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江雪织安静地看着凌昭手里的花。
花瓣娇嫩, 鲜艳欲滴,看起来就像是刚刚盛放的一样,周边闪耀着浓郁的灵气。
她就这么看着, 没有接过去的意思, 似乎不为所动。
凌昭失魂落魄地望着她的模样, 惨笑道:“这样你都不愿意相信我吗?”
“……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那些话是真的。”他咬了咬唇, 攥紧了手里的花枝, “抚雪剑尊在外的形象实在太好,就连我在遥远罪之城也听说过他不少美名。”
“入门之后, 更是感受到天雍弟子上上下下都对他崇敬渴慕, 极为信重。他对弟子们也是鞠躬尽瘁, 周到体贴。那样身居高位的一位仙尊, 从不对门人厚此薄彼, 年长年轻的在他眼中都一视同仁,备受关照。”
凌昭这些话说得很是通情达理,不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
他认真地望着江雪织,仍然坚持着朝她递花的动作。
“这样一个人,谁能相信他会是那种为了上位, 不择手段残害同门的人?”
凌昭回忆第一次见到抚雪剑尊的画面:“那实在是一位风姿绰约的仙尊, 你会喜欢他……也在情理之中。”
云沧溟生成那个模样, 又是那样的地位,真想俘获谁的心,只需略施小计罢了。
哪怕是江雪织不也被他得手了吗?
凌昭压抑着道:“雪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抚雪剑尊若真是个表里如一之人, 便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违与你……他敢这么做,可见他骨子里便不循,根本不是他表现出来得那样。”
“那么我听到的那些事情, 就不是毫无可能得了。”
“即便府主的话你也不信,你心里只信那个人吗?”
凌昭受伤地看着她:“不信也行,你只听一听好不好,若他真有什么问题,你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雪织……”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在那之前,江雪织有了动作。
她终于抬起手,将他坚持要给她的花接了过去。
凌昭一喜,破涕为笑:“我知道你一时半会没办法相信这一切,可是人心难测,雪织,你总得谨慎一些,多知道一些事总归多一分准备,我不逼你直接信了,你只要……”
只要在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总会有生根发芽,四处飞散的那一天。
凌昭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因为江雪织的举动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是接了他送来的花,却当着他的面将它碾得粉碎。
灵气浓郁的法器未曾被打开已经化为粉末,惨烈地坠落在地。
里面无论存了什么指征云沧溟的对话,都不可能再在她耳边响起了。
也别想透露给其他的人。
江雪织缓缓抬眸望着傻眼的凌昭,慢条斯理道:“别自说自话。”
凌昭错愕地望着她。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痕迹与我师尊有关?”江雪织淡淡道,“你既没亲眼所见是他所作,我也没有承认这一点,怎么就自说自话到了这种程度。”
凌昭不可思议道:“琼霄玉阙上只有你们两个人……”
“我自己弄得不行吗?”江雪织打断道,“人是只有我们两个,但灵兽可不止。山上植被丰茂,少不了什么蛇虫鼠蚁,我被咬了不行吗?”
她一脸坦然,好像说得全都是真的,极为令人信服。
“怎么就那么肯定是你想的那种东西?”
江雪织收了破军,往前几步逼近他,凌昭莫名紧张起来,忍不住朝后退。
他一步步靠到树干上,退无可退,只能仰头无措地望着她。
“你……”
有了她前面的无情,他现在再也不敢胡思乱想自以为是。
可他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因为她实在离得太近了。
目光落在她脖颈处的红痕上,凌昭瞬间没了别的心思,只有满腔的酸涩。
“你和人做过吗?”江雪织突然问道。
她言语直白,语调平静,凌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茫然地望着她,呆滞道:“……什、什么?”
江雪织不厌其烦地重复:“你和人做过吗?”
“或者,你和人睡过吗?”
她问得太直接了,凌昭瞬间捂住了脸,俊秀的眉眼里充斥着火焰。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当然没有——”
“没有啊。”江雪织漫不经心道,“你言之凿凿,我还以为你经验丰富呢。”
凌昭愕然地靠着树干,嘴唇颤动,却发不出声音了。
“原来你什么都没经历过,那你如何判定这就是你想的那些东西?”
“说不定我只是生病了呢。”江雪织随意道,“我如今道法和你们不同,会生病很正常,等过些日子这些都会消退。”
“不要随意揣测旁人,更不要随意给人定罪。”
江雪织抬起手,替凌昭拢了拢凌乱的衣襟。
凌昭被动承受,屏住呼吸,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了。
误会了其实是好事。
那就说明江雪织并未和谁那么亲近。
维护抚雪剑尊也是只维护自己的师尊那么简单。
凌昭忽然心情又好了起来。
“你说得对。”他不住点头,“是……我确实没有经验,我长这么大和女子最亲近的时候也不过是和你……我确实可能想错了。”
一定是他想错了。
抚雪剑尊怎么会是那种人,就算是师尊亲口和别人说起他是个夺权的恶人,也不会是个连自己弟子都下手的无耻之徒。
他可以为权谋私,却不一定会无视伦理纲常。
这些是假的对他来说才是好事。
凌昭逼迫自己接受这些,而后振作起来,吸吸鼻子道:“是我不好,我不该乱想,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想,也不会再随便乱说了。”
江雪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地面上的花粉上,意思很明显。
凌昭咬了咬唇,低声说:“这些我也只敢告诉你,怕你有什么意外罢了,和旁人我哪里敢去说?剑尊修为天下第一,我活腻了不成。”
江雪织平和地说:“你若说出去,他会不会把你怎么样,我不确定。”
凌昭看着她,心里不安极了。
果然,江雪织很快道:“但我肯定会。”
她冰冷的手落在他的脖颈,带着一丝丝冷血动物的寒意。
“你不希望跟我走到那一步的,是不是?”
莫名柔和下来的语调,让凌昭完全忘了她如何扼着他的咽喉,如何得以死相挟。
他只记得她罕见的柔和,傻乎乎地点头。
“乖。回去吧,别再跟着我,好好修炼,然后……”江雪织低下头,在他耳边低声说,“再在你的师尊那儿听见了什么,若有什么于我和尊上不利之处,及时告诉我,知道吗?”
凌昭懵懵懂懂地望着她,看她眼底倒映着自己呆傻地样子,完全被拿捏,有心想要争取点什么,至少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白给。
可是……
可是……
她都这样说了,他如何能不答应。
不想让她不高兴,希望她一直这样对他笑。
凌昭下意识点头,认认真真说:“当然,我肯定告诉你,我这不是一听到就马上来告诉你了?那时还差点被长老发觉,幸好我及时开了法器隐藏气息。”
他极力道:“我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江雪织满意地拍拍他的头:“好,回去吧,若有事情,传音给我就好。”
凌昭愣了愣,问她:“你行色匆匆是要去哪里?外面现在不安全,天雍内部都那样觊觎你,外面岂不是更危险,你怎么这么快就要出去?”
“这你就别管了,做好你的事就行。”
江雪织目的达到,不想再浪费时间,转身就要走。
凌昭急切地追了几步,马尾跟着摇晃,衬得腰细腿长,臀也翘。
“我跟你一起去好了,你一个人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我可以帮——”
话音未落,就被她一个眼神看得闭嘴了。
凌昭抿抿唇,磨磨唧唧地从腰间取出一个袋子:“那你也好歹多拿些盘缠。身上没带什么灵石吧?你一直身无长物,我早准备了些灵石给你用,只是一直等不到见你。”
他执拗地把钱袋子塞进她怀里:“好好拿着,出门在外怎么能少了用钱?莫要推辞,你不带我就死赖着跟你去,大不了被你揍一顿。”
江雪织低头看着手里的锦袋,薄薄的一个,看着不像是装了多少钱。
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太长时间,她也不想再和凌昭纠缠,顺势收了,回来再托人给他带回去就是了。
“回去吧。”
看她把锦袋收了,凌昭高兴起来,乖巧地往后退,温声说:“那你早些回来,府中有什么事情我都会传音给你的。”
他好像领了重要任务,一心要给她办妥当,很有责任感。
江雪织看了他一会,什么也没说,开了一张神行符便走了。
凌昭看着她凭空消失,脸上高兴的神色一点点消散。
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许久,垂着脑袋,马尾都不翘了。
直到听见仙府钟鸣声,似是尊者们有什么集会,想到江雪织交代给他的事情,才不情不愿地赶回去了。
江雪织走出一段路,嫌弃锦袋碍事,便打算丢进储物法器里。
丢进去之前她顺势看了一眼,这一看她也有点怔住。
外面看着薄薄的袋子,里面闪得差点把她眼都刺瞎了。
他怕不是把罪之城都塞进去给她了!
……真是慷慨啊。
此时此刻,慷慨的少城主已经回到了仙府内部,知道了天雍鸣钟的缘由。
被关押许久的百草殿主丹阳子由人押上了诛仙台,抚雪剑尊召集长老弟子们共聚此地,宣告对丹阳子的处置。
诛仙台十二道雷柱电闪雷鸣,顶上雷云滚滚。
九重玉阶之上,云沧溟高踞寒玉宝座,头戴北斗七星冠,身着银线绣冰川云海的皓白礼袍,广袖垂落如云。
万千修士朝他俯身行礼,他只需微微颔首,便是天生的三界共主气度,威严自生,令众生俯首。
凌昭是府主弟子,身份不凡,在一众门人里,他站在最前面,可以将高台之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天雍三位殿主,十二位长老,三十二位尊者,全都到场。
处置殿主这种大事,的确该一位不漏地到,过往几百年都是这样的。
但今日还是有一些不同。
云沧溟开口之前,天际边落下一道金光。
在他的位置旁边突然多了一个位置。
有年轻的声音朗朗说道:“本座来晚了。”
众人不禁朝那道光望去,只见光影散去,来人着一袭银白府主制式锦袍,长发绾起高髻,遮着玉色面具缓缓落座。
正是天雍府主,那人称老怪的清源道君现身了。
云沧溟静静地看着他走来。
他在他身边落座,那位置本没有莲台,他自带了一个,坐得稳稳当当,一点都不尴尬。
坐下之后他还转过头来,隔着面具与云沧溟对视,笑着问:“抚雪,见了本座,不行礼吗?”
云沧溟望着他,眸中光芒流转,恍若星河倒坠,令人不敢直视。
他微微阖眼,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淡淡地转开了头。
台下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说:[撒花]
第62章
天雍传承万年, 清源道君是第十任府主。
他实在闭关了太久,久到很多弟子只知剑尊,不知府主。
是以即便他出关了, 还在如此正式的场合和众人见面, 一众弟子在看到云沧溟对他行礼的要求置若罔闻的时候, 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尊上就是那样一个人。
他的面容俊美至极却如覆寒霜, 行事严谨、冷肃, 效率至上。
他是个严苛冷淡,难以相处, 让人不敢直视的神。
他们心底既畏惧他又憧憬他, 每个人都受过他的恩惠, 也期望着可以成为他。
相较于从未见过的府主, 他们心底自然更认可云沧溟。
清源道君好像也不是非要云沧溟当着这么多人给他行礼不可。
他似乎只是开个玩笑, 说完了也就过去了。
云沧溟没反应,他便径自道:“要处置丹阳子么?他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要你动这么大阵仗?”
他再次主动和云沧溟说话,语态自然,十分亲和, 仿佛完全不记恨他几次失礼冒犯。
可云沧溟还是不理会他。
连回答问题他都不打算亲自来做。
是澹台月主动站出来解释道:“府主有所不知, 您出关之前, 丹阳子给尊上的弟子疗伤时出了意外,害得尊上弟子灵脉尽断,灵根尽毁,九死一生。”
“哦?竟然有这样的事?”
清源道君还没说什么, 就有百草殿的弟子跑出来为殿主求情。
“师尊也不是故意的,他一片好心为人疗伤,谁知对方体内被人下了反噬之毒, 我师尊也因此被牵连受了伤啊!”
小道童跪拜在那里:“谁也不希望小师祖出事,如今小师祖因祸得福,便不要再怪罪我师尊了吧。师尊在天雍几百年,兢兢业业救助了多少弟子,站在这里的人有几个没得过师尊的救治?难道我师尊几百年的付出,弥补不了一次的意外吗?”
听起来确实有些过火。
只是一场意外,要为此追究医者,确实有些不合理了。
聚集的弟子们互相对视,都想起丹阳子帮他们疗伤的过往,一时也怀疑起云沧溟的决定。
澹台月望向云沧溟,云沧溟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于是她继续道:“若只是一场意外,自然不必拿到人前来说。”
跪在天柱之中,被铁链捆绑的丹阳子猛地抬起头。
澹台月看着他神色淡淡道:“丹阳子,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替你说?”
“若我来替你说,你自己留不了颜面不说,恐怕还要连累你在乎的人。”
他在乎的人?
那又是谁?
听澹台殿主的意思,这里面还有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众人目光聚集向诛仙台,丹阳子跪在那里,神色恍惚片刻,在澹台月再次开口之前,主动说道:“是我的错。”
简简单单四个字,就把罪责给定下来了。
小道童膝行上前,不肯相信,哭喊声十分悲戚。
“老大老二,叫你们小师弟不要闹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年纪又小,你们怎么能放任他出来乱说话。”
丹阳子的状态也不好,他被关在仙牢好几日,日日受天雷折磨,如今形容狼狈,气喘吁吁。
小道童被他的大弟子二弟子拉回去,三名徒弟皆是不忍地望着他。
他看着他们,心底也逐渐安定欣慰。
“我有今日的结果,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丹阳子开口,惨笑道:“你们不必为我求情,尊上如何处置我,我都心服口服。”
“是我亲手给江师叔下了毒,她的情况本来没那么糟糕,我完全可以治好,但我为了还一个人情,选择了背叛天雍,背叛尊上。”
他的话很连贯,说起来毫不费力,显然是一早就想好了要怎么说。
这件事怕是已经在他心底打了无数次的腹稿,可他一直没勇气真的说出来。
到底一把年纪了,还是要脸。晚节不保至此,也是没有办法。
几次试图自戕失败,丹阳子就知道抚雪剑尊是打定主意要让他公开受审。
丹阳子浑身僵硬,沐浴在无数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下,其中有道极有存在感的视线,那是来自抚雪剑尊身旁的府主的。
府主或许是有意为他求情,视线有些沉重,带着某种熟悉的暗示。
可丹阳子低着头,全当没感觉到。
澹台月已经说了,他若不自己说,不免会牵连了在乎的人。
而他在乎的人也不过就那一个罢了。
“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丹阳子低着头道,“无论如何处置我,我都毫无怨言,只求速死,莫要牵连更多的人。”
他已经是这样,千万不要再扯出旁人来了。
这是他对尊上最后的哀求。
云沧溟什么都没说,看样子是不打算让他死不瞑目。
他长舒一口气,哀求的眼神投向澹台月,只希望她尽快开始也尽快结束。
但澹台月本就不是掌管刑罚的殿主,既他已认罪,这件事就该落在戒律殿主身上了。
戒律殿主易戬缓缓站出来,蹙眉望着同修几百年的老友,到了嘴边的判罚也有些难以出口。
便在他迟疑之时,府主忽然开口了。
“丹阳子,你也算是本座看着长大的孩子,本座不觉得你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人。”
丹阳子一愣,恍惚想起,自己入门的时候确实还是个孩子。
那时府主也和现在看起来差不多模样,他和蔼可亲,比起冷漠的抚雪剑尊,他更像是个温和的大家长,对谁都三分笑意。
“你若心底有什么为难,今日本座在这里,你只管说出来,本座必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此言一出,场上更是寂静的连呼吸声都少了。
这不明摆着是觉得丹阳子被屈打成招么?
能对一殿之主如此的,除了府主就只有抚雪剑尊了。
府主自己提出这些,可见他肯定不是那个人,那就只能是——
尽管心底有些怀疑,弟子们却不敢把质疑投向云端那人身上。
没人有胆量那样做。
府主就坐在抚雪剑尊身边,也没有转头去看一眼近在咫尺之人。
面对府主意有所指的旨意,云沧溟甚至未曾抬眼。
他只是将放在寒玉扶手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抬了一寸,刹那间,万千无形剑意已如凛冬骤临,充斥道场每一寸空间。
众人只觉无数冰寒剑锋虚抵在眉心、咽喉、心口等要害,冰冷的死亡触感如此真实,骇得他们瞬间面色惨白,所有话语都冻结在喉中,不敢吐露半分。
丹阳子当然也感受得到。
他跌倒在诛仙台上,颤声说:“弟子没有什么委屈。府主信任弟子,但弟子有违府主信任,的确做了背叛宗门陷害同门的错事。”
他心知若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事情怕是无法就这样结束了。
也罢,自己说总比别人说来好一些。
丹阳子惨笑了一下:“弟子与玄天宗从前的掌门谢无望曾有过几面之缘。往日我缺少一味要紧的药材,是谢无望在恰好的时间送到了我手中,帮我救下了……一个人。我为此承诺过他,他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不会推辞。”
一说起谢无望,众人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江雪织出自玄天宗,玄天宗对江雪织做了些什么天下人一清二楚。
那些迟疑的目光顿时换成了不屑和嫌恶,天雍弟子嫉恶如仇,最是看不起心思不正之徒,没想到丹阳子堂堂天雍殿主居然与对方同流合污!
“谢无望临死之前传音给我,要我务必解决江师叔。我受恩于他,修士重诺,我无法反悔,只得动手。一报还一报,我还了他,欠了江师叔和天雍,今日这诛仙台,我上的不冤枉。”
“只求府主和尊上尽快处置了我,免于处罚百草殿无辜的弟子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丹阳子跪拜下来,话里半遮半掩,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一些绝对不能说的,是死也不肯说出来的。
他不说,云沧溟却很清楚那是怎么回事。
他早就调查清楚了一切。
丹阳子曾有个爱人,还未成亲便得了怪病,即便是他也无法为其治好那怪病。
在爱人将死时,他在一秘境里寻得一线生机,决定用那药方给对方试一试。
可药方是有了,药材却缺少最关键大的一味,他遍寻不到,正苦恼的时候,谢无望主动上门,送上了那味药材。
丹阳子因此欠了谢无望一个人情,那日谢无望垂死传音,要他解决江雪织,他不得不应下。
尽管当初的药方不过是为爱人延缓了半年的寿命,未能真的留下她,丹阳子也是承了对方的情,不能不理。
修士最讲究因果,这是他种下的因果,他必须亲自收回。
云沧溟静静地看着身体颤抖已至极限的丹阳子,说了今日到场之后的第一句话。
“你是天雍的殿主,你都找不到的药材,他却能替你找到,你真的没怀疑过?”
这样一句语焉不详的话,旁人不知道什么意思,丹阳子却很清楚。
清源道君面具下的长眉一挑,视线落在丹阳子错愕抬起的脸上,唇线轻轻一抿。
“你知道有问题,但你没别的选择。”云沧溟替他回答道:“你只能这么做,你不愿意相信一切都只是一个骗局。”
“骗局”两个字彻底打碎了丹阳子最后一丝防线。
他崩溃喊道:“尊上莫要胡说,什么骗局,根本不是你想得那样!”
“你如此激动,看来你心底早就有答案了。”
云沧溟简单一句,心平气和,显得几乎发狂的丹阳子越发丑陋起来。
他恍惚地跌坐在诛仙台上,盯着云沧溟看了许久,忽然愤怒道:“为什么?”
“我都愿意赴死了,为什么还要在这一刻说出这些来?!”
丹阳子大喊道:“抚雪剑尊,你高高在上不染尘俗,你如何懂得我们这些俗人的心?”
“你从不在意任何感情,你眼里只有你的道,你当然不会明白我们在乎的是什么。”
丹阳子落下血泪:“我已经这样了……已经这样了!我已经身败名裂!我求了你,顺从了你的意思,你却还是要打破我最后一点希望!”
粉饰多年的感情被云沧溟三言两语击溃,那压抑许久的情感爆发出来,即便心底知道和云沧溟其实没什么关系,是他自己愚蠢被设局,丹阳子还是无法不迁怒他。
云沧溟根本不在乎他的迁怒。
他平淡无波道:“你是罪有应得,不是顺从我的意思。”
“谢无望引你入局,用一个傀儡一张药方便得到身为天雍殿主的你一次重要的许诺。”云沧溟不带一丝感情波动道,“你心中分明已经明白一切是怎么回事,却还要执迷不悟,为此不惜险些害死同门。如此愚蠢行径,不堪为天雍殿主。”
云沧溟目光投向易戬:“易殿主,行刑。”
随着他一声令下,诛仙台上雷云密布,电光比之前更胜百倍。
清源道君想说什么,却被云沧溟一个眼神看过来,所有的话都沉默下去。
视线交汇,无形的较量在两人之间弥漫,清源道君最终轻笑一声,先一步转开了视线。
诛仙台上,丹阳子听着云沧溟的话,神色一点点癫狂起来。
“一个,傀儡?”他喃喃道,“一张,药方……”
傀儡。
药方。
截然不同的两个东西联系到一切,解开了他心底最后一丝疑惑。
他原本以为……至少那段感情是真的,至少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就算是被美人计设计了,至少他经历的一切感情都是真实存在的。
可现在,抚雪剑尊告诉他,那只是一个傀儡。
傀儡!
竟然连那个人都不是真实存在的!
居然从头至尾都是彻底的骗局!
丹阳子呆滞地望着前方,脑海中回忆着与她的点点滴滴,禁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林晚晚在台下看着丹阳子五内俱焚的样子,出于对前师尊的了解,她完全想得出来谢无望都干了些什么。
师尊总是在修界有一些关系。
每个拉出来看都非常体面,极有用处。
以前林晚晚以为那只是他善于交际。
现在她知道那都是这么回事了。
林晚晚看见丹阳子吐血倒在诛仙台上,雷电聚集在他头顶,他没有闪躲,只是盯着揭露一切的云沧溟看。
云沧溟并不在乎他的眼神,也无所谓他怎么看。
他始终端坐在那里,周身散发的寒气并非温度,而是一种法则层面的绝对统治,让每一位被他注视的修士都感觉自己渺小如尘埃,神魂都在其无形的威压下瑟瑟发抖,生不出半分违逆之心。
他是那样的高高在上无坚不摧,即便是出关的府主也在他的光辉之下黯淡沉寂。
没人比得上他,他无懈可击,对世间所有的感情都不屑一顾。
丹阳子忽然撑起了身子,直直地往前走了几步。
“云沧溟。”
他直呼云沧溟的名讳,叫众人听了不禁讶异,跟着他一起害怕。
“你为什么非要把这一切都说出来呢?”
丹阳子恍惚地看着他:“为什么就是不肯给我留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希望?”
“……为什么?”
“我是蠢,我不如你,我处处都不如你,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和你比?府主都比不了你。”
清源道君忽然被提到,面具之下的微笑更甚了一些。
丹阳子也不在乎他会不会不高兴了,因为这是他最后的时间了。
他万念俱灰地站在那里,看着云端之上不染尘埃的抚雪剑尊,凄然一笑:“你这样的人……你这样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不会明白的。”
丹阳子喃喃道:“云沧溟,我今日落到此地是咎由自取,我只是好奇,你的未来又会如何?”
他深深地看着他:“你就能永远这么云淡风轻片叶不沾吗?你就能永远那么高高在上地指责别人独善其身吗?”
“真希望你有一天也尝一尝这个滋味。”
“不知到那个时候,你会不会后悔今日的不留情面。”
丹阳子说到这里突然动手,想要从诛仙台对云沧溟出手。
云沧溟纹丝未动,便有无数弟子环绕他周围,那誓死庇护的架势看得府主微微眯眼。
丹阳子也根本无法将云沧溟如何。
他甚至破不了诛仙台上的屏障,直接被弹了回去。
云沧溟看着他落寞绝望的样子,淡淡吐出二字:“行刑。”
易戬微微一顿,听从吩咐行刑了。
在那之前他也没想起来要再问问府主的意思。
清源道君坐在云沧溟身边看着这场好戏,面具下的笑意只增不减。
万雷劈下,同一时间,坠日山谷之中,江雪织也在承接雷鸣。
她已经找到了坠日山谷,云沧溟给的地图非常准确。
他在上面写了进入山谷可能会遭遇什么,她细细地看着,对一切异变都有所准备,进入山谷的过程可谓顺顺利利。
但进入山谷容易,过九天星瀑就没那么简单了。
云沧溟依然像是考试前夕老师押题那样,为她细细罗列了一些可能存在的危险。
她仔细看了,做足了准备,但站在星瀑之前,她什么都没感受到。
没有任何机关被触发的样子。
这里就像是有人来过,之前存在的机关被扫除了一遍。
门口没扫除,这里却没了,什么意思呢?
是有人来过之后,只在门口布置了机关,自认无人可以进得来,里面就省略了?
如果真是有人来过,那她要的东西还会在这里吗?
江雪织看着悬崖之下的星瀑,万千星辰如流水般倾斜而下,美得跟AI做出来的一样。
她看了一会,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手里按着一串单子,不知怎么就想到被背刺的经历。
最信任的属下与别人合谋,将她引到了危险的星际坟场,利用她为那群人寻找机密的宝物。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看着存储器里的名单,一样一样划掉需要的东西。
当最后一样找齐之后,战斗爆发了。
而她在战斗之中被属下背刺,对方的激光剑穿透她的胸腔,如果不是她命硬,就真的死了。
江雪织看着手中的卷轴,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脑海中便浮现出存储器里那些名单。
……好像啊。
相似得令她烦不胜烦——
作者有话说:这章很肥,来33条评论红包给大家吧[撒花]
第63章
江雪织继续往前走, 一点点划掉卷轴上云沧溟亲自写下的文字。他预估的危险并未在此地出现,便如同她亲身经历后所猜测的那样,这里面的障碍都被扫除了一遍, 已经没有危险了。
她踩在悬崖边, 看着星辰瀑布溅起光芒散落在她的裙摆之上, 那是云沧溟亲自给她做的衣裳, 她迅速地收回半个身位, 就算是漂亮的星辰,她也不希望弄脏她的衣服。
但要来这种地方寻宝, 必然不可能一身洁净。
江雪织静静地欣赏了一会星瀑, 再次后退几步后, 几个助跑一跃而下。
穿越九天星瀑的唯一方法就是跳下去, 从星瀑之中穿越过去。
玉佩里面放着可以用来穿越星瀑的法器, 江雪织并没用到。
她只靠身手和精神力就穿越了飞悬的星瀑,成功进入了漫天星辰之中。
星瀑里面很美很美,让她想起自己世界里那些人造的星空。
人造的终究比不上纯天然的,江雪织被辰星环绕,仿佛置身银河之中, 场景梦幻, 人的意识也跟着逐渐发生变换。
她始终紧绷的戒备突然就松懈了, 人感觉不到任何重力和冲刷感,只有软绵绵的、似乎躺在云朵之上的舒适。
眼皮变得很沉重,困意席卷而来,无限的疲惫促使着她很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只是睡一觉, 这么舒服的地方,景色这么好,空气还那么新鲜, 一点机器油和器械味都没有,睡一会真的很不错。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还有那熟悉的称呼,让昏昏欲睡的江雪织猛然睁大眼睛。
“指挥官?”
画面突然变成了熟悉的景象,柔软的云朵变成了熟悉的睡眠舱,江雪织倏地坐起身来——不,坐不起来,身体如同被巨石压着,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指挥官,是你有感知了吗?”那个熟悉的声音兴奋道,“博士!博士你快来!指挥官有反应了!”
各种仪器发出生命波动的频率,江雪织这个时候才听见它们的声音,她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插着无数的电极片和管子,她恍惚地望着熟悉的舱顶,听见无数脚步声靠近。
“动作快点,打开仪器,指挥官有意识了,别让她再被拉回去!”
是柏斯的声音。
她的私人医生。
在她穿书之前,一直都是他在照顾她的身体。
江雪织想动一动眼睛,但她发现自己连眼皮抬不起来。
她根本就没睁开眼,完全是以一种上帝视角在看睡眠舱里面发生的一切。
无数熟悉的身影在为她的一点点反应紧张焦虑,但她却无法被那些仪器留住太久。
在意识再次消散之前,她听见柏斯的声音带着焦急:“指挥官,别放弃,快点醒过来!”
“指挥官,你快点醒来啊!舰队需要你!”
“指挥官!!!”
一声声急切的呼唤终究拦不住她。
她还是远离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这次江雪织可以睁开眼了。
她迅速翻了个身,盯紧了一个方向使用精神力穿破星辰,用力跃去。
她还在星瀑里面。准确地说,是一进来就被强制关机了,还在关机里面看见了疑似她世界里的画面。她不确定那些是真是假,但现在不是回忆和思考的时候。
必须从这星瀑里面出去。
这地方和以前经过的地方不同,能力明显更强,甚至都能让她“看见”同一时刻她的世界里是什么样子。
她的舰队在呼唤她,但她并未沉寂在那呼唤之中,并未如星瀑希望地那样沉眠于此。
她清醒了过来,不被任何呼唤束缚,快速而敏捷地穿过了漫天星辰,险些撞上星瀑之后的坚硬石壁。
星瀑之后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只有一望无际的坚硬石壁。
江雪织迅速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入石壁,霎那间火花四溅,碎石飞悬,她随着归来的重力坠落了十几米,匕首的刀刃都卷了。
那可是云沧溟的东西,他的东西都是至宝,这石壁让它都卷了,可见有多么坚硬。
江雪织眉头都没皱一下,她抵抗着手臂的剧痛,使劲握着匕首,在坠落到快一百米的时候,她终于停了下来。
呼啸的风自下而上吹来,江雪织抬起头,只能看到细弱的星光。
低下头,她看见漆黑的深渊,碎石落下去,一点回音都没有。
要么就是太深了,要么就是根本没有底。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没底的地方。
眼看着匕首快要坚持不住断了,江雪织慢条斯理地思考着,是换一种法器稳住身形,向上爬呢,还是直接跳下去?
这么高,没有任何助力,真想攀上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就是得费点力气。
上方有光明,人都是趋光动物,在黑暗和光明之前,必然会选择有光明的那个方向。
话是这么说,道理是这么讲,不过江雪织从来都和普通人不一样。
她也不打算按照常人的理论来行事,那么做的话可能反而会上套啊。
她随便地松开手,匕首恰好在此刻断裂,和她的身影一起坠入漆黑无边的深渊。
江雪织双手前伸、双脚并拢、腹部收紧,这个姿势在自由落体时最稳定。
她一点都不畏惧高空坠落,也不害怕黑暗,她无数次在模拟训练中进行过风洞跳跃训练,这点高度和难度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纵然没有身为修士得天独厚的仙法,她也不会在这样的境况里无所适从。
江雪织非常冷静地任由自己坠落,视线努力地想要看清周围的情况,但毫无意外地失败了。
太黑了,黑到看不见自己的身体,更别说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背后的破军也无法发出光芒,这地方好像把所有的光都给了星瀑,底下的一切都是阻光的。
江雪织长发飞舞,衣裙铮铮作响,坠落得过程中,意识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模糊,开始回忆柏斯他们的呼唤,开始思考云沧溟这个人到底可不可信。
啊。
是的。
可能还是存有疑惑吧。
凌昭带来的消息,江雪织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半个字都不信。
比起怀疑云沧溟,她更怀疑那个刚出关的府主。
可别人说的她可以不相信,她自己产生的怀疑和不安,让她没办法不细细去思考。
熟悉的流程,熟悉的寻宝过程,只不过之前是有人陪着,然后被人背刺,现在是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就不会被背刺了吗?
那可不一定。
一个人的话可能等着害她的就不是同伴,而是时刻存在的危机了。
进入九天星瀑之后发生的一切已经脱离了卷轴预估,是意外还是刻意设计?
本该最后一个来的地方,她第一个就来了,是否也出乎写下卷轴的人预料?
江雪织用力甩了甩头。
浩瀚的精神力碾过周围,那不住的坠落猛然停止。她听到痛苦的嘶吼,腥臭味道随之而来。她眯眼望去,看见血盆大口对着她张开,视线终于清晰之后,她敏捷地变换姿势,找了个相对来说比较柔软的地方缓冲降落。
那地方是血盆大口的后颈。
皮毛柔软又厚实,江雪织踩在上面,如同陷入柔软的棉花被里。
坠落的惯性被中和,她缓缓站稳,又险些被发狂的巨兽甩下去。
深渊之底就是这个东西。
它守在这里,张开大嘴,随时准备吞噬掉下来的一切。
所以她选错了吗?应该上去吗?
逆向选择不对,还得再逆回去才对吗?
套娃是吧。
江雪织定了定神。
错了那就错了吧,也无所谓,下来看看,怪新鲜的。
这巨兽太大了,江雪织掉在上面,就跟一片叶子那么渺小,掉入它的嘴巴里可能也不够塞牙缝的。
它的口气实在是大,整个深渊底部都充满了它的口臭味,江雪织听着它震耳欲聋的嘶吼,被它呼出的风吹过之后,思维又开始发散。
一切怀疑都来自于这里的风。
风中有某种毒素或者灵力,可以使坠落到这里的人怀疑一切。
江雪织稳定心神,精神力开启屏障,万物都无法再影响她。
巨兽被她精神力碾过的暴怒渐渐平息下来,开始四处寻找她的踪迹。
江雪织刚掉下来的时候,冲力让她有一定存在感。
稳定之后,她太轻了,巨兽开始找不到她了。
她身上其实有些属于人的气息,它要是想找也是可以找到的。
但江雪织提前想到了这一点,落下不久就开启了隐藏气息的法器。
凌昭都有的东西,她肯定也有。
云沧溟什么都给她准备到了。
这么贴心的老婆,还要被诱导着怀疑,真是让人生气。
直到此刻,江雪织其实都没有真的怀疑过云沧溟什么。
不管是凌昭的言论,还是那过于熟悉的背刺过程,她都没有真的要怀疑他的意思。
她确实不打算再相信任何人来着,但既然又信了,就不会因为一点小细节颠覆自己的信任。
那显得她之前的判断太草率太失败了。
江雪织弯下腰,在巨兽识破法器之前,拔出背在背上的破军,丈量了一下角度。
不确定哪里是它的要害,那就多试试吧。
预料之中的,巨兽再次发出嘶吼。尽管破军对于它来说太小了,就好像打了一针无伤大雅的疫苗,但疫苗会朝身体内注入药物,破军也会朝它躯体内注入她的精神力。
江雪织当然不觉得这么小的武器可以直接刺死巨兽,所以下手之前她附上了自己的精神力,在它的身体里面好好地搜罗一下,好好地搅上一搅。
一处不够就再来一处。
江雪织飞快地拔出破军,在巨兽癫狂之中快速跳跃着,一次又一次地刺下手中的武器。
血液飞溅,皮糙肉厚的巨兽一次次被扎入附带精神力的“针”,一开始刺入得还不够深,可能都没真的刺破,但后面江雪织掌握了力道和它的皮毛厚度后,就都能刺破了。
将破军整根没入,再一点点拔出来,属于3S级超A的精神力在它躯体的各个角度肆虐流转,巨兽很快气喘吁吁地趴了下来。
江雪织缓缓回到了它的后颈部,轻轻拍了一下它的头。
巨兽混乱地甩了甩,并未将她甩下去,情绪有些迷茫地沉静下来。
“好狗。”
江雪织满意地抚摸着它的耳朵,轻声说道:“现在,带我去极阳之境里面看看吧。”
“那地方在哪儿呢?”她抓着巨兽的耳朵,“带我去。”
云沧溟给的卷轴上不确定极阳之境在星瀑后的什么位置。
他也没亲自来过,只是凭借对古籍的解读和自身的思想去考虑它可能存在的位置。
他列举了几个方向,江雪织本来打算挨个去尝试,不过现在嘛,可以省点力气了。
她坐在巨兽的脖子上,看它在她的控制之下缓缓调转方向,撞开了一面石壁。
那对她来说坚不可摧的东西,被它轻轻一撞就粉碎了。
江雪织抓住巨兽的耳朵挡住迎面而来的碎石,盯着它耳朵上一串铃铛沉吟着。
看看这是发现了什么。
铃铛。
有主?
风暴迎面而来,巨兽撞入风暴,江雪织藏在它耳朵后面跟着进入。
几息之后,她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江雪织松开巨兽的耳朵猛地跃起,操纵着它朝前冲去。
有人将它驱离,它现在受江雪织操控,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人便轻盈地跃起,躲开了它的冲撞。
江雪织抬眸,两人跳跃的姿势微妙重合,几乎有些相似。
她静静地望向那个人,几个闪光之后,她看见了熟悉的脸。
纪九辰。
或者说,是姬九辰。
姬九辰定了定神,远远望着闯入者,云淡风轻道:“是你啊,能进到这里,还搞傻了幻兽,如果是你的话,竟然也不觉得奇怪呢。”
第64章
真是一张熟悉的脸。
不但眉眼一致, 就连微笑和讥诮的小细节都一模一样。
江雪织看着姬九辰,不禁想到在星瀑里看见的画面。
柏斯绝对不是幻兽可以知道的存在,幻兽应该是勾起了她心底某个关窍, 致幻的主要原理, 就是用人最在意的东西来引起共鸣, 带来灾难。
她所担心的就是她的舰队。
她害怕自己是沉睡在敌人所造的幻梦里面醒不过来。
幻境按照她担心的演绎了一遍, 但那真的只是单纯的演绎吗?
有没有可能就是真的。
她恢复了精神力, 找到了自己的身体,在星瀑之中感受九天神力, 是否也真的接触到了她的世界?
江雪织轻轻拍了拍幻兽的头, 盯紧了出现在这里的姬九辰。
一个对外多年不出的魔尊, 还有一个和他设定差不多的府主。
现在一正一邪都出关了, 这又真的只是个巧合吗?
江雪织一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
事情走到这一步, 解决的关键就摆在她眼前。
这个世界里只有姬九辰是和她的世界有关联的。
不可能毫无缘由地长着一张和纪九辰完全一样的脸,还和对方名字只差一字。
他们之间肯定存在某种联系,之前她没机会找到此人,没想到他居然送上门了。
“我原本打算造完了机甲再去找你。”
江雪织回了他一句话,姬九辰远远听见幻风送来的声音, 如记忆里一样有力而悠远。
到了这种地方, 遇见了亲身所至的他, 居然还可以这样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这样的姑娘姬九辰是真的没见过。
他活了那么多年,也算是观天地之无穷了,可这样的姑娘他是真的没见过。
鼻息间萦绕着熟悉的铁锈味,在棺木之中未曾脱离封印的时候, 他日日都沉浸其中。
如今见到她本人,还真有中说不出来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机甲是什么,不过……”姬九辰慢慢道, “我本也打算完成了这里的布置再去找你。”
他们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这或许就是缘分?”
姬九辰感慨了一句,连感慨时上扬的尾音都和江雪织记忆里的纪九辰一样。
太像了,像得让人生气,也让人捕捉到了一点希望。
他出现在这里,她恰好也在此地的星瀑里看见了舰队,单一是巧合,联系在一起就不好说了。
江雪织抓紧了手下幻兽的皮毛,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眼看幻兽又朝他撞过去,姬九辰再一次轻巧地躲开了。
他飞身而起,战斗的姿势都和纪九辰那么像。
江雪织很清楚他不是他,可她也确实太久没见过纪九辰了。
时间久到她本来都有些忘记他的具体五官了。
现在一切细节都因为姬九辰的存在清晰鲜活起来。
江雪织缓缓握住改过的破军,沉默的神器就是比吵闹的好用,不会打扰她思考,也不会窥伺她的内心。
长枪尖端染着细微的红色,那是幻兽的血。
幻兽呼出的风有致幻的作用,那它的血呢?
江雪织控制着幻兽堵住了姬九辰的退路,两人在狭窄的深渊底部对峙着。
这里本来就不大,幻兽进入之后就更小。
前方大约就是极阳之境的入口,江雪织明显感觉到特别强烈的炙热感。
她神思转得飞快,动作也一点都不含糊,姬九辰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她半点想和他谈论的欲望都没有。
她对冒牌货没兴趣,只对他的利用价值有兴趣。
姬九辰心里知道她的实力,绝不敢再轻敌,他这次是本体在此,想必能和她堂堂正正一战,这一战他不会输。
等抓住了她,就能问出她到底来这里干什么,是谁让她来的,是不是有人发现了他们暗中筹谋的东西。
姬九辰想了很多,对输赢并没那么担心。
上次是轻敌加上傀儡限制力量,他才输给了她,这次绝对不会有这种可能。
姬九辰对自己很自信,毕竟他比江雪织实在是大了很多很多,又是修炼方式极端的魔修,云沧溟来了他都不惧,何况一个江雪织?
江雪织的修炼法门再奇特,看起来也是和他们所筹谋之物无关的。
既然和那个东西没关系,那就不足为惧。
他已经想清楚她身上的力量并非魔气,非魔非仙,也不是二者结合的产物,那就是全新的力量。这个发现让他非常想要得到她,这也是修界外部现在对江雪织的态度。
姬九辰志在必得地看着江雪织的眼睛,虽然自信自己不会输,可战斗之中难免还是会有些小的擦伤。
他并未将这些放在眼里,江雪织是用□□伤了他的脖颈,他流了一点血,但她却被他掌中的魔气袭击,瞬间弹飞了出去。
空中飞溅出血花,那是江雪织吐了血。
看见那血花,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姬九辰轻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就得让她吃点苦头。
这都是应该的。
上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没手下留情。
姬九辰微微眯眼,快速飞向江雪织所在之处。
她摔在了墙角,石壁都被撞出了裂缝,人倒在那里一动未动,仿佛晕死了过去。
她这副样子,姬九辰反而不近前了。
不能大意。
对付这个女人,任何时刻都不能大意。
姬九辰停在距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审慎地观察她。
他已经非常谨慎小心了,但好像还是失算了一点。
身体忽然变得有些酸软,眼前画面模糊了一瞬,他恍惚看见了什么泪形的怪物,整个人为之一震,刚紧张起来,画面又变了。
这样要紧的关头,对付姬九辰这样的大魔,只要一瞬间的意识模糊就已经足够确定战局了。
江雪织忽然近在眼前,一□□穿了他的丹田。
瞬息之间,陌生的力量侵入神府,近在咫尺的江雪织额头贴过来,姬九辰便从丹田的剧痛中失去了意识。
火海。
四处都是火海。
无尽的硝烟弥漫在火海上,江雪织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她勉强找了个不是那么炙热的角落,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应该就是姬九辰的精神领域。
换成他们这个世界的叫法应该就是神府了。
修士的神府非常重要,绝对不会对外人开放,魔族的一样如是。
魔修的命门并不在丹田,江雪织这一枪是把他捅了个对穿,但只会让他衰弱,不会让他就此死去。
她需要他维系一点生机,来支持她进一步的探索。
她想从姬九辰身上找到这个世界与她世界的关联。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接近“回归”。
姬九辰的神府很独特,火焰是真的会灼烧他自己,也灼烧一切入侵他的人。
这种极端的伤人伤己,和她所认识的那个纪九辰一点都不一样。
江雪织慢慢往前,无视火焰灼烧不断向前。
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之中忽然出现了模糊的黑影,江雪织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远远瞧着那黑色的轮廓,像极了她的主战舰。
因为它的存在,火海也变得异常熟悉起来,江雪织用力睁了睁眼,像是回到了某一次的战场上。那时候纪九辰还活着,只是因为高烧昏迷不醒,她需要去参加第一场战斗,对昏迷的他许诺一定会带战利品回来给他。
每个A参加战斗的第一件战利品总是意义非凡,她希望她的战利品可以让纪九辰醒过来。
可她没想到,他没等到她回来就死了。
而现在,她在姬九辰的神府里看见了那次战斗的画面。
江雪织经历过的战斗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她一开始看到这片火海的时候几乎没想起来。
现在想起来,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许多。
那疑似战舰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
会是战舰吗?
如果真的是,那他果然是她回去的关键。
在他神府里看见了战舰,再登上去又会怎么样?
江雪织不自觉加快脚步,云沧溟给她做的衣服是特殊材料,可以替她抵御一部分火烧,她的烧伤并没有很严重。
火焰的灼烧无法减缓她分毫的速度,但衣摆被烧毁,灰烬飘到眼前,让她有一瞬的犹豫。
云沧溟给她做的衣服被烧坏了。
不过一瞬犹豫,战舰的影像就开始模糊了,江雪织眯了眯眼,拿起破军踩在脚下,释放出精神力覆盖整个火海,试图这样熄灭它们,或者至少让它不再那么旺盛。
她的本意无关别的,但还是有一点疏忽。
这疏忽有些致命。
在修界有一种独特的亲密方式,称之为神交。
神交便是两名修士的神魂纠缠在一起,用最极致最彻底的亲密感受最刺激的波荡。
江雪织不是修士。
她自己是不受这个影响的。
但姬九辰是。
他就算是个魔修,那也是修士的一种类型,他会受影响。
江雪织只是进他的神府还没什么,被入侵神府虽然痛苦,他还能想法子抗争,再试图扳回一局。
丹田被捅要不了他的命,他已经明白自己是怎么中招的了,他还是过于大意了,居然忘了江雪织之前和幻兽战斗过,法器上恐怕留了幻兽的血液,被她伤了之后难免会被幻觉影响。
不过也没关系,他的体质特殊,力量也包含了她所不知道的东西,恢复速度非常惊人。她进入他神府不过半刻钟,他已经快要恢复好了。
只要再等一会,他就能把她困在神府里绞杀,或是将她彻底赶出去再行一战。
只要一小会儿就行了。
可就是这么一时片刻的功夫,江雪织就给他带来了天大的灾难!
在江雪织放出精神力的刹那间,姬九辰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根本无法思考。
白光不断在脑海中乍现,他整个身体绷直、痉挛,挣扎不已。
唇角不自觉地流出透明的液体,双眸比被捅个对穿的时候睁得更大更不可置信,眼底充斥着迷乱癫狂和痛苦。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精神中纠缠着,令他变得不堪、丑陋,彻彻底底地失控起来。
他神府中的火海因此发生了改变,江雪织本欲熄灭它们,却使得火焰愈演愈烈。
她自己不是修士不受影响,但她会被火烧,会被高涨的火焰阻隔视线。
疑似战舰的黑影就这么消失在火焰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灼热和躁动。
江雪织沉默了一会,明白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
姬九辰在她无意之间高超了。
……
战舰的影子不见了,还被燃烧得如他潮起那般激烈的火焰包围,江雪织的心情可谓差到了极点。
她心情不好了就不想让他太爽。
她沉默着,非但不收回精神力,还将其释放得更多更广阔。
她将姬九辰的整个神府全部碾压,一丝不剩,一刻不停。
姬九辰原本以为,余韵过去之后,再是不堪,一切终会停息。
他不确定江雪织想在他的神府里面干什么,反正万万没想过会是这样……这样的事情。
但万事总该有个结局。
总会结束的。
他以为马上就会结束。
她要杀他,应该就会在这一切结束之后,他必须保持冷静理智,不能沉浸其中,那就中了她的计。
对了,她应该就是想用这种方式软化他,让他神魂颠倒无法迎战,从而给他致命一击。
真是卑鄙的家伙。
他绝对不会上当,不会让她如愿。
他一定可以——
不行。
不行啊。
姬九辰浑身一颤,白光再次出现,接连不断,没有任何停息的意思。
他在那不断的跌宕起伏中颠沛流离,彻底而丧失本能,根本做不到清醒。
清醒不了。
沉入。
沉入。
不断地沉入。
他在跌入黑潮的深渊。
他要死了——
作者有话说:[好运莲莲]
第65章
沧海缥缈, 人类只是其中渺小的一株小草。
江雪织站在姬九辰的神府火海之中,也渺小得好像一株小草。
可就是这样一株小草,将他折磨得狼狈可怜, 体无完肤。
神府敏感得碰都不能碰了, 他现实之中的身体也虚弱跌倒, 需要倚着她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江雪织没能在他的神府里达成目的, 眼见神府动荡颠沛, 火焰愈演愈烈,便先行退了出来。
不着急。
囊中之物罢了, 随时都可以再来一次。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靠在她身上颤抖的男人, 嘴角冷淡地嘲笑他。
姬九辰努力分出一点神思, 正看见她那副冰冷到极致的神色。
他浑身一震, 咬牙想要惩治她, 给她点冒犯的反噬看看。
可实在是不行。
身体完全不听使唤,酥软得好像一滩烂泥。
“江雪织……”
他嘶哑地喊出她的名字,用着那个和纪九辰一样的声音。
纪九辰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喊她。
他也不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这样特别的感觉,截然不同的待遇,还是让人有点在意的。
江雪织静静地欣赏了一会, 将人打晕过去。
她翻了翻身份玉牌, 从里面找出捆仙索, 用力将他捆住了。
仙都能捆,何况是个魔。
她将他扔在幻兽背上,看着他因沉浸于无边的余韵之中而敏感地颤抖,连身体触碰幻兽都痉挛不止, 一种恶趣味油然而生。
她故意操控幻兽颠簸,致使姬九辰始终无法平静。
当他们进入极阳之境的时候,他已经气喘吁吁汗如雨下了。
单方面地神魂交融还是太过极端太刺激了。
他以前也没体会过这个, 第一次就碰见江雪织这么没轻没重,或者说是故意为之的,他是真的差点死在这上面。
姬九辰一点都不怕死,虽然他不想死,可他确实也不怕死。
但他绝对不要死在这种事情上。
传出去他的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
他咬破唇舌,用痛苦逼迫自己清醒过来,身体机能在强大的力量辅佐之下迅速恢复。
终于找回一点力量之前,他看见自己被五花大绑。
捆仙索,这东西他认识,是云沧溟的东西。
修界一共两条捆仙索,一条在天雍老怪手中,一条在云沧溟那里。
天雍老怪不可能给江雪织这样的宝物,那就只能是云沧溟了。
“你那位师尊对你可真好,这样的宝物居然都给了你。”
姬九辰嘶哑地开口:“……你在找东西,找什么?”
他回头一看,很了解这里,稍微猜测一下就知道了。
“极阳之境……你不会是来找金乌精金的吧。”
这天下知道金乌精金真的存在的寥寥无几,能找到这里更是屈指可数。
姬九辰选择在此地布下最后一个阵法,汲取最后的力量完成他们的大业,正是因为这里有金乌精金,也绝不可能有闲杂人等来干扰。
谁能想到会冒出一个江雪织?
他得不到江雪织回复,挣扎了一下说:“是云沧溟告诉你的吧。”
“他给你下的命令?”姬九辰意味不明道,“早知道你也会拜师,会这么听一个人的话,那早就寻个人做你的师尊好了。如此便也能利用你来做点事情,试图搞清楚你的情况也就唾手可得了。”
这语气就仿佛云沧溟和他们是一样的目的,只是另行其道,还成功了一样。
江雪织觉得有点好笑。
自从她离开了天雍,和云沧溟分开,不管遇见谁,好的还是坏的,开口都是挑拨她和云沧溟的关系。
好像让她讨厌云沧溟,不再相信对方,其他人就能上位一样。
江雪织低下头,掐住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下巴,迫使他仰头看着她。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道:“去找金乌精金。”
简单六个字,恍若六字真言,姬九辰听在耳中只觉得非常可笑。
让他找?做梦去吧,他是知道在哪儿,直到怎么得到,可他凭什么——
刚想到这里,人猛地一震,他眼神恍惚起来,乖乖地坐起身来。
“是。”
他听见自己发出认可的声音,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姬九辰脑海深处还是有理智存在的。
可这一点微薄的理智根本抵抗不了身体的本能。
精神领域完全被江雪织污染,他现在就和那只幻兽一样,她说什么都得照做。
身体是恢复得很快没错,可精神实在太差了,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是幻术吗?不对,不是。那是什么?她修炼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是被迫神魂交融了一场,她丝毫没受影响就算了,怎么他完全抵抗不了她的命令?
姬九辰仿佛进入了第三视角,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不顾危险,靠着过硬的修为和身体素质,强行突破所有的障碍,直取极阳之境最高峰上的“金乌”。
天上不会有两颗金乌,这是深渊底部,更不会出现真的金乌,所以此地最高处挂着的就是传说中的金乌精金。
极阳之境不如外面所设的关卡多,甚至可以说是很少,简单纯粹,直来直去。
因为威慑力足够强大,所以不需要花里胡哨的机关也能震慑外来者。
如果不是江雪织或者姬九辰这样的高手来,别说进极阳之境了,九天星瀑都穿不过。
侥幸穿过了,也会在刚迈入极阳之境的时候就烧成灰烬。
这里很热。
非常非常热。
是活人难以承受的温度。
江雪织换了身衣裳,披着云沧溟提前准备的冰甲,戴起兜帽,周身温度恒定在一个她勉强可以忍耐的范围内。
姬九辰就没那么舒服和幸运了。
他的法衣也用料讲究,极为名贵,他既然选择来这里,肯定也做好了准备,法衣可以抗衡极热,可越是靠近金乌精金温度越是高,法袍很快就被烧毁了,皮肉露出来,大片白皙之上很快泛红。
姬九辰没回头,没犹豫,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
脑海中的指令不停,他就没办法停下。
江雪织看着他衣衫褴褛皮肤外露的样子,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骑着幻兽上下观赏。
美丽,强大,悲惨,姬九辰现在的样子确实具有观赏价值。
可姬九辰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观赏的态度。
搞得他好像个被关起来耍杂技的猴子,难堪到了极点。
他奋力反抗,想要挣脱江雪织的束缚,他到底不是个废物,是可以和她势均力敌的对手,还真让他挣扎出了一点转机。
金乌精金近在咫尺,姬九辰看到自己不顾毁坏身体,强行用手去拿,刺眼的光芒照射着他,使满身魔气的他根本无法抵抗。
原本他做好了摘取的打算,却是利用体内那一点独特的、不会被排斥的力量。金乌精金是极阳极纯净的物质,绝不能用魔躯去触碰。可江雪织才不管他的死活,或者利用完了他睡完了他再送去死,她才感觉到尽兴吧。
他这次绝对不会让她如愿。
上次是个意外,现在不会再有任何意外了。
姬九辰使用唯一的一点理智绝地反击,置换体内灵脉,一瞬间从大魔变成了修为极高的仙师。
江雪织清晰地看见了他身体的变化,也察觉到金乌精金因为他身上那独特的仙道灵韵而不再反抗威慑,乖乖就范去他手中。
她现在一定很着急吧,姬九辰恶劣地想。
等他拿到金乌精金就马上将其吞噬,到时她失去了想要的东西,他就算扳回一局,让她难受了。
姬九辰目光灼灼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金色物质,眼看着就要到手了。
金乌精金对他此刻的气息非常亲近,那是天道的气息,它不亲近才怪。
他眼神热切,马上就要成功,也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只手附上他的手,在他错愕地注视上将精金拿到了手。
炙热的宝物灼烧掌心,姬九辰还没来得及多体会一下那个感受,它已经跑到了江雪织的手中。
不对。
她怎么在他背后?
她不是在幻兽身上吗??
姬九辰浑身一凛,苍白的脸望向身后,看到江雪织就在他身侧。
不是后来才过来的,她速度再快也做不到的,所以其实是——
她从头到尾都在跟着他。
姬九辰毛骨悚然地意识到,他刚才觉得她在幻兽上全都是幻觉。而他那唯一留下的理智,也不过是她故意为之,想要混乱他的思想让他上套的手段。
太可怕了。
那种敌人始终就在你身边,近得呼吸可闻,你却完全没有发现,当着她的面试图算计对方,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而后被她彻底利用,抢走至关重要的宝物。
姬九辰生平第一次产生如此惧怕的情绪,对任何人他都没有这样过。
身上的捆仙索在江雪织命令他上来拿精金的时候就解开了,而现在江雪织又重新把他绑住了。
“带回去,慢慢玩。”
她这样说了一句,将精金收入特制的宝盒,就要拉着他离开。
地方不能用了可以再换一个。
精金不适合结阵了也可以再换其他合适的。
但不能被她带回天雍。
姬九辰可以纵容姬灵风将他“封印”,以此放松外界对他的警惕,去从事他暗地里的大业。却不能放任江雪织将她带回天雍,那地方和魔界完全不同。
姬九辰再次调整体内气息,从仙师又换成了魔尊,再接着换做另一种状态——一种捆仙索自动脱落,不再束缚他的状态。
江雪织意外地看着眼前的变故,她预料到姬九辰没那么容易就范,但没想到捆仙索会自动解开。
就好像它得到了什么指令,比她这个主人的话权重更高一样。
江雪织眯眼看着姬九辰快速地金蝉脱壳,如果说之前都是别人对她身上独特的力量感兴趣,那么现在就是她对姬九辰身体里的东西感兴趣了。
魔族,仙师,以及连捆仙索都会自动解除的一种状态,他已经开过三个模式了吧?
三种模式,还有神府里面熟悉的战场和疑似战舰的黑影,让江雪织实在不能放过这个人。
精金已经到手,其他要找的东西都是洒洒水,不着急。
江雪织定了定神,飞快地朝姬九辰逃离的方向追去。
姬九辰回眸看着她的身影,嘴角勾起阴森的笑意。
两人前后出了极阳之境,江雪织骑着幻兽,速度比他更快,好几次都差点追上他。
就在最后一次,她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臂时,周围的场景忽然变了。
他们离开了九天星瀑范围,也不再属于极阳之境,江雪织不确定她在哪里。
但幻兽不见了,光线昏暗下来,她明显感觉到体内的精神力在流失。
视线里缓缓出现一个泪滴形态的不明物体,它高挂于远方,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躯体也越来越大。
江雪织力量全失地站在里面,成了真正的凡人。
她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问:你到底是什么呢?你什么都不是。
那声音如此熟悉,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在自我怀疑,她听见一种无法用耳朵接收的精神悲叹,每次听见都会感觉到自身被污染。
她明确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存在的本身就“不合理”,从而她感觉到崩溃,连在这个世界呼吸都变得备受排斥,使她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凝视着那滴眼泪,感觉到内里张牙舞爪的强大力量,无法对它产生任何的毁坏之心。
只要想着攻击对方就会马上被扭曲成修复,想到封印它就会被扭曲成释放它。
她无法用常理来度量这个敌人,甚至无法定义它究竟是什么。
很危险。
江雪织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努力从这种精神控制中苏醒过来。
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足够她清醒自己并非不符合规则需要抹杀的存在。
她确实不属于这个世界,但也正因为不属于,在被规则排斥同时,难道不也是不受这个世界的怪物所控制的吗?
江雪织的3S级精神力和Alpha特质源自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宇宙法则体系,不管这东西是什么,她在一定程度上都能免疫或者抵抗它的扭曲。
所以不该完全失去力量的。
江雪织瞪大眼睛,不再约束自己,用最不顾后果的方式释放精神力。
那原本好像完全被抹消的力量,随着她的不管不顾收回了些许。
就这么些许也足够她离开这东西的操控范围了。
江雪织抓着破军飞快奔走,眼泪在身后越来越远,她也一点点更为清醒。
清醒地意识到修界潜藏着外界无法估量的怪物。
这是姬九辰搞出来的吗?
不可能。
他一个人不会有这样的力量。
他肯定还有同谋。
江雪织跳下眼前的悬崖,坠入湍急的河流之中。同一时间,那怪物消失了,显而易见,姬九辰无法召唤它太久,在江雪织意外脱离后,它也跟着消失了。
如果他可以一直操控它,使它来追逐她,并且扩大力量,今日的结局就不好说了。
江雪织任由河流冲刷自己,带着她一路漂流远去,再次感受到阳光照耀着在脸上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岸边了。
抬起手遮在眼前,她看见繁茂的树冠,闻到清透的草香。
出来了。
姬九辰。
那个怪物。
火海,战舰。
柏斯。
在九天星瀑后发现的一切都让江雪织跃跃欲试。
姬九辰觉得他可以逃得掉吗?
江雪织嘴角扬起,在灿烂的阳光下露出神采奕奕的笑容。
他跑不掉的。
他很快就会主动来找她的。
非常快——
作者有话说:[撒花]
第66章
由于金乌精金的特殊性, 江雪织必须尽快将它带回去,交到云沧溟手中。
她自认为出来没几天,但从不知名的密林回到有人烟的地方之后, 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消失了一个月。
仰头看着这座修士城镇上空的金鉴, 那里挂着天雍昭告天下的消息, 右下角标注的时间赫然已经过去了三十天。
她明明不过在坠日山谷待了三天, 外面居然已经过了三十天。
看来那里面的时间流速和外面是不一样的。
这么多天她都没和云沧溟联系, 也不知道他那边什么情况,会不会很担心。
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拿起身份玉牌, 想要和云沧溟取得联系, 但她发现玉牌完全没反应。
早就说了这东西有延迟,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抽风, 或许是极阳之境影响了它?
哦——想起来了, 应该是那滴眼泪。
它的力量让江雪织都开始做自我怀疑,遑论是一个玉牌了。
它恐怕已经彻底失效了。
好在只是不能传音,里面的东西还是可以拿出来,江雪织检查了一下精金没问题之后,决定直接回去见面好了。
这会儿天雍应该很热闹吧, 刚才她在天雍发出的金鉴上看到, 那里正在为府主出关而准备贺典。修界稍微有点身份的都拿到了邀请函, 可以前往那如梦一样屹立不倒的高峰参见天颜。
各个仙洲的世家们也都得到了消息,正在赶往天雍境内。
他们都去的话,之前在仙考里面一波带走的对手应该也都会来。
江雪织是不觉得有什么,她肯定不尴尬, 尴尬的是那些人。
她比较在意的只有云沧溟和府主这个人。
天雍府主清源道君已经一千来岁,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怪”,和魔尊姬九辰的年纪不相上下。
从凌昭之前透露的信息来看, 对方闭关多年,修为不增反减,十分虚弱,这都仰赖于云沧溟的“精心照顾”。
清源道君和长老们议事,透露云沧溟故意封印囚禁他,在仙魔大战之中图谋不轨,趁机上位,可见他和云沧溟素有旧怨。
现在他出关了,还要大办贺典,云沧溟的情况怎么样?
江雪织加快速度,各种符纸全都用上,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到了天雍。
一跨越天雍界门,就看见了不少熟人。
南宫世家的人已经快到了,南宫笙走在队伍最前面,脸上全是期待之色。
她期待着和云沧溟见面,期待这次又是一次机会。
即便仙考失败,但这次她有备而来,身后站着整个南宫世家。
如果云沧溟需要助力与府主抗衡,那就会需要她。
她可以借此让尊上收她为徒。
就算江雪织先当了他的徒弟又如何?她还是回来了,身后可比孤立无援的江雪织更有实力,她不信尊上会放着她不理,只要江雪织一个。
徒弟又不嫌多,堂堂抚雪剑尊,收上十几个弟子都是寻常之事。
只要入了门,她有信心让尊上更喜欢她。
沈氏今日也派了人来,来的还是身份最贵重的沈清弦。沈盟主一人在前,亲自御剑飞行,不乘坐任何飞行法器,和随行之人同进同退,没有任何架子。
他头戴斗笠,白纱飞舞,偶见俊秀如荷的面容。
江雪织飞快地从旁掠过,谁都没发现她,只有他微微侧目,望见了那光速消失的身影。
不用多想都知道是谁。
沈清弦微垂眼帘,不自觉地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其余世家也都陆陆续续到了,只是慕容家兄妹俩都没来,来的只有长辈。
可以想见当初的仙考给他们造成了怎样的心理压力。
百里无疆陪同父亲一起在山门外等候,他们来的比较早,在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家人。
林暖暖跟着父母到达这里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他站在那里。
他的视线不往等的人这边看,只盯着山门里某个位置。
林暖暖眯眼看过去,见到了一身天雍亲传弟子服的林晚晚。
林晚晚已经今非昔比了。
她现在不是什么玄天宗弟子,而是天雍殿主的亲传弟子。
听闻天宫殿主非常喜爱她,她明明是最晚入门的,陪伴师尊的时间却比其他师兄师姐都长。
殿主不管做什么都带着她,疼爱至极。
现在她更是领了殿主的命,代表天雍来迎接他们这些来参加府主贺典的“外人”。
她和爹娘居然还要对着她行礼!
简直不可理喻!
林暖暖目龇欲裂地看着林晚晚安然受了他们客气的礼,绝对不想朝她弯腰。
可林晚晚淡淡地望着她,视线朝父亲那边一扫,林父马上就按着林暖暖的脖子,强迫她低头。
“行礼!”
林父深知林晚晚今非昔比,看样子也不打算和他再续父女之情。
想到小女儿在仙考里怎么给她使绊子,未免这次参加贺典出什么意外,还是要尽量和她搞好关系。
林晚晚静静看着被迫低头的林暖暖,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在这些人眼里,你的感情一点都不值钱,你的伤心难过更是不值钱,唯一值钱的就是你的身份地位。当你有了远超他们的身份和修为,你就算不理他们,他们也会主动贴上来,哪里还需要刻意讨好。
她淡漠地收回视线,余光瞥见什么,突然精神一震。
“这里交给你们,我有点事,离开一会。”
林晚晚丢下一句话毫不犹豫地走了,林暖暖这个时候都还没能抬起头。
不叫她起来,直接走了,这是什么态度?
林暖暖差点气死,她想说什么,却在接触到父亲的视线之后憋了回去。
她委屈地去看母亲,林夫人朝她投来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后追着林晚晚消失的方向去看。
那是谁呢?
谁值得林晚晚顾不上耀武扬威,就这么走掉了?
林晚晚在玄天宗的时候就得宠,来了天雍仍是如此,她好像有种光环,让接近她的男人都喜欢她。
所以那也是个男人吗?
林晚晚追逐的人是她的心上人吗?
想到意外得知的林晚晚真实身份,林夫人笑得讳莫如深,只觉那男子被林晚晚如此追逐,还真是艳福不浅。
可惜的是林夫人想错了。
林晚晚追的根本不是什么男人,她追的是江雪织。
江雪织出关到现在,她一直都没机会和对方说点什么,根本不知道她的情况如何。
如今好不容易遇见,她连师尊交代的事情都顾不上,急切地想和她见一面。
江雪织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不耐烦地回头望去,瞧见林晚晚焦急的面容,眉眼微微一顿。
她有一丝丝减缓速度,林晚晚心中一喜,急忙飞到了她身边。
因为太着急,她险些没站住,身子因惯性往前撞去。
江雪织伸出手,将她按在了距离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林晚晚神色有些恍惚。
她失落地望着肩膀上那只手,不过一瞬间江雪织就收了回去。
“找我有事?”
她简单地询问,神色漠然,和看着其他人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确实不该有什么区别,他们从来不是什么超越普通同门的关系。
江雪织不止一次说过她不需要朋友,她也不敢自诩是她的什么人。
只是……
只是……
林晚晚抿抿唇,千言万语,最终只有一句:“你还好么?”
江雪织看着她,慢慢说:“我很好,找我就是问这个?”
林晚晚有些艰难地点头道:“没什么别的话要和你说,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我杀了你师尊,还杀了你大师兄,杀了玄天宗很多人。”
江雪织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如实说出来:“我还拿走了玄天宗大部分的宝物。”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想知道她好不好?
林晚晚很想说,她做的事都没错,那都是他们罪有应得。
可别人能这样说,她的身份却不能允许她说出这等话来。
说到底她也和玄天宗所作所为脱不开关系。
即便她不知情,一切最终也因她而起,谢无望死了,萧锦死了,很多玄天宗弟子都死了,她也逃脱不了曾被他们拿来当做欺辱江雪织的缘由。
她哑口无言,江雪织赶时间,见她不说话就要走,林晚晚急急地叫住她。
“雪织!”
亲昵的称呼,焦急的语态,传入江雪织耳中,惹来她眉梢轻轻一跳。
林晚晚微微屏息道:“我已经不是玄天宗弟子了。”
她艰涩地说:“我的师尊现在是天宫殿主,我的大师兄也是天雍天宫殿弟子,你说的那些人早就和我没关系了。”
“我不想也不能再提及那些。”她低下头,抓紧了手中剑,“我如今随师尊学炼器,若以后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你尽可来寻我。”
“……若你喜欢欢喜草,我还可以再绣一个新的香囊给你。”
以前江雪织佩过她的乾坤袋,那上面是她绣的欢喜草。
但现在她不戴了,腰间换成了刻有“云”字的身份玉牌。
她拜了抚雪剑尊为师,会换了玉牌也正常,但若除此之外,她还愿意再戴一些别的呢?
她要是真的喜欢,她有很多时间绣更好的给她。
林晚晚这么想着,突然发现江雪织早就不在眼前了。
她错愕地仰头远望,看见琼霄玉阙的方向处,有人御剑等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她们多久。
他踏冰霜而来,墨发间新添几缕银丝,如月华凝就,衬得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愈发清冷寂寥。
抚雪剑尊是又进阶了吗?怎么感觉周身气息愈发深不可测。
林晚晚只看了一眼便退后远离,转身朝自己该去的地方飞去。
有些话说了,没得到回应,就该自觉地离开,不要纠缠不休,显得很没自尊。
她从小在林府那种环境长大,最懂得察言观色。
江雪织不需要她的欢喜草了。
她有身份玉牌就足够了。
她现在如何练习,绣得比从前好多少,她都不需要了。
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再怎么恳求也是不需要。
只是不知道对于与前宗门割席的她,她会不会觉得她有些忘恩负义。
林晚晚失魂落魄地回到山门前,林暖暖此刻已经走进天雍,正新奇兴奋的时候看见她,不免恶意地想着林晚晚是遭受了什么打击。
看着就好像被谁抛弃了一样。
之前不是还很傲气吗?
谁那么有本事把她打击成这个样子?
想到传言天宫殿主如何喜爱这个小弟子,如何心疼她,林暖暖心底产生了一种诡异地想法。
难不成她和天宫殿主也不清不楚?
那可是混乱纲常!是为天地所不容!
这要是被天雍上层知道……林暖暖眼睛一转,心底有个计划油然而生。
正想着,天空一道惊雷劈下来,吓得做贼心虚的她赶忙钻到了母亲背后。
“那是什么?”她颤抖地问。
林夫人远远望着那道惊雷消失的方向,语气复杂道:“那是抚雪剑尊的神剑照寒。”
他们这次来,对会见到谁、遇见什么都早有心理准备。
抚雪剑尊独占天雍多年,众人几乎快要忘记府主的存在了,府主现在突然冒了出来,他会甘心将权利拱手相让吗?
早有消息说两人不和,百草殿主丹阳子被处死在诛仙台的消息公告出去后,他们更是了解其中细节,知道那日诛仙台上,抚雪剑尊是如何无视府主的权威,天雍弟子又是怎样地服从尊上而不听从府主。
这样的权利争斗必然会在此次贺典露出首尾,他们这些被邀请的世家也都需要站队。
今日来此,他们预料到会窥见两位大能的风姿,也想要从中权衡到底该站在哪一边。
前面刚入界门的时候,府主便千里传音欢迎来客到访。
千里传音还如此厚重稳定,可见府主的修为至少也在渡劫期了。
他们心里有了底,进门之后,还未曾看见与抚雪剑尊有关的分毫。
直到此刻,他们才终于得见一二。
云沧溟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拔了剑,将神剑出鞘而已。
而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希望剑刃更宽,让江雪织站在上面更踏实稳定。
他没有任何威慑众人的意思,他们却被那神剑出鞘的罡风与惊雷骇得不敢动弹。
江雪织站在照寒的剑刃上,目光聚集在云沧溟乌黑的发丝里那几缕银丝。
那是……白发?
她微微一怔,手落在他鬓角处,迟疑道:“为什么会有白发?”
他是修士,修为到他这个境界,可以是说是真正做到了与天同寿长生不老。
他怎么会有白发?
云沧溟静静地看着江雪织,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将她全部打量一遍,确保她就是她,没有任何差错,才稍稍放心。
他目光难言真意地落在她身上,过来了许久,终于开口。
“因为太想你了。”
他声音很低,干涩沙哑地说——
作者有话说:[橘糖]
第67章
一个月的时间说来真不算很长。
江雪织以前带舰队出发, 前往各个星球作战,有时光路上就得几个月,来回一趟打个两三年也是常有的事。
她手下不少有O的A跟着她四处漂泊, 与爱人聚少离多, 见了面也没觉得他们之间磁场特别不一样。
也可能是因为她在那里, 所以他们在克制。
总之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江雪织有点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
若不能做点什么, 实在难以填满心中燥意。
江雪织跨步上前, 双臂环住云沧溟的脖颈, 顾不上身在何处, 顾不上周围是否有人, 直直地吻上他的唇。
云沧溟深知他们不该在这个地方做这样的事情。
这毕竟不是说私密的空间,虽不至于人来人往,但也随时会有人过来。
他们对外的关系是师徒,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被人看见他们这样做——
看就看见了吧。
早晚都要被知晓, 他绝不愿意一辈子不能名正言顺地和她在一起, 既然这段关系是他导致走歪了点, 那由他来承受公开结果也是再正常不过。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
名誉不重要,大局不重要,天下人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么多天毫无消息的人回来了,她没有消失, 没有受伤,没有丢下他回到她的世界。
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没人知道云沧溟这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清源道君如何与他明里暗里争斗他都能应对自如,他唯一仓皇失措的, 只有得不到江雪织的消息。
他不止一次性想过离开天雍去找她,可想到此地还有她的机密图纸,万一她回来又看不见他,两人擦肩而过怎么办?
他有很多顾虑,心底也不愿意相信她会出事。
他对江雪织的信心,便如同他对自己的信心一样,不觉得她真会处理不好外面的事。
没认识他的时候,她就能搞定所有麻烦,现在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危,她可能会受伤,但一定不会失败。
唯一有些棘手的,就是万一她不需要机甲了,在极阳之境那样独特的地方寻到了回到她世界的方法,可能就不会再回到天雍了。
机不可失,她也许不愿意错过,就这么走掉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个月来,云沧溟度日如年,至今片刻未眠,思虑过渡以至于他居然生出了白发。
所有的焦虑和烦恼都在这个吻之下消散得无影无踪。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唇瓣,柔软中带着她独特的信息素,躁动的心情因其沉静下来,云沧溟抬起手,按在她的后颈上,缓缓加深了这个吻。
他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两人站在神剑之上,就这么在天际边堂而皇之地亲密无间。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眼睛却缓缓睁开,唇舌舔坻她每一颗牙齿。
将她全部的气息掠夺过来,心底敏感的情绪才能得到真正的抚慰。
做这些的同时,云沧溟的目光淡淡地飘向远方,那里有人站着,正满脸错愕地望着这边。
有人看见了。
意料之中。
只是看见的人不是什么普通弟子。
正是清源道君出关后收的唯一一位弟子。
凌昭是来找江雪织的。
林晚晚都见到了她,他当然也会来。
他也一个月没她的任何消息,也会担心会难受。
她回来了,他有很多消息想告诉她,很想看看她好不好。
凌昭一路追到琼霄玉阙前,他速度极快,生怕赶不上。
他没想到到了这里会看见这样的画面。
男人用力地按着她的后颈,近乎凶狠地与她亲吻。
她没有反抗,予取予求,连他来了都没发现。
不,也许不是没发现,那么警觉的人怎么会没发现有人靠近?
她可能只是不在乎。
就如同抚雪剑尊一样,他明明看见了他,睁眼望了过来,可他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比之前吻得更加深入。
那道清冷的极富力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带着凌昭难以忽视的情绪。
就好像是在示威。
身份高到天花板的人,有什么需要向他示威的?
自然不是地位和修为。
那就只能是……
明明不是说没关系吗?
不是说那些痕迹都是虫子咬的吗?
不是说和抚雪剑尊只是师徒吗?
为什么要骗他?
凌昭茫然地后退,险些从法器上掉下去。
他恍惚记起自己还在空中,想起来时已经稳不住身形,直直从空中坠落。
凌昭任由自己坠落。
眼睛始终无法从相拥的两人身上移开。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只是往事历历在目,江雪织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样一样回放着,那样清晰,恍若隔日。
她骗了他。
骗子。
大骗子。
完全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还让他帮忙探查消息。
他连尊师重道都顾不得,日日夜夜替她打探消息,可她的回报是什么?
是欺骗!
凌昭死死地盯着他们,渐渐地,目光里便只看得见云沧溟。
看着看着就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强大的结界铺开,江雪织一回来,便是谁也别想再进入琼霄玉阙的范围之内。
快要被摔死的时候,凌昭及时停止了坠落。
林晚晚完成了迎客的任务,正要往回走,路过此地,见到他险些摔死,不禁皱了皱眉。
“你终于想开了,决定离开人世了?”
她冷淡疏离地开口,话是有点针对,可行为却是帮他站好。
凌昭一向和她不对付,两人总是攀比竞争,换过去他早就怼回去了,可今天他没有。
他沉默地低着头,仿佛受了巨大打击。
不对,不是仿佛,是真的受了巨大打击。
林晚晚亲眼看着他站都站不直身子,好不容易在她搀扶下直起腰来,竟然直接喷出一口血来。
鲜血染红了地面,也弄脏了林晚晚的裙摆,她愣了愣,错愕地望着他:“你这是怎么了?”
凌昭说不出话来。
他抬起头,眼红如血,难以自持。
他这种状态,林晚晚福至心灵地想到会是因为谁。
如今谁不知道凌少城主是府主唯一的亲传弟子,谁敢给他不痛快?
他也从来不会因为别人不痛快。
能让他这样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你看见了什么?”林晚晚敏锐地问道。
凌昭推开她,抹去唇角的血迹,否认道:“什么我看见了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精神状态非常差,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隐瞒,为什么不昭告天下,让众人看看堂堂抚雪剑尊是如何欺辱自己的亲传弟子,如何蛊惑晚辈的。
他那种毫无廉耻的人肯定做得出囚禁府主独揽大权的事,如此一个不择手段的卑劣之人,怎堪与雪织为配,怎么配做天雍的镇府仙尊?
他就应该用尽办法让他们分开,让云沧溟身败名裂,让江雪织清醒过来。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
林晚晚问他,他没说。
意识混乱地回了天机阁,撞见正见客的师尊和仙盟盟主,他们看出他情绪不对,问他是怎么了,他张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没什么。”
他低下头,江雪织离宗这一个月,他已经见过师尊数次,虽然师尊总是戴着面具,但态度和善,非常温蔼,就和他的父亲一样。
不过师尊年岁虽然大,声音和外貌仍是青年的感觉,说是父亲又有些违和。
总之凌昭觉得清源道君是很好的人,会指导他修行,关心他的衣食住行,让他不至于那么想家。
比起冷漠的抚雪剑尊,这才是真正适合天雍的掌权者。
“没事么?”清源道君温声道,“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告诉为师,为师一定替你做主。”
替他做主么。
可需要做主的不是他,是江雪织。
凌昭看着师尊的眼神,半晌,还是坚持:“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只是今日修炼有些不顺利,心情不太好。”
他看看沈清弦,低头道:“师尊有客人,我便不打扰了,先下去了。”
他说完就走,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清弦淡淡地看着他的背影,余光瞥见清源道君面具下的眼睛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他没问出什么,可他却露出了兴致盎然模样。
沈清弦平静道:“看来府主对这场贺典志在必得了。”
清源道君笑着说:“一场贺典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不过就是小事一桩。
所以志在必得有什么奇怪吗?
一点都不奇怪。
沈清弦起身告辞,走出天机阁,已经看不见凌昭的身影。
凌昭和江雪织关系亲近,他还是她帮着带入天雍的。
他急匆匆出去时沈清弦就看见了,他当时就猜到了他是去找谁。
回来变成这个样子,肯定不止是没见到,一定是见到了,还发生了一些他接受不了的事。
那是什么呢……也不着急。
总会知道的。
沈清弦迈开步子,步履平稳地离开。
琼霄玉阙上,静渊殿内,江雪织正将金乌精金交给云沧溟。
“那么长的卷轴,我先去找了这个。”她眼睛明亮,专注地望着他,“就这个有时效限制,按理说最后去取,取了一起拿回来给你是最好的。”
云沧溟看着那宝盒,里面藏着是怎样的修界至宝,她就跟不知道一样,直接递给了他。
不做任何防备,没有任何疑问。
云沧溟沉默着,听江雪织道:“我第一个就去找了这个。”
“找到它,因着时效问题,就可以名正言顺先回来一趟。”
她的语速变慢,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第一次这样“不务正业”,饶是她也有点不好意思。
但她到底不是一般人,这样的不好意思也不过片刻就消散了。
她往前凑去,额头抵着他,低低说道:“所以……我也很想你。”
云沧溟眼睫轻颤,呼吸凌乱,视线不敢看她的眼睛,就只能胡乱落在一个地方。
恰好她手里拿着东西,他便不自觉去看了,看得久了就好像很在乎那东西一样。
江雪织手上一顿,将宝盒塞进他手里。
“喜欢?”她毫无在意道,“喜欢就给你,我还可以再找别的东西代替核心动力。”
“认识这么久了,你给了我那么多东西,我还没送过你什么像样的礼物。”
很多人都替江雪织担心过云沧溟对她意图不轨。
她拿走了金乌精金,逃走的姬九辰也觉得她交给云沧溟有一定风险。
她自己就没担心过吗?
不好说。
但她更清晰的想法是,他想要又怎样呢?
如果他喜欢,他需要,只要他直说,别骗她,刀山火海她也能取来送给他。
只要别骗她。
江雪织盯着他的眼睛,等着他的回应。
这几乎在给台阶下了。
如果他是自己想要,借着她造机甲来寻,只要现在说清楚她就不介意。
江雪织自己都没想到,她对云沧溟居然可以包容到这个地步。
果然感情是个不可取的东西,以前打抑制剂的时候从来没出过这种事,该死的穿书,该死的躁动期,看看给她惹来了什么天大的麻烦。
事已至此,回不了头,麻烦来了,那就接住好了。
自己的老婆,麻烦点就麻烦点吧,不麻烦的她也看不上。
抱个满怀,事情就算过去了。
江雪织定定看着云沧溟,等着他的答案。
云沧溟沐浴在她意义非凡的注视之下,轻轻颦眉。
他握着手中的宝盒,奇怪地问:“为什么要去找别的?”
“我喜欢它,是因为它适合你的机甲。”
“我方才盯着它看,也不是因为多么喜欢此物。”
“我只是……”
只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怕看了就会忍耐不住,就会没办法正常说话。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江雪织已经明白过来了。
她愣了一下,凝着他此刻依然垂着的眼睛,伸手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视线交汇的刹那,云沧溟喉结滑动,温暖的手附上她掐着他下巴的手,视线从上落在她的脸上,蝶翼般的双睫飞快地跳跃。
眨眼间天旋地转,江雪织躺在桌案旁边,听见云沧溟繁复华丽的衣摆扫开了矮桌上的笔墨。
笔墨掉在地上,溅起墨点,发出脆响。
江雪织的心音也和这声响一样脆生生的。
“……我带了很多礼物给你。”
她将腰间玉牌摘下来,倒出里面无数的礼物。
她回来这一路上,遇见什么觉得适合他的都会给他带回来。
她不缺灵石,但这些东西确实不值什么钱,能拿得出手的还真的只有精金。
“我觉得这些都配不上你。”她沉声道,“这些东西我都拿不出手,唯有精金。”
“我真心想给你。在我心里只有它配得上你。”
天下最好的宝物才配得上她的老婆。
江雪织一言一语道出,每个字都让云沧溟岌岌可危的理智趋向于坍塌。
最后说完的时候,他终于绷不住,也不想再强撑了。
他低下头来在她耳边低低喘息。
“其他事一会再说。”
“先……好吗?”——
作者有话说:故意喘是吧是吧是吧
第68章
当然好了。
怎么可能不好。
江雪织回来得快, 精金在特制的宝盒里面还能保存一会,这一会的时间足够她安抚好躁动不安的老婆了。
她利落地扯开自己的衣服,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就这么喘。”
“我喜欢。”
直白表达送入耳中, 烧得云沧溟整个人浑身一震。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喘了, 一切都是本能作祟。
江雪织说出来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呼吸这样急促。
这太不寻常了, 完全违背他的本能, 如此高修, 不呼吸都没什么,怎么会喘成这个样子。
这不应该, 所以需要被控制, 云沧溟不自觉地压抑呼吸, 可偏偏江雪织说她喜欢。
她喜欢。
只要她喜欢……那又没什么不可以的。
身份调转, 画面变换, 云沧溟苍白俊美凛然不可侵犯的脸上露出略显痛苦的神色。
江雪织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出去这一趟遇见了很多有意思的人,出了不少事儿。不重要的略过不说,有件重要的事得先告诉你。”
就算是忙着也得让他尽快知道才行。
“我在极阳之境遇见了魔尊姬九辰,他也去找精金,但被我先得了手。”
江雪织音调有些沙哑, 手上动作不停, 问他:“这样可以吗?”
“……可以。”
问话的人语焉不详, 也只有回答的人能听懂她在问什么。
江雪织得到满意的答复便继续说:“他实力上不是我的对手,但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底牌。这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之前我碰到魔域少主姬灵风,就快杀了他的时候, 也遇见过同样的问题。”
“我看见了奇怪的东西,像个无机质的生命体,会令人不自觉开始自我怀疑, 失去身上的一切力量,恍若一个凡人。”
“它会颠覆人的理智,让人自我解决,意志不坚定的根本挺不过一分钟。”
云沧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知道因为这个消息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江雪织音调有些浮动和沙哑,她略带了些鼻音道:“我的力量和这个世界的本源之力不太一样,所以没受太久的控制。但依然不可否认,那东西确实很厉害。”
“姬九辰跑到那个地方去找精金,肯定是背后有所图谋。我虽然没有证据,但Alpha的直觉告诉我,他作为魔族,沉寂多年,推出一个少主来遮掩视线,一定就是在鼓捣这东西。”
“那东西绝对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弄出来的,他有帮手,不止一个。”
江雪织忽然又问:“舒服吗?”
云沧溟压抑地呼吸,凌乱无章,根本发不出声音。
于是江雪织也知道答案了。
她从容不迫地继续道:“我个人觉得,天雍的府主也很奇怪,他有点和姬九辰撞人设了。”
“人设就是角色设定,他和姬九辰都是对外宣称闭关多年,现在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人前,我不觉得这是巧合。”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一切巧合都是人故意为之。
江雪织忽然轻呼一声,耳边传来云沧溟濒临崩溃的嘶哑声音。
“司清源闭关,并非他的本意。”
他音色起伏不定,像是身处海潮翻涌的小船之上,高高低低,毫无定点。
“他这些年闭门不出,只是因为他出不来。”
云沧溟微微眯眼,神色痛苦了片刻,猛然松懈下来。
淡淡的茫然之色出现在他眉眼之间,江雪织攀上他的肩膀,低声道:“你做的吗?”
她还记得凌昭说过什么。
府主——也就是司清源,他和人议事,透露了自己被云沧溟囚进的事。
她当时听过就觉得无所谓,囚就囚了,是真是假都无所谓。
府主和她又没什么关系,要是云沧溟真是凌昭说的那样,是为了地位才这么做,那么等她回去了,在帮他把跑出来的老东西关回去就行了。
如果可以的话,杀掉一劳永逸也没什么。
这种事情在她这里带不来任何道德上的恐惧,她才不会去审判他,反而他需要的话,他们可以一起干。
只有一点。
别骗她就行。
那是她唯一不能接受的事情。
云沧溟的回答和凌昭说得几乎一字不差。
“是我做的。”
他的声音很轻,尾音飘忽,几乎像是在痛苦地呻。吟。
江雪织盯着他的眼睛,手落在他眼尾,迫使他睁着眼不许闭上。
她喜欢看。
云沧溟直视她的眼睛,看着那眼底自己的倒映,既羞耻又过瘾。
他慢慢说着:“我在仙魔大战时将他封印,一直关到今日,他能出来是我最近疏忽。”
至于为什么疏忽,原因就摆在眼前。
还不是因为江雪织?
他连弟子都不照看了,心里眼里只有这么一个人,她一个抵得上千军万马,他忙不过来,一定会出问题。
“不过无妨。”云沧溟磕磕绊绊道,“只是一件小事。”
他几乎说几个字就得停一下喘一会:“你回来了,好好的,接下来我就有时间处理他。”
“他能办这场贺典是因为你不在,我一心确定你的安危,没去管他。”他语速突然又变快了,音调也更高,“他要如何张扬都随他去,也不算对我们全无利益。”
云沧溟抬起手,那写满了造机甲所需材料的卷轴就跑到了他手中。
他什么也没说,卷轴便自动粉碎,飘得满大殿都是。
是的,他们就在大殿里面,这平日里用来修炼和处理公务的地方,如今拿来做这样的事情。
往后每一日在这里修炼,恐怕都会想到现在这一刻。
要如何才能静心?
没什么好办法了。
只能这样了。
云沧溟声音压抑下来,带着一点点疲倦和迷离:“府主出关,大办贺典,各宗门和世家都会派最核心的人来参加。他们带来了至宝作为贺礼献给天雍,我一一看过,比之前选定的许多都更好。”
司清源出关,代表着天雍新势力的出现。这么多年来,外面的人想讨好天雍,奈何云沧溟油盐不进,难以讨好,就跟座真正的神像一样。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放弃了。
现在有了新的机会,自然是为了争取利益,奉上自己的可以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他们急不可耐地送来,恰好满足了江雪织的需求。
江雪织听完这话忍不住笑了。
她的笑带了点气音,难解难分:“……那贺礼不是给府主的?你一一看过,应该还不止是看了,恐怕都已经拿走了吧?”
既然觉得适合她用,那绝对不会把它们还留在司清源那里。
云沧溟必然已经拿过来了。
果不其然,他忽然支起身子,吻落在她额头,随后数不清的宝物就洒满了她身边。
他比寻宝鼠还过分,那些家伙还知道堆在她身下,他直接拿宝物把两人埋起来了。
“你不用出去了。”他与她低声耳语,“只要带回精金,我就能帮你造出机甲。”
“雪织,你再也不用离开我了。”
江雪织什么都没再说。
说不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静渊殿内彻底安静下来,淡淡的石楠花香散得到处都是,江雪织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府主不会有意见吗?”她闭着眼睛说,“你都觉得好的东西,他肯定也很需要,他会愿意让你拿走?”
云沧溟过了一会才回答:“他想开贺典,我容他开了,宝物是献给天雍的,谁拿走自然都可以,送礼的人想来也不会有意见。”
……送礼的人肯定不会有意见。
如果知道是云沧溟拿走了,他们可能会更高兴。
毕竟比起一个尚不明确的府主,统治天雍几百年的抚雪剑尊肯定更值得他们信赖。
抚雪剑尊以前是无法讨好,现在能讨好了,他们巴不得献上一切。
但是:“你不但囚了他几百年,还拿走他的贺典礼物,他肯定更恨你了。”
司清源可是到处说他坏话,搞不好现在天雍有点身份的人都知道云沧溟对他做过的事了。
这场贺典也总觉得是鸿门宴,来参加贺典的人和云沧溟都不安全。
江雪织能想到的事情,云沧溟当然也想得到。
但他一点都不在意。
“他活不了多久了。”
他这么一句话,让江雪织不得不睁开眼。
虽然有点累,气氛有点好,很想靠在老婆怀里睡一觉,可这消息有点爆炸啊。
“你准备杀了他?”她直直望向他眼底。
云沧溟躺在那里,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不用我出手。仙魔大战之时他已经受了重伤,命不久矣。我那时临危受命,解决了大战便去为他疗伤,没人比我对他的身体更了解。”
“他能活到今日不过是苟延残喘。”
云沧溟一字一顿,字字清晰道:“我关着他也是因为他的伤势很棘手,体内真元被古魔的魔气纠缠,他若不死,随时有可能给修界带来灾难,我不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
果然有原因。
虽然云沧溟是个白切黑这件事也没什么,但江雪织总觉得他连小动物都不愿意伤害,绝对不是为了权利斗争会不择手段的人。
她心里包容他的一切,不过问不质疑,但他主动透露,她也会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云沧溟注意到,立刻明白她为何如此。
“有人告诉你这些。”他笃定地说。
江雪织如实道:“说是说了,但措词对你很不利,言语之间仿佛你是什么窃取权利的小偷,是故意封印他抢夺天雍的。”
“现在天雍内部大概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他们会怎么想他?
还是否会和之前处置丹阳子的时候一样支持他?
“你杀了丹阳子。”
江雪织想起金鉴上看到的消息,那时她刚出极阳之境。
丹阳子给她下了毒,她出事之后他就一直被关着,她离宗之前还没被处置。
云沧溟神色不动毫厘道:“是我杀的。”
该是他做的他都承认,不是他做的,也不会白白担了恶名。
“他受谢无望要挟对你下手,死有余辜。”
他半个字都不提丹阳子死之前对他的诅咒,只说:“司清源之事被误会,再一一去解释,既无意义也浪费时间。”
跑去跟人解释,也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云沧溟缓缓起身,用单薄的里衣遮住满是青紫的身体。
她实在有点过火,留下的痕迹简直遍布他全身。
江雪织到了嘴边的话有点噎住,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开口了。
云沧溟看了她一眼,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主动说道:“他想让我担负恶名,先立于不利之地,我可以如他所愿。”
“将死之人所愿,我可以让他先如意几日。”云沧溟淡淡道,“等完成了你要的机甲,再去解决这件事。”
这场贺典有所图谋,他显然一清二楚,但完全没放在眼里。
谈及这些,他游刃有余,毫无情绪变化,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信任。
江雪织看着他,不禁好奇:“你打算怎么做?”
“将死之人可以有两种意思。几百年前他就是将死之人了,但活到今天还没死。”她撑起身子,“所以你的意思是……”第二种吧?
云沧溟弯下腰,乌黑的发夹杂着几根白发,凉凉地落在她胸口,带来一阵柔软的痒意。
江雪织呼吸一顿,听他唇瓣开合,声音柔和地吐露杀意。
“我会亲手杀了他。”
“他死了,体内魔气自会暴露,届时无需解释,众人便会明白一切。”
江雪织的血液不禁为此沸腾。
简直和她想得一样。
两人之间的契合感让她有些兴奋。
她热切地看着他:“我可以帮你。”
云沧溟却拒绝了。
他漫不经心道:“不必。”
“杀他就像饮茶吐纳一样简单,哪里配让你出手?”——
作者有话说:[橘糖]
第69章
府主的出关贺典将在七日之后举行, 参加贺典的人却早早就到了。
在天雍开山门的第一天,他们便迫不及待地进入了这座从前只能在外仰望的仙府。
能够在这里面住上七天,哪怕不得什么利益, 也觉得对自己修行大有益处。
得天独厚的灵脉和位置, 让人们只是在天雍客院住着, 都觉得神清气爽, 状态极好。
这样特别的感觉更让曾经与天雍失之交臂的人咽不下气了。
林暖暖走在道场边缘, 遥遥望着天雍弟子们做早课,他们的风姿和修为都不是他们这些外来客能比得上的。爹娘总说天雍难入, 力量通天, 以前她没有什么真实感, 现在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
越是体会到越是不服气不甘心。
凭什么她进不来, 林晚晚那个贱人却可以和他们一起修炼?
天雍的弟子服设计得极为飘逸灵动, 每个人穿上都风度斐然,真仙下界也不外如是了。
以前林晚晚在玄天宗的时候,虽然受宠,可每次回林家,还是会低声下气讨好他们。
现在好了。
是他们找上门讨好她。
林暖暖不止一次看见父亲带着礼物去找她。
可每次父亲都是把礼物原封不动地带回来, 满脸的挫败和困扰。
简直不识好歹!
父亲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她居然还不给面子, 不就是让她暗地里引荐一下天宫殿主吗?她都是亲传弟子了,求一求师尊算得了什么事?
不过是不愿意给林家行方便罢了。
恐怕更不希望父亲借此机会把她也弄进天雍。
林暖暖有自信,只要天宫殿主看见她,也会喜欢她的。
要是她可以不通过仙考被殿主特招入门, 那才是天大的荣耀。
该死的林晚晚。
都怪她。
林暖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想到自己之前的种种猜测,早在玄天宗的时候她就觉得他们师徒不像师徒, 现在到了天雍林晚晚还敢这么搞,那就是纯粹找死了。
她不让她舒服,她也不会让她踏实。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林暖暖再乱来也知道这里是天雍,不能自己去冒险。
于是她想了个对策,找个其他宗门的弟子,用上一个法诀,叫对方替她去揭露她的丑事,这不就好了?
刚好母亲教她了一个新法术,可以悄无声息地操控一人,让此人做任何事都不可以。
尽管时限只有一个时辰,但也足够了。
娘说过,只要不是抚雪剑尊和府主本人来了,都看不出来这法术的痕迹,这是母族独门秘法。
母亲说这个时那笃定的语气给了林暖暖莫大的自信。
她今天就是特意来找这个合适的人选的。
林暖暖离开道场边缘,回到客院内四处闲逛,逛了一整天才在沈氏子弟里挑中了一个。
沈家是仙盟盟主的本家,说出的话自然比林家人有说服力。
沈清弦亲自来道贺,他自己的族人说出什么话来,他肯定都会给于支持的吧。
林暖暖这么想着,悄悄潜入了沈氏客院。
客院房中,闭目入定的沈清弦倏地睁眼,侧头望着窗外,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
他缓缓起身,安静地走到窗边,看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从窗前掠过。
她绝对不会想到堂堂仙盟盟主,也会住在这样朴素寻常的客院里,还就在最前面的屋子里面。
在她的印象里,沈清弦至少配得上一座宫殿吧。
沈清弦斜倚窗边,将窗户悄悄打开一条缝,看见林暖暖热情地和族中一晚辈打招呼。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藏在背后的手,那捏诀的方式有点眼熟。
沈清弦顿了顿,起身出门,族中晚辈看见了他,正要打招呼,他无声摇头,对方便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还在和林暖暖寒暄。
林暖暖对沈清弦的到来毫无所觉,直到——
她伸出手,自以为隐蔽地要操纵沈氏晚辈,而那带着灵力的手恰好被沈清弦抓住了。
隔着衣袖,沈清弦控制着她转过身来,微笑着问:“林二小姐这是要对沈氏族人做什么?”
林暖暖惊恐地望着沈清弦,吓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清弦体贴地说:“既然林二小姐自己说不出来,那我便亲自看看好了。”
亲自看看?怎么看?
林暖暖刚想到这里就被人侵入了神魂,他居然直接对她搜魂!!!
人人都说沈盟主清雅如荷,是最温和好相处的人,可他今日见了她,居然二话不说对她搜魂!
搜魂对修士的损伤多大是个人都知道,沈清弦居然如此不顾她的身体!
林暖暖错愕地睁大眼睛,其实也知道自己想对人家的族人下手是理亏在先,可她也没想过后果会这么严重。
顷刻之间,她脑海中所有的恶念,对林晚晚的对江雪织的,全都被沈清弦挖掘到了。
她对林晚晚的怀疑让沈清弦突发奇想。
那天他去见清源道君,对方没从弟子口中问出什么,神色却十分兴奋,他一直在想会是因为什么。
等了几日还没等到结果,确实也有些着急。
现在想想,清源道君那样的人,很少因为什么事情情绪浮动那么明显,除非此事和抚雪剑尊有关。
和抚雪剑尊有关的事情,又和凌昭扯上关系。
沈清弦从林暖暖满脑子污秽里面得到了一点灵感。
……伦理纲常之事么。
如果是江雪织的话,还真的有可能啊。
不是对江雪织的道德下限有信心,反而是对她的魅力足以撼动抚雪剑尊有莫名的信心。
沈清弦缓缓松开手,望着跌倒在地的林暖暖,慢条斯理地对她用了她原想对沈氏晚辈用的法诀。
是不是,找个人去试试不就行了。
林暖暖和江雪织一起参加过仙考,还和与江雪织交往过密的林晚晚有脱不开的关系,她去试试身份最合适。
如若这一切是真的,那贺典当日好戏就更多了。
他送上了梯子,清源道君可一定要把这场好戏给搭上才行。
“好了,没事了,回去吧。”
沈清弦温和地对失魂落魄的林暖暖这样说。
林暖暖一脸茫然,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走,她便立刻跌跌撞撞地跑了。
沈清弦目送她离开,又安抚了族人,让其去休息之后,独自一人来到了后山的位置。
后山距离琼霄玉阙很远,但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静渊殿的半个影子。
檐廊飞悬,沈清弦目力好,可以清晰看到那上面的雕刻。
江雪织现在就在那里。
江雪织是个变数。从她离开玄天宗开始,原定的走向就全都变了。
沈清弦拥有族中独特的预言血脉,他的能力备受推崇,可时至今日,他几次卜算她的未来,看到的都只有一片大雾茫茫。
雾气之中隐有黑色巨物,他不知那是什么,但此物带给了他极强的压迫感。
但凡是与江雪织有关的一切都模糊不清,这样的感觉其实不太好。
沈清弦甚至算不到自己和她有关的未来。
就连其他人的,与江雪织没什么交涉的,也有些模模糊糊了。
七日之后他能再次看清楚一切吗?
贺典之日结束后,她还能回到琼霄玉阙吗?
她又会怎么做呢?
地心之火的山洞里,江雪织打了个喷嚏,使劲揉了揉鼻子。
云沧溟正在用地心火提炼金乌精金,她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在一旁护法就行了。
未免自己的行动打扰到他,她挑了个比较远的位置,也好在是这样,这个喷嚏才没让他为此分心。
她一直在等。
等天道的反噬降临。
上次只是画个图,就劈下来那么狠的雷,现在他们都开始炼器了,反噬一定会来得更加凶猛。
可江雪织耐心等了很久,等到云沧溟都开始搭建框架,将化为金水的精金倒入器皿的时候,周围还是风平浪静的。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她出去一趟,天道忽然不讨人厌了?
江雪织还有点不信,她都做好把一切反噬都应在自己身上的准备了,可这天气清朗风轻云淡的样子实在违和。
浓重的怀疑让她无法平心静气地坐下去,她站起身四处寻找蛛丝马迹,或许是这边动静太大,还是打扰了云沧溟,他突然开了口。
“雪织。”他快速道,“去外面看看。”
他语速极快,紧蹙眉头,似是有紧要发现。
修士的神识可以饱览全山,云沧溟的神识更是遍布整个天雍。哪怕为了炼器而收敛起来,只余下琼霄玉阙这一部分,那也能清晰这周围的变动。
原来是在外面吗?
江雪织毫不犹豫地闪身出去。
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出山洞,握着改造过的破军在山体周围转了一整圈,连树林和草丛都没放过,但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奇怪。
她不死心地又转了一圈,还仰头盯着太阳对峙半晌,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异动,没有鸣雷,太阳是有些刺眼,她眼前一片闪烁,却没有带来任何伤害。
这样的平静无波反而比汹涌奔来更让江雪织感到棘手。
她思索片刻,等视线恢复之后举步往回走。
也就在她离开洞内不久之后,云沧溟确定她走远了,突然扶着桌案吐出一口血来。
他粗鲁地扯开衣领,急促地喘息,吐出的血红得发黑,那是伤到心脉的痕迹。
云沧溟抬起头,盯着器皿里面的金水,还差一点就能完成核心装置地打造了。
核心是机甲最重要的部分,只要完成这个后面的都会变得简单。
江雪织刚才在找什么他一清二楚,事实上他也一直在等着天道的反噬。
逆天而行总得付出点代价才行,否则即便事成他也不会心安,不敢让江雪织真的去使用。
但现在这些顾虑都没有了。
他可以安心了。
因为他知道天道的反噬在哪里了。
或许是吃了上一次的教训,算到了明面上的惊雷两人宁可一起抵抗也不愿意停手。
所以这次干脆直接反噬到了云沧溟的身体上。
他的五脏六腑被天道反噬击溃,大口大口地吐着黑血,几乎像是要把全身的血都吐完。
不能再这样下去,江雪织马上就回来了,被她知道一定会中断一切。
天道的目的恐怕就是这个。
区区小事……他不会让其得逞的。
云沧溟感知到江雪织匆忙的脚步,强忍着吐血的欲望,咬牙将一切咽回去。
他用力在胸口几个穴道点了几下,勉强平复下来。
地面和衣袍上的血迹被法诀清理得一干二净,等江雪织赶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整理衣领,恢复得云淡风轻,看不出任何异样了。
“外面什么都没有。”
江雪织慢慢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道:“你感觉到了什么吗?”
云沧溟抬头,面不改色道:“是,方才觉得外面有些异动,若你没发现什么,那大约是我的错觉。”
云沧溟会有错觉?江雪织可不觉得。
但他很快转移了话题,让她不得不跟着转开思路。
他告诉她:“核心造好了。”
云沧溟的脸色很红润,看着气色极好,但又有点病态的感觉。
江雪织摸不准那是什么,已经被他递过来的核心吸引了视线。
“造好了,雪织。”
“你很快就能拿到你的机甲了。”
云沧溟这样说着,温柔的语气和灼热的眼神,配上那张略带绯红的脸颊,确实有种匹配感。
灿烂得像是一朵绽放的雪莲花——
作者有话说:[橘糖]
第70章
没有问题吗。
江雪织隐隐不安。
她目光落在特制器皿里闪着金光的核心上, 耳边回荡他温和的宣告。
实在是……没有想象中的开怀。
半晌,她将核心接过来,对他说:“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做。”
云沧溟一愣, 错愕地望着她。
“你自己做?”
“你觉得我没学过炼器, 搞不定么?”江雪织面不改色道, “我是没学过你们的炼器, 但我学过机械, 这本来就是我的事,原就该我自己来做。”
之前是想偷懒的, 毕竟在自己的世界这样的事情都有固定的人来做, 她完全可以偷懒。
现在云沧溟也乐意去做, 但江雪织总觉得哪里不对, 跑了两圈回来, 是怎么都不肯让云沧溟继续下去了。
既然表面上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那就亲自去感受一下。
“位置换一下,你来护法,我来完成接下来的内容。”
七日后就是清源道君的出关贺典。
江雪织料定那天不会简单结束,那么在七日到来之前, 一定要完成机甲的建造。
她主意已定, 云沧溟无法改变, 只能顺从地和她换了位置。
他起身的时候有点面色不对,在江雪织看过来之前若无其事地转了个身。
“那我去帮你准备材料。”
他这么说着,就进了密室。
那里整齐摆放着他从贺礼里挑选出来的宝物,分门别类, 条理清楚。
江雪织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没发觉什么异常,便也暂时放心了。
或许天道是想等着她完成了再一起劈下来呢?
若真是如此, 待机甲大成之日才会有极大的反噬袭来。
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这么想着,她开始对照图纸,摸索着修界的炼器规则,锻造机甲的其他部分。
修士可以不眠不休,七日连轴转,江雪织其实也可以。
因为时间紧迫,她也不打算休息了,除了必要的水和食物,她三天三夜都没合眼。
精神力的支撑让她并未有什么不适,但云沧溟强硬地要求她必须去睡一会。
“哪怕是一刻钟也好。”他蹙眉道,“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算来时间是够的,不必这样着急。”
“你很担心司清源的出关贺典么?”云沧溟觉得自己给她留了个麻烦,于是便道,“我现在去把他杀了,你便不需要担心了。”
他作势要出去,江雪织及时拉住了他的手。
这一拉才发现他的手好冷。
冰得她都皱了一下眉。
仰起头,视线对上他的,江雪织没看见他有什么疲倦,但他的身体状态确实有些不对。
是累了吗?
也是,从她回来到现在,他一直陪着她折腾,肯定会累的。
江雪织自己也不是不累,只是……
算了,确实也不急在一时。
她的直觉虽然很准,那种危机近在眼前的感觉,让她不得不临阵磨枪,确保万无一失。
不过压力也并没有那么大就是了。
无论是司清源还是姬九辰,亦或是那个不知名的怪物,她都没真的放在眼里。
要来就来好了,早点来早点结束,说不定危机会变成转机,反而是一件好事。
想到姬九辰神府疑似战舰的黑影,江雪织缓缓平静下来,起身道:“那就一起去睡一会。”
云沧溟没拒绝,她终于同意休息,他求之不得,一起去就一起去。
两人并未离开地心火所在的山洞,只找了个稍微不那么热的角落,隔开一道结界,躺在了云沧溟摆下的床榻上。
修士的芥子就是这么神奇,什么东西都能搬出来。
江雪织躺在床上,舒展筋骨,确实也有点累了。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云沧溟就躺在她身边,她枕在他颈窝,鼻息间满是冰雪冷意。地心火带来的燥热被舒缓,鼻子里面都没那么干燥了,她居然没一会就睡着了。
睡得这么快,可见是真的累了。
云沧溟抱着她,并未离开她身边。
他也必须得休息一会了。
核心动力带来的反噬远比他以为得严重,他的经脉受损,灵根被烧灼,几乎每个呼吸的瞬间都痛彻心扉。
这就是逆天而为的代价。
也不过如此。
他还活着,还能维持修为,这就说明这反噬并没有想象中可怕。
天道似乎也并不那么坚定地反对,是有什么顾虑吗?
云沧溟隔着石壁闭目外放神识,神识刚走出半个山就被迫收回,隐隐的呕意让他知道自己又要吐血。
他强忍下去,满嘴的血腥味,血顺着嘴角溢出来,与江雪织的信息素味道结合在一起。
第一次核心遭到反噬之后,后面都没有反噬发生了。
这说来也是好消息。
无论是因为什么令天道改变主意,这都是好事。
只要江雪织没受伤,其他的都不算是麻烦。
云沧溟闭了闭眼,五脏六腑的痛楚让他夜不能寐,可他闭着眼,脸上没有任何痛苦之色,只有安然平静。
他实在很能忍耐,江雪织突然睁开眼睛,也没看见他有任何失态的样子。
真的没事?
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
她现在没有了修界的灵力,不能探查他的灵脉,但可以感受他的呼吸吐纳。
很平稳,一如既往,不像有什么问题。
是她想多了吗?
江雪织再次闭上眼睛,同一时间,云沧溟眼睫颤了颤,像是要睁眼,最终还是没有。
这一觉本来只想小憩一会,没想到两人一同睁开眼的时候,天都黑过又亮了一次。如果不是地心火烧得更旺盛,明显过去了一夜,江雪织都要以为时间才刚过不久。
她坐起身,看见云沧溟居然还在睡着,睡颜安静,呼吸和缓,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悄悄地回到桌边继续忙碌。
大大的锻造炉就摆在她正前方,地心火被云沧溟转移进了里面,此刻其中的宝物已经烧得滚烫变形。
江雪织忙着取物炼化,她的精神力锻造起这些宝物来,反而有些奇妙的化学反应,比云沧溟亲手操作的时候更与图纸上的感觉契合。
应该还是因为熟悉,一个常年操纵机甲的人和一个从未见过真正机甲的人,肯定是前者锻造出来得更切合。江雪织全部的动作都很小心,就怕把云沧溟吵醒,但其实她多虑了。
云沧溟早就醒了,因为太疼了。
脏器碎裂般的疼痛,强忍着吐血的疼痛,令他几乎彻夜未眠。
他之所以闭着眼没起来,是因为实在有些起不来。
修炼多年,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痛楚,他觉得既新鲜又麻烦。
司清源的贺典马上就要到了,他绝不会简单结束这场唤来修界所有战力的集会。若他还是毫发无损的状态,并不将这些放在眼中,但现在确实有些麻烦了。
云沧溟强忍着咳意,压下腹中痛楚,视线毫无重量地放在江雪织身上。
她没再遭受反噬,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云沧溟捱过一夜后,有了新的体会,那就是天道并非产生了顾虑,不再反噬逆天而为的他们,而是一开始将反噬给了他,接下来就会全都发生在他体内。
只要江雪织还在继续,他体内的伤口便不会恢复,反而会愈演愈烈。
她不会受伤,反噬不到她身上,全都在他这里。
这和他原来想要人祭的念头微妙地重合了。
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在心底滋生,机甲造好那一日,他会死吗?
大约不会。
不用死,还能看着她使用,那已经很好了。
人要知足才会常乐。
自从云沧溟失去了自由,被桎梏在如今的位置上,他就一直劝告自己要知足。
现在也是一样。
他很知足了。
可以这样安静地看着她,看她完成她的梦想,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
血不自觉从嘴角流出,接下来是眼睛,耳朵,甚至是鼻子。
七窍流血,这可不是好兆头。
云沧溟及时将血迹擦除,快速调息。
江雪织感觉到他“醒”了看过来时,他已经什么事都没有了。
“醒了?”
她起身,似乎要过来,云沧溟直接道:“是醒了,但还不打算起来。”
江雪织脚步一顿。
“你应当没什么需要我做的,那我便再躺一会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刚苏醒的懒散,“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可以这样看着你也是很好的一件事。”
他想躺着,那当然没有任何不好。
江雪织立马坐回去,但没立刻重新开始。
她看着锻造炉里初具形态的机甲,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顾虑。
“我至今没看见天道的反噬,天气一直很好,没有任何雷劈的意思,你觉得是为什么?”
之前云沧溟说过,天道不允许,说明他们做对了。
那么现在天道似乎是“允许”了,难不成是因为他们做错了?
云沧溟给出了他早就想好的回答:“我已经想过这件事。按照我们最初的设想,天道不允,降下雷罚,已经表明态度。如今我们继续下去,天道未曾再表态,不代表就是错了。”
“也许是时移世易,即将要发生的某些事让天道改变了态度。”
贺典在即,是因为这场变故,天道改变了态度,允许他们继续了吗?
江雪织看着云沧溟笃定的神色,出于对他的信任,看他这么平静,她也就跟着安心下来。
“睡吧。”她温声说,“或者看着我。你想做什么都好。”
云沧溟躺在床榻上安静地望着她的方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她。
江雪织提起他为她准备的笔继续忙碌。
云沧溟忽然觉得自己也不能就这样一直躺着。
总是躺着她早晚会怀疑,她那么敏锐,一定会发现问题的。
所以躺了没一会儿他也就起来了。
江雪织在忙着造机甲,他也不是真的无事可做。
洞府内太乱了,乱七八糟的宝物和废料丢得到处都是,地心火冒出来的灰烬也散落满地,云沧溟是个有轻微洁癖,极其注重家务的人,见不得脏乱差,于是起身之后就开始安静地做清洁。
他没用灵力,像个凡人那样亲力亲为,看起来也不奇怪,毕竟他以前也老是这样。
所以江雪织还是不能发现他是因为太疼了,才不能动用灵力。
她偶尔抬起头,看见他很快将洞内打理得井井有条,整整齐齐。在她身边,还总会“恰好”出现她需要的材料和法器,还有一些提神醒脑补充精力的丹药。
是丹药不是点心。
江雪织意外了一下,还是伸手拿了一颗吞下去。
吞下去了才发现为何是丹药不是点心了。
因为这丹药的味道一点都不比点心差,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炼的,是她走的这一个月吗?他在等她的时候一定做了很多事来转移注意力,才没冒然行动吧。
江雪织吃的这颗丹是有点橘子味的,她有点贪嘴地又吃了一颗,是一种分辨不出来的果味。
总之都很好吃,很甜,身体一下子轻盈舒爽了许多。
脑子里被火烧的胀痛也减缓了,她忍不住放下笔,扑进了云沧溟怀里。
云沧溟勉强站稳,沙哑地提醒:“不要贪嘴,一次只能吃一颗。”
江雪织闷在他怀里,半晌才说:“那你给我吃一下,我就不吃它了。”
云沧溟噎住,半晌没说话,眼角泛着一点绯色。
江雪织慢慢仰起头,拉着他一起坐下。
目光划过整洁的洞内,忍不住把头埋在他颈间低喃:“你真的很好。”
“云沧溟。”
忽然直呼他的名字,有点意外,但他还是果断应道:“怎么了。”
其实没怎么。
只是突然想叫一叫他。
叫完了也没想过要说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情不自禁地吐出了她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说出的那句话。
其实不过三个字罢了,但总觉得离她很遥远。
即便有了标记的人,也没想过自己会说出来。
但就是在这样一个寻常的时刻,没什么轰轰烈烈生生死死,只不过是他随口一问,她居然不由自主地就说出来了。
“我爱你。”
她听见在自己说:“我好爱你。”——
作者有话说:[橘糖][橘糖]《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