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福气……
初五, 要去顾祺家吃饭,商姝从一大早就开始紧张,准确来说其实已经紧张好些天了, 于是她无视了顾绥在睡梦中挽留的胳膊, 一个人跑到衣帽间琢磨起了穿什么。
大约过了快一个小时, 顾绥睁眼发现人不见, 找来衣帽间就看见这幅,小姑娘站在镜子前和一堆衣服作斗争的景象。
“啊,顾绥!”商姝一回头,被门口立着的人吓一跳,捂着胸口嗔怪, “你怎么都不叫我呀?”
好几回了吧, 又跟猫似的不出声。
顾绥还没太睡醒, 半阖着眼把脑袋倚在门框上,抱着胳膊慵懒笑道:“看你认真, 不忍心打扰。”
其实她走路的时候也发出声音了,只是估计小姑娘太投入了没听见。
商姝瞧着她这幅模样, 忽然觉得特别诱人, 虽然还是那套藏蓝色的真丝睡衣, 但顾绥这么歪着一站, 就更显得她的身形修长, 黑绸子似的长发睡了一夜有点凌乱,靠住门框的地方被拱起一个小弧度, 很像猫耳朵。
商姝看得一点脾气都没有,直接把手上的衣服丢在沙发上,走过去环住顾绥的腰,亲人一口。
“还没洗脸。”顾绥轻笑着偏头躲。
“不嫌弃你, ”商姝见她不好意思的样子,更受用了,甜甜笑着又啄一口,“去洗脸,回来帮我参谋参谋,我真的好愁啊。”
顾绥笑得肩膀颤两下,说了声“好”,又把头搁在商姝颈窝蹭了蹭,闭着眼深深抱她一会,这才舍得离开。
“娇死了。”商姝望着顾绥离开的背影轻轻说,心满足得快要溢出来,痴笑了几秒后,才又拿过衣服在镜子前摆弄起来。
顾绥回来得很快,再出现时眼底已然清明了许多,只是依旧能看出些倦意。
“要不然,你再去睡会吧。”商姝捧上顾绥的脸,又有点心疼了,顾绥这么多天都没睡个懒觉,要不还是她自己纠结着吧。
顾绥摇摇头,委婉地拒绝了商姝的“客气”,伸出双手覆在她的手上,引用她的话笑道:“你都‘真的好愁’了。”
虽然她是觉得,并不觉得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但她也知道,这对商姝来说肯定不一样。
“好烦人啊你。”商姝笑着用脑袋轻轻碰一下她的额头,松开手去拿衣服。
瞧小姑娘连小西服套装都拿出来了,顾绥有点忍俊不禁:“阿姝,在家吃饭而已,不用这么正式。”
“我知道……”商姝嘴上这么说着,把套装往旁边一丢,实际上心里很是没谱。
上次在颐景湾见面,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狼狈,各种意义上的狼狈,商姝实在急于挽回自己的形象,所以把最名贵的,最正式的,最繁复和最大方的通通罗列了出来。
可倒腾了一通又觉得白搭,顾祺姐这样的人,什么没见过啊,自己这些恐怕根本入不了她的眼,想到这她又有点发怵了,不禁在心里发问,是每个要见家长的人,去之前都这样吗?
“那这套呢?”商姝在八百回合过后,蔫蔫地问。
顾绥瞧一眼,比起刚才的那些,只能说是不遑多让,于是失笑着站起身,亲自帮她选。
“想穿裙子还是裤子?”
“裙子吧,看着乖一点。”商姝认真说道。
顾绥闻言有些压不住唇角,她先用眼睛仔细过了一遍衣橱之后,又伸手拨两下,拿了一套出来,小姑娘的衣服都很好看,还都是被收纳师搭配好,按颜色挂起来的,所以其实挑起来并不困难。
商姝看了看顾绥手里的那套,上头是件珍珠粉的宽松薄针织罩衫,圆领七分宽袖的,下头是条同色系的伞裙。
“会不会太随意了呀?”这套简单大方,主要是一看就很舒服,所以根本没在商姝刚才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会。”顾绥弯唇,柔声宽慰道。
“那我可就听你的了。”商姝抿抿唇接受,想必顾绥是不能害她。
紧接着商姝又开始倒腾头发,还有准备化妆,这么一算时间竟然不甚富裕,顾绥支着下巴在一旁含笑看她,愣是给商姝看得不好意思了,于是借着胃的由头,打发她先去楼下吃点东西。
顾绥听话地去了,简单垫了几口吃的,也没再急着上楼打扰,只是坐在楼下的沙发里看东西。
过了不知道多久,楼梯处的脚步声渐近,顾绥抬头望过去,只见商姝轻轻搭着扶手,缓缓向下走来。
小姑娘穿粉色果然好看,水灵娇嫩得像颗白桃果,不太烈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她身上,半挽着的卷发被照成了更浅些的栗色,顾绥望着,不由得愣了神。
“好看吗?”商姝走到顾绥面前,轻衔一下嘴唇小声问。
她下来前当然照过镜子,知道是好看的,只是被顾绥这么一路盯着,还是有点害羞地粉了脸颊。
顾绥放下手中的东西,从沙发上起身,双手从前面穿过,环住商姝盈盈一握的腰身:“阿姝,很美。”
“嗯,”商姝垂眸一笑,又仰起脸对上顾绥有些炙热的眸,“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福气。”
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
“是啊,是谁呢?”顾绥看了看商姝没涂口红的唇,又回对上她的视线。
有过一次经验,确认的过程就会进行得很快。
顾绥抽回一只手,轻轻抬起商姝的下巴,情不自禁地细细勾勒起她的唇舌。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柔软这才舍得分离。
“别去了吧?”顾绥沉着嗓音,连轻笑都蒙上了一层颗粒感。
商姝自然知道她在开玩笑,不用力地捶了下她的胸口,笑道:“去换衣服。”
顾绥没想着讲究,依旧是日常穿搭的样子,一件半敞的卡其色亚麻衬衫,下头搭了条白色的阔腿裤,商姝又给她挑了条胡桃色的编织腰带。
两人不早也不晚地过去,一下车,商姝的忐忑就达到了巅峰,顾绥去牵她的手,触到了一层薄汗。
“走吧。”顾绥捏捏她的手心,没再多说什么宽慰的话,因为她知道最有用的办法,就是快点带商姝进去见过顾祺,之后自然就什么都好了。
顾绥果然没骗人,商姝被她牵着进去的时候,顾祺正和顾相宜在沙发上看电视,也不过是穿着日常的衣服,氛围轻松自在。
“阿姝来啦。”听到动静,两人回过头去看,顾相宜特意没关电视,只是调低了音量,留一点背景音,怕太安静了商姝会尴尬。
“顾祺姐,相宜,过年好。”商姝立得端庄,脆生生地跟两人打了招呼。
“过年好,”顾祺笑着招呼两人进来,“来,不用拘着,快过来坐。”
四人在沙发上坐下,顾祺从一旁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商姝:“阿姝,这是给你的。”
“顾祺姐,我……”商姝不好意思极了,还没沾到沙发就又站起来推拒,算起来她们本身就是平辈,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外人。
顾祺笑着拉她坐下,只往她手里塞:“今天破五迎财神,哪有不收的道理。”
商姝着实受宠若惊,悄悄用眼神求助顾绥,顾绥揽上她的腰,温柔地笑道:“拿着吧,我也要给相宜的。”
“是啊,商姝姐,你不收我也不会跟我小姨客气的。”顾相宜在一旁笑着朝顾绥伸手。
商姝这才抿着笑,微红着眼眶收下,又看着顾绥把顾相宜的那份递过去,原来她一早就知道。
虽然只是个礼俗,但商姝还是难免感动,之前在林家过年的时候,她都会特意避开这个节点,不让林家的亲戚们难做,如今顾祺和顾相宜却是把当作自家人一般,还专门为她准备了这些,她知道,这都是因着顾绥对她的好。
气氛已然活络,顾祺拉着商姝寒暄,顾绥和顾相宜也在一旁随意聊着,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听阿绥说,你前两天去了林家过年,我很久没登门了,她们都还好吧?”顾祺等管家把端来的新茶放下,示意商姝喝茶,她知道林家一向是把商姝当亲女儿的。
“都好,”商姝笑着捧茶杯抿一口,“慧姨身体硬朗,林璀姐她们也都好,林璨姐今年还带了女朋友回来。”
说完,她用余光扫了眼一旁的顾相宜,见提起林家的事,她果然悄悄竖着耳朵听,商姝在心中微微一笑,也不知道顾祺对她们了解多少。
顾祺转着茶杯笑:“我之前就听阿璀说她谈恋爱了,总往北城跑,估摸着也得谈了快一年了吧,璨璨比阿绥还闷葫芦,这次突然带回去,慧姨什么反应啊?”
商姝瞧一眼闷葫芦,抿着笑回道:“应该还挺满意的,后来聊天的时候,还跟我夸了两句,慧姨也不大在意别的,说林璨姐喜欢就好。”
顾祺瞥了眼商姝后腰上的胳膊,见顾绥跟顾相宜聊天,也不忘伸过来揽着小姑娘,点点头逗人说:“嗯,那应该也是看得上我们阿绥的。”
逗人归逗人,她对自己妹妹也的确是有信心的。
商姝闻言,耳尖唰一下红了,刚才说到这个的时候,她其实就想起来柯雅慧让她带人回去的事了,本来在心里就有点害羞,更没想到顾祺会直接说出来。
“姐。”顾绥捋两下商姝的后腰,笑着叫顾祺。
“好了,再逗你她要跟我急了,”顾祺拍拍商姝的手,小声讨伐这个护短的妹妹,“以后呢,阿绥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说她。”
听着这话,商姝更是红得像颗荔枝了,偏过头看了眼噙着笑的顾绥,低低应“好”。
第82章 可以只要我吗?
一顿饭吃得家常而舒适, 她们时而聊聊顾相宜的事,又时而说起顾家,一点也不背着商姝, 顾祺怕她被冷落, 还会主动和她聊几句公司方面的事, 后来还是被另外两位吐槽, 大过年吃饭还要聊工作,这才又一齐笑着说起了别的。
饭桌上,顾绥会温声应和着话题,边时不时给商姝夹菜,商姝发现, 顾绥不会像林璨一样用言语询问, 而是用眼睛来观察, 不动声色地读懂她。
顾绥总能精准地判断出她喜欢吃什么,又对哪些感觉一般, 譬如那一筷接一筷出现在她手下的清蒸鱼,又譬如顾绥在不紧不慢地回顾祺一声“对”后, 直接从她碗里夹走的芋头。
商姝从来不知道, 和家人一起吃饭还可以这样, 规矩, 礼仪, 章法,她都可以短暂忘记, 不必小心谨慎,怕行差踏错惹人笑话。
有顾绥在,她可以不用去担心,什么时候才是转桌的好时机, 不用只盯着自己眼前的那道菜,害怕被别人发现横跨餐桌的眼神,不用因为多夹几筷而不好意思,甚至可以任性地只挑自己喜欢的吃,还有人替她夹到碗里。
商姝感触之后又觉得好笑,自己这心态还真是有点像个小朋友了。
吃过饭,顾绥牵着她在花园里消食,两个人走得慢慢的,握着彼此的手,你捏我一下,我捏你一下。
“开心吗?”顾绥看着商姝翘起的唇角,晃晃她的手轻声问。
“有红包拿,怎么不开心?”商姝有点傲娇,不肯直接承认,动动精致的小靴子尖,一脚一个踢着石子,“我连小时候都没收到过几次呢。”
“是吗?”顾绥也装不知道,“那以后,就每年都有了。”
小靴子一停,因为商姝的心胀得不行,脚也软得踢不动了。
“那我要你的。”她粉着耳朵,小小声嘀咕,学着顾相宜的样子,朝顾绥伸出手。
顾绥先是一迟愣,随后勾勾唇轻拍一下她的手心:“人都是你的了,还这么贪心。”
商姝心又是一胀,是她贪心吗?是谁惯的呢?她在心里摇摇头。
“小气鬼。”商姝笑着轻跳到顾绥面前,转过身牵着她的手倒着走。
怕商姝摔跤,所以还没等她退两步,顾绥就轻拽了一下她的胳膊,迈步上前揽住了她的腰。
望着那对晶莹的琥珀,顾绥微微动唇,嗓音飘渺得险些让人捕捉不到:“可以只要我吗?”
胭粉的扶桑花吐着金黄的蕊,不停歇的流水在叠石间琤琮,她们相拥在花园小径上,被娇艳映照,被潺潺围绕。
心脏一胀,又一胀,商姝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承受不了。
怎么会不可以呢?
流盼一眨,比的音节先出来的,是两行眼泪。
“阿姝……”顾绥心疼得不行,一时间手也不是脚也不是,忙着想为她拭泪,又忙着想要抱她。
商姝瞧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轻推一下她的肩膀,破涕为笑:“干嘛,怕顾祺姐出来打你啊?”
第一次带人见家长,就把人惹哭了,真不愧是顾绥。
“不哭了,我不问了,我再也不问了,好不好?”顾绥蹙眉轻叹,把商姝拥进怀里,捋着她的头发。
“那这样的话,你就只能听这一次了,”商姝吸了下鼻子,把下巴搁在顾绥的肩膀上,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耳朵,“我只要你,顾绥,别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说完,商姝从怀抱中抽离,捧起顾绥的脸,轻吻在她的唇上:“所以,允许你把刚才的话收回。”
“好。”顾绥应了,又偏过头深深吻住她。
下午从顾祺家回去,商姝有点犯困,起了个大早,前面的时候又吊着精神没放松,所以一懈下来就格外懒倦,商姝觉得,这可比工作费心力多了。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去到床上躺着,顾绥就端着电脑在她身边弄东西,望着顾绥专注的侧颜,商姝不禁感慨了一番岁月静好。
只是睡意才酝酿得差不多,商姝的手机就响了一下。
“顾绥,你帮我看一下吧,”商姝把脸埋在枕头里,含糊地动动嘴,她实在懒得睁眼了,想想又补一句,“不重要就别管了。”
“好。”顾绥摸过被她丢在两人中间的手机,解锁,点进去看。
商姝猜想,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工作消息,毕竟这还算没过完年呢,怎么也应该能再清净几天。
“阿姝。”几秒后,顾绥叫她。
“嗯?”听着顾绥的声音有些严肃,却又没有下文,商姝应一声,勉为其难地睁了睁眼。
顾绥把电脑一合,低头蹙着眉看她:“商识情想约你见面。”
“谁?”商姝登时困意全无。
“商识情。”顾绥重复,掂着手机尾部,递到商姝手里。
她心里却是已经警惕起来,继上次出事之后,她就很不想商姝再和商家人有什么接触,她尽力把小姑娘保护得如同眼珠一般,生怕那些人再对她不利,上次的事顾绥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商姝定定地盯着那行字没说话,对面的商识情似乎也意识到这句邀约过于单薄,让人难以信任,于是商姝过了一会又收到一条,说是只有商识情一个人,地点由自己来定。
“想见吗?”顾绥先沉声开口,如同上次那样询问商姝。
虽然她不想,但她还是决定尊重商姝的意见,而她要做的,就是绝对保证商姝的安全。
商姝抿着唇思索,说到底这还是商家的事,她躲不掉,也不想只一味靠顾绥帮她挡,要是能尽早谈判,或许有些转机,也比一直这么春风吹又生,防不胜防来得好,更何况有顾绥在,她并不害怕。
“嗯,”商姝点点头,拿定了主意,沉吟片刻后问顾绥,“在绯色可以吗?”
她是肯定不可能让人来水岸的,也不想过去商家,既要够私密,又要够安全,除了绯色,她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什么更合适的地方。
“好。”顾绥应得干脆,拿起一旁的手机安排起来。
晚上七点,商姝和顾绥来到了绯色,里面已经被顾绥安排清了场,门内门外,明处暗处也都有着保镖,顾绥不想让她们单独在包厢里,于是找了个散台让商姝坐下。
“待会我就在那边等你,别怕。”顾绥边说边指了指不远处的位置,刚好可以看清这里的一举一动。
“嗯,我不怕。”商姝淡淡一笑,握了握顾绥的手,她说的的确是实话。
没过一会,门口传话说商识情来了,顾绥吩咐门口的人先仔细检查一遍,又亲自去到门口看着人进来。
商姝坐在位置上,瞧着商识情朝她走过来,她偏了一下眼神对上顾绥的,示意她安心。
“姐。”商识情照旧礼貌地叫了她一声。
商姝没应,只是扫了她一眼,用眼神让她坐下。
商姝其实也知道,上次的事大概率和商识情没什么关系,但要说完全没有芥蒂,那也是不可能的,冯媛毕竟是商识情的亲生母亲,她们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血亲,再怎么样也不会和自己站在一边,更何况,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她也清楚商识情软弱的性子。
“说吧,见我什么事?”商姝语气还算平和,不想跟她兜圈子,想必有什么要说的,商识情来之前应该都组织好了。
商识情咽了下喉头,把垂着的眸子抬起:“姐,头一件事,我想先替冯媛和商知意跟你道歉,对不起。”
商姝听到商识情直呼“冯媛”,而不是以往的“我妈”,心中稍微有点惊讶,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重点还是落在了这个道歉上,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见商识情继续。
“对不起,和你道歉得太迟了,”从事发到现在,也的确快过了两个月了,商识情吐一口气,把眸子重新垂下去,盯着自己的手指,“整件事,我也是在陈家来退婚的时候才知道的,当时我就想着要来找你,但因为这段日子我在陪知意看心理医生,所以才耽搁了,真的对不起。”
商姝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看在这三声“对不起”的份上,没有打断。
“其实她和陈家的交易,包括知意的联姻,虽然没有和我明说,但我也知道个大概,”商识情绞着手指,难堪地蹙眉,后又有些急切地抬眼,对上商姝的视线,“只是我真的没想到,没想到她会做到这个份上,去害人性命,差点让你出事,姐,真的对不起。”
“还有吗?”商姝听完,深呼吸立直身子,如果只是“对不起”,那她听得已经够多了。
商识情有点慌乱,似是很怕商姝失去耐心,让她错失这难得坦白的机会,于是直接先跳到结果:“你放心,我和你保证,她绝对不会再做什么了。”
“保证?”商姝听到这个,还是忍不住嗤笑一声,“你拿什么保证?”
她可以相信商识情不坏,但要说她能做冯媛的主,商姝还是觉得未免有些荒唐,从小到大,别说是违逆,商识情对着那二位,恐怕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像是知道商姝不会信,商识情又赶忙补充:“我已经和她说了,如果她再不肯安宁,我和知意就跟她断绝关系,然后签‘放弃继承声明’,你知道的,她做这些为的,还有最在乎的,不过是我和知意的将来,声明我已经找律师拟好了,如果姐你不放心,可以找人拟好然后给我。”
“为什么?”商姝淡淡开口——
作者有话说:收尾中,真的好舍不得和阿姝阿绥告别!
第83章 陪陪我吧。
这么做除了对得起她的良心, 商姝想不出别的更有力的支撑,毕竟商识情可是头号既得利益者。
商识情垂着头苦笑一声:“她差点害了你,又已经毁了知意, 我不能再纵容她继续下去了, 靠这样得来的东西, 我又怎么可能拥有得心安理得?我已经怯懦了二十多年, 也是时候该勇敢一回,为了你和知意,也为了我自己。”
听完这一席话,商姝忽然有点难形容此刻的心情,惊讶, 感慨, 或许还有一点悲凉, 她惊讶于商识情能有如此巨大的转变,感慨于冯媛这么多年竟然没把她也教歪, 悲凉于她这份迟来的硬气产生的原因。
她一开始还怀疑,这会不会是什么苦肉计, 但现在看来, 未必尽然。
“你说毁了商知意, 什么意思?”商姝抱起胳膊, 想起刚才她还说带商知意去看心理医生。
商识情紧皱着眉, 摇摇头:“因为上次的事,她越过知意用了陈家的人, 害知意被陈煜打,其实之前陈煜就已经和知意动过一次手了,知意一直想着退婚,只是她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只叫知意再忍一忍。”
商姝心中有了数,想必这个之前,就是顾绥和陈家取消合作的那次。
“还好陈家主动退婚,虽然过程不太好看,但总归是救了知意一命,说起来还要谢谢你,还有……”还有顾家的那位。
商识情看了商姝一眼,还是没有明说:“她怪这一出毁了她的计划,害了知意,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后来还是我把她骂醒,告诉她害了知意的从来都不是别人,是她自己,她这才肯悔过,让我带知意好好看医生。”
商姝掖了掖唇角,冯媛本来盘算得很好,只是没料到会有顾绥这个变量,不光打乱了她的所有,还让她害了商知意。
“姐,很抱歉我小时候太懦弱,没能为你出头,也没能阻止她给知意灌输那些不好的想法,我知道她这些年真的很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母——”
“别的就不用说了。”商姝把掌根抵上桌沿厉声打断,她尽量控制着气息,只是胸腔的起伏依旧有些猛烈,她不认为商识情有资格提起何兰黛。
不远处的顾绥见状起身,顾不得别的,径直来到商姝身旁揽住她的肩,轻声问:“阿姝,没事吧?”
商姝摇摇头,覆上顾绥的手背,之后又转回来对着商识情说道:“你今天的道歉,我收到了,但这不代表我就会原谅她们两个,至于你前面说的,我希望她能做到。”
从小到大的账,她的,何兰黛的,又怎么会是凭几声对不起,就足以清算的事呢?
“是,我明白,姐你放心。”商识情点点头,又在飞速看了一眼顾绥后收回视线,有些被她的气场吓到。
“还有什么话吗?”见商识情没打算离开,商姝呼吸两下问道。
商识情似有些为难,她咬咬唇,最终还是开口:“爸爸的情况很不好,他,他上一次清醒的时候,一直念着对不起你,他很想再见见你。”
商姝鼻息微动,拎了拎一侧的唇角:“话已经传到,你可以离开了。”
没答应,没拒绝,这是商韦和她之间的事,和旁人无关。
商识情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想着说服什么,便还是礼貌地和商姝打了个招呼之后,匆匆走了。
“我们回家了,好不好?”顾绥瞧着定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半蹲下来,边柔声问,边把她的手从桌上拿过来放在手心,轻轻抚摸着被压出的红痕。
“嗯。”商姝低低应声,对她扯出一丝宽慰的笑。
回去的路上,商姝有些沉默,她把脑袋倚在窗框,望着倒退的街景出神。
来之前她设想了很多,只是没想到她和冯媛之间的恩怨,会以这种平淡得出奇的方式画上句号,没有手刃后妈的爽文剧情,也没有鸡飞狗跳的争吵撕打。
商姝有时候也会反思,自己是否太过软弱,虽没有那么逆来顺受,却也从没想过去争什么,她是不是该主动去争集团,是不是该给何兰黛讨个说法呢?如果她生来就是个炮仗性格,动辄把商家搅得天翻地覆,让谁也别想好过,这样会不会更痛快一些?
可惜她不是,也没有人教会她,该如何面对明枪暗箭,是不是句号,有没有结束,她也不知道,姑且算是吧,不想再这么累了。
至于商韦,她也不想到病榻前,上演什么一笑泯恩仇的戏码,他欠她的,欠何兰黛的,远比冯媛要多得多。
回到家,商姝的话多了起来,顾绥也什么都没问,她们正常地吃了晚餐,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商姝还多吃了小半碗饭。
只是到了夜里,商姝还是失眠了,下午也没睡成,她其实挺困的,要说是商识情的这几句话有多大的冲击力,倒也是没有,毕竟她早就不在乎了,可她就是睡不着,很平静的睡不着,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循环起了许多商家的过往。
一早就和顾绥道了晚安,现下身侧之人的呼吸早已均匀,商姝轻手轻脚地起来,独自去到阳台的秋千椅上坐着晃荡。
二月的晚上没有那么冷了,商姝望着楼下的花园,用眼神一遍遍走着她和顾绥拖手散步的路。
“睡不着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阳台的门开了,顾绥走过来,把手上的薄披肩搭在商姝肩头。
商姝浅浅一笑,伸手拢了拢:“好像我第一次来水岸住的时候,你也这么问过我来着。”
顾绥没坐,只依旧半蹲下来,温柔地捞过商姝的手抚摸:“想要自己待一会吗?”
夜色朦胧,商姝借着楼下花园的微光,看清了顾绥的脸,还是那般清冷的轮廓,只不过面上带着一丝从睡梦中抽离,却没来得及褪去的空茫。
“陪陪我吧。”她勾了勾顾绥的手指,轻轻说。
秋千微微摇晃,顾绥来到她身旁坐下,伸出胳膊把她揽在怀里,商姝靠在她的肩膀上,闻着她的香气,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什么话也没讲。
“顾绥,”良久,商姝轻轻唤她,“你想听听我妈咪的故事吗?”
那些曾经最不愿,也从未和你提起的故事。
“好。”
轻而缓的音节降落在耳边,商姝觉得连拂过的风都慢了下来。
“我妈咪生在葡萄牙的一个艺术世家,早年也是靠航运起家的,从‘商’转‘文’,用了三代人。”
第一代专注于生存与扩张,第二代开始讲求品味,第三代完成社会认知的转变,让艺术成为家族身份的核心。
“她很擅长画画,也很喜欢珠宝设计,和商韦就是在一个珠宝展上认识的,兴许是觉得投缘,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后来她就非他不嫁,因此和我外祖家闹得很僵,几乎嫁来澳城之后就断了来往。”
“起初,他们大抵也是恩爱的吧,妈咪用外婆偷偷给她的嫁妆支持商韦,又用一部分成立了‘明珠’,后来没多久就有了我。”
商姝顿了顿,用牙衔了下嘴唇内侧的软肉。
“在我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总是会对我笑,陪着我玩闹,还会教我画画,只是她也总偷偷背着我哭,我也是等大一点,才听之前照顾过我的保姆说,商韦在有了我没多久之后,就开始不怎么回家了。”
“她说是因为‘明珠’的事,商韦怪妈咪不顾家,想说服她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妈咪不肯答应,他们就总是吵架,一开始我还不懂,当初成立‘明珠’的时候他分明没有反对,可后来我才明白,哪里是因为‘明珠’,是因为他早就在外面有了别人,连孩子都有了两个。”
商姝尾音讽刺地飘了,她笑了一下,可眉头却是皱着的,她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还要多谢这混沌的夜帮忙遮掩。
“可惜妈咪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她真的以为是自己的错,于是为了挽救这段感情,收心回了家,还天真的以为商韦会回心转意。”
“直到我六岁那年,冯媛带着她的一对女儿上门,妈咪这才知道有这三个人的存在,她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又远在千里之外,就只好试着去找商家,可是去了才发现,商家早就认下了这两个孙女,甚至比待我还要好得多。”
商姝的呼吸开始抖了,她下意识握上了顾绥的手,因为接下来要说的,是她最不想去回忆的一段。
“我知道,她为了我已经很努力在忍了,所以她还是陪我过完了最后一个生日,可这样的打击对她来说,终究还是太难以承受了,所以她就……”
跳了。
“我不怪她,”商姝哽咽,握着顾绥的手一紧,又改口,“已经不怪她了。”
金枝玉叶奔赴了一场镜花水月,极致的痛苦,让人再也没有能力去顾及其他的羁绊,她也经历过了,她懂。
“阿姝,阿姝……”顾绥的心都碎了,她紧紧抱着商姝,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她的背。
不该让她回忆的,可又不想让她憋在心里。
说“没事了”,说“都过去了”是何等容易,何等轻巧,她只好用动作,反复地,用力地告诉她,有她在这里。
“可是你说,你说她会不会怪我呢?”商姝用额头死死抵着顾绥的肩膀,眼泪一串一串地掉,说到后面已经近乎失声。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欺负她的人过得好好的,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我,我甚至已经记不清她的声音,只能靠照片才能想起她的样子了,顾绥。”
商姝抽着脖颈,哭得一塌糊涂。
“不会的,不会的。”顾绥心疼得快要窒息,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抖,心像是被绑上了石头沉入海底,怎么浮都浮不上来。
要是她能早点知道就好了,要是她能早点遇到她就好了,这样她的小姑娘就不用受这么多苦,在别人手下委曲求全地讨生活。
“她不会怪你的,阿姝,你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就是她最希望看到的事了,你还把公司做得这么好,怎么会是什么都没能为她做呢,是不是?”
顾绥捋着她的背,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对她说着。
“嗯,嗯。”商姝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应声。
“我们阿姝受委屈了,”顾绥蹙着眉,轻轻地拍着她哄,“不哭,不伤心了,你要是想妈咪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去看她,我陪着你一起,好不好?”
商姝在她肩上点点头,又过了好半天才渐渐止住了抽泣。
她从顾绥的怀抱中抽离,垂着头勾过她的手指揉捏,情绪发泄过后,反倒有点难为情起来。
“我看看,是谁家的小姑娘连哭都这么好看?”顾绥替商姝擦去眼泪,之后轻轻捏捏她的下巴,笑着去瞧这颗漂亮的小荔枝。
商姝掀掀眼皮睨她一眼,不用力地拧了下她的手心,再重新靠回她的肩头。
第84章 再也不会了。
从来都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些事, 连林琅也没有,抛开不喜欢诉苦和卖惨不谈,商姝认为这世上很难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可是, 她看见顾绥的眼圈红了。
商姝知道, 自己是个敏感的人, 她的情绪总是很满, 而哭,是她为数不多可以以释放为目的,却又能够收放自如的事,所以她很爱哭。
但顾绥并不。
“刚才听我说的时候,你都在想什么?”又静静坐了一会, 商姝垂着眼眸, 虚声问她。
人总是喜欢拔树寻根, 即使是面对自己的爱人,尤其是面对自己的爱人。
“心疼你, ”顾绥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头发,嗓音放轻, 放缓, “还有……”
“什么?”商姝把脑袋从她肩头抬起来, 立了立身子, 望着她已经红得不怎么明显的眼眸。
顾绥回望着她, 咽了下喉头,声音几不可闻:“想要你。”
披肩上的流苏一摇一晃的, 随着人,随着秋千,也随着风。
濡湿的眼睫缓缓地刷了一下,商姝伸出手, 轻柔地,反复地抚摸着顾绥的下颌,然后来到她的唇畔,用雪落般的嗓音告诉她:“你可以。”
爱是心疼,是交付,是占有。
而此刻,顾绥已经不再满足于心疼,不再满足于交付,她前所未有地想要占有她,占有她的过去,现在,将来,她的一切,直到永远。
第三次半蹲下来,它介于站立与下跪之间,可以是安抚与让步,也可以是掌控与进攻。
吻从四面八方落下,最终让柔软回归了更柔软的地方,她们和秋千一起颤抖,和月色一起荡漾。
被席卷过的扁舟开始控制不住地闪躲,可风雨却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商姝不得已松开紧攥着的吊绳,用发软的手轻轻捋着顾绥的头发:“去里面,好不好?”
顾绥叆叇着双眸,偏头吻了吻她的手腕,之后用行动说“好”。
想和她是负距离的不止有身体,想和她做相生相伴的藤蔓,被名为爱的雨露滋养,在名为爱的烈焰中燃烧。
顾绥今夜特别不满足,商姝感受得到,和那次极致的温柔不一样,一浪接一浪的炽热,让她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指尖被淹没,顾绥觉得自己的理智也被一齐吞噬殆尽了,那些无能为力的过往,那些没能护住她的遗憾,她等不急想要将它们全部埋葬。
“阿姝……”她动情地叫着商姝的名字,手腕时而急促,时而柔缓,又一次次在商姝难以自持时,停下来轻轻地安抚。
不想让她那么快到。
想让她快乐得再久一点,再深一点。
等到商姝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度蹙起漂亮的眉眼,用飘渺又悦耳的气声,在她耳畔轻唤“阿绥”的时候,顾绥才终于抿上她的耳垂,疼惜地呢喃:“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回到过去了,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嗯……”眼泪落下来了,商姝攀着她的后颈失神地喟叹,亦像是在回应。
折腾到快天亮的后半夜,商姝觉得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连怪罪顾绥的话都没力气说出口,迷迷糊糊的,只感觉到顾绥在轻柔地帮她清理,然后不知道哪一秒就昏睡了过去。
年节把日子短暂拉缓,过完之后,就又不声不响地变回了常速,眼看就要平稳地迈进阳春三月,可商韦还是没撑到。
商识情来电话说下病危,是在二月最后一天的黄昏,彼时的商姝正准备从公司回家,而顾绥正在顾家给要回法国的姑姑践行。
顾绥很少失礼,这天却在和姑姑道了声抱歉后当众离席,之后直接去了医院和商姝碰面。
商姝从前竟不知道商家有这么多亲戚,而更有意思的,是没有几个人认得她。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因为她并不期待商韦的道歉,甚至都不清楚他还能不能说话,还能再喘几口气,可她还是来了,她猜想这其中大抵有心软的成分,但更多的,或许叫做两清。
商姝没有进去,只是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到了周身被机器管子围绕的这个地步,大概所有人的样子看起来都差不多,所以商姝的这一眼,也说不上看得有多详尽,要不是有冯媛和商识情姐妹站在旁边,她应该都认不太出床上躺着的人是谁。
商韦走得很快,就在她来之后不久,人类离世时最晚消失的是听觉,加上刚才房间内的母女三人,透过玻璃窗齐齐望向她的那一眼,商姝想,商韦应该是知道她来过了。
听着门内门外真真假假的嚎啕与低啜,望着融进亲戚堆里神情恍惚的母女三人,商姝平静地看了眼顾绥,然后问:“我,应该要哭一下吗?”
顾绥什么都没说,只揽着她的胳膊轻轻摩挲几下。
葬礼由秘书室紧锣密鼓,又按部就班地操办着,许多事,许多关系大家都心照不宣,有旁的商家长辈,有冯媛,所以除了守灵和其余的面子功夫,也再没什么需要商姝操心的。
怕媒体乱说话,后面的流程商姝没同意让顾绥陪着,说身边有宋兰也,过几天还有林家人,让她放心。
第二天,家族守灵仪式,豪门尤其是生意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迷信,平时尚且少不了求神拜佛,看重风水吉忌,这种场合自然是安排的越隆重越好,因此商家的灵堂内很是热闹,一班班法师和僧侣轮流诵经,不间断地进行着超度仪式,堂侧还有人定时来点灯换香。
商姝穿着孝服跪在最前头,没跟那母女三人有什么交流,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几个小时下来,膝盖已经有点麻了,她盯着那张被白菊簇拥着的黑白照片,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在心中思考,即便是这样的阵势,又是否真的能洗清商韦的业障。
第三天,讣闻正式发布,下午第一轮吊唁,林家人就先来了,好歹是世交旧友,柯雅慧和林父也洒了两滴眼泪,林琅还留下来,一直陪着商姝到了晚上。
第四天,吊唁高峰,顾绥和顾祺代表顾家人前来,这才有机会和商姝见面,由于太多人看着,商姝不好离开太久,就只领着顾绥到后头无人的休息室里,简单说上了两句话。
知道顾绥担心她,因为她看得出来顾绥根本没睡好,脸色憔悴得和自己不相上下,所以她只温柔地摸了摸顾绥的脸,没敢让她看自己乌青的膝盖,她还知道顾绥私下里派了人手护着她,只是不好明说,不好太张扬。
第六天,内部家族会议,公布商韦的遗嘱和信托安排,以及后续财产继承和分配的细节,和当初孔秘书说的大差不差,冯媛像是失了心气,不吵也不闹地接受了。
尘埃落定,商姝在会议室外被商识情叫住,商识情说等处理完商韦的事,她就打算带冯媛和商知意出国生活一段时间,一是为了调整心情,二是她也还想继续读书。
其实还有三,只是商识情不说商姝也知道,过段时间开完董事会,她就要开始和集团挂钩,想来冯媛也不愿留在这里,亲眼看她过得风生水起。
出殡日,澳城下起了小雨,如同电视剧和小说里那样,雾霭沉沉的天,淅淅沥沥的雨,商姝想,大概是老天看她没有眼泪,所以特意施舍一些给她。
顾绥早早就在外头的车里等着,宋兰也在身旁替她撑着黑伞,而她在商韦的墓碑前,又一次盯着那张黑白照片,以原配长女的身份行三跪九叩。
像是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宣泄积压许久的情绪,颓然了多日的冯媛抱着那块碑崩溃大哭,之后来到商姝身前痛斥她“真是好狠的心”。
那一秒,商姝忽然就想起了曾经去港城时,在金鱼街见过的那种袋子,薄厚刚刚好,能鼓鼓囊囊的盛上半袋水,仅凭里头红红黄黄的鱼,是弄不破的。
可现在,她的这袋被一刀捅破了,破开的缺口还在被不断拉扯,商识情拽着冯媛的一边,宋兰也拉着她的一边,水流光了,鱼翻肚了,只剩下皱皱巴巴的塑料,还有后知后觉的悲伤。
不过她依旧没有眼泪,她很清楚,飘落在脸上的是雨,因为她的泪给过了何兰黛,就不能再给他了。
她很难捋清对商韦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大概那个可能和商韦有感情的商姝,早就死在了她六岁那年,或者更早,但好在她也并没想要深究。
没有道歉,没有原谅,这段关系戛然而止的如同何兰黛的生命一样,虽然这样比喻不太恰当,但商姝当时的确是这么想了一秒。
“我想自己待一会。”众人散尽,唯剩她望着那块碑,对着身后撑伞的宋兰也说。
留下来的伞被放在一边没有打,商姝蹲下来,最后一次用眼睛抚摸过那张黑白照片,越看越模糊,是雨水进了双眼,还是雨水湿了照片,或许两者都有。
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商姝有点想不起来了,雨水替她润好了嘴唇,她轻轻张了张。
“别再遇到妈咪了。”就这一句吧。
在天上,在地下,还是来世,都别再遇到了。
重新站起来,商姝转过身去,她看见顾绥在雨中向她走来,稳稳的一步又一步,像是要来带她逃离过去,奔赴崭新的未来。
“怎么没打伞?”商姝伸手抹去顾绥脸上的雨水,轻轻问她。
顾绥弯腰拾起地上的那把,重新撑回两人头上,答非所问:“来接你回家。”
商姝心中酸软,见四下除了不远处的宋兰也再无旁人,便牵上顾绥的手,不用力地握了握:“嗯,我们回家。”
隔日的收尾和谢客商姝没再出席,精疲力竭地熬完了一桩大事,还以为终于可以和顾绥踏踏实实地歇几天,却没料到有些事和这件一样,是不会等人准备好再发生的。
第85章 那你和她分手。
周绫病了。
顾绥接到电话的时候, 两个人正坐在餐桌前吃着早餐,电话是老宅管家打来的,顾绥接起之后, 先是面色淡淡地“嗯”了几声, 紧接着眉头拧起, 用眼神对上商姝示意了一下, 便起身往沙发上去了。
商姝瞧着她脸色不好看,也蹙着眉放下了手中的汤匙,待顾绥一挂断,就走到她身边去。
“怎么了?”她轻轻问。
顾绥握着手机,神色有些复杂:“管家说, 我妈病了。”
商姝心中一紧, 扶上她的胳膊:“什么病, 严重吗?”
才经历了一场生死,如今对这些事也是颇为敏感。
顾绥轻咳一声, 摇摇头:“不知道。”
管家说得含糊,只说有点急, 可越是含糊才越叫人担忧, 何况一般的小病小痛, 周绫也很少打扰她。
商姝听着咳嗽, 伸手抚了抚她的背:“那, 那快换个衣服过去吧。”
虽然她不太知道,关系好的家庭是如何处理这些事, 但她想怎么也得回去看看。
“在家还是在医疗中心呀?”她边问着,边先从沙发上起身,然后再把思索着的顾绥拉起来。
“在家。”顾绥抿抿唇,牵着她往楼梯去。
商姝走两步, 扶上楼梯没说话。
在医疗中心的话,她跟着一起去还可以在外面等,只是顾家,恐怕就不太方便了。
顾绥看出了她的顾虑,捏捏她的手:“我自己过去就好,在家等我。”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具体需要多久,也怕没有多余的心力照顾好商姝。
“好,你别着急,有什么事就给我发消息,”商姝应下,侧过脸看看她又补充,“一会让司机送你过去,你这么开车我不放心。”
“嗯。”顾绥没拒绝,只又轻轻咳了一声,脚步有些虚浮。
顾绥走了,商姝知道这一去怎么也得一天打底,多则,多则她也没敢细想。
如坐针毡的一天,起初商姝的心态还不算太糟,只是一边担心着顾绥,一边惦记着情况,想着已经去了一阵子,是好是坏,最晚下午也能有个大致的结果。
她怕顾绥忙着照顾,心情也不好,就没多发消息打扰,也没敢打电话,只隔段时间简单发个一两句,问问情况,也叫顾绥放心自己。
可一直等到了晚上,商姝开始心慌,因为顾绥除了刚到时给她发了个消息,就再也没了音讯,自己发出的信息像石沉大海,一个字的回复也没收到。
可能病情有点紧急,顾绥实在腾不开手。
商姝这么跟自己说。
而事实上,她只说对了一半。
早晨,顾绥刚在车里给商姝发去自己到了的消息,一抬头,就看见了私家车道上另一辆正往外驶去的车。
“那是我爸的车吧。”她把手机收起来,和前面的司机确认。
“是的,二小姐。”
顾绥微微眯了下眼,没再说什么。
到了大门口,顾绥下车站定,扫了眼前院里来来往往的几个花匠,她们各个手里搬着花,周绫一向喜欢侍弄花草,因此还专门请了几个人,替她伺候那些名种。
门口的佣人替顾绥开门,顾绥缓步进去,没瞧见管家,于是她边换着鞋边问刚才开门的人:“那些是新花吗?”
佣人似乎有点意外顾绥会发问,愣了一下回道:“是,夫人昨天安排人去运的,今天一早刚到。”
顾绥鼻息微动,心下已经了然,她用舌尖顶一下下牙内侧,接着问:“我爸出去了?”
“是,老爷去朋友府上喝茶。”佣人继续实话实说。
“二小姐,”管家从楼上下来,说话时眼神有些躲闪,“夫人在书房等您。”
顾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过是奉命行事,便也没刁难,略过她径直上了楼。
书房里,周绫正襟危坐在桌子前,仍是那副优雅的模样,身上依旧披着一件披肩,即便澳城已经回暖,即便别墅里常年恒温,她也因为身体总是不大好,一直习惯这样。
“妈。”顾绥照例唤了一声,把门关上,走到周绫面前。
“来了,”周绫语气淡淡,连身子都没怎么动,“坐。”
顾绥轻咳一声,拉开椅子坐下,两人谁也没提起谎称生病的事,到底是母女,只是没想到连心的默契会用在这上头。
“那天吃饭,你去哪了?”周绫胳膊抱在披肩下头,抬眸望着眼前的女儿。
她知道顾绥是个有主意的人,但也知道她从不做出格的事,这么多年来没有给顾家惹过一点麻烦,很规矩,很懂事,如果不是前几天那次不管不顾地当众离席,她还从没想过重新审视这一点。
顾绥自然知道周绫问的是什么,她避重就轻道:“如果需要,我可以亲自飞一趟法国,再和姑姑道歉。”
周绫没接她的话,手上翡翠戒指的金边勾到了披肩,她松开抱着的胳膊一扯,勾丝了。
“去医院了,是吧?”她缓缓开口,语气和之前听起来没什么不同。
“是,”顾绥承认,追究周绫是如何得知的没有意义,她望着眼前的金丝楠木桌子继续,“朋友父亲过世了,您知道的。”
“朋友?”周绫讥讽地笑一声,“顾绥,你现在已经可以这么自然地和我撒谎了是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女儿,即使顾绥不会同她撒娇,不会和她亲昵地夜谈,她也只当是性格使然,加上从小太过独立,和她们相处又少,故而没这些习惯。
可许多事经不起复盘,经不起回想,她如今才猛然发现,自己这些年的自信,来得是多么莫名其妙。
“过年夜里那次,你也是去找她了吧?”
周绫的声音并不高亢尖锐,只是如今顾绥听来却觉得格外刺耳,她十指交叉着紧握在桌下,没有说话。
“商姝,”周绫站起身,把勾丝的披肩丢在地上,开始在桌前踱步,“小丫头爹不疼娘不爱,还挺有本事的。”
听到周绫这么说,顾绥的胸腔开始起伏得厉害:“妈,您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周绫终于压制不住怒意,从旁边拿过一叠照片,有些用力地甩在桌上。
她想做什么?她乖巧的好女儿,刚刚为了一个别人这样质问她,亲手击碎了她作为一个母亲的骄傲。
顾绥盯着桌上的照片,有她在医院揽着商姝的,有她在墓地和商姝牵手的,大概是从媒体那买断的,她闭闭眼稳了下呼吸。
“多久了?”周绫没有说“在一起”三个字,像是在回避事实。
“七年。”顾绥坚定地沉声回道。
她把中间的分离也一并加了进去,如果没有那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她们也该是七年。
“你……你!”周绫被这两个字震惊得快要说不出话,伸出手颤抖地指着顾绥,好半天才捂上胸口,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妈。”见周绫气得站不稳,顾绥皱着眉起身去扶。
“别叫我妈,”周绫一把推开她,撑着桌子顺气,一贯的优雅之态荡然无存,声音开始抖起来,“你和你姐姐都是好样的,一个两个的都来这么逼我。”
“妈,我没有逼您——”
“那你和她分手!”周绫眼泪簌簌,尾音打颤得厉害。
语毕,四下沉寂。
紧接着,周绫透过蓄满泪水的眼眸,看见她的小女儿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跪在了她的面前。
“妈,从小到大,我一次都没有忤逆过您,可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答应。”顾绥咽了咽喉头,垂眸望着地面。
她从来没有跪过谁,骄傲甚至让她很少向人低头,可如今为了商姝,她甘愿卸下所有。
“我爱她,她是我想要携手走一辈子的人,七年来,这个想法从来都没有变过。”
四年的积累,三年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这件事都在被确认,更确认。
“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追逐她,是我要和她在一起,是我离不开她,不能没有她。”
“所以,您和爸爸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我都可以理解,但,这件事情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顾绥仰起头,望进周绫的眼眸:“我是您的女儿,但她不是,您有气,要打要骂,还是要赶我走,我都绝无怨言,只是恳请您不要动她。”
“啪!”
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落在顾绥的左脸上,周绫无力地闭上眼,想拢一拢身上的披肩,却只摸到一团空气。
“你爱跪,就在这给我好好跪着。”撂下一句,她跌跌撞撞地离开了书房。
脸颊微痛,顾绥直挺挺地跪着,听见门外的周绫对管家说不许管她。
她想,如果这样能让周绫消气,不再有动商姝的念头,那她甘愿长跪不起。
就这么一直跪到了晚上,顾绥的腿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体力的消耗让她咳得更加频繁,空了一天的胃也开始有些难受。
她好像听见顾玉山回来了,过了一会,门外传来了周绫的哭喊,听不太真切,只是她还是听到了一些零星的字句,不活了,造孽,同性恋,商家那个,最后以周绫一句故意拔高音量的“爱跪就让她一直跪着,倒要看看她能犟多久”结尾。
不多时,顾玉山推开书房的门进来,瞧着地上的顾绥,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于是在她面前走了两圈,又叹口气,再指着顾绥说了句“你呀”,然后提出了和周绫同样的诉求。
顾绥捂着胃跪着,一个字都没说。
第86章 求求你,别丢下我。
耐着性子等到晚上六七点, 商姝越想越觉得不对,再怎么样顾绥也会给她回个消息,于是她直接给顾绥打去了电话。
一个, 又一个, 无人接听。
三年前的那种恐慌和无力感如潮水般涌来, 她一边尽力安慰自己没事, 一边先试着给顾祺打去电话,她想,如果是特别严重的话,顾祺应该不可能不去。
万幸,顾祺接得很快, 让商姝悬在刀尖上的心得以被短暂解救。
“病了?”顾祺的疑问脱口而出, 只是听着商姝颤抖的呼吸, 又很快反应过来,“你别急, 我问一下,马上给你回电话。”
顾祺也的确回得很快, 不过只说顾绥还在顾家, 没敢多说别的, 叫商姝换上衣服, 等自己来接她一起过去。
直到坐上了车, 顾祺这才敢和商姝说明原委。
“一整天了,她, 她的胃受不了的。”商姝死死攥着扶手,不住地摇头,她怎么没早点觉察出异常呢?
“姐,你一会带我进去,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替她跪,他们打我骂我我都认,我——”
“不行,”顾祺也算了解那两位的性子,这样贸然出现,只怕会适得其反,火上浇油,“阿绥再怎么说也是亲女儿,他们不能真看着她出事。”
可你不一样,顾祺咽下了后半句没说,她知道商姝这是关心则乱。
时隔多年再次踏进顾家大门,顾祺心情复杂,不过这次没什么时间留给她感慨。
“大……大小姐?”
“书房在哪?”她忽略门口佣人那看见魂儿一般的眼神,直接发问。
管家出现得总是及时,像是对不住把二小姐诓回来跪书房一样,没有七拐八绕地通报,径直领着顾祺上了楼。
“阿绥!”一进门,顾祺就瞧出了不妙,比她预想中的还要糟糕。
顾绥跪得有些摇晃,一手捂在胃上,一手在身侧撑着地面,听见顾祺的声音颇为意外,有些抬不动头似的,虚虚唤了声“姐”。
“怎么这么倔,让你跪你就真一直跪着,来,起来。”顾祺嘴上埋怨着,却是赶紧伸手要将人扶起来。
顾绥摇头,半是拒绝半是无力,她重重呼吸几下,才勉强挤出两个字:“阿姝。”
“有什么事以后再……”
顾祺停顿,看向顾绥苍白却又红得不大对劲的脸色,这才发觉手上搀着的胳膊,即便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有点发烫,她心下一紧,伸手探上顾绥的脖颈确认。
“阿绥,你发烧了。”顾祺有点慌了,也管不了那么多,转头喊门口的管家进来帮忙扶人。
顾绥尚有意识,只是跪久的腿本就不听使唤,发烧更是让她浑身无力,她只好任由她们搀扶,尽量靠稳在人身上,尽力控制着四肢。
才走到门口,几人就迎面撞上了闻声而来的周绫和顾玉山。
多年未见,六目相对间,气氛开始变得微妙,顾玉山避开眼神低咳一声,周绫蹙着眉和顾祺对上视线,之后又看一眼旁边的顾绥,神色复杂地抿起了嘴唇。
顾祺并没打算多说什么,拔腿欲走,她今天踏进这扇门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带走顾绥。
见几人动起来,周绫终是忍不住开口:“怎么,这么多年不肯回来,现在还要带走她吗?”
周绫从不肯放下她的骄傲,以至于不论心里是如何想的,但只要一开口,就总能将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而这份骄傲与倔强,也在一定程度上很好地遗传给了她的两个女儿。
“和我姐没关系。”顾绥喘两口气,艰难地立了立身子,她不想因为自己又扯出那些陈年旧事,连累顾祺。
看着两个女儿如此,周绫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觉得可悲,她苦笑一声,继续对着顾祺发难:“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顾祺没答,只继续挪动着步子:“我要带阿绥去医院。”
“站住!”
“我说了,阿绥她需要去医院,你知不知道她——”
“姐!”顾绥当然知道顾祺要说什么,可她并不需要,也不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换取他们的认同。
“阿绥,你……”顾祺皱眉深叹,之后死死咬住下唇。
“好,好,”周绫捂着心口点头,“你们姐妹两个,就是想合起伙来逼我去死,你们——”
“阿绫!”站在后头的顾玉山出声阻止,旧事叠新事,他们现在早已不复当年的硬朗,他怕吵起来,周绫真被气出个好歹。
“你拦我做什么?”周绫很崩溃,转过头对着顾玉山质问,眼泪又开始掉,“一个单亲,一个同性恋,我辛辛苦苦生养她们一场,只要求让她们当个正常人,过正常的生活,我有什么错!”
顾玉山上前握住周绫的肩,重重叹一声。
“什么叫正常?”顾祺听着周绫的旧事重提,终于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她太了解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所以她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争吵。
“算我求你了,你们已经毁了我的幸福,就放过阿绥吧。”
话毕,她再不理身后的一切,和管家搀扶着顾绥下了楼。
商姝在车上等得不安,没坐几分钟就从车上下来站着等,现下见门开了,几乎是刚瞧见人影就跑过去迎。
“顾绥!”商姝从管家手里把人接过来,抖着嗓音叫她,“怎么这么烫……”
顾绥半张着眼,难耐地呼吸,想要开口叫叫她,安慰她,却把力气全都花光在了站立和行走上,再没有什么多余的。
“去医院。”顾祺在另一边架着顾绥,也再说不出其他的。
上了车,顾祺坐进副驾吩咐司机,又马不停蹄地联络医疗中心,商姝坐在后排,抱过顾绥靠在自己身上。
顾绥额头抵在商姝的颈窝,小姑娘的皮肤冰冰凉凉的,靠得她舒服,她又转念一想,大概是自己太烫。
“阿绥,阿绥……”商姝心碎地,无助地叫着她,握着她滚烫的手反复揉搓。
眼泪掉在手背上,被抹开了,好像就这这样的体温,只用几秒就能被蒸干了。
阿姝……
顾绥在心里叫她。
不想让她担心的,也不想她再为自己落泪了。
顾绥想要动动唇,想要抬抬手,可身子却软得像棉花,棉花里点一把柴火,从上到下,每一寸肌肤都在烧,又燥又疼,呼吸像是过了滚水,不知道和鼻腔到底是谁在灼谁,顾绥想,如果她此刻也有眼泪,恐怕还没流出来,就先被烧干了。
“阿绥,别睡,坚持一下好不好?”商姝喉咙紧得不像话,整个人都抖起来,一遍遍地抚摸她的脸颊。
怎么会这样呢?早晨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顾绥掀掀眼皮,头很疼,胃很疼,腿和膝盖也很疼,可她还是用指尖轻轻勾了勾商姝的手指,告诉她,自己努力。
到了医疗中心,直到顾绥被医护人员接过,商姝这才肯放开手,手上空了,心跳得厉害,一阵一阵的发慌,她只好狠狠掐着自己。
她听着护士皱着眉头说39.5℃,她看着针头刺进顾绥的胳膊,她跟着走到一个个检查室门口,跟到不能再进,然后止步扶着旁边的墙,眼看着顾绥被推进去。
顾祺扶上她的手臂,叫她一起去旁边的休息室等,商姝只摇摇头,抹一把眼泪,定在原地没动。
过了一会,顾相宜来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林琅。
林琅劝了好一会,商姝这才肯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
等待是最大的折磨,悬而未决的濒死感浸染着每一缕思绪,将人的恐惧与不安无限放大。
头越来越晕,呼吸也被阻塞,商姝用掌根死死抵着额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望着那严丝合缝,把她们隔在两端的门,她还是没忍住,掩着脸低声啜泣起来。
她怕极了。
她不知道这来势汹汹的高烧是因为什么,但她已经不可避免地想过了最坏的那一个。
她真的,没办法再失去顾绥一次了。
商姝又想起了何兰黛,其实那天的故事她并没有讲完,又或者是她假装自己已经全部遗忘了。
可是她没有。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生日那天晚上,何兰黛穿了一条很精致的蕾丝长裙,纯白的,像婚纱,她嘴甜地夸妈咪漂亮得像新娘,可何兰黛却哭了。
做错事的孩子慌张地替妈咪擦眼泪,她想,一定是裙子不够漂亮,一定是新娘不够好看,一定是蛋糕不够甜,一定是自己不够懂事。
临睡前,她躺在妈咪怀里,其实她的小床更软一些,但她还是想和妈咪一起睡,妈咪念完最后一个故事,关了灯,下了床,她揉着眼睛,扒在床沿问妈咪要去哪,可是再也没有人回答。
是不是她再问大点声就好了?是不是她再多问几句就好了?是不是她不说那句新娘就好了?是不是她再乖一点,再会逗妈咪开心一点就好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何兰黛被送走的时候,她其实看到了,她看到白色的不再是裙子,而是一块很长很长的布。
很多人和她说过,她的命已经很好了,有的羡慕她不愁吃穿的富贵,有的羡慕她无人管束的自由,后来,连她自己都羡慕自己,因为她有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爱人。
她很知足了,商姝不止一次地这么和自己说,也和她的爱人说,甚至她在神佛面前许愿,都只想着用自己的去换,而非纯粹地索求什么。
可是为什么呢?既然她命这么好,命运为什么还总是要用她最在乎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和她开玩笑。
“求你了,顾绥。”
她在心里和她说。
如果你答应我的话还作数,求求你,别丢下我——
作者有话说:大概还有三章!
第87章 你别再这么吓我了。
顾家医疗中心效率很高, 不到半小时检查就出了结果。
商姝的心被狠狠揪起,可她还是立刻吸一下鼻子站起来,生怕晚了一秒。
“根据血常规结果显示来看, 二小姐的高热是由细菌感染引起的。”医生端着报告说。
细菌感染?
商姝惊诧之余懊恼不已, 那天淋了雨, 顾绥就有点咳嗽, 她们还以为只是受凉。
“由于二小姐体质比较特殊,”医生顿了顿,和顾祺对视一眼,“身体对感染本就敏感,加上干预得有些迟, 导致免疫系统持续过度反应, 我们已经在全力控制, 药物,补液, 监测都在进行,但关键还是要看她的自身反应。”
“那, 那她的胃……”商姝被倒流的眼泪呛了一下, 话都有些说不完全。
医生很清楚她在担忧什么, 于是很快回道:“急性感染和复发关系不大, 现在最主要的风险, 是后续有可能引发的并发症,要是器官功能受损, 还是比较麻烦。”
短短一席话,让商姝的心放也不是,悬也不是,紧绷的神经被反复拉扯, 她有些踉跄,身侧的林琅赶忙伸手扶住。
后头的门开了,顾绥躺在床上,闭着眼眉头堆起,像是很难受,护士要将她推去病房,商姝上前跟在床尾,又怕自己碍手碍脚,只好用眼睛紧紧牵着她。
到了病房,护士给顾绥换到更大更舒服的病床上,商姝听见挪动时顾绥发出的低吟,知道她一定很疼,她死死咬着下唇,心被碾得不成样子。
顾家派人来问顾绥的情况,顾祺出去应付,林琅和顾相宜站在商姝身侧陪着。
等医生护士离开,商姝对着墙把眼泪抹干净,又深深调整了几下呼吸,这才往顾绥床前走去,她知道,要是顾绥看见她这样,一定会心疼,她不想让她担心。
握着顾绥那只没输液的手,听着她沉重错乱的呼吸,商姝感觉得到她想睁眼,只是难以做到。
“别怕,我陪着你,难受就睡吧。”商姝捋着她的手背,轻轻说着,因为再大声一点,她恐怕就没办法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
顾绥大概是听到了,眼睛缓缓动了动,之后头歪向商姝在的一侧,沉沉睡了过去。
顾相宜过来,搭上商姝的肩膀:“商姝姐,这的医生对我小姨的身体状况最了解,一定不会有事的。”
“对,和那个没关系就好说,别太担心,我们都在呢。”林琅也跟着劝道。
“嗯。”商姝低低应声,视线却是一刻也不肯从顾绥身上移开。
细菌感染就是这样,让人的体温忽高忽低,反反复复。
夜里,顾绥一度烧到了40℃,看着她打起了寒战,浑身都在发抖,商姝下意识想帮她揉,却被护士拦住,说容易干扰血液循环和体温调节,加重身体负担,得让它自己过去。
听着医生和护士交代提前准备呼吸机,要是出现呼吸不畅就立刻用上,商姝站在一旁束手无策,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快要流尽了。
顾绥足足烧了三天,退热时偶尔醒过几次,也都昏昏沉沉的不大清醒,吃不进什么东西,然后又继续烧起来。
商姝寸步不离地守着,即使休息室就在旁边,同一个套间,只有一墙之隔,她也依旧不肯去,实在撑不住,也只是握着顾绥的手在床边趴一会。
只有亲眼看着,亲手摸着顾绥,她才能安心。
“阿姝,你必须听话,去歇会,吃点东西,不然等不到阿绥好,你就要撑不住了。”顾祺皱着眉,语气是对商姝从未有过的严肃。
这几天她和顾相宜,连带着林琅,轮流来换她劝她,商姝都不肯,要不是今天见人差点晕倒在卫生间,她也不想这么和她说话。
“姐,”商姝咽了下喉头,嗓音已然有些沙哑,“再一天,就一天,我可以。”
今天是第三天了,她听见医生说第三天是临界期,可能转危为安,也可能继续恶化,她得陪着她。
“唉,”顾祺看着她,又实在狠不下心,“但东西一定要吃,我叫他们送过来,你可以在这吃。”
“好。”商姝摩挲一下顾绥的手指,终于答应下来。
商姝想,大抵是顾绥知道心疼她,因为她的体温终于在这天降下,并且稳定了。
只是医生说先不急着叫醒她,连续烧这么多天,体力已经接近了极限,让她慢慢醒,不着急。
商姝这才放下心来,她的体力也是一样,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下一秒就晕倒,所幸一切都好起来了,于是她没再倔强,躺到休息室的床上睡了过去。
商姝才去休息没多久,顾绥就醒了,像做完一场很累的梦,梦里她听见商姝在哭,也能感觉到她的触碰,却鬼压床似的,怎么也醒不过来。
眼皮依旧有些沉得抬不动,顾绥好半天才只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病房的光透过缝隙一股脑涌进来,她有点难以适应地蹙起眉眼,这才惊动了一旁回着工作消息的顾祺。
“阿绥,醒了?”顾祺很快地收起手机,起身撑着床沿俯过去看,然后小心地询问。
顾绥又缓了十几秒,这才彻底把眼睛睁开,眨一下,顾祺的身影有点模糊,又眨一下,这才清楚了些,她很小幅度地动了下脑袋。
顾祺赶忙又把医生叫回来,却没舍得立刻叫醒商姝,商姝太累了,刚才自己去看时,她甚至连一条腿都没来得及放到床上,就躺在很边缘的床沿睡着了。
“能听清楚我说话吗?”
“能动一动手吗?”
……
医生做完一系列检查,又重新给顾绥抽了血:“意识恢复良好,再复查一次感染指标,确认没有新的并发症,体温也一直稳定的话,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嗯。”顾祺也终于舒一口气。
还没完全退烧,刚醒也着实没什么力气,顾绥又闭上眼,边缓着边听医生和护士交代许多事项。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顾绥的精神恢复了些,想起从刚才一醒来,就没有看见商姝的身影,于是开口第一句,便是对着顾祺问:“阿姝……”
嘴里干得难咽,喉咙也涩得发疼,许久没说话的嗓音更是哑得难听。
顾祺赶忙递一点温水过去,没对上顾绥的眼眸:“慢点喝,阿姝守了你三天,我刚让她去隔壁休息了。”
三天,自己烧了这么久。
只是顾绥虽烧得迷糊,却仍然可以分辨顾祺的神色,她知道,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商姝不会不在,顾祺也不会不去叫。
如今攒了些力气,她略倒了两口气,便挣扎着想拔针:“我去看看她。”
“诶,”顾祺见她的动作,差点把手里的水杯摔了,急忙腾出手按住她,“看什么看,你别乱动。”
把水杯稳稳搁在床头,又检查了一下顾绥手背上的针,瞧着没有动到,顾祺这才叹一口气:“你先缓缓,也让她多睡一会,你们两个呀。”
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
顾绥这才肯罢休,她重新靠躺着动动唇:“爸妈那边……”
顾祺瞥她一眼,这刚醒过来,脑子倒是挺清明,操心的事还不少。
“放心吧,我跟他们谈过了,也就是嘴上厉害些,不会真对阿姝怎么样的,”见顾绥欲言又止,她补充,“我没提之前的事。”
她不过是把利弊得失全都摆出来,劝他们安心颐养天年罢了。
隔壁房间里,商姝定的闹钟响了,她本来就没打算睡太久,也料想顾祺会舍不得叫她。
疲乏地捂着后颈转了转脖子,之后下床来到门边,刚打开一条门缝就听见顾祺在说话,商姝心中一喜。
“顾绥!”瞧见顾绥正半坐着,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小跑着来到床边。
顾祺识趣地让位,更是直接离开了病房,把空间留给两人。
什么话都没说。
商姝一遍遍捋着顾绥的手,脖颈用力地咽一下,再一下,唇角止不住往里,往下掖,掖出两个小小的弧度。
顾绥施力回握,定定地望着她的脸,眉头慢慢拧起,一点比一点更紧。
小姑娘刚才叫她的那一声是哑的,好看的桃花眼黯淡了,眼圈和眼里都红红的,眼底也乌青得厉害,一向漂亮的卷发也乱了,少许散在鬓边,剩下别在耳后的,也参差不齐地挑出来了几绺。
“阿姝,不哭。”知道自己让她担心害怕了,很想摸一摸她的脸,只是没输液的这只手正在被紧握。
商姝垂着眸吹出一口气,把顾绥的手翻过来,很轻很轻地拍一下她的手心,然后用比气声略大一些的声音问她:“你别再这么吓我了,行吗?”
顾绥心中酸胀,碰碰她的指尖柔声道:“不会了。”
不想让她费太多精神,商姝没让她说太多话,只自己时不时说两句。
“等回去了,每周都让家庭医生来检查。”
“以后每天我们都在花园里遛弯。”
“那些补品你也要跟我一起吃。”
顾绥一一点头应下。
晚些时候,护士送来了清汤,空腹这么久还不太能贸然进食,顾绥的胃需要更谨慎一点,所以连流食都先没敢尝试。
商姝端着碗,舀一小勺汤细细吹凉,送到顾绥嘴边:“我们先试一小口,不舒服的话就不喝了。”
她刚才提前尝了,不油不咸,很是清淡。
“怎么样?”她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顾绥哑然失笑:“才咽。”
商姝也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低头捏着汤匙在碗里搅两下。
第88章 秘密。
接下来的几天, 顾绥的精神越来越好,恢复得差不多就急着想和商姝回家了。
她不太喜欢待在医院里,大概也没人喜欢, 即便病房装修得精美, 单看还以为是酒店, 却仍能勾起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 最主要的是,她知道只要待在这里一天,商姝就没办法真的好好休息。
终于回到家中柔软的大床上,两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舒服的喟叹,相视一笑, 之后相拥而躺。
下午的阳光暖烘烘的, 没有拂晓那么冷淡, 也没有正午那么焦躁,像烤面包的余温, 还带着香气的那种。
“输液输得手都肿了。”商姝软软地歪在顾绥怀里,圈着她的手腕, 一根一根捋她的手指。
顾绥鼻息微动, 温温笑道:“左手, 不影响。”
“?”商姝仰脸, 狐疑地看她一眼。
这人才刚好点, 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呀,更何况, 这也不对吧。
“你好猖狂啊顾绥。”惩罚从衣摆进入,攀爬着温热向上,撩拨到人忍不住喘起来,再以轻捻收尾。
不敢太过分, 只好先用这种方式宣泄一下不满。
顾绥也适时钳住了她的手腕,倒不是担心自己,只是怕她太累。
商姝半趴在顾绥身上,用手指头勾勒着她的轮廓,从鼻尖到下颌,再到脖颈,眼瞧着是瘦了半圈,她又忍不住心疼。
“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害怕,”她缓慢地刷着眼睫呢喃,说着说着就又有一点哽咽,“我好怕你又把我一个人丢下。”
“不怕了,”顾绥像是叹一口气,轻轻捋着她的脊背,“我怎么舍得呢。”
她当然知道她有多害怕,因为她也是一样,所以她很努力,努力快一点醒过来,不想再让她的小姑娘哭了。
商姝揉一下眼睛,重新枕回她的胳膊上,把手腕交给她:“还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是这朵花吗?”
“嗯,你说只是因为好看。”顾绥用指腹轻轻在上面摩挲。
商姝笑了一下,摇摇头:“这是你的生辰花。”
顾绥迟愣,无声地望着她。
“你应该已经不记得了,那年我们还没在一起,爱大心理社办活动,听说你在,我就去偶遇你,找到你的时候,就听见你们在讨论这个。”
商姝抿着淡笑,回忆起这些过往。
“你知道吗,金盏花在希腊神话中的花语是离别之痛,可它还有另一种含义,叫做光明与救济。”
“所以我当时纹的时候就在想,我已经承受过了离别之痛,那有没有一点可能,你也还会回来救我呢?”
商姝将手指穿进顾绥的指缝,凝视着她的双眸用力握紧:“你回来了,所以,我再也不许你走了。”
不许了,再也不许了。
顾绥昏睡的时候,她想了很多很多,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信的呢?迷信神佛,迷信许多,甚至连一个小小的刺青也不肯放过。
她想,大概从她这根飘萍系在顾绥身上的那一刻起,她们就注定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血与泪帮她们验证过了,此刻在胸腔中猛烈跳动的心亦然。
透过纱帘洒进来的光又把金盏花染上了颜色,如同那个下午一样,又好像不太一样。
相握的手将脉搏也与之紧贴,透过两层细嫩轻薄的肌肤,她们腕上的血管仿佛也交织在一起,相缠相融。
顾绥锁骨起伏,伸手将商姝搂得更紧,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蹙眉发出酸涩而满足的喟叹。
“阿姝,我爱你。”
商姝埋进她的怀里,同样满足地轻蹭:“我也爱你。”
春分,海雾吹来了花季,澳城又到了一年里最温柔的时节。
朝白陵园静谧如旧,车道两旁的灌木也被修剪得和之前毫厘不差,只是这一次来,商姝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知道要来,这次换顾绥起了个大早,商姝睁眼没看见人,还担心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找一圈到衣帽间,才发现人家连头发都梳好了,利落的低马尾,连碎发都整理得规矩。
那会她靠在门边瞧着,心里还有点感动,于是半开玩笑地问顾绥:“干嘛,想表现呀?”
顾绥扣着衬衫的手一顿,走到她身边,把人圈进怀里:“嗯,想表现。”
捻两支百合,商姝牵着顾绥的手,来到何兰黛面前。
商姝忽然有些扭捏,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第一次跟别人说起自己喜欢的人那般羞怯,望着龛中的照片,抓着顾绥的手捏了又捏。
正当她踌躇着要开口,顾绥清缓的嗓音就飘入耳中,也飘向龛位,是几句葡语。
商姝有些错愕地偏过头看她,心怦怦直跳,顾绥也侧过脸看一看她,微微停顿后,将头转正继续。
顾绥说葡语很好听,清冽而圆缓,像玻璃上滑落的水珠,润得商姝心颤。
“你……什么时候学的?”商姝眼眶有些热。
顾绥握一握她的手:“从你说想要带我来的时候。”
从跨年之后,她就有这个想法了,几个月的碎片时间,于她而言已经足够。
“那,那你都说了什么?”商姝头一次有点恨自己不会葡语。
顾绥忖了忖:“秘密。”
一个名为想要用一辈子去珍惜她,照顾好她的秘密。
商姝轻拧一下她的手背:“当着妈咪的面欺负我。”
顾绥弯弯唇,和她一起摆上鲜花,添上烛火,再静静听她和何兰黛讲着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
幸福而安稳的日子没有什么棱角,像被风吹动的书页,窸窸窣窣的翻过,只留给记忆一些特写镜头,仿佛让时间都失去了重量。
商姝拒绝了董事会想要把S&S纳入集团旗下的提议,仍然坚持独立运作。
虽然顾绥没再提过,但商姝还是按照之前和她交代过的那样,把工作理了理,在平衡之中,尽量给顾绥更多一点偏爱,而重中之重,则是陪她一起调养身体,商姝时常无比积极地把她从书稿中拽出来,陪自己在花园里遛弯。
顾绥一贯对她予取予求,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散步时情不自禁的亲吻,因为这有时会让散步不动声色地变成一些别的运动。
云岫山庄那边,等了小半年的定制家具也终于陆陆续续到位,商姝很喜欢和顾绥站在楼上“监工”,像是在看专属于她们的小世界,是如何一点一点被搭建而成,然后再渲染上一种叫做温馨的颜色。
顾祺提前送了一对名贵的水晶香槟杯作为乔迁礼,话里话外,还颇有点暗示别的的意思。
顾绥瞧着商姝绯红的脸颊,只抿着笑不语,她想一切以商姝的意愿为重,等她准备好也不迟,毕竟她知道,她们的热恋期永远都不会过去。
沉淀了几个月,顾家父母也终于算是在明面上松了口,听顾祺说,他们去了三婶在意大利的庄园小住,好像还是顾禧提议邀请的,伴着葡萄园和橄榄林,好好疗养一番,大抵能少操心些,或许面对一些无解的事,保持距离互不干涉,就已经是最和平的解法。
一晃八九月,顾相宜要开学了,商姝和顾绥也去机场送她,意外的是,和她一起去的还有林琅。
顾相宜被顾祺拉去叮嘱,商姝也拉着林琅八卦。
“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啊?”听说她们在一起了,商姝乐不可支,是谁之前在那边装胸怀辽阔,不忍心做放风筝的人来着。
顾绥揽着她,也不明显地翘了下唇角。
林琅“啧”她一声,又瞥一眼顾绥:“还不是你们病房妻妻在那边感天动地闹的,人生苦短,姐还是潇洒一点好,何必为难自己也为难对方,不如及时行乐。”
商姝“噗嗤”一笑,偏头看看同样噙着笑的顾绥,对林琅不依不饶道:“你成天看着我们悟出这么多人生道理,是不是该给点报酬啊?”
不想分手也是因为看她们,在一起也是因为看她们,感情把她们当前车之鉴呢,免费当这么久,也够大方了。
“你老婆越来越财迷了。”林琅歪着脑袋,假笑着对顾绥说。
顾绥挑眉,搓搓商姝的胳膊回道:“持家,好事。”
好在商姝这段日子开始学着对这些称呼脱敏,如今的反应还算可控,只是微微红了下耳朵。
不过,她用眼神绕林琅一圈之后,立马想到了件乐事,于是憋着坏,面上淡定地叫了叫她。
“林满满。”
“干嘛?”
“叫声小姨听听。”
“讨打啊你商姝!”林琅登时炸了毛,伸手就要拍她。
商姝乐得不行,一个劲往顾绥身后闪,转着圈地躲,险些将人拽倒,这才肯停下来。
“都多大了,嗯?”顾绥捞过气喘吁吁的商姝,替她拨一拨头发。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着,可顾绥望着商姝的眉眼却始终含笑,不管在别处是怎样,至少在她这里,她希望商姝可以永远做个快乐的小姑娘。
闹也闹了,紧接着就该轮到不舍,顾绥过去跟顾相宜说几句,商姝也在这边有些感慨,之前是林琅送她,现在反过来又一轮,不过这次,用不着那么伤感。
“慧姨舍得放你走呀?”商姝站在林琅身边,跟她好好说话。
“女大不由娘嘛,”林琅插着兜,拿胳膊肘怼她一下,“再说了,我又不上学,这不是随时能回来嘛。”
她就是拿这套说服她妈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毕竟女朋友嘛,是一定要陪的。
“你才舍不得呢。”商姝笑,真让她撇了顾相宜自己回来,她才不干呢。
被戳中心思,林琅不搭理她,只望着不远处的顾相宜,跟着她笑——
作者有话说:下章结文,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回到她们初识的,错过的秋日里!《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