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谢宝琼还未来得及和二人解释,苏晓春盯着谢宝琼怀中那抹白色的双眼化作竖瞳孔,张开嘴时嘴中露出的犬牙变得尖锐:
“小……。”
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人捂住。
苏晓春抬眼朝“叛变”的好友看去,谢宝琼对上他的视线摇摇头。
苏晓春眼睛一转就反应过来,上挑的狐狸眼轻快地眯起,三人中有独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存在这件事冲淡了心间那点好友有了新朋友的隐蔽不快。
他拨开谢宝琼的手,语调上扬带有夸张的成分:
“我知道了!这是你从山下带回来给我的礼物。”苏晓春的脑袋凑近谢宝琼怀中的齐归,呼出的热气喷洒在齐归的绒羽上:“但比起鸭子,我更喜欢吃山鸡一些。”
掠食者的气息喷洒在身体上,齐归抖了抖身上的羽毛,缩着脑袋,往谢宝琼怀中拱了拱,完全没有关注到苏晓春和谢宝琼之间的互动。
谢宝琼一手托着齐归,一手抚上苏晓春不同于狐狸毛触感的头发,纠正道:“这是齐归,他是雪雁不是鸭子。”
“长得和鸭子没什么区别,飞得也不高,就是羽毛的颜色不太一样。”苏晓春满不在乎地开口,旋即脑袋搁到谢宝琼的膝上,故作不经意将另一抹白色往外挤了挤,“这种大小的小鸭子最好吃了。”
谢宝琼默不作声地将手中发抖的雪雁往高处抱了些距离,转而对膝上的摊成一滩的狐狸道:“我在京中给你订了盏花灯,但这次走得匆忙,没有将花灯取来。”
他假意从袖中掏了掏,实则是从袖中乾坤取出凭证,交给苏晓春:“哝,这是凭证。”
手中多了张纸条,苏晓春收了吓唬齐归的心思,两手撑开折叠的纸打量。
见苏晓春的注意转移,谢宝琼才与齐归介绍道:“他是我去京城前认识的好友,叫苏晓春,你不必怕他,他不会吃了你的。”
齐归抬起埋在谢宝琼的衣襟中的脑袋,还是没有低头去看苏晓春那双竖瞳,反而仰起白色的脑袋:
“阿琼,门口站着的那人是怎么回事?”他方才躲在角落中,看了许久,纪肥突然像失了魂一样一直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谢宝琼抬头看了一眼门口。
纪肥双目失神,两手垂在身侧,直愣愣地杵在门槛前。光线昏暗,纪肥高瘦的身影远远瞧过去就如鬼魅一般。
他含糊解释了一句:“晓春会些唬人的术法。”又转移开话题:“话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叫你躲在暗处,等人离开后,再沿着小路下山报官吗?其他人呢?”
一连几个问题抛下,齐归来不及细想,讷讷道:“其他人被我藏到破庙后面的草垛后面,上面铺了稻草掩着。”
回答完这个问题,他缩起脖子,脑袋藏到颈窝中,对谢宝琼话中的另外两个问题闭口不言,幼鸟的脸上盛满人性化的沮丧。
谢宝琼倒不在意齐归是否回答另外的问题,得知其余人已经被藏好,转而催促齐归趁阿昧回来前藏好:
“那你回去藏……”
“小鸭子,问你话呢?”一根手指戳入灰色的绒羽中打断谢宝琼的话。
白灰间杂的雪雁感受到陌生触碰,啾啾叫了一声,脑袋往谢宝琼衣袖中钻去。
柔软昏暗的环境包裹住齐归半个身体,隔绝了外面两人的视线。
他的半个身子贴在谢宝琼的手腕上,语气惆怅,瓮声瓮气地开口:
“我见阿琼一直没有回来,就出来看看怎么回事,结果就看见阿琼被外面的两人看守着。”沉默半晌,他再次开口,声音几不可闻:“我也想保护阿琼。”
苏晓春早在齐归靠近谢宝琼那时,就意识到了对方是只毫无修为的小妖,不然他也不会任由谢宝琼拨开他的手。
但他一句“他可用不着你保护”的话还未出口,门口就传来一道稚嫩的嗓音:
“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阿昧出声后,失去神智的纪肥像是突然注入了灵魂:
“小昧大人,我在这看着那两个小子呢。”
纪肥转过身,恭顺的弯下腰答道。
“他们人呢?我没在外头的马车里瞧见。”阿昧颐指气使地问道。
纪肥的大脑空白了一瞬,他抬起头四处瞧,看清身后的两人,忙伸出手指着:
“大人,人都在里面好好待着。”
他往旁侧迈了一步,露出阿昧的身影。
谢宝琼在他们看过来前,抬手把露出半个身子的雪雁揣入袖中,站起身遮挡住苏晓春。
在阿昧靠近后,苏晓春故技重施。
站在三尺外的阿昧恍神片刻,下一瞬毫无所觉地走到谢宝琼旁边:
“你们快吃,吃完就继续赶路。”
谢宝琼抬手接过果子,转身分了大半给苏晓春,趁机往袖中塞了一枚。
又在庙中休息了半晌,四人起身离开。
马车的声音远去,庙内供桌的帷布被掀起一角,露出双明亮的眼睛。
确认庙中的人离开后,供桌底下的人才谨慎地爬了出来,却不着急起身,反倒伸手在供桌底下掏了掏。
手指摸到一根竹竿后拽了出来。
一杆幡面上写着神机妙算四个字的旗幡出现在庙中。
那人拍了拍幡面沾上的灰,摇摇头道:“啧,今日真是倒霉。”这座无人的破庙是他最近落脚的地方,今天刚回来,就有人闯了进来。
好在他躲得快,那些人说的话听着就不像什么好事。
他将旗幡靠在供桌上,翻出墙角藏好的干柴,拖到殿中央,在先前谢宝琼坐过的蒲团上坐下。
却没有着急点燃柴火,反倒思考起刚才听见的谈话,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他拍了拍脑袋,喃喃自语道:“李一啊李一,莫管闲事才能活得久。”没听见那帮人说法术什么的吗,可不是他这个凡人能够管的。
李一从袖中取出火石,凑近柴堆,才发现他没有取来干草用来引火。
他起身走出主殿,打算捡些院中被晒干的杂草。
院中的杂草很多,他俯下身捡起一把,脑子中又不自觉地冒出先前躲在供桌底下听到的话,“其他人被我藏到破庙后面的草垛后面,上面铺了稻草掩着。”
李一背后忽而冒出一身冷汗,被即将入夏后的夜风一吹,冷得他一个激灵,丢下手中的杂草,跑回殿中拿上吃饭的家伙什就要换个地儿过夜。
他不敢走院子正门,担心谢宝琼一行人又会折返回来,想起一个被杂草掩着的狗洞。
李一拨开杂草,探出半个头看到墙外空无一人,率先把旗幡扔了出去。
而后身子一缩,就从勉强能容他通过的洞口钻出。
捡起落在荒地上的旗幡扛在肩头,他避开院门的方向,随意往另外一个方向。
走了半盏茶的时间,视线中远远出现几个垒在一起的草垛。
李一轻快的步子顿住,浑身僵硬,怎么今日尽走霉运。
一阵风吹起地上的草屑,李一张望了眼,草垛附近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他脚下离开的步子顿住,说不准人已经走了,他现在绕走也只能走回破庙的正门。
这般想着,李一继续往前走去,在接近草垛时往旁边绕了绕,视线却控制不住地往草垛的位置看去。
即将走过草垛,一只孩童的鞋子却猛然出现在他的眼中。
李一的身形猛然顿住,彻底走不动道。
不会藏的人是尸体吧?荒郊野庙确实是个抛尸的好去处。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到,理智告诉他应该尽快离开此处,但脚不由自主地往草垛走去。
还有三步的距离,李一停下脚步,用幡旗下方的竹竿挑开掩盖的稻草,露出底下的人影。
三四个孩子静静地躺在地面上,不知生死。
李一心中暗道作孽啊,脚下的步子快了几分。
靠近后,他才看清底下地上的孩子皆是面色红润。
心中松下一口气,他丢下幡旗,将几个孩子扛回破庙中的殿宇中藏到供桌下。
附近几里只有破庙这一处歇脚地方,若他孤身一人,可以随意找棵树对付,但多了这几个看着像是昏迷的小孩,赶路慢不说,他一个人也抱不了那么多人。
只能等到明天城门开了,再抱一个小孩儿进城,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丢孩子的。
……
接连赶了两天的路,谢琢一行人暂时在四水山附近的连安镇停下歇脚。
客栈大厅内,谢琢取出罗盘,罗盘上属于他血脉延续的那条红线仍旧是时隐时现的样子。
荣奉食指关节敲击着桌子,观察谢琢手中的罗盘,上头那根不同于其他红线、时隐时现的红线他这两日间也见到过几次,仍旧感到奇怪,不由得对谢家那位未谋面的小公子生出几分探究。
红线闪动的原因到底是这罗盘损毁过的原因,还是这谢家小公子本身就有些问题。
但罗盘在人家手里,儿子也是人家的。
荣奉只得压下心中探究欲望,夹了一筷子菜。
“诶,你们听说了吗?镇外那座新立的庙里,狐仙又显灵了。”
隔壁桌传来的响动吸引了谢琢与荣奉的注意。
谢琢收回罗盘,举起茶杯凑到嘴边不着痕迹地听着旁边的动静。
“这是这月的第三回了吧,回头我也找时间去狐仙庙里拜拜。”
“大哥,你快说说这次狐仙是为何显灵呀?”
引出话题那人却不着急开口,只是倒了倒已经空掉的酒壶,感叹道:“这酒怎么没得这么快呢?”
“小二,快给人上酒,记我的帐上。”
那人喝上酒后,不疾不徐地开口:“镇西边的王屠户他家那个闺女知道吧?”
有人接了一句:“就是丢了孩子的那户人家吧,他家闺女自从孩子丢了不就得了失心疯接回家里养着,但听说人快不行了。”
“没错,但你们猜怎么着?”那人吊足了众人的胃口,缓缓开口道:“今日他们家去狐仙庙拜过,回家后,他家闺女就好了。”
‘丢孩子’,谢琢无声地重复一遍,垂下眼皮,饮了口茶水。
旁桌坐着的同行人中已经有人开口问道:“难不成是狐仙大人将丢失的孩子找着了?”
第42章
引出话题的人讪笑两声,自有一套说辞:“狐仙大人再神通广大,也只能管我们这地界上的事儿,旁的地界归旁的神仙管,孩子都丢了俩月了,说不定早出了这方地界。”
那人抿了一小口酒,脸上浮现出向往的神色:“狐仙大人施术的时候我可是亲眼见到,一道光从神像上飘下来落到王家闺女身上,神志不清的王家闺女那双眼睛顿时清明了,也不将她家阿宝挂嘴上念个不停了,这不就是医好了吗。”
“王家闺女的疯病都能治好,我也得去拜拜,求个平安也好。”人群中有人附和他的话。
那人又是一通吹嘘狐仙庙。
……
荣奉收回视线,他记得名单上谢琢丢掉的小儿子名字中也有宝字。
他的目光移向同桌坐着的谢琢。
谢琢握着茶杯,眼神晦涩平视前方,一张毫无波澜的脸上叫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谢大人觉得所谓的狐仙为何?”
荣奉的声音在嘈杂的大厅中并不惹耳,但足够落入同桌的谢琢耳中。
谢琢放下茶杯,朝荣奉看去,黑眸幽深,身上虽带了些赶路的风尘仆仆,但不显窘迫,一脸从容道:
“谢某在此道并不精通,论起来,荣少使才是行家,该是谢某向荣少使讨教。”
荣奉不疑有他,说出自己的见解:
“修士成仙后,往往不会在凡尘间现身,更不要说如此频繁地‘显灵’,多半是有妖修妄图借助香火修炼,听上去未曾行残害他人之事,但走了歪路……”
“你个外乡人说些什么呢?”一声高喝打断荣奉的话,“狐仙大人可是救过人命的,香火是我们乐意奉给狐仙大人的,你个外乡人不信可别在这胡言乱语。”
“诶诶,别气别气,他们外乡人不信狐仙大人,狐仙大人不会保佑他们。”旁边的人注意到荣奉身上的衣服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够穿的,慌忙拉住已经醉意朦胧的人。
“狐仙大人可别因为这话怪罪……嗝,我们连安镇人,这些不敬的话都是外乡人说的。”
混合着酒气的话继续飘到荣奉耳中,他面上的神色不佳,倘若这“狐仙”一直如此便罢,但若某日“狐仙”生出了祸心,遭罪的还是这群人。
他唤来下属,吩咐调来这一带登记在册的狐妖名单。
转头看向谢琢,后者自顾自地用着餐,接收到他的视线,神色怡然地放下筷子:
“荣少使,出门在外还需谨言慎行才是。”
—
马车车厢内,随着天色渐亮,阿昧像是等不及般往车厢外钻去。
谢宝琼掀起眼皮看了眼阿昧的背影,下一瞬眼前出现一张放大的脸。
“阿琼,谢宝琼,你怎么取了这个名字?”苏晓春压住他,两只手扯着他的脸晃动。
谢宝琼脸上还带着几分困倦,两只眼睛刚要阖上,就被苏晓春扒开:“我还和乌年前辈打赌你会不会姓苏呢。”
袖中的雪雁还在睡觉,谢宝琼只得用一只手拨开苏晓春的手,迷迷糊糊道:“我本来要取的名字不是这个。”
苏晓春歪着身体在谢宝琼身侧躺下,询问关注的点:“那和我一样吗?”后面不忘幽幽地补充一句:“你可是被我捡到养大的。”
等了一会儿,身侧没有传来一丝声音,苏晓春抬头去看,谢宝琼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
见好友睡着,他躺回去不再打扰,心情有些郁闷。
他不是谢宝琼,能够理解自己的情绪是什么,是和阿姐扔下他跑到凡尘间时一样的感觉,一种不甘心被亲近之人抛下的恐慌。
思绪越陷越深,耳边忽地传来谢宝琼的声音:
“原来的名字是林暮石。”
苏晓春像本体时那样,将头搭在谢宝琼颈侧,神色怅然,语气和寻常没什么不同,唯独有些轻飘飘:“还是原来的名字和你更像点,现在这个名字和你不是很像,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
‘是别人给他家的孩子取的,我借用一阵子。’
谢宝琼在梦中含含糊糊回答过,现实中张开嘴继续道:“宝是喜爱的意思,虽然不知道喜爱是什么意思,但琼也是石头,一样的……”
听着谢宝琼的解释,苏晓春一时来不及郁闷,只想问前者是从哪得来的注释,两个字没一个是对的。
“不过书上向来用宝字形容珍贵的物件……晓春也是宝贝。”
上下两句话毫无关联,更像是意识不清间的梦话。
颈边传来痒意,谢宝琼抬手挠了挠,指尖触碰到毛绒的触感,有几分熟悉。
他逐渐清醒,黑暗的环境中,两条狐狸尾巴从苏晓春身后冒了出来,一条在身后摇晃,另一条则包裹住他自己,整个脑袋也埋在其中。
他不解地扯下苏晓春头上盖着的尾巴:“晓春,你干嘛捂着自己?”
毛绒绒的尾巴被扯下后,露出苏晓春闷红的脸,苏晓春夺回尾巴,垫在地面上:“给你当枕头的。”
“哦,谢谢晓春。”谢宝琼不作他想,开开心心地枕上熟悉的狐狸软枕。
—
“扣扣”
紧闭的院门被人敲响。
里面传出一道粗犷的声音:
“谁啊?”
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内拉开,一模样粗莽的男人探出头张望。
敲门之人长身玉立,腰间配一把长剑,剑穗上缀着块质地极好的白玉,静静地矗立在门外,温润的嗓音在门开后响起:
“此处可是王屠户家?”
王屠户眼神警惕地打量过眼前人。
对方身上打扮虽然朴素,但细观剑穗上的白玉,他尽管是个粗人,也能够看出要比镇上县太爷的扳指成色更好,显然是与他们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我就是王屠户,不知道郎君找我做什么?郎君若是要买肉,我这两日都不出摊,西市的街尾还有一家肉铺。”
面前之人看着就不像是会亲自买肉的人,这话不过是他的托词,王屠户说着就要将门关上。
“老丈稍等。”谢琢抬手抵住即将关上的门:“听闻令孙走失……”
几个字刚冒出,面前的门轰然关上。
“咔哒”一声,应是王屠户在里面放下了门栓。
谢琢无奈收回手。
昨日在客栈中听到狐仙的消息,隔日他就与荣奉分头行动,荣奉就带上人去探狐仙庙,他则是顺着打听来的消息找到王屠户家中探询孩子遗失的情况。
眼前王屠户的反应看来,其中显然有猫腻。
但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紧闭的门,决定还是先从附近的邻居入手。
未转过身,身后忽而传来一道声音:“郎君站在我家门口是有什么事情吗?”
谢琢回身看去,一位发间绑着布条,手臂上挎着篮子的妇人出现在他的身后,看年龄应该是王屠户的妻子。
想到王屠户的反应,他换了个说法:“听闻镇郊的狐仙庙很是灵验,令爱就是狐仙医治好的。”
谢琢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在下与夫人膝下有一小儿,前阵子庙会走失。”说到这,他有意打量王大婶的神色。
对方面色自然地流出感同身受的哀伤,倒不似王屠户般反应激烈。
“夫人自从小儿走失的消息后日日以泪洗面,身子渐渐虚弱,四处求医不见得好,多方打听,才听传令爱之事,便想来问问有什么法子能让狐仙显灵。”
王婶子神情触动:“唉,我们进去说吧。”
她走上前推门,木门却纹丝不动,拍了拍木门,“当家的。”随后又抱怨一句:“这大白天的锁什么门?”
院内传来声响,门很快再次从里面拉开,露出的却不是王屠户那张粗放的脸。
“娘。”一张面色苍白瘦削的脸探了出来,抬手去接王婶子手上的篮子。
王婶子忙挡住她的手,“你这身体还没好利索呢,娘拎着就好。”
“这位是?”
谢琢跟在王婶子身后跨进了院门,面色苍白的姑娘看见生人进门不解道。
“莺莺,你去烧壶水招待客人。”王婶子把篮子放到一旁,将女儿推向西边的厨房。
王莺莺临走前好奇地看了谢琢一眼,转身去了厨房。
院子不大,谢琢一眼就能看完。
院子的角落处挂着洗出来的衣裳,只有三个大人的,并没有孩子的衣物。
或者说整个院子都看不出第四个人的生活痕迹。
就算王姑娘嫁到旁人家,也不至于一次都不带着孩子回门。
谢琢还在观察,厨房中忽然冲出一道气势汹汹的身影,手中还握着把剔骨用的菜刀,直直朝着谢琢而去:
“你这人怎么还没走?”
谢琢尚未来得及在王婶子搬出来的凳子上坐下,便被王屠户往外赶去。
“当家的,是我招待人进来。”王婶子忙赶过来制止住王屠户。
王屠户抓住妻子的手臂,“这人是来打听阿宝的事,能是什么好人。”又转过头冲谢琢吼道:“你快出去,我们这不欢迎你。”
“他不是为阿宝的事来的,这位郎君家中也丢了孩子,家中夫人也像莺莺一样生了病,想来求狐仙大人的。”王婶子语速极快地解释完。
谢琢在一旁附和:“方才是在下没有说清楚。”
王屠户的怒火渐渐平息,自他家莺莺点病被狐仙医好,就有人上门来问如何使得狐仙显灵,跪得哪块垫子,朝哪个方位拜,点了什么香都问了个遍,眼前的人若真是为这个也正常。
没病没灾的人都想求个富贵,更遑论眼前人家中还有个跟莺莺一样重病的娘子。
但看向谢琢的眼神中仍带了几分狐疑。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的角落中:“娘,爹,你们在说什么阿宝?”
第43章
王氏夫妇扭头看见站在厨房门口的王莺莺皆是一惊。
王屠户匆匆将握着菜刀的手背到身后,表情讪讪:“莺莺啊,你身子还没养好,回屋休息吧,水爹来烧。”
王莺莺从廊下的阴影中走至院中的阳光下,神色茫然,眼角却有晶莹闪过:“爹,阿宝是谁?”
王屠户不忍回答,撇开头。
王莺莺的目光又转向王婶子。
王婶子背过身拿手抹了把脸,上去搀扶脸色愈发苍白的王莺莺。
头顶晒得人发昏的太阳被一朵飘来的云遮住,院中的声音越发诡谲。
一道声音打破僵局:
“王姑娘应是听错了,方才在下与二老谈起的名字是小宝二字,是家中小儿的乳名。
在下听闻此地狐仙庙灵验,特来为妻儿求取平安。又闻王姑娘得狐仙显灵,想着借讨水喝的名头沾沾喜气。”
谢琢将三人间的神色尽收眼底,眼底神色复杂,忘记心病因何而发,这病可不就无药而愈,传闻中的狐仙看来没有那么神通广大。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云层洒落,谢琢的眼睛被光刺得眯起。
沉疴随记忆消抹,病就真的好起来了吗?
……
王莺莺直视着谢琢,脸色苍白依旧,眼神恍惚:“是…是吗?原来是我听错了。”
王婶子忙附和道:“是啊,莺莺,我们刚才和这位郎君说的就是小宝。你身子还没好,娘先扶你回屋休息。”
王莺莺的身影在王婶子的搀扶下消失在西厢房中。
王屠户收回视线,把菜刀撇到一旁,招呼谢琢在凳子上坐下。
“方才多有得罪,你也看到了,我家莺莺现在的情况实在受不得刺激。”王屠户拉过一张凳子坐下,一张脸瞧上去比起不久前憔悴不少:“你想知道什么,我来告诉你。”
“令爱是被狐仙医治后变成这副模样的吗?昨日狐仙庙中发生了何事,狐仙如何显灵的?”谢琢问。
王屠户目光不自觉地往西边的屋子望去:
“莺莺本来病得快要不行了,我们家是做屠宰卖肉生意的生意,一向不相信这些,但孩子她娘听了邻里的话,决意要带着莺莺去狐仙庙里拜一拜。
昨日我没有出摊,托旁人宰杀两只鸡,将莺莺放到借来的牛车上带去了狐仙庙。
莺莺没力气走路,她娘将她背进了狐仙庙。
庙中参拜的人很多,我将供给狐仙的鸡摆上去,莺莺她娘抱着莺莺跪在蒲团上拜。
突然有人喊狐仙显灵了,我抬头去看,神像泛出金光,其中一团光飘出落到了莺莺身上,莺莺就昏倒在地上。
守庙的曹管事过来告诉我,莺莺是被狐仙大人降福了,醒来病就能好。
虽然不知道守庙人话是真是假,但莺莺娘相信了,让我去交些香火钱。
等我回来,莺莺已经醒了,看到我还喊了声爹。自从阿宝走失后,莺莺对谁都没反应……”
王屠户说到这里隐隐激动,但情绪很快又低落下去:“可回家后,莺莺看着屋子里阿宝的衣服却不知道是从哪来的……”他顿了一下,干涩的嗓音再次响起:“但这事到这里就很好,我的女儿能好起来就好。”
他叹口气:“郎君若是想带令夫人去,要做好心理准备,最好叫人先将家中孩子的物件收拾掉。”
谢琢已经猜出王莺莺的情况,心中盘算却没在面上显露,平静的应了一声后张嘴又想问些阿宝丢失相关的事。
王屠户瞥了心不在焉的谢琢一眼,蓦地话锋一转:“郎君不是为令夫人来的吧?”
谢琢眼中有诧异闪过,坦然颔首;“在下的确并非为夫人而来。”随即他开诚布公道:
“夫人走得早,只给我留下一小儿,小儿不久前被人拐走,我追着拐子一路跟到了连安镇后,就失了拐子踪迹,听闻老丈家中的孙儿丢失,疑心莫不是同伙人干的,便想着上门打听线索。”
王屠户沉默半晌,如实相告:
“我家女婿平日里都在县城做工,莺莺带着阿宝同她婆母住在一处。
阿宝丢的那天夜里,雾起得很大,娘仨便早早休息了,阿宝还小,同莺莺住在一屋,第二日莺莺起来就发现阿宝不见了。
以为阿宝醒得早,跑去院子中玩,可起身后才发现阿宝的鞋子还在……
我得到消息就赶了过去,附近的邻里也帮着找人,后头还报了官,可阿宝就是没了踪迹。”
王屠户垂下头,一手捂住额头,再也说不下去。
谢琢不再过问,敛下眸子沉思,京城的几个孩子丢失时,证人提供证言时,也有人提起雾气一事。
……
—
一辆马车缓缓从狐仙庙后门驶入。
本还守在前殿的管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悄无声息地从殿内离开。
管事前脚刚走,荣奉和下属的身影出现在庙门口。
管事从小路绕到后院,谨慎地关好暗门。
马车还没停稳,阿昧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来,直奔狐仙庙的管事:
“师父!”
“阿昧,人带回来了吗?”管事曹庄凌没有回应阿昧的热情,冷淡地问道。
阿昧像是早已习惯般,依旧兴致冲冲:“带回来了,阿昧还多抓到一个。”
曹庄凌闻言满意地摸了下阿昧的脑袋:“做得不错。”
转头朝蔡顺二人道:“你们把人抬下来。”
“是,曹大人。”蔡顺与纪肥转身进入车厢。
阿昧捂住被摸过的地方,高兴地傻笑两声,跟在曹庄凌的身边叽叽喳喳道:“师父,阿昧这次去京城还吃到了糖葫芦,外面甜滋滋的……”
车内的谢宝琼两人听着外头的声音,被蔡顺和纪肥重新用麻绳捆好押下车。
离开车厢前,谢宝琼提前把玉佩重新拿出握在手中。
下车后,谢宝琼也终于见到了阿昧三句不离的师父——
一个模样年过半百的老道。
灰白的头发在脑顶盘成个发髻,脸上的沟壑明显,样貌不显,身上是件灰扑扑的道袍。
老道看他们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耷拉的眼皮掀起,喃喃自语:“竟然醒着,看来这两个……”
“师父!”
谢宝琼没有着急开口,一旁的阿昧等不住又嚷嚷起来。
曹庄凌看着谢宝琼两人眼底划过精光,并未回应阿昧。
阿昧见老道不理人,扯住老道的袍角,又喊道:“师父,可以不杀掉他,把他留下来吗?阿昧喜欢他的味道。”边说,他边伸出手指向谢宝琼。
曹庄凌的视线随着阿昧的手指紧盯上谢宝琼。
他的目光停留了一会儿,没看出谢宝琼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精明的眼睛闪过一丝暗光,他走上前扯下谢宝琼腰间的葫芦挂坠:“好好好,就把他留给你,但你要把人看好,知道吗?”
阿昧高兴地应下,上前抢过蔡顺手里的绳子:“你是我的了。”
这时有人从后方赶来,和曹庄凌耳语几句。
曹庄凌的面色一变,本还祥和而显得几分仙风道骨的脸顿时流露出几分阴狠。
谢宝琼依稀听到两个字,什么来了。
曹庄凌吩咐道:“你们把另一个先关到地牢中,阿昧看好你要的那个小子,不要让他被人看到。”说完,转身匆匆离去。
谢宝琼被阿昧扯着进入一个房间中。
阿昧扬起手,白雾涌到房门上,做完后,他手指指住谢宝琼身上的绳子一划,麻绳松开掉落在地面上。
谢宝琼走出脚下的绳圈,他看了眼毫无离开意思的阿昧:“你不去找你师父吗?”
“师父在忙,我才不会去打扰师父。”阿昧理所当然道:“而且现在你可以陪我玩。”
“这地方这么小能玩些什么?不如我们去外头玩。”谢宝琼眼睛也不眨地忽悠道,试图借机探一探外面的消息,比如看看来的人是谁,才让阿昧的师父如此惊慌,说不定是幕后之人也说不定。
“当然可以玩。”阿昧手中忽而多了一叠纸牌:“我们来玩叶子牌。”
“这是什么?”谢宝琼见识到新奇物件,不由得好奇。
“你怎么连这都不认识,算了我教你怎么玩。”
阿昧简述一遍规则,谢宝琼看了眼窗外大亮的天色,自知现在不是摸出去的好时机,索性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阿昧的规则。
阿昧坐庄,甩出一副牌。
谢宝琼对游戏规则本就不清楚,半局下来,脸上就被贴了好几张纸条。
再一次出牌前,袖中的手腕忽然被啄了一下。
他出牌的动作一顿,低头看去,只见袖子处微微隆起,指尖挪向下一张牌。
手腕又被啄了一下。
他抬眸看向对面的阿昧,不再跟牌。
两人在屋子中玩着叶子牌,前殿处,卢安志带着人站在殿门前,殿内参拜的人时不时朝他们腰间的令牌投来注视。
荣奉站在围观的人群中,静静观察从殿后出现的曹庄凌。
曹庄凌眼睛瞟过卢安志腰间垂下的令牌,面上端着一派和煦,迎到卢安志前,拱了拱手:“几位大人,我就是此处管事,敝姓曹,殿内有信众要上香,我们到里面谈吧。”
卢安志对上曹庄凌坦荡的眼睛,拒绝道:“不必了,就在此处解决。”
曹庄凌神色不变:“敢问缉恶司的诸位莅临小庙所谓何事?”——
作者有话说:榜单前天就更完了,本来想今天休息的,但下周要出远门,更新和最近比可能不会那么稳定,这周就多更一点
第44章
神像立于庙堂之上,石雕的双目平静俯视殿外的一行人。
卢安志玩味地看了曹庄凌一眼:“曹管事好眼力,一眼就能认出我们是缉恶司的人。”
“草民早些年在外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人,也曾见过缉恶司查案的场面。”曹庄凌神色自若地接上话。
“那曹管事一定能够猜出我等此番是为何而来。”
“大人的心意,我一介小管事怎么能揣摩得到。”曹庄凌满脸和气地把话推了回去。
空气安静下来,卢安志没有马上开口,肃着脸紧盯曹庄凌,形成压力让接下来的对话更顺利些。
今日他与荣奉虽是为打探消息和探查附近的地形而来,若是能诈出什么再好不过。
但两次对话下来,让他意识到曹庄凌不是个好对付的。
看着对面浑身上下透露着古怪的曹庄凌,卢安志按照计划问道:
“曹管事,当朝立法所述大晟境内不可随意立庙,这狐仙庙里的狐仙可不在允许立庙的名册中。”
曹庄凌平和的脸上出现一丝皲裂,但转眼间被他遮掩过去。
混在香客中的荣奉捕捉到曹庄凌嘴角的一抹笑意,抬起双眸,视线落在无悲无喜的神像上,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神像头戴金冠,面容肃穆,一柄长剑握于手中,衣袂雕刻走势迎风摆动,细看上去并无异常,唯独就是,太像人了些……
再回过头,曹庄凌脸上的笑意扩大了几分:“大人误会了,小庙供奉的并非百姓口中所传的狐仙。”
他回身,引导面前的卢安志一行人看向殿内的神像:
“诸位请看,这具神像是按照千年前的人族修士所塑的,具体姓名虽不曾流传下来,但诸位应该听过千年前术士先祖为我等普通人争取一线生机的传说。”
术士的先祖便是缉恶司的创立者,卢安志一行人自然知晓:“哦?莫非神像所塑之人还与术士先祖有关?”
曹庄凌颔首道:“诸位大人且听我慢慢道来。”
“神像所塑之人虽为修士,却是术士先祖的……”曹庄凌拖长尾音:“同志之辈,一人一剑击杀了为祸世间的魔头,溃乱了对阵众人后便失去踪迹,后世称他为——
撷虚客。”
曹庄凌故作恭敬道:“敢问大人,不知道撷虚仙人道庙宇在大晟境内可否允许设立?”
身后有人上前,低声耳语:“卢大人,撷虚客此人古籍确有所记载,为他立庙之人虽少,但属下家乡中曾有一座。”
卢安志眼睛眯起,意识到眼前的曹庄凌着实难缠,明知他们为狐仙而来,却攀扯出一尊处理不好容易落人口实的前辈,可真是——狐假虎威。
“供奉的是撷虚仙人自然没有问题。”卢安志答道,随即话锋一转:“但狐仙总不是空穴来风。”
曹庄凌笑着解释道:“此地是新立的庙,几月前本没有什么香火,某日一只狐狸突然跑进来蹿到供桌上,底下一个得病的信众,病忽然就好了,自那天后,庙中就传出了狐仙赐福。
狐仙庙不过是百姓自己传出的名字。”
—
王家大门前,谢琢临走前告知王屠户若有想起新的线索可告知给衙门,才转身离去。
往前走出三丈,谢琢故作不经意地向右瞥去。
临街巷口,一道人影猫着腰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头看向王家的方向。
谢琢瞥过一眼,无事发生般往前走去,凭借着记忆穿行在街巷中。
李一在人走远后,视线悄悄地打量过谢琢的背影。
小心地揭开一角身前背篓上遮盖的布巾,里面藏着一个被他从破庙中带出来的孩子,紧闭双眼、仍旧处于昏迷中。
他掂了掂身上的背篓,决定今日还是先回去再说。
转过身,一双缎面的靴子出现在眼中。
他的视线上移,一柄剑映入他的眼中,他默默吞了口唾沫。
视线再往上移,不久前离开的谢琢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他大脑发懵,想也没想回身往巷子外跑。
谢琢的动作更是迅速,伸手按住刚往外跑出一步的李一的肩膀。
李一感受到肩上的力道,不作迟疑地回身利落跪下:“大人明鉴啊,我不是拐子。”
谢琢被李一这一动静吓得眼皮一抖,目光扫过跪在身前的人,对方的头死死地埋下去,但看身型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我何时说你是拐子了?”
李一的头稍稍抬起些,但依旧没仰头看他:“那大人捉拿我是为……?”
“你又为何一见到我便跑?”谢琢看着面前的人影脑袋微微转动,手指扣着背篓的缝隙。
李一犹豫了一会儿:“我如实说,大人不会将我关进牢中吧?”
谢琢眉梢微挑:“我又不是衙门的人,把你关入牢中作甚。”
他的话音刚落,李一的头就抬了起来,果真是如谢容璟一般大的年纪。
黑黢黢的眼睛窝火地看向他,抱着篮子就要起身,但视线触及他腰间的佩剑时,又跪了回去,只是动作比起方才散漫不少。
担心人一不留神就跑,谢琢也没开口让人起身,反正李一眼瞧着都快坐下了。
“嘶……”李一顿了一下,见谢琢没有细究先前拐子的事,松了口气,称呼也跟着变化:“贵人,你既然不是衙门的人,那拦我做什么?”
“你动作鬼鬼祟祟地在这干什么?”谢琢道。
李一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抱紧背篓:“贵人放心,我不是盗贼。凑巧路过这儿,觉得背篓太重,靠墙歇会儿罢了。”
家中养了两个孩子的谢琢一瞧就知道李一嘴中没一句真话,到底还年轻,不经意地动作就能够暴露出来。
“贵人,我可以走了吗?”
谢琢久久不出声,李一坐得腿有些麻。
谢琢往前走了一步,将手伸向背篓:“背篓既然这般重,为何不背在身后,还要抱在怀中?”
李一慌忙直起身捂住背篓,谎话张口就来:“山上摘来的野果,本想到街上买了,没想到镇上的人都瞧不上,背身后容易磕坏,我就抱着下山了。”
谢琢的手被挡住也不慌,顺着李一的话道:“家中小儿就喜欢这些,不如把果子全卖给我。”
李一浑身一僵,看着面前神色自若的谢琢,他哪来的野果能卖给对方。
但多年孤身漂泊的经验让他硬着头皮接下谢琢的话:
“多谢贵人,贵人住哪?我稍后帮你将果子送回去吧。”
自觉想出个好点子的李一就看到谢琢直起身,点点头道:“你同我一起回去,我将钱结给你。”
李一呆愣地看了笑意盈盈的谢琢两秒,最终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到人多的地方就开溜。
“走吧。”谢琢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李一站起身抱住背篓跟上。
他本想走在谢琢身后方便溜走,但谢琢开口,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在谢琢的身侧。
跟在谢琢身后一路弯弯绕绕,李一在连安镇待了小半年,还是第一次知道连安镇有这么多条巷子。
一路上,两人皆是无言。
李一望着几乎见不到几人的小巷,偷偷瞥了眼谢琢,心中隐隐遗憾篮子中装着的不是野果,不然看这人打扮说不准能抬些价格卖出去。
谢琢侧过脸,敏锐地捕捉到李一的视线,目光落在他胸前的背篓上:“太重了吗?要不要我拎着?”
李一诧异地看着他,不太自然地收回视线,晃了晃头:“不用了,我抱得动。”
走得越来越远,一路几乎都在不同巷子中穿行,李一不由得暗自焦虑。
就在这时,谢琢带着他终于出了巷子。
李一赶忙抬眼,四处打量能逃脱的机会。
“到了。”两个字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
李一条件反射般就想要抬腿跑开。
可他一抬头,连安镇上的衙门映入眼帘。
大门后还有一道身影走出,朝他身旁的人行了个礼:“谢大人,您回来了。”又像是才注意他:“这是?”
“把他带进去。”谢琢言简意赅。
李一这次反应过来,扭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脖子处却传来窒息感。
不远处回来的卢安志扯住李一的领子将人拎了回来。
他注意到李一手上紧紧抱住背篓,担心里头藏了东西,伸手就要夺过。
李一却抱得很紧,他一时间没扯出来。
“让他抱着吧。”谢琢的嗓音阻止了二人的争夺,卢安志收回手,控制着李一的行动。
“几位大人,场地已经收拾好了。”
是昨夜时,发现罗盘上的红线开始打转,意味着人就在附近,荣奉下令问衙门借的办公场地。
“嗯,你们先将他押进去,不要让他跑了。”谢琢吩咐道。
衙门的人手接过卢安志手中扣着的李一。
其中一人看清李一时,惊呼道:“又是你。”
李一慌忙埋下头:“大哥,你认错人了。”
“我上个月刚放你出去,我会不记得?”衙役反驳道。
谢琢往里走的步子一顿:“他先前犯了何事?”
“回禀大人,这小子是个惯骗,平日装成神棍唬人就算了,可他上回算卦把人算死了。”衙役答道。
谢琢的眉毛逐渐拧起,落在李一身上的目光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嘿,分明是我算到那人最近患水难,他非要去河边,我卦算准了,还成我的错了?”
李一撇过脸避开上方的目光,不满地吵吵。
“闭嘴,谁不知道你小子就是个骗子,难得算准了一卦,那人就死了,保不准就是你做的,要不是没证据……”衙役怒斥道。
谢琢没想到台阶下被压着的少年还有这一回事儿,转而对衙役道:“把他送到你们新收拾出的场地,我和荣大人亲自审。”
……
第45章
开阔的院子中临时摆上了条长桌和几方椅子,缉恶司的人往旁侧一站,看上去倒有几分审人的架势。
走进院子前,谢琢与荣奉描述过遇到李一的过程。
荣奉一进院门,如鹰隼般的目光直直扫向李一身前可疑的背篓,缓缓上移,停留在李一过分年轻却横亘着警惕的脸上。
“现在可以让我们看一看背篓了吗?”谢琢没有在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进入院子后就直挺挺地走到李一前面。
李一敛下眼睑,挡住眼底的郁闷:“大人早表明身份,草民当时就给您看了。”他也不至于又进了趟衙门。
谢琢无言地笑笑,抬手去揭背篓上盖着的布巾:“我的确不是衙门中人。”
李一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眼底暗含一言难尽。
粗布被掀起,竹篮中昏迷不醒的孩子展露在谢琢眼前,尽管早已猜测到答案,他的瞳孔仍微微紧缩。
荣奉不知何时走到两人身旁,冷着脸将背篓中的孩子抱出,辨认一番:“的确是京中丢失的孩子。”
孩子被交到其他人手中带走检查,迎着谢琢与荣奉两人投射而来的目光,李一赶在被质问前,将他捡到孩子的事全盘托出。
听见剩下还有几个孩子被留在破庙中时,谢琢耳中是李一叙述的话,心思却逐渐飘远。
“谢大人。”荣奉的呼唤声拉回飘忽的神智,谢琢侧头看去。
“他说的话还有待验证,让我手底下的人先去破庙中去看看情况。”
谢琢虽想赶去破庙,但理智上也明白荣奉的话没有错。
眼看着缉恶司的一部分出发,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
李一目露疑惑地往谢琢的方向瞟了一眼,嘴中继续把躲在供桌下听见的对话也一起交代了。
说到最后破庙中谈话的几人被带走时,谢琢的目光凝住,他家琼儿不在破庙中剩下的孩子之列。
荣奉的思绪也顿住,不过他的关注点和谢琢并不一样,而是放在了被抓的孩子中也有修士?甚至能够用法术控制住拐子。
谢琢随后也想到了这点,松下半口气,这表明琼儿起码暂时不会遇到危险。
两人心底各藏着事,等李一交代完,院子中一时被沉寂包裹。
李一垂下的头悄悄抬起,眼睛看向近前的荣奉,对上那双带着冷意的双眸,默默将视线移向看起来要好说话些的谢琢:
“大人,草民全部交代清楚了,请问能走了吗?”
谢琢的目光沉沉地越过背篓落在他的身上,转头朝人吩咐道:“给他准备间房间。”
这是不让人走的意思,刚反应过来谢琢话中的意思,李一失望的情绪还没蔓延开来,就听见谢琢的嗓音再次响起:
“等那些还在昏迷的孩子没事了,你再离开。”
剩下的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李一的身后往院子外走去。
院中一时只剩下谢琢与荣奉二人。
“谢大人倒是心善。”荣奉站在原地微微侧头朝桌前坐下的谢琢开口:“把我剩下的下属都安排好了。”
谢琢目光划过桌子上被有心讨好他的人摆放的案宗,伸手打开第一页,视线停顿在上首的李一二字上:
“他有被那伙人报复的可能,衙门中人比不上荣少使手下的人可靠,保护人证罢了。”
……
“扣扣”。
“小昧大人,曹管事有事找你。”房门被敲响的声音打断屋内玩得兴起的两“人”一鸟。
阿昧站起身,沾了满脸的条子随着他的行动飞舞,他扔下手中刚抽出来的纸牌,扯下脸上沾的纸条:
“我去找我师父了,你就乖乖待在这里。”
话落,也不管谢宝琼的反应,冲出屋子。
“师父在哪呢?快带我过去。”关上的门外传来阿昧雀跃的嗓音。
透过门上的影子,谢宝琼看清阿昧离开前不忘在门窗上留下禁制。
他先是揭下脸上没几根的纸条扔到一旁,随后将手垂落到地面上:
“他走远了,你出来吧。”
袖口处鼓起一个包,白色的雪雁一扭一扭地从他的手心走到地面。
齐归看了眼地上的纸牌,又环顾一圈只剩下谢宝琼的房间,他是在阿昧带着谢宝琼进入房间后才醒来,不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阿琼,我们现在在哪?苏公子呢?”
“我们被他们带到目的地关起来了,晓春被他们带去地牢了。”谢宝琼语气平淡无奇,一手撑着脸,盘腿坐在地毯上。
往外走了几步观察环境的齐归哒哒跑回谢宝琼腿边:“那,那我们快去救他。”
谢宝琼摇摇头,“晚些时候他会来找我们的。”
齐归绿豆大的眼中映出谢宝琼自若的神色,心神随之放松下来,靠着后者的腿坐下。
叶子牌散落在周遭,齐归坐下后,其中一张纸牌的牌角戳在雪雁光滑的绒羽形成一个窝窝。
谢宝琼盯着那凹陷看了会儿,伸手将牌拢到一旁,随口道:“齐归,没想到你叶子牌玩得这般好。”
白色的脑袋缩了一下,声音发闷:“我兄长玩叶子牌要更厉害,以前兄长出门和人打牌的时候也会把我偷藏在袖子中带出去,看多了就会了一些。”
谢宝琼见齐归整只小鸟萎靡不振的模样,白色的羽毛似乎都变得黯淡,转而问道:
“阿昧走了,你怎么不变回人形?”
雪雁身上的灰色绒羽似乎更明显了些,脑袋埋进腹部的羽毛中:
“阿琼……我又变不回人形了。”
齐归几乎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白色的成羽跟随他的动作翘起,露出里头一层看着手感极好的、未曾褪去的灰色绒羽,像是人类过节时吃的甜点中流出芯,谢宝琼没吃过,但听苏晓春说过是甜的。
他放下凑到嘴边的食指,戳了戳露出来的灰色绒羽,手感要比外头的成羽柔软许多。
“为何会变不回人形?”谢宝琼不解道,见到齐归这幅模样后,他就确定了齐归是只半妖,毕竟齐归人形时身上的妖味淡得几乎闻不出来。
而半妖,拥有一般人类的血统,化形往往要比普通的妖怪容易,普通妖怪要修炼才能做到的事,半妖天生就能做到。
齐归探出脑袋,脑袋拱了拱谢宝琼戳着他绒羽的手指,豆大的眼中冒出一颗比眼睛更大的泪珠:“我也不知道。”
谢宝琼的食指抹去那颗眼珠,两只手举起小鸟,上下左右打量一遍:“没什么问题,怎么会变不回来呢?”
“小宝琼。”一声压低的嗓音打断屋内稍显压抑的氛围。
屋内的两人循声望去,其中一扇窗户上倒影出一条狐狸的影子。
下一瞬,窗户被颗狐狸脑袋顶开条缝隙,双尾的狐狸从窗户上跃下,窗户自动合拢。
谢宝琼收回视线时,怀里已经多了条舒服躺下的狐狸。
掌心中间的雪雁呆愣两秒,扇动翅膀蹦到谢宝琼的肩头。
“阿琼,有…有狐狸妖怪!”
谢宝琼安抚地抚过齐归炸起的羽毛:
“是晓春用幻术变的。”
怀里的狐狸斜睨他一眼,没有揭穿。
手下炸起的绒羽逐渐恢复正常,谢宝琼将注意力放到怀里的狐狸上:
“晓春,地牢内无人看守吗?”
狐狸三角的耳朵抖了一下,脑袋搁在谢宝琼腿上,眼皮子都不曾掀起,他不屑地开口:
“有,但只是寻常凡人,我留了道幻影在那,他们发现不了问题。
不过地牢里还有好些个人类小孩,其中几个有些古怪。”
“?”晓春眼中的人类都一个样,连晓春都说古怪,谢宝琼不由得好奇。
苏晓春像是回忆起不好的东西,两只爪子捂住自己的鼻子:“他们肚子上用草药汁液和动物血液混合的东西画了些稀奇古怪的花纹,味道熏死狐狸了。
不说这个了。”苏晓春抖了抖身上的毛,转而提起正事:“我溜出地牢后,这座狐仙庙除了前殿香客太多没有去,后院逛了个遍,也没见到一个修士,更别说那个狐仙了。”
谢宝琼想起方才叫走阿昧的人说的话:“我们来时遇到的那个老道也不在吗?”
苏晓春睁开眼睛,舔了下爪子上翘起的毛,讶然道:“那老头身上没有半点灵气波动,就是凡人,最多是个术士。”
谢宝琼仔细回忆,他从阿昧的话中先入为主的认为老道是个修士,但现在想起来他与老道见面时确实没有感受到灵气波动。
苏晓春舔完了毛,感叹一句;“现在这世道,凡人还当上妖修的师父了,真是少见。”
谢宝琼觉得其中有些古怪,但也没往下细想,他跟随阿昧回来的目的一直都是追查幕后之人:
“等到晚上香客散去后,我们再去前殿找一找那狐仙。”
苏晓春也觉得谢宝琼说的没错,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趴下。
但眼睛还未完全闭上,鼻子突然被蹭得有些痒。
定睛看去,谢宝琼的手托着团白色球体放到他的面前:
“齐归他变不回人形了。”
苏晓春的鼻子往前凑近,白团子也跟着往外挪动:“苏公子……”
齐归打颤的声音从白色物体中传出。
苏晓春的嘴筒子凑近了些:“看不出哪有问题,他一只没开始修炼的半妖化形用不着灵力支撑,怎么会出问题呢?”
谢宝琼的手拢共这么点大,狐狸的嘴筒子占了大半后,齐归没剩下多少位置,扑棱着翅膀往外飞去。
可在起飞时没控制好距离,直直往地面坠落。
苏晓春习惯性地张开嘴巴,想要去叼,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原先雪雁落下的地方,一个少年坐在原地。
嘴筒子被变为人形的齐归撞了下,苏晓春垮着狐狸脸扭过头,朝谢宝琼道:“他好了。”——
作者有话说:苏大夫妙手回春:D
第46章
谢宝琼动作麻利地从袖中乾坤取出衣物披在齐归身上。
室内响起细碎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苏晓春眼睛盯着齐归将衣服一件一件套好,盖住身上的淤痕,视线触及齐归身上的伤痕时目光闪动,尾巴轻扫过谢宝琼的手臂,语气怀念:“你以前变不好衣服的时候,我的袖中乾坤里也总是要多备一套衣服。”
谢宝琼抬手有一搭没一搭没地摸着狐狸。
系好衣带的齐归转过身,眼含疑虑地看向一人一狐:“什么?”
苏晓春的耳朵抖了一下,在谢宝琼怀中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没什么,话说你不是半妖吗?怎么不修炼,好歹能自己变个衣服。”
他伸完懒腰又换了个姿势躺下,脑袋枕在谢宝琼的手心蹭了蹭。
谢宝琼的视线顺着苏晓春落在齐归的身上,目光灼灼,似是要穿透层叠的衣物,落在交叠的疤痕上。
齐归愣怔的双眸被垂下的眼睑盖住,避开烫人的视线,将外衣拢好。
本就是不相干的半妖的事情,苏晓春随口问了一句,见人沉默,也没了继续谈下去的意思。
“齐归,去修炼吧。”
灼人的话落至心间,齐归脚下的地毯毫无预兆晕开几点深色的阴影。
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引人注目。
一颗接一颗的泪珠从齐归的眼眶中漫出,他抬起手掌抹去,却越擦越多,他模糊的泪眼中映出抱着狐狸坐在地毯上呆住的谢宝琼:
“对不起……阿琼。”
“小鸭子,不想修炼就不想修炼,你哭什么?”苏晓春的尾巴烦躁地甩了两下。
齐归摇晃着头,张开嘴深吸几口气,磕磕绊绊地开口:
“不,我要修炼,我要修炼,我想要去南方找我娘亲。”
他蹲下身抱着膝盖,似乎又变成小小的雪雁幼鸟,压抑在喉咙间的哭声仿佛雏鸟的一道道哀泣。
谢宝琼凑近齐归,俯视着齐归低垂下的脑袋,眼神茫然,他不知道齐归的眼睛为什么会淌水。
齐归总是在哭,可他一次想不明白。
人类(半妖)的眼中有这么多水要流吗?
若是谢琢在,或许能为他解惑。
但屋内除开他和齐归外,只有晓春在。
对了,晓春知道的也比他多,他可以问晓春。
低下头去,怀中的狐狸正因感受到头顶落下的水滴,往后撤了一步,发现皮毛还会被打湿后,踩着他跃上齐归的脑袋趴下。
谢宝琼沉默无语地看着苏晓春勉为其难地舔了口齐归的发丝:
“你别哭了,我也在找我阿姐,她们成年妖怪就喜欢乱跑,你娘长什么样?若是我见到了,就让她来找你”
齐归止住了哭声,可眼泪依旧不停地冒出沿着脸颊滚落;“我没见娘亲,兄长说她在我是颗蛋的时候就走了,我破壳那天也只有兄长一人在。”
苏晓春的狐狸脑袋叠在齐归的脑袋上:“你还有兄长,那你可以让兄长帮忙找娘亲。”被阿姐带大的苏晓春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兄长是凡人,找不到我娘亲的。而且,兄长不喜欢妖怪。”
苏晓春那张狐狸脸露出了然的神色,不满道:
“人类才是讨厌的东西。”
齐归的眼泪也停住,眼睛奇怪地向上瞟去,看见一截露出来的狐狸嘴巴,又向谢宝琼看去,谢宝琼一副淡然模样,好像没听见苏晓春攻击的话语。
他收回视线,弱弱地表示一句:“兄长在我化形前对我很好。”
“那就是在你化形后对你不好喽。”苏晓春抓住齐归话中的漏洞反驳,最后不忘补充一句结论:“人类都是坏东西。”
齐归记起记忆中齐延初次见到他人形时复杂的眼神,沉默半晌:“兄长只是不喜欢妖怪。”
苏晓春跃下齐归的头顶,蓬松的两条尾巴在齐归脸上甩过:“你兄长若是讨厌妖怪,那就应该更喜欢你的人形。”
……
谢宝琼看了两眼各自窝在一边,将他当作隔断的一鸟一狐狸:
“我们……”
两双眼睛同时看向他。
谢宝琼觉得他此刻看向谁说话都不太对,思索了一瞬,索性端起苏晓春换了个位置。
这样就对了,他看向处于他面前的两人点点头:
“我们出去探探?”
苏晓春看了染上昏黄的窗纸,矜贵地点了下狐狸脑袋。
谢宝琼的目光移向齐归:“你要跟我一起吗?”
齐归幅度不大地点了下脑袋,踌躇道:“阿琼,可我既不会功夫,也不会法术,会不会拖累你…们?”
“没事,你就和上午一样藏我袖子里。”
三人商量一番,决定先探完苏晓春没有去过的前殿找一找狐仙。
齐归化为雪雁模样,钻入谢宝琼袖子中。
谢宝琼解开窗户上阿昧留下的禁止人出去的禁制,撑住窗沿翻身出去,撑住往下关的窗户等待落后一步布置幻术的苏晓春。
不消片刻,双尾狐狸踩着窗沿跳到他的肩膀上,而屋内与他相同的身影闭着眼睛躺在榻上。
一路上避开院子中的人,跟随苏晓春所指的方向绕到了……一堵墙前?
“晓春?”他不解地看向肩头的狐狸。
“后院的几个入口处需要同气息的法术才能打开,虽然可以强行破开,但会惊动到那些人。”苏晓春解释道:“这堵墙附近的阻断比较薄弱,我会覆盖一层幻术在我们身上,你从这里翻出去,绕到正门的位置进去。”
他按照苏晓春的话往外翻去,又绕过一段路,来到狐仙庙的正门。
昏黄的天色笼罩在正门上方的牌匾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上,谢宝琼仰着脑袋看了会儿,默默地往里走去。
庙门即将关闭,来往的香客只剩下寥寥几人。
谢宝琼摸出曾在春祭时得到的面具戴在脸上,又将肩头的双尾狐狸抱在怀中,手臂遮挡住尾巴,大摇大摆走在前殿的院子中。
他往前殿走着,却发院中往庙外走的香客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更准确的说是落在他怀中的苏晓春身上。
怀中的狐狸这时咬住他的衣襟扯了扯。
谢宝琼接收到信号,往偏僻的地方绕去,等周围的人不注意时翻身上了颗枝叶繁茂的树。
“那些人看过来的眼神好奇怪,等人散干净了我们再进去。”苏晓春埋头在谢宝琼的衣服中拱了拱。
天空中的色彩一厘一厘地褪去,余下西边的角落闪着金辉。
谢宝琼的袖子抖动了一下,不太显眼的一抹白色自袖口露出:
“阿琼,是谢大人。”
树下的人若有所觉望过来。
落日熔金照映的摇曳绿叶缝隙中,谢宝琼看清那张与他六七分相像的脸。
几声在这个季节不太寻常的雁鸣自树梢上传入谢琢耳中,他淡淡收回视线。
谢宝琼松开抓着齐归的手,暗自松下一口气,谢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怀中飘来一道幽幽的目光,谢宝琼垂下眼和苏晓春对上视线,几秒后略显心虚地移开。
庙宇上空响起几声撞钟声,树下的身影渐渐远去。
但谢宝琼没有着急跳下树梢。
怀中的狐狸蹦出,落到面前的树杈上蹲坐下:
“这又是谁?”
谢宝琼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狐狸深邃的眼睛:“没谁?齐归认识的人。”他也认识。
后半句话,谢宝琼不会说出口,他总不能和苏晓春说他下山后去给人当儿子了。
苏晓春狐疑的视线移向谢宝琼脸上转了几圈,落在对方掌心的小白团上。
齐归对上那双眼睛莫名心虚,可他分明什么话都没说。
他仰起头看向谢宝琼,后者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树梢上的新叶。
“小鸭子,那人也是京城来的?”
齐归又瞟了一眼谢宝琼,对方依旧没有看他,齐归试探性地点点头。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
苏晓春咧开嘴,磨了下尖牙:“京城来的,姓谢,你不认识?”
“姓谢的人这么多,总我不能每个认识。”谢宝琼自觉在山下待久后自己越来越机灵了。
“不认识为何等人走远了还要躲在树上?”
苏晓春是半句也不相信,眼眸中暗藏忧心忡忡:“小宝琼,你怎么变得像人类了?”小墓碑下山前不会撒谎,阿姐又教过他,人类惯会说谎,上一句真话,下一句假话,真话和谎话夹杂着,把他们骗的找不着北。
他可是上过狐族防拐课的狐妖。
“阿琼就是人啊?像人类不是很正常?”被一人一狐夹在中间的齐归出声插入对话。
苏晓春的面色难看起来,心中暗嗤。
谢宝琼并不知道苏晓春指的是他说谎一事,言之凿凿道:“在人堆待久了,当然要更像人一些,晓春先前不是希望这样吗?”
晓春下山前曾希望他不要被人发现妖的身份,如今这样晓春不该高兴吗?他扮演得这般好,没被人发现,不该为他高兴吗?
苏晓春一噎,他确实有说过,甚至还提供了点帮助。
可分明不一样。
他身后的两条狐狸尾巴纠结地拧成一股:“那…那你不该来骗我。你说谎就算了,你怎么能对我说谎呢?”
“我担心你听到会觉得我被人骗了。”谢宝琼意识到苏晓春在意的地方,解释道:“我不是想骗你。”
苏晓春警惕起来,总觉得谢宝琼前一句话没有说错,但心底仍在意后者对他说谎一事,转而向齐归问道:“小鸭子,那人是谁?”
令人倍感压力的视线移动方向。
齐归看着谢宝琼对他点点头,余光瞥见苏晓春身上糟糕的表情,顿时觉得谢宝琼不吐露或许才是对的,但眼下谢宝琼已经同意,他不好帮忙隐瞒:
“谢大人是阿琼的爹。”——
作者有话说:单方面见面啦,谢琢大概下章或者下下章就能见到小石头
以及明天作者就要出门了,在路上会码字的,争取稳定更新,大家还是早点休息不用等更新啦[摸头]
第47章
穿透树梢缝隙吹袭在三人身上的风骤然停歇,枝叶碰撞的沙沙声在顷刻间消失。
狐狸长长的绒毛被风拂起后贴回原位的瞬间重新膨胀开,苏晓春撑起身体沿着树干走了几步,看上去依旧没有缓解横生的情绪,他抬着脑袋往树下望了眼,站在树枝间停顿了会儿,一屁股坐回原地:
“你一个……”苏晓春气急地吐出三两个字,余光瞥见好友手中冒出的白色脑袋,猛地住了嘴,再次开口时,气焰弱了几分:
“你哪来的爹!那人区区一个凡人怎么会是你爹?!”
苏晓春呼出口气,平复烦躁的情绪:“小……”他又顿住,联想起名字的来历,冷哼一声:“若你真有爹,也该是……”
谢宝琼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他未尽的话语,前者将另一只手上的雪雁放在肩膀上,抱过毛发蓬松的双尾狐狸。
苏晓春的身体僵住。
谢宝琼趁机抱紧狐狸,与他隔着衣服相贴的狐狸不屑地转开脑袋,身体却并未抗拒他的动作,绒绒的两条尾巴轻轻摇晃扫过他的手。
“晓春……”谢宝琼轻声道。
怀中的脑袋撇过一小个弧度,其中一只撇下的耳朵翘起一个小角。
“你是在担心我吗?”
狐狸脑袋又转向另一个角度,尾巴扫动的幅度大了些,傲娇的声音从狐嘴中传出:
“早说让你晚点下山,你看你下山才多久就被人骗了。”
“……”谢宝琼眼帘半阖,视线木然没有落点,声音轻飘飘地似乎会被随时飘起的风吹散:
“晓春,骗人的是我。”
最后一丝辉光消失在天地间的尽头,昏暗的环境中,三只妖面色各异,盘根错节的树影在谢宝琼身上留下一层更深色的阴影。
惶惶夜色下,任何波澜都逃不过三双非人的眼睛。
乖乖被安置在肩膀上的齐归听着两人意味不明的对话,豆大的眼睛中闪出智慧的光芒。
阿琼应声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阿琼不是谢大人的孩子?
可在他的记忆中,阿琼与谢大人长得很像。
兄长和夫人长得很像,他和夫人不太像,兄长是夫人的孩子,阿琼是谢大人孩子这件事他从未怀疑过。
豆大眼中的光芒逐渐转化为困惑与迷茫,若阿琼真不是谢宝琼,似乎也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思绪在寂静的环境中发散,直至这份静谧被一声轻轻的嗓音打破。
谢宝琼的声音飘飘忽忽,像是此刻天上洒下的看得见却摸不着月华:
“晓春,骗人是错的吗?我做错了吗?”
缠绕的阴影中,一双眼尾下垂的杏眼蔓延的心绪如未涉尘世喧嚣的婴孩向世界探索。
对面蓬松的尾巴顿住,向下垂落弯成一个圆弧,随后烦躁地向身后的树梢甩去。
枝叶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棕褐色的几根树枝向下坠去,紧随其后的是三两片绿叶晃晃悠悠飘落。
“……”谢宝琼的问题并不是简单是与否,苏晓春到底比石头多活了百年,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但要他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却一时之间找不出头绪。
苏晓春的视线触及对面方向的谢宝琼,最终没有正面回答,愣是只憋出一句话来:
“你日后骗人前就想想你会不会在意你骗的那人生气。”
他蹿回谢宝琼的怀中,爪子蹂躏着肉垫下的衣服:“反正我是会生气的,你不可以骗我。”
……
庙门在撞钟声中关闭,一道奇怪的黑影贴着殿门的缝隙钻入前殿。
殿中未燃烧烛火,幽黑的环境中只有香炉上的几点余烬冒着红光。
谢宝琼拖着一鸟一狐闪身至隐蔽的角落,视线扫视四周,未曾发现活物的存在。
僻静的殿内,任何声响都会不断地放大。
谢宝琼放轻动作踩过脚下的木板,仍不可避免地发出细微响动。
隐隐约约夹杂着另一道从殿外响起的动静。
他的步子顿在原地,肩上传来狐爪轻轻勾住的力道。
殿外传来的声音更清晰了些,隐隐绰绰的火光映在窗户上。
下一瞬肩膀上狐爪下压的力道变重,肩上的赤狐口中叼起一抹白色沿着柱子蹿上横梁。
他紧随其后,飞身跃起,脚尖点过梁柱,跳上横梁,落在赤狐的旁边。
趴下身的瞬间,虚合上的殿门被人被人从外推开。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步入殿内。
一张白日时见过的脸隐在朦胧的油灯后面,正是阿昧的师父。
两人步行至谢宝琼的正下方,拿在手中油灯的人随手搁在供桌上,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在两人层叠的衣衫之上,在殿内墙壁上拖出道长长的影子。
谢宝琼从横梁上方探出半个脑袋,向底下的人望去。
花白的脑袋前方是墨色的发髻,灯火的照应下泛出暖色的光泽。
但他趴在横梁上的角度看不清底下人的面容,只能凭借身型辨认是未曾见过之人。
“映月,你昨日又现于人前了?”下方曹庄凌质问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另一道声音爽利地应下。
“我不是说过这些天暂时不要出手,等过了风头再说。缉恶司的人今日已经上门了,如若不是我早有准备,你现在怕是站在这里和我对话的机会都没有。”
曹庄凌压抑着怒气的嗓音直冲映月而去。
“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还能在这片地儿抓住我。”映月嗤了声,不屑道,她绕过曹庄凌,走近殿内的神像,仰头看去:
“更何况,缉恶司的人是你招惹来的,若非你偏要去京城抓人,缉恶司的人哪里会追到我这座小庙。”
躲在横梁上方的谢宝琼听着两人的对话,隐约能猜到不久前谢琢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同时心底横生出一种奇怪的情绪,他眉头微皱,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注意又被下方的声响吸引。
“呵,搜罗孩童可是为那位大人做的事情,京城侯府的小子也是那位大人点名要的人。”曹庄凌侧过身,斜睨着后方的人影:
“事情你皆有参与,好处你也没少得,如今出了麻烦,你想撇干净可没那么容易。”
曹庄凌重新拿起油灯,往上高举,灯火照亮神像的一角,神像的脸部埋在阴影中,神像上的琉璃眼珠古井无波地投下注视。
“你别忘了当年的你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当初我将你引荐给那位大人……你真以为你如今能有这一座小庙安身,成为风光无限的狐仙大人。”
映月站在神像旁边,仰头看向神像隐没在黑暗中的脸。
谢宝琼即时缩回头,避开下方投来的视线,目光转而看向进门后没怎么关注过的神像。
金冠立于神像头顶,几乎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他的视线向下移去,目光落在神像石塑彩绘的清俊面容上——
这张脸……好像在哪见过?
映月冷冷的嗓音打断他的思绪:“我当初既然决意走上此道,当然不会临阵脱逃。”
“那便好。”曹庄凌杳然的嗓音紧接着映月的声音响起:“收起你那无用的怜悯心,别享了一阵子的供奉,就真将自己当神仙了……”
他冰冷嘲讽的目光顺着油灯的亮光落在神像上:
“撷虚客,呵!
一介天才放着自己好好的升仙路不走,非得搅和进救世的风波,最后却连自己都救不了,落得个生死不明的下场。”
话中暗讽之意不难听出。
油灯猛地被调转位置,照向映月的方向,曹庄凌话末不忘敲打一番:“我们所行之事不过是在为自己求得一条出路,少管他人闲事,依照那位大人的吩咐办事才能为自己改命。”
突如其来的烛火映射下,映月的瞳孔变为竖瞳,她仰面直视神像的琉璃瞳的眼神渐渐坚定,怨愤道:
“是啊,天道不公,我们不过为自己求条生路。”
……
撷虚客,听着就不像是正经名字。
趴在横梁上的谢宝琼目视着神像的面庞,仔细偷听下面人的对话,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毫不相干的名字,令他感到诧异的是,那人的面庞竟逐渐和神像的脸交叠在一起——
蔺折春摘下白绫后的脸与神像约莫有六七分相似。
他回忆着记忆中见过一次的脸,又有些不太确定。
神像眼眶中内嵌的琉璃珠与蔺折春无神的眼睛相差太多,加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差异,让他无法将眼前这尊塑像与蔺折春对上名字。
立在庙堂之上的这座塑像过于……意气风发了点,而他所接触到蔺折春周身气韵内敛,比他还要像块山间的无名石头。
若不是他看过蔺折春白绫下的脸,知道后者的脸与神像有几分相似之处,怕是完全不会将两者联系起来。
下方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烛光随着脚步声移动,却突然顿在原地。
谢宝琼暂且放弃思考神像与蔺折春的联系,蹑手蹑脚地又探出双眼睛。
殿内中央的位置,曹庄凌从胸前掏出一块质朴的玉牌。
丝丝荧光流动在玉牌上,空气蓦然出现一道奇诡的灵力。
谢宝琼正从回忆中翻找玉牌是何法器,却见曹庄凌浑身僵硬,他在上方的角度正巧能够看见后者的额头瞬息间变得惨白。
……——
作者有话说:终于把榜单赶完了
第48章
殿内无风,曹庄凌手中的油灯却忽而闪动,灯芯上的的火苗缩小,近乎熄灭,殿内暗了一瞬,转而再次亮起。
明灭的烛光映照着他藏有沟壑的脸越发可怖。
映月疑惑的声音在烛光的闪烁中响起:“出了什么事?”
“收拾东西,我们得走了。”低沉的声音从曹庄凌口中传出,衬得幽暗的殿内越发阴凉。
映月逼近曹庄凌:“走?我们在此地已经闯荡出名声,为何要走?”她回身瞥过高高在上的神像,满眼的不甘。
“哼,再不走,只怕你这狐仙大人也要当到头了。”曹庄凌收起手心的玉牌冷声道:“离开此处留得自由身才是要紧,一群愚民哪儿没有?”
映月眸光流转,一点精光划过,反应过来曹庄凌话下的含义:“缉恶司的人不是被你糊弄走了?”
“今日他们不过是上门试探,大人传信与我,信中所言,他们此番守则是为追查京中丢失的孩子而来,如今已盯上我们。”
曹庄凌边说边往殿门的方向走去,“你将神像中藏着财物与今日信众的供奉收拾一番,我去收拾地牢里的东西,天明前出发去往漯州,大人安排了人手在那里接应我们。”
“咔哒”
殿门再次合上,没了油灯的存在,屋内只余窗纱上透进的清幽月华。
映月目视曹庄凌离开殿内,身影骤然一矮,化作一条瘦长身影蹦上供桌,从神像侧边的缝隙往后钻去。
梁上的黑影动了动,两条看似柔软的尾巴自然下垂,身体呈现俯冲状。
苏晓春在另外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前,悄无声息地跃下横梁,落在映月片刻前踩过的供桌上。
前方的映月似有所觉,在狭隘的通道中侧过头,兽瞳中映出一道火红的身影朝她扑来。
映月抽身闪避,尾巴一甩回身跳下摆放神像的高台,落地化为人形。
站稳后,她手掌成爪状携带灵力,朝苏晓春袭去:
“什么东西?”
苏晓春扑了个空,落在高台的瞬间扭转身躯,避开兜头而来的攻击,嘴上嘲讽:“是你祖宗。”
清冽洌的少年人嗓音在神像脚边响起。
映月凝神望去,直到这时才看清台子上的绯红色身影是条双尾狐狸,眼中划过一丝暗芒,收起攻击的架势:
“敢问晚辈这座小庙不知道何处得罪前辈?引得前辈夜袭小庙?
前辈与我也算同族,出门在外该是互帮互助才是,前辈若如所需,晚辈定当竭心尽力。”
一个交手下来,映月能够看出眼前的赤狐修为在她之上,她故意将话中苏晓春袭击她一事说成袭击狐仙庙,暗示曹庄凌刚走,庙中并非只有她一人,同时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如今真值乱世之秋,明早安稳离开此地才是上策。
苏晓春听见她的辩解,眼睛微眯,前爪下压,嗤笑道:“你我算什么同族,你又不是狐狸。”赤色的脑袋歪了歪,不屑道:“一只豺还要扮成狐仙。”
他在横梁上方时就看得清楚,映月化为原形后,体型和狐狸有不少差异,虽然相像,但他自己就是狐狸,自然不会分辨不出其中区别。
苏晓春的话音落下,映月的瞳孔缩紧,咬着牙关开口:“狐族……”
刚冒出两个字,映月的身体突然被击飞出去,露出不知何时隐匿在她身后的谢宝琼。
苏晓春趁势飞身跃起,落在映月的身上,灌入灵力,映月的身影逐渐缩小,化为一条瘦长的豺,毛色虽与狐狸一样同为赤色,却稍显黯淡,交杂棕色的毛发。
他用灵力控制住映月,自己则回身蹿到靠近的谢宝琼怀中,叼出埋身在谢宝琼发间的白色小鸟。
齐归渐渐习惯了上方比他大几倍的狐狸脑袋,被衔在口中也没有挣扎,反倒眼睛亮亮地看向谢宝琼:“阿琼好厉害。”
随后努力仰着小鸟脑袋:“苏公子也很厉害。”
苏晓春放下齐归,舔顺下被他叼得乱糟糟的羽毛,转而冲谢宝琼:“小……宝琼。”他顿了下,还是咬牙叫出这个名字:“趁现在,可以问她你想问的问题了。”
红棕色肖犬的身影侧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眼睛紧闭,对他们二人的话置若罔闻,仅有起伏的肚皮昭示她还活着。
谢宝琼蹲下身查看,怀中的狐狸借势露出个脑袋:“别装死。”
地面上的映月睁开眼睛,无言地瞟了眼三人。
“刚才那老道打扮的人口中所言的大人是何人?”谢宝琼的问题直戳关键。
映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次闭上眼睛,一副拒绝回答的模样。
赤色狐狸哈了口气,灵力顺势流出,映月痛苦地睁开眼睛:“我说。”
压得妖喘不过气的灵力骤然泄去,映月喘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她深呼吸了两口,眼睛倒影出赤狐的面庞,补充道:“接应的人不是我,我只是听命负责庙里的一部分事宜。”
“吩咐你们抓走侯府小公子之人呢?他为何要你们抓走侯府小公子?”谢宝琼面色不变,紧接着抛出两个早已准备好的问题。
映月眼神瑟缩:“此事并不是我来负责。
是曹庄凌,就是方才那个老道,他接到大人的命令,去京城抓人,从我手底下要走了两个人,旁的我就不清楚了……”
她的眼眸倒影出狐狸面孔变得狰狞,语调中带上颤抖:“别杀我,我没有对侯府的小公子行不义之事……我也只是想活,你们若是放过我,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修炼的法子。”
她棕色的眼眸中盛满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慌不择路地寻求解决方法,正如她迈上此途的那一天一样。
“妖族修炼和人类又不一样,谁没有传承技艺中流传下来的修炼功法,你的功法我们又不一定能适用。”
映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喉咙间挤压出声音:
“可以的!可以的!它甚至能让不能修炼之人成为修士,你们使用只会使得仙途更加顺畅。”
除开对修炼一知半解的齐归,谢宝琼和苏晓春面色变幻得奇怪。
被困瓶颈多年的谢宝琼目中不由得露出探究之色,他寻求幕后之人所求也不过了却因果迈入下一个阶段,但……总觉得不是什么正经功法。
苏晓春好歹是三人中最见多识广的妖怪,沉住气问道:“世间还有这样的功法?”
“有的!”映月见他们隐隐有松动的迹象,棕色的眼瞳中划过流光:“只有三位愿意与我们同行,我愿意将三位引荐给那位大人,大人见识过三位的实力,一定愿意将三位收入麾下。”
知晓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后,映月就动起拉人入伙的念头,至于那位大人最后是留下这三人还是将这三人当作养料,这就不是她能够的干涉的了。
谢宝琼和苏晓春对视一眼,也没有说同不同意映月的话。
树影映在窗户上,窗框的纹路落在殿内的地面上。
苏晓春变幻出绳子将整只豺包括嘴巴的位置捆了起来。
被封锁灵力的映月挣扎两下,没有挣动。
谢宝琼起身拖着豺的尾巴藏到神像的后方,余光一瞟,却瞟见神像下方的台子有一处颜色有细微差别的地方。
伸手摸索了一下,扒下来一块砖头,他往里头一瞧,一方堆肥黄白之物的宽敞空间在他眼前呈现。
他思考了一瞬,使了点劲又扒下几块砖头,把手中的豺团起来塞入其中。
谢宝琼把砖头一块一块垒回原处出来时,原地赤色的狐狸消失不见,一袭瘦挑的身影出现在原处。
那人转过脸来,赫然是方才被他塞入台子中的“映月”。
“小宝琼。”
谢宝琼面无表情地扭过脸,变幻成映月模样的苏晓春却靠近几步。
映月这副身形要谢宝琼高出几个头。
谢宝琼仰起头,打量着苏晓春的模样,得出一个形非常相像的结论。
“怎么样,我的幻术是不是又精进了些?”苏晓春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嗯,晓春现在和她一模一样。”
苏晓春上前一手捧过立在谢宝琼肩头的齐归:“小宝琼,你赶紧也变一下。”
谢宝琼瞥过齐归,点点头。
他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一块巴掌大的青石在他的位置落下,被“映月”接入另一只手中。
“阿琼原来也会幻术!”齐归和谢宝琼一同被苏晓春收入袖中,惊讶道。
—
天将晓。
两辆马车驻足在狐仙庙的后门。
蔡顺和纪肥赶着装载着地牢中货物的马车走在后头。
而曹庄凌则另赶一辆马车,阿昧带上“谢宝琼”,以及“映月”坐在车厢内。
马车避开官道,顺着小路启程。
尘土飞扬间,林间的树梢随风微动。
一道身影攥紧符纸捏了个诀,无声无息间跟上马车。
树梢的身影悄然离开后,一只身披霞光的鸟雀落在方才被人蹲守过的枝头。
古井无波的黑瞳将片刻前发生的一切纳入眼底。
风起林梢,鸟雀迎风而起,没入林间。
第49章
“大人!”屋外急匆匆地走入一道身影:“可以收网了。”
荣奉的视线从对面的谢琢移至来人:“按计划行事。”
来人领命离开。
“谢大人不如在此等候?”荣奉的目光被起身的谢琢吸引。
“我同你们一道。”谢琢行至门口,回身望来。
荣奉注视着谢琢清瘦的身躯,冷冷提醒道:“谢大人,此行危险,对方至少有两名修士,手底下的人多半无暇顾及谢大人”
“谢某不会贸然行动,全权听从荣少使吩咐。”
林间罕见人烟的小道,两旁杂草蔓延,挤得本就不宽敞的道路愈发狭隘。
马蹄声与车轮声自道路远方传来,车轮碾过道旁低矮的野草向前方蜿蜒的道路行进。
两辆飞驰的马车后方,三两道身影从林间飞跃。
枝头晃动几下,飘落的绿叶被紧随其后的马蹄踩入黄土路中。
马车内部一阵颠簸,阿昧眼疾手快地扶稳几乎要被晃倒的“谢宝琼”。
视线随之落在搀扶住“谢宝琼”另一只手臂的手上。
“映月”装作无事发生般收回手。
眼前的“谢宝琼”是他的幻术,外貌上与谢宝琼的模样别无二致,但双目无神,形似人偶。
好在阿昧心思单纯,加之谢宝琼本就对前者话少,才没有暴露。
阿昧的视线在他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慢悠悠地飘向身旁木讷的“谢宝琼”。
马车持续地颠簸,阿昧张口欲和“谢宝琼”说些什么,车厢突然倾斜,他连带着被他抓着的“谢宝琼”往前边滚去。
“映月”抓住“谢宝琼”的胳膊,没让“谢宝琼”一同摔在地板上,破了他的幻术。
阿昧独自一人砸在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双手抱住头,疼得抖了一下,旋即目光落在车厢内的另外两人身上,视线和映月对上时,把即将吐出的话咽了回去。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师父心情不好,他不想在这个关头给师父惹麻烦。
阿昧等马车平缓后,双手撑地爬到车厢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往车厢后面瞧去。
与此同时,“映月”抬起手腕搭在窗边,掀起帘角,露出袖间的半块青石。
为避开在场众多能探查到神识的存在,他们现在能采用的法子只有最原始的方法。
马车外,原先跟在后面的另一辆马车驶向岔路的另一侧。
后方追赶的人稍作犹豫,大部分人放弃追赶他们,选择追赶另一辆马车。
无他,另一辆车窗的竹帘被扯落,露出里头数个孩子的面容。
但谢宝琼能够看清车厢侧边有两道人影从后方跟上,以及——
远处谢琢的影子。
他钻回苏晓春的袖中,被绑后平静的心绪难得纠结,也不知道谢琢出现在此处是好是坏。
他在苏晓春袖中蹦哒两下,给出信号。
下一瞬,马车受到重击,向侧面翻去。
趴在车厢门口的阿昧顺着这股力道滑出车厢,被一只布满茧子的手捞回。
曹庄凌箍住阿昧翻身上马,手中寒光闪过,马匹与车厢的链接应声而断。
而原先稳坐在车厢内部的“映月”捞起“谢宝琼”,身体顺着这股力道腾飞,从车窗中跳出。
一缕银光在“映月”跳出车厢后迎面而来。
他将手上的“谢宝琼”往路边横生出的树干一挂,翻身躲过朝他面门而来的利刃,踩着倒下的车厢避开身后袭来的灵力,跃上树梢,弓下身身后去捞被他挂在树干上的“谢宝琼”。
手下却突然变空,他循声望去。
只见谢琢趁他们三人缠斗之时,骑马从侧边绕过,敢在“映月”之前,双手松开缰绳,伸手抱下挂在树干上的“谢宝琼”。
苏晓春侧过头,身体动了下,正想把戏演得真实一些,足尖轻点甩开朝他袭击的人,朝谢琢的方向追去。
袖中的青石却轻轻晃动,他望着远去的身影压下心中的不甘,假意被身后的追兵缠斗住,无法上前。
骑在马上的谢琢一手揽住抱在怀里“谢宝琼”,一手控制住缰绳试图甩开身后的追兵。
听见身后打斗的动静渐渐远去,他才分出些许注意看向怀中之人。
但细看一眼,谢琢就觉察出不对,怀中的“谢宝琼”面色呆滞,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中。
回想起片刻前见到“谢宝琼”被挂在树干上时也是毫无挣扎的模样,他的心乱了一瞬,轻轻唤道:“琼儿。”
怀中的人转了下脑袋,朝声源处看来,那双眼睛仍旧如一滩死水般映照着他的影子,却不吭声。
谢琢箍紧“谢宝琼”的身躯,托着“谢宝琼”脑袋的手轻柔地摩挲过后者的头发,感受掌心“真实”的触感,紊乱的心神平复下来,控制坐下的马载着他们离开这片混乱的土地。
骑马逃出一段距离的曹庄凌应付着身侧唯一追来的追兵。
在追兵被击退的间隙注意到谢琢从“映月”手中劫走的“谢宝琼”,暗骂了声“废物”,伸手抓住同乘一马的阿昧扔下:
“去把人带回来。”
苦心经营的狐仙庙毁了,即将上供的孩子丢了,若是连京城抓回来的小子都丢了,想到那位大人的手段,曹庄凌背后冒起一阵恶寒。
被扔下马的阿昧并不认为曹庄凌使唤他的态度有何错处,身上凝聚一层灵力,在地面滚了一圈卸力,飞身往谢琢的方向掠去。
与曹庄凌缠斗之人望着飞出的孩子一惊,但听见曹庄凌的话以及感知到阿昧身上冒出的灵力,伸出接人的手猛地顿住。
无暇顾及方才与之缠斗的曹庄凌,转身去拦离开的阿昧。
手臂触及阿昧身体的一瞬间,感受到一阵凉意,便眼睁睁看着阿昧从他的手臂间穿过,袭向谢琢的方向。
等他再去拦人时,身后的曹庄凌拦截住他的去路,曹庄凌招式阴毒,一时间无暇分神关注他处,只得专心迎战。
……
苏晓春没有与人交手的欲望,边打边往丛林里钻去,分出部分心神关注着谢琢那边的动静,心中依旧暗戳戳地存了心思,要把“谢宝琼”夺回。
阿昧的身影飞速朝谢琢靠近,落在普通人眼中几乎快成了道影子。
谢琢注意到自后方追来的影子,单手勒住缰绳调转方向,俯下身避开自身后而来的攻击。
但他还来不及喘息,阿昧的身影已经逼近。
手中缰绳蓦地断裂开,断口整齐,像是被利刃切割开,谢琢扔掉手中割断的缰绳,抱着“谢宝琼”飞身下马,避开不知何时出现在马背上的阿昧。
马匹在阿昧座下停滞,阿昧手中凝聚出灵力,抬手就要向谢琢袭去。
落地的谢琢刚站稳脚步,面前就袭来一阵劲风吹起他的发丝。
他平静看着阿昧朝他张开的手,瞥了眼怀中的“谢宝琼”,放空心神思量起对策。
阿昧看清面前那张与谢宝琼相仿的脸,手中的动作顿了下,放出一部分神识嗅探谢琢的气息。
有几分相似,却没有谢宝琼的好闻。
他歪了歪脑袋,另一只手指向谢琢怀中的“谢宝琼”:“你把他给我,我不杀你。”
谢琢眼神留恋地扫过怀中的身影,目光触及那双空洞的眼睛和“谢宝琼”懵懂的神色时时一阵揪心,一双手却逐渐往外递出。
阿昧满意地看向渐渐被递过来的“谢宝琼”。
下一瞬,坐下的马嘶鸣一声,带着他朝前奔去,“谢宝琼”又被那双手揽回怀中。
阿昧被马剧烈的动作颠地扔出手中的灵力球。
灵力球朝林间的树木袭卷而去,将几棵粗木拦腰截断。
躲在树上、猫戏鼠般躲避追兵追击的苏晓春借势从树上跳下。
谢琢此时正为避开阿昧抱着“谢宝琼”往另一个方向奔走。
而阿昧,苏晓春远远望去,正刚从马背上跳下,手中凝聚起灵力往谢琢的方向袭去。
顾及着谢琢怀中的“谢宝琼”,苏晓春磨磨蹭蹭地准备出手。
袖中忽地射出一道灵力,往阿昧袭出的灵力而去。
谢琢的后侧方,荣奉自林间钻出,从另一辆马车处赶到,一道黄符飞出,迎向朝谢琢而去的灵力。
三道来自不同方向的灵力碰撞在一起,轰然炸开,一股气浪吹拂开来,吹向正中心的谢琢。
一切发生在呼吸间,谢琢只来得及护住怀中的“谢宝琼”,连躲到身旁的树后都做不到。
强劲的气浪便已来到身前,他抱住“谢宝琼”做好卸力的准备。
可当气浪来到面前时,忽而化作一阵清风,拂起他的衣角,头顶的树冠却被吹得哗哗作响,枝桠断裂落在不远处的地面。
苏晓春看着谢琢附近的景象,瞥了眼身后的追兵,捏了捏抓到手心的石头,飞身往另一棵树上跃去。
荣奉往阿昧的方向掠去,指尖闪现几张黄符,掷向阿昧的周身:“镇!”
黄符围拢住阿昧。
阿昧轻蔑地扫过周身的障碍,灵力在他的身体里涌动。
须臾间他的身影变得透明,白雾自他身体中蔓延,朝谢琢的方向涌去。
白雾侵袭过谢琢。
白茫茫的空间使得他无法看清周遭,谢琢抱紧怀中的“谢宝琼”,后方荣奉模糊的声音传来,金光自白雾中乍现。
茫茫的雾气渐渐淡去,谢琢怀中的重量也渐渐轻去。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朝身后开口:
“停下。”
当乳白色的雾气消散,怀中也只剩下空落落的一片。
“琼儿!”
苏晓春手心中的石头晃动了一下。
白色的雾气再次出现,笼罩在曹庄凌的身上,片刻后又消失不见。
在树上观完全貌的苏晓春化为原形,口中衔着块青石往丛林间跑去——
作者有话说:苏晓春:小墓碑,我们今天拿得可是反派剧本!会暴露的!!
不知名石头(石头上看不出表情)(语气信誓旦旦):是灵力自己冒出来的
第50章
风吹树稍的声音中夹杂着物体穿过枝叶。
在场尽是耳聪目明之人,闻着声音来源望去。
追赶在“映月”踪影的缉恶司两人听闻动静就要追去,身体刚有动作,便被荣奉的命令拦下:“不必追了。”
断裂的树枝下方,谢琢愣怔地看向空掉的手心,不自然地收拢手指,手指却只能够触碰到泛着凉意的手心。
身旁的树影簌簌摇晃,他将自己从无力的情感中剥离出去,机敏地望向摇晃的树丛。
一双靴子率先出现在树影中,齐归后面跟着一人出现在谢琢的身侧。
齐归行至谢琢的身前,离树荫外的阳光还有半步时顿住脚步,他的手指绞住衣襟,抬起头声音干涩:“谢大人……”
谢琢的目光落至齐归惶惶又夹杂倦色的脸上,轻易看穿少年人眼底的不安和纠结,耐心地等待齐归开口。
齐归却在接触到他视线的瞬间消了声,眼神闪避。
无言的沉默像头顶那片阴影笼罩着齐归。
谢琢的心思大都在被带走的谢宝琼身上,虽觉齐归神色有几分古怪,但只当是经此一遭被吓到。
他将手搭在齐归的肩上,温声道:“你先同他们下山,到时候会有人送你回京。”
谢琢说着,将齐归推向缉恶司众人的方向。
齐归由着他的动作,迈步走出树荫,在他的手收回的刹那侧过头,望过来的眼神希冀:“我可以跟谢大人一起去找阿琼吗?”
谢琢略显诧异,旋即抿唇一笑,摸了摸齐归的脑袋,拒绝了齐归的好意:“路上危险,等我将琼儿带回京城,再邀你来府上做客。”
齐归感受到脑袋上的温暖离开,愣愣望着谢琢走远的背影。
直到被缉恶司的人带着离开,仍想不明白片刻前未说出口的“阿琼不会有事的”是否该吞咽回肚子中。
他被缉恶司中人抱着骑上马,走往下山的方向。
齐归回头望去。
身后看不见谢琢的影子。
唯有同他一起被救下的那辆马车。
摇摇晃晃遮住背后的群山。
带着他骑马的人察觉到他的动作,爽朗的声音吐出的安慰言语稍显僵硬:
“谢大人还要去救谢小公子,你不必担心,前面的山谷里已经提前埋伏好我们的人,晚些时候你就能够见到谢大人和谢小公子。
同你熟识的谢大人虽然不在,但也不用害怕。”
生涩的安慰越往后面越顺畅。
齐归仰头看向身后的人,初升起不久的太阳挂在枝头,晃得他看不清身后之人的面貌。
只有那一方靛色幅巾落入他的眼底。
齐归盯着那抹靛青出神,稍加细想,他那句没有说出的话落入不知情的人耳中,多半会被当成安慰的话语。
今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与谢宝琼被“映月”揣入袖中即将登上马车之前。
袖子的缝隙外,一个个孩童被搬运上马车。
即将登车前,齐归让“映月”把他放入另一辆马车的车厢。
他也想帮上谢宝琼的忙,后者被绑后的表现以及后者与苏晓春模糊的对话,让他隐约猜出谢宝琼有想借这伙人达成的目的。
他的实力不济,不能像苏晓春一样帮上忙,反而说不定会拖后腿。
而且还可以救下这些没有他幸运的孩子。
因此在人马追赶他们,而两辆马车在岔路分开时,他及时扯下车窗前挂着的竹帘,吸引走大部分的人。
但现在按照他身后之人所说,前方还有埋伏,也不知道阿琼他们现状如何?
被人惦记着谢宝琼在感受到身后无人的气息后,石头中传出人言:“晓春,你能感受到你变出来幻术的我在哪吗?”
狐狸口中呜咽着冒出个“可以。”
叼着他往一个方向跑去。
赤色的身影衔着青石快速在林间穿梭,在灰头土脸从草丛中钻出的李一面前一晃而过。
李一瞄了眼手中的罗盘指针快速调转方向,朝变成一个小点的赤色身影指去,他面色呆滞,举起罗盘转了个圈,抬手拍了拍:
“不是?!怎么又不准了?”刚刚那个飞过去的赤色身影瞧着连人都不像,他还想试着找找那位谢大人的孩子呢。
虽然他偷跑了,但要是把人找到了,指不定能够将功补过,顺带得些赏钱。
毫不知情的一石一狐赶到阿昧与曹庄凌附近,隐匿气息落在一处树枝上。
底下曹庄凌的面色有些不对劲,二人没有贸然下去。
只见曹庄凌一手攥住“谢宝琼”的领子仔细打量,脸色越来越阴沉。
反手将“谢宝琼”往地上砸去,低声怒喝:“蠢货。”
被骂的阿昧懵懂看着曹庄凌,挥着小短手去接跟个木偶一样被摆弄的“谢宝琼”。
曹庄凌踹了阿昧一脚,“谢宝琼”与阿昧的手擦过,砸在地面上,化为一团烟雾消散。
“难怪那伙人不追,好啊。”曹庄凌压抑的嗓音里盛满怒火。
阿昧跪坐在地上,愣神地看着穿过指间的烟雾,秀气的眉毛下瞥,伸出手抓着曹庄凌的衣摆:
“师父!”
阿昧的神色中满是不解,低声嚷嚷:“他骗我,他骗我。”
阿昧的手紧攥曹庄凌的衣摆:
“师父不用担心,阿昧这就把人抓回来。”
曹庄凌布满阴云的脸,眼神晦暗,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将阿昧从地上拉起,揉了揉阿昧的脑袋:
“好阿昧,师父相信你,去吧,我们在漯州汇合。”
阿昧孺慕地用力点头,保证道:“阿昧一定把人抓回来。”
“好好好。”曹庄凌神色温和地连道三个好,阿昧越发移不开眼睛。
他俯下身拍了拍阿昧摔在地上时沾染的灰尘:“阿昧,师父等着你。
记住,只有你将人带回来,师父才能够永远陪着你。”
阿昧抱住曹庄凌的腰,将脸埋入曹庄凌的怀中:“阿昧也会一直陪着师父的。”
全然没有看见上方曹庄凌泠冽的眼神。
却被树上的石头与狐狸看了个清楚。
苏晓春对曹庄凌的做派全然不屑,尤其是对方摔了他的“谢宝琼”,破了他的幻术时,他就对后者生不出半分好感。
更遑论后者一连串哄骗妖怪的话术。
底下的两道人影分向而行,曹庄凌往漯州的方向动身,而阿昧则化为一片白雾消失在原地。
苏晓春低头瞥向石头状的好友,倒是瞧不出对方听见底下的对话有何反应,但他还是忿忿提醒道:
“小墓碑,你看,人类都是这样的,说着什么永远啊,什么一直啊,哄得妖怪找不着北。”
“阿昧知道哪边是北方。”青石中冒出声音,苏晓春的狐狸毛炸起,喋喋不休道:
“我是在说人类惯会哄骗你这种单纯的小妖怪,骗得妖怪修为啊,道途啊统统付之一炬,就为了人类口中的永远。
他们都是骗子,你可不能信,知道没有?人类都是骗子……”
谢宝琼对苏晓春的话不置可否,往往聊到这个话题,晓春总是对人类深恶痛绝,如今碰着案例了,自然要说上些许时间。
但是一道稚嫩的嗓音骤然从身后打断苏晓春的话:
“我师父才不会骗我!
你们才是骗子!”
说到最后一句时,阿昧的目光紧盯向树枝上的青石:“你骗我!”
青石见被认出,化为人形坐在树枝上看着另一棵树上的阿昧:
“我没有骗你。”谢宝琼辩解道:
“我没有答应过你要一直跟着你。”
旁边的狐狸附和道:“是啊,小墓碑可是要我待在一起的。”
阿昧还算可爱的脸被气地皱在一起,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后松开:
“你不是人,你也是妖怪,那你可以陪着我很久了。”
谢宝琼无言地看着阿昧,对方完全没有把他和苏晓春的话放在耳里。
他转头与身侧的狐狸对视一眼,跳下树枝,脚尖凭空一点,朝阿昧的方向跃去。
赤色的狐狸紧接在他身侧朝前方袭去。
不过须臾间,一人一狐闪身到阿昧身前。
阿昧瞬间反应过来,身体散开。
谢宝琼与苏晓春穿透雾气,落在另一棵树上。
阿昧重新凝实身体,落在原先的树枝,不满地瞧着两妖:
“你们怎么能这样?”
“你不听我们说话在先。”谢宝琼站稳脚,眼眸微抬,淡淡道。
“小孩儿,打架都这样。”嚣张的声音伴随一道赤色身影扑向阿昧。
谢宝琼自后方凝聚出一道灵力,逼近阿昧。
赤色的身影在半空中释放出灵力,形成一个罩子从上方压下,拦下白雾化的阿昧。
谢宝琼凝聚出的灵力紧随而上,逼得阿昧显出人形,缠绕而上,往下拽去。
谢宝琼紧随被捆成粽子的阿昧落在地上。
阿昧一张脸憋得通红:“你们二打一。”
“你抓我的时候还有三个人呢。”谢宝琼踩着枯叶,把阿昧的堵了回去。
赤色的狐狸从半空跳下,落到阿昧身上,步伐欢快地甩着两条尾巴跳到谢宝琼身边。
阿昧挣扎了两下,发现挣不动身上的灵力束缚,大吵大闹着地像只蚕蛹般扑棱着:“你骗人,你骗人,你骗我!”
一人一狐对此无动于衷,谋划着接下来的行动。
苏晓春探出一条灵力,牵住阿昧:“走,带你找你师父去。”
阿昧毫无站起来的动作,赤色的狐狸说走便走,跟上谢宝琼的脚步,拖着身后的阿昧前行,反正是只妖,拖不坏。
身后落叶沙沙作响,谢宝琼回头瞥了眼地上躺着的阿昧,后者埋着的脑袋感受到他的视线抬起,却在看清他后瞪了他一眼,扭到另一侧。
谢宝琼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
作者有话说:小狐狸防拐课堂开课啦!
苏晓春:遇到和你说永远的人要怎么办?
谢宝琼:离他远点
苏晓春(满意点头)
谢宝琼:晓春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好奇)(下垂眼亮亮)
苏晓春:……会的
谢宝琼(远离)
苏晓春(生闷气)(跟上去):……我没有说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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