脸上依然有浅笑,道:“听小迟说,你们都不太喜欢裴和玉。我也不想让你跟他接触,快回去找小迟玩儿吧。”
莫名其妙用“玩儿去吧”被打发走的李然,有点不想承认自己是小孩子。
他跟他哥又不是只会玩儿。
哼。
日落西山时,听了沈淑抱怨两箩筐废话的迟蓦等李然跟白清清告别,随即开车回家。
一上车李然就幸灾乐祸地倾身问他哥:“哥,沈淑是不是特别吵?你是不是特别烦他啊?”
按理说两只耳朵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荼毒,迟蓦应该冷脸以对,但他脸色竟然还可以,口出恶言时唇角也是笑的:“想把他毒成哑巴。”
李然哈哈地笑起来。
车子刚驶上大马路,迟蓦的手机响了。
备注小叔,他按免提接听。
“回来了吗?”迟危明显不想给他侄子打这通电话,肯定有人勒令,才捏着鼻子纡尊降贵地慰问下两位小侄子,“我和你晚叔今天下班早,要去趟超市。他问你们晚饭想吃什么——我都没这儿待遇,服了。”
叶程晚做饭很好吃,李然一听眼睛微亮,张嘴就要点菜,迟蓦大手一伸捏住他的嘴,单手架势方向盘拐弯,说:“我们今天不回去,你们自己看着吃吧。”
“阿晚,他们不回来,”迟危没兴趣知道原因,给了迟蓦一个和颜悦色的,“拜拜。”
“啊?”李然赶忙摇头,拨开他哥的手抓在手里,“我们又不回家啦?”
不回小叔家……那就只能回他哥的家。
李然对那两天历历在目。
虽然只有两天。
“嗯,”迟蓦点头,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玩点游戏。”
李然不哈哈了,苦脸:“又玩儿我呀?”
红灯了,车子驶停,迟蓦转头幽幽地盯着李然,刚刚还高兴呢,眨眼功夫就变脸了,眼神能吃人一样。
李然缩缩脖子,下意识地松开迟蓦的手,迟蓦不允许他放开自己,反手便攥紧了。
他堪称喜怒无常地说:“今天我不会摸你。”
李然:“啊?”
“你也不准摸自己。”
“……啊?为什么呀?”
迟蓦上半身越过中控台,将李然的手拉到心口压着,捏磨着他的每根手指。
□*□
第84章 满了
每尝试一个新事物之前,如果不确定它到底好不好,又会不会让自己舒服,大多数人都要退缩一下的。
只有确定尝到了甜头,他才想再来一次,或者就此一头扎进温柔乡,每天泡在甜头里睡觉。
像迟蓦的“提议”,李然没有尝试过,当然不敢直接答应。
小脸都是苦的。
他还在心里想呢,他哥说的这个很难做到吧。
哪有不被……就能……
对吧。
而且几个小时前,吴愧才喊着说:“你这样纵容溺爱他!会让他控制欲的阈值越升越高然后到最后怎样都不满足,你就不怕作茧自缚吗?!”
他哥才不会这样呢,当时李然反唇就要驳回去,被打断了。
没驳成功。
几个小时后。
跟他哥回到家里的李然,对即将到来的“新尝试”保持着巨大怀疑,心里只剩下了一个颤颤巍巍的念头:“老天爷呀,这次真是要作茧自缚了。”
怎么连这个都要控制啊……
这也能控吗?
“哥,哥——”李然向后蹭着,挤掉了一个抱枕,被丢到沙发上时没来得及爬起来跑,“这样舒服不了的吧。”
迟蓦握住他脚踝,将负隅顽抗的小孩儿一把拽了过来:“会舒服的。试试。”
而后他二话不说不知道从哪儿拽出一条领带,一扳李然肩膀让他面朝下,把他捆结实了。
李然不自觉地挣了一下,啪啪挨了两个大巴掌,委屈地低呜出声不敢再动,膝盖跪在沙发上哼唧道:“你又捆我……”
“在医院里都和吴愧聊我什么了?跟我说说。”迟蓦俯身掰过李然的下巴追寻他的唇舌,完全不提自己早在门外当过一回小偷的缺德事儿,他知道李然的回答是什么,眼下却想再一字一顿地听,逼问道,“嗯?”
“吴医生说你——这是吴医生说的啊,我没有说。他说你自私,说你恶毒,说你刻薄,说你小心眼儿——啊都说了是吴医生说的了你别生气撞我呀……”李然身体猛地向前耸动差点儿一头撞上抱枕,若是生在古时候,这一下、也能算作是一种“以头触柱”的忠臣行为了,“吴医生说你阴险,说你蛇蝎心肠,说你奸诈,说你丧心病狂,还说你卑劣无恥齷龊下作……呜呜我不说了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都说了不是我说的嘛……”
“坏孩子,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这么多词语?”迟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而后重重地给了他几巴掌,把小孩儿抽得腰身绷紧,痙挛着不敢再显摆自己“学富五车”的学识。但闻言李然不服,咬着下嘴唇边哭边对自己受过的九年义务教育争辩:“我是个高中毕业生!会这么多词怎么了啊?你不要嘲笑人啊……!”
这几年吴愧是如何评价迟蓦的,世上没有人比迟蓦本人知道得更清楚。李然方才说的,他早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也不知道做过多少次、验证过多少次了。
可听到小孩儿这样说他,迟蓦还是觉得自己难堪的、恶心的伪装被一一扒下,让他不敢张口承认。尽管迟蓦都快隐忍得把后槽牙咬碎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然后呢?”
知道他这样坏,这样恶,这样不好,然后,然后呢?
“哥……我想看着你。”李然说。迟蓦頓了一下,近乎温柔地将他翻了个身,李然額头沁出一层薄汗,能躺平后先舒服地找了个柔软的抱枕靠着,他一條腿搭在他哥肩膀上,等缓过来那口差点儿被撞散的仙气儿,李然被領帶綁住的手稍微用力支着自己撐起上半身,湊上去吻他哥,轻声道,“我更爱你了。”
然后……我更爱你了。
李然被泪水浸洗过的眼眸宛若明镜,里面的光晕仿佛一池碎金:“吴医生跟我说,很多人都说你坏,很多人都害怕你——迟巍跟齐杉是你的父母,可连他们都忌惮你,我见过他们讨好你的样子,他们不止是想和你修复早就不存在的父子与母子关系,大概是想让你放过他们。”
“……所以我早就该知道这一点的。我早应该知道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在我面前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在克制、在装。”
“可你没有伤害过我,你还让我变得越来越好了——以前我也是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但因为哥教的好,所以我现在就挺好的呀。这些全是真实的……啊。”
“哥,我知道你在爱我,我感觉到了你在爱我。所以我才学会了爱……我就更爱你了。”说完,李然朝他哥美美地笑起来。
仿佛在等着夸奖:我说得没错吧,我乖吧,快点夸我呀。
李然年龄小,太年轻,只想着说心里话,真心话,压根儿没想过他这一通毫无保留的诉说衷肠,能得到什么“好下场”呢?
果不其然,上一秒还在美滋滋的李然,下一秒就倏忽变了脸色,瘪嘴呜叫了出来,哭喊声几乎要掀翻房顶。兩條腿狂蹬,差点儿把自己拧成麻花,嘴里胡言乱语地求饒。奈何屁用没有,还引起了变本加厉地進攻。李然万万沒想到简單几段话把他哥说成疯狗了,苦叫连连后悔不迭。
而迟蓦說到做到,自己不動手碰李然,也不准李然動手。李然難受得要命,求他哥解開自己的手腕,當然沒得到同意。片刻後,李然就这样在完全沒外物辅助的情况下“坦白交代”了,一點私貨沒留給自己。宛若火山爆發的余韻过去,李然迷懵地睁眼看着他哥結实的小腹上……
想死。
可事儿还没完呢。
李然又“生病发烧”了,接下来几天没再晨昏定省似的去医院照顾白清清。
白清清也用不着他照顾了。
满打满算在医院住够了四周之后,白清清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恢复得较好,可以回家养病。之后一个月来医院一次,连续化疗半年左右,视身体情况而定,确保疾病不会复发。
化疗的这段时间,对人体伤害极大,绝对是不好受的。白清清打算回家就把已经稀了不少的头发剃了,她不知道从小就没有人疼还是怎么样,对伤痛有非人的忍耐力,没喊过一句疼,对医生交代以后按时来化疗她也只是点头说好,没有露出半点畏惧。
最初的胆战心惊过去,现在反而更能看淡生死了。
李然在她出院这天送她,本来说要跟她一起回去,反正他跟他哥也该走了,开他哥的车。迟蓦在这场手术中已经帮了白清清极大的忙,她哪里好意思再麻烦他,也不想让小然挂记自己,当场就否决了这个提议。
白清清说:“你看,你赵叔叔借了车,妹妹跟她们爷爷奶奶也在,车里坐不下。小然,你就忙自己的事吧,不是说驾照还没考完吗?送我的话去我那儿,你回去又得一个多小时,来回跑多麻烦。不是说你和小迟最近都住在他小叔家里吗?你们两个也别太打扰长辈,要是今天或者这两天也想回去的话,就直接回你们家吧,别往我那里跑了哈。”
最近跟白清清在医院里相处的时间足够久,再跟过去确实用处不大,李然没坚持,把白清清送到医院门前的副驾驶上时,嘴唇动了动想说话。
白清清立马警惕,先发制人地打断他施法:“我知道了。以后我吃饭绝对不吃太凉的、太烫的、太辣的、太油的,也不会吃得太快。我会学会细嚼慢咽,会改正一切不良习惯的。”
李然:“……”
从在医院见到白清清的第二天,李然担心完、哭完,就开始化身成一个“碎嘴子”叨叨个没完没了,说他以前叮嘱过她多少次对自己的胃好一点儿,就是不听。白清清这个向来爱叨叨别人的女人,耳朵都听大了两圈,这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烦,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叨叨任何人了。
“小然,妈走了啊。”白清清把手从李然手里扒拉出来,逃也似的坐进副驾驶,一只手还堵住耳朵,坐好了才抬头说,“这两天下雨,有点儿湿,温度也不高。你照顾好自己记得喝药。一个月不到,这都是你第二次感冒了,听听你那声音,又哑了,不像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十八岁不正是火力最旺的时候吗?你怎么这么虚啊?有时间多锻炼锻炼。”说着白清清话头一转,对跟着李然过来一起送他们的迟蓦说道,“小迟你要是有空,就麻烦你监督他一下。别让他整天玩儿手机。”
总是不待见白清清的迟蓦今天又待见她了,一挑眉梢,好脾气地说:“我会的。”
李然:“……”
要是他亲爱的妈妈知道,他两次“感冒”都是被他禽獸不如的哥哥搞出来的……
两次都被“发现”,李然脸皮还是没练出来,依旧薄得像张纸。他一边觉得整张脸发烫,一边张了张嘴,冤枉死了,半句话没说,暗地里瞪了他哥一眼,暗地里又掐了他哥一下。
天是阴的,细细的雨丝已经停了,空气甚是凉爽,李然抬眼无语凝望天空,心道这天不应该下雨,应该下雪啊。
他比窦娥还冤呢。
“妈,拜拜。那我今天就不跟你们回去了,你在家里好好养身体,”李然尽量言简意赅,他每说一句话,就要想起来昨天晚上他还在拼命地嚎呢,他哥就是个大混账,“等过段时间我再去看你。赵叔叔开车慢点儿。”
等他们走远,连车影子都看不见了,李然心里的小火山终于脾气喧嚣地爆发出来,他低头看准迟蓦的鞋尖,恶狠狠地踩了一脚说:“爽死你了是不是?可恶的大混蛋。可恶!”
踩完骂完几乎半身不遂地抬腿就跑,连回头看一眼自己的伟大杰作都不敢,生怕被擒住。
这时兜里手机震动了几下。
李然掏出来看消息。
是他爸发来的。
李昂:【[图片]】
李昂:【小然,花开了。】
李昂:【开得很漂亮。】
那是一朵红月季,相隔几百里,市中心的天气和那边却意外的重合了,有雨。月季上凝着雨珠,全盘接受这场完全属于大自然的馈赠,化为自己娇美身躯的点缀,晶莹剔透。尽管天阴,无光,月季每层花瓣的颜色却没有一丝黯淡,瞩目得艳丽。
李然看了心里莫名高兴,站在医院门口,垂头兴高采烈地打字回复,刚敲了一半的键盘就被他哥抓住了。
迟蓦大手从后面伸过来,将他轻轻往怀里一带,躲过一个没看路的人,往路边走了走,弯腰跟他咬耳朵回味过往:“是啊,你都满了,能不爽吗——爽得我想死在你身上。”
第85章 记仇
医院门前车来车往,时不时有人经过,光天化日之下耳目众多,他哥却在他耳朵边不分场合地混账起来。还笑呢。
一缕没收敛成功的得意从每个字的声调中溢出来,迟蓦往那儿一站,就是一个大写的得意。
直到这时,他才能让人感觉到他只有20出头的蓬勃年龄。
幼稚。
心细如发的李然才没心情观察他哥的青春朝气呢,全体小卷毛无风自动地颤悠了一下,汗毛当场就奓飞了。
他猛地抬手用力捂住他哥的嘴,手机差点摔个粉身碎骨,高挺秀直的鼻梁也差点儿撞到迟蓦下巴,给过往行人表演一场“两败俱伤”的人间惨剧,幸好后撤及时才得以避免:“哥你说什么呢?什么满了怎么可能我才没有呢,你哪儿有这么厉害?混账迟蓦你说这个干嘛呀……你真讨厌!你、你烦人!”
李然小声地急斥道,眼睛做贼心虚地觑向四周,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并没有目光注意到他们,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和他哥知。
今日光明磊落的太阳藏在灰蒙蒙的阴雨天空里,圣光没有普照大地,不知道他们曾干过怎样荒唐的脏事儿。
太“脏”了。
“我哪儿有这么厉害?”迟蓦扯了下嘴角,语气和眼神一样变得幽沉,不疾不徐地询问道。
李然心里“咯噔”一下,危机四伏。
“哥,我是说……”
“我混账?我讨厌?我还烦人?”迟蓦捏住了李然命运般的脆弱后颈肉,小孩儿战战兢兢地缩脖子,越怕他捏得越起劲,几乎想把他扒干净,“现在说实话了是不是?嫌我烦了是不是?坏孩子,给我好好回答。”
李然颤道:“我我……”
“医院门口闹什么呢?”迟危一走出医院大门,就见俩混账玩意儿不懂长辈的心烦,姓迟的小畜生像拎猫崽子似的拎住他童养媳的后颈,不知听了什么话满脸危险,而姓李的小东西畏畏缩缩,任迟蓦“欺凌”威胁,两只手长出来是摆件,都不知道一巴掌扇过去,“让你们一起去看迟瑾轩,你们说忙,不去。转头在这儿打闹,这就是你们的忙?烦死了,看见你们就来气!”
“跟小孩儿撒什么气啊,没一点长辈的样子,”旁边叶程晚照着他胳膊掴了一巴掌,温和地对李然说,“别理你们小叔,他是被迟瑾轩烦得了,跟你们才没有关系呢——小然你妈妈出院了吧,你和小蓦什么时候回去?”
小叔在家人面前幼稚的“沉疴痼疾”也不是这一两天才暴露的,李然果真没理迟危,只在两个大人一现身时,两只应该扇迟蓦巴掌的手奋力地向前伸去,左摇右晃地挣脱后颈束缚,支楞着胳膊跑向叶程晚道:“晚叔救命呀,救我呀,救命救命——”
像刚从鸟蛋里孵出来没多久的鸟崽子,四仰八叉地扑棱着小翅膀,扑向“妈妈”的怀抱。
叶程晚下意识拉住了他,将他护在身后,不问缘由,直接将过错归到迟蓦身上,揶揄地看向他,说道:“你都多大人了?多吃了好几年的饭,没事儿少欺负小朋友。”
李然小声:“就是嘛……”
迟蓦微微一笑,顺着晚叔的话音故意道:“小朋友,你给我等着。”
李然大难临头地垂首丧气。
来时他们和迟危叶程晚坐的一辆车,回去自然还是一辆。
迟蓦开车,迟危坐副驾,李然跟叶程晚坐后面。
前面的在聊迟家那点乌七八糟的糟心事儿,后面的在聊各种生活琐事,气氛也算其乐融融。
在家里时听迟危说要去看迟瑾轩,迟蓦没有发表意见。甚至在他小叔提出来最好去的时候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小畜生到医院变卦,说话不算话地直言不想看见将死之人,晦气,转头伪装成“无害的小迟”跟李然去送白清清出院了。
外人面前,迟危性情寡淡不露喜怒,尽管心里知道姓迟的小畜生摆了他一道,气得牙痒,想踹他一脚,表面却大度地摆了摆手,冷漠地嗯了声,当着迟巍跟齐杉的面说:“不去也行。”
然后迟危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听他那个、现在说话都漏气儿的生物学父亲念经,叶程晚跟他进去了一会儿,迟危没让他在那儿多待,刚过两分钟就拍拍他的胳膊让他出去歇着,别听已经瘦成僵尸的老不死满口喷粪。
这老不死的在医院卧病不起一个月,真的越病越重,大有活不过新年的架势,迟危真是稀奇坏了,说:“你说他年轻的时候到底做过多少亏心事,现在生个小病吓成这样。”他看了一眼迟蓦,“你猜他什么时候死?”
说来确实稀奇。
白清清大病一场,出院了。
迟瑾轩小病一下,却快进重症监护室了。
迟蓦:“越早越好。”
迟危笑了一声:“你一直不去看他,他见不到你的人,别说只有一张嘴,长再多嘴也无计可施啊。所以你知道他总是在跟我说什么吗?让我给你传话呢。”
言罢他伸出一根非常不爽的食指,隔空点了点迟蓦这个大逆不道的小辈,说道:“知不知道我的耳朵替你受了多少罪?”
边和叶程晚聊天、边竖起耳朵听他哥跟迟危聊天的李然,闻言立马乖巧地替他哥说:“谢谢小叔!你真好!”
迟蓦从后视镜里看李然,爽了:“小孩儿谢你了,我就不用谢你了吧。再说,你是小叔,帮我受点儿罪是应该的。”
迟危:“……”
要不是现在是在车上,他非踹死这小畜生不可。
“迟瑾轩就一个请求,想让你对你爸妈好点儿。”迟危正色了不少,说完还是忍不住讥讽似的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说,“年轻时没想过今天,把事情都做绝了……算了,你自己看着办,我不会劝你也不会帮你。但你也要知道,这是你迟蓦自己的事,所作所为和企业形象无关,这点你知道吧?”
老不死的年轻时玩儿小男孩儿,男人和男人的恶劣风气被商业对手利用扩大,迟家的企业危机迟危是亲身经历过的,那时候他还是一条不会叫也不会咬人的狗。这只是作风问题,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企业形象受损在所难免,选好公关对策就能解决。
并不难。
等迟瑾轩一死,不用再顾忌小叔的面子,如果迟蓦不顾血浓于水对迟巍齐杉下手。迟蓦这种人,都懒得给自己找借口——例如自己有一个美强惨的身世,如今只是想翻身。他才不搞这些美化自己的、虚头巴脑的包装,就是单纯地想报复。
要“弄死”亲生父母的新闻一经传出,迟蓦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可怕骇人手段,绝对要比迟瑾轩当年玩儿大学生的花边新闻炸裂得多。
但迟蓦暂且还能听得进去小叔的话:“嗯。”
很多事情大人们说得不清不楚,简直像雾里看花,李然更是听得一知半解。
和晚叔聊完天,他就抱着手机啪啪打字给他爸回消息。
本来收到消息就要回的,被可恶的迟蓦打断了。
李然:【爸爸,这朵花开得真好看!】
李然:【你继续种吧,让它们长成一大片好不好?到时候肯定更好看。】
李昂:【好。】
回完消息李然又想起他“口无遮拦”说他哥不厉害,说他混账说他讨厌说他烦,把他哥惹生气了的大事儿。吴医生说过迟蓦小肚鸡肠报复心强,等大人们不在场了,肯定要跟他算总账的。
李然想好了,今晚睡觉得把门反锁,还得用单人沙发挡住。
绝对不能让他哥进来。
回到家里,“蹲监狱”蹲了一个月的程艾美跟叶泽在客厅打扑克牌。每天生活在儿子的监管之下成何体统,毫无自由。
老不死的迟瑾轩一生病,迟危更在乎家里两位老顽童的身体状况,最近吃睡都像修仙一样。
别提多健康了。
就是健康的生活节奏比较无聊——循规蹈矩,毫无激情。
“我的数字比你大,是我赢了啊,”程艾美出了一张牌跟叶泽比大小,她脸上贴着数不清的纸条,像个凌乱的拖把头,已经影响视线,一确定赢了先把手里的一把牌倒扣着扔在桌子上,一手撩着拖把头,一手拈起拢在桌角的一把纸条里的一条,往一个和了面的碗里蘸,浆糊有了,啪地往叶泽也贴得乱七八糟的脸上拍,“哈哈,老叶,你真丑。”
叶泽闭着眼让她贴,等她贴完说:“你是2,我是5啊!”
“这不是我大吗?你小时候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啊?!”
程艾美装聋:“继续玩。快点儿出牌。”
客厅门刚一响,她就没兴趣玩扑克了,一把扔了牌,把脸上的纸条全摘下来,兴高采烈地站起来喊道:“我的乖儿子、乖孙子们,你们回来了啊。”
程艾美喜气洋洋地直奔李然而去,一把抓住他胳膊,把人拽到一边小声问道:“爱孙儿,咱们啥时候走?是今天吧?奶奶我天性不羁爱自由啊,再被迟危这大變态管下去,真就疯了啦。”
“是啊是啊,”不知什么时候顶着一脸纸条的叶泽也悄悄凑过来,说道,“带我一个吧。不要把爷爷我忘在这里啊。”
这话爷爷奶奶都悄悄问了李然好多天了,什么时候走?今天走吗?明天走吗?最迟不能超过后天吧……
迟蓦跟迟危一脉相承不是好人,求他没用,李然性子软,耳根子也软,能救他们。
只要他开口跟迟蓦撒撒娇说今天回家,他们绝对能走。
李然:“我……”
“你们密谋不避人啊?”迟危双手背在身后,从他们几个人的脑袋中间硬挤出一席之地。
程艾美一闭眼抚胸口:“老天爷啊。”
叶泽诶呦:“老天奶啊。”
迟危呵道:“再装。”
这时只听“簌啦”一声。沙发旁边,黑无常观察那些缀出茶几外面的纸条尾巴很久了,总想伸出爪子碰一碰,奈何程艾美跟叶泽不做人,一个小纸条都不分给它,一直自私地玩牌,它偷偷碰一下还要被驱赶。
现在纸条没有人守护了,黑无常当然要逮准机会,一爪子下去,那些雪白的尾巴全被它扒拉了下来,雪片似的把黑哥埋了。
也不知道玩个比大小的扑克牌游戏,撕那么多纸条干什么。
刚一被埋,黑哥以为遭受了什么袭击,受惊地喵呜一声,从一堆纸条里蹿起老高,慌不择路地寻求支援,在两脚兽们的两腿间奔跑,最后爬进了迟危怀里。
迟危:“……”
黑哥:“……”
本以为黑哥会找自己、且伸出双手的李然:“……”
“嗤,”迟危抱着十斤的黑无常,对叶程晚说,“阿晚,我就说这猫跟咱家有缘吧,摆明了是咱家的猫。”嘚瑟地冲傻眼的李然说,“你们走你们的,不能带走我家的猫。拜拜。”
“才不是你的猫呢。这是我和我哥的小猫!”李然撇嘴,心里骂了黑无常两句,这小破猫在这儿住一个月,都快把这儿当自己家了。本来他还想再住上两天呢,现在看来再不走,黑白无常真要叛变了。
“小叔你把它还给我。”他伸手要去夺黑无常,迟危直接让开了身体,让李然摸了个空,而黑无常这时也反应过来它扒得是哪个大坏蛋的肩膀了,当场引吭高歌着要跑,被一把控制,李然急的拉他哥的袖子,“哥这是我们的小猫,不是小叔的。”
迟蓦嗯了声,让小孩儿不要慌,淡定道:“晚叔,猫给小叔留下,你跟我们走。”
“滚!”迟危立马把黑无常往李然怀里一丢,另一手抓住叶程晚,终于下了逐客令,“看见你们几个就心烦,赶紧走吧。”
程艾美当场就“嗷”地一嗓子欢呼起来,叶泽已经腿脚灵便地跑去收拾东西了。
只想着绝不能让黑白无常叛变、也得给爷爷奶奶自由,而着急回家的李然,坐上车以后放下心来,高兴地哼起了小甜歌。全然忘了他暗下决心要离他哥远点儿,睡觉还要锁门的伟大决定。
几个小时后回到家里,李然吃完饭洗完澡,就见识到了混账的、讨厌的和烦人的迟蓦,让他翻来覆去地体会到了他到底厉不厉害这件事。《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