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箭双雕,广陵被逐
徽音拉着贺佳莹, 两人挽在一起,装作累极的模样靠近东阙楼,在宫婢的安排下进了和广陵相差五间的屋子。
贺佳莹进屋子后关上门, 趴在门缝观察,“广陵的屋子外守着四个宫人, 咱们进不去啊。”
徽音在屋子里绕了一圈,环顾四周后推开窗向后望,屋后是一片泥地,与墙壁相隔一有一段距离, 只能供一个人过。
她们这间屋子和广陵那间在一侧,翻窗出去可以绕到广陵屋子后方。
徽音叫来贺佳莹, 两人身形纤细, 贴着墙一路摸过去,停在广陵屋后, 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听了好一会,里头一丝动静也无。徽音从发髻下去下一只细根银钗,悄无声息的撬开窗户。
贺佳莹望着她这副操作,呆呆的张大嘴巴,不是, 你怎么还会撬窗啊?
徽音没空理会她, 她轻轻打开窗朝里头望去, 屋内只有广陵一人, 她躺在软榻上, 睡的正香。
那个面首居然不在, 那可麻烦了。徽音想了片刻,打开窗打算翻进去。
贺佳莹连忙拉住她,眼神询问:干嘛?你要进去?
徽音抽回手, 示意她在原地等着,她则动作小心的翻进去,从袖中取出一根檀香,借由屋内的灯台点燃,放在鎏金香炉中燃烧,然后又轻手轻脚的翻出去,拉着贺佳莹离开。
“你进去干了什么,快跟我说说?”才回到她们的屋子,贺佳莹就忍不住问。
徽音神秘莫测:“一根她喜欢的东西。”
“嗯?”
“催情香。”
贺佳莹捂住嘴,不可置信的问:“你怎么会有那种东西,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徽音低头拍着身上的灰尘装作没听见,她当然是找冯承弄的,冯承听到她要这个也和贺佳莹一样吃惊,追问了好久。
“被发现正好。”
贺佳莹:“为什么,你不怕吗,万一……”
徽音坐下歇了会,在心中默默计算时辰,“那香是从广陵那个面首屋内偷来的,整个甘泉行宫除了他俩别人没有。”
“你亲自去偷的?!”
“不是。”冯承一时半会弄不到东西,徽音便他去广陵面首那里碰碰运气,结果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拿到了。
她至今还记得冯承将香给她时看她的复杂眼神,还问她,裴彧看着一副正派模样,私下里居然好这个。徽音不想解释,只好叫裴彧背锅,换来冯承三天的辱骂。
贺佳莹舒了口气,不是她亲自去偷的就行,她觉得自己得缓缓了,今日的徽音实在给她太多的惊吓了。
她疑问道:“可是你放那个香有什么用,那面首又不在。”
徽音百无聊赖的翻着茶盖,“广陵会叫他来的,届时也查不到我们身上,人也是她自己叫来的,就算发现香,那也只能是他们自己助兴用的。”
冯承说这香叫锁合欢,用于女性,吸食后会极度渴望云雨之事,市面难得,多供王公贵戚使用。不过这些倒也不用说出来污贺佳莹的耳。
两人在屋内等了片刻,广陵那边很快就有了动静,贺佳莹小跑到门前,看着广陵的贴身宫婢奔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她真的去喊人了。”
徽音也有些诧异,那香这么对广陵影响这么大?她那日吸食后也是忍了一段时间后才失去渐渐理智。
贺佳莹在屋中焦急的来回踱步,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还是对一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
她心中慌乱,害怕出事,想叫徽音停手,但是一想到那人是广陵,她就恨的牙痒痒。
贺佳莹看着徽音镇定的面色,心里也慢慢平静下来,她乖乖的坐在徽音身边,和她一起等着。
贺佳莹:“下一步,怎么办?”
徽音:“不能是我们去拆穿,得叫旁人去。”
贺佳莹:“叫谁呢?”
徽音心里浮现了一个绝佳的人选。
——
裴后在西阙楼小歇,此处闲人都被清空,只有椒房殿的宫人守在此处,清静悠闲。
檐下,苏静好望着认真处理宫务的姚兰沉思,姚兰是裴后身边的第一人,性子严肃,不喜说笑,不易亲近。
苏静好将随侍在姚兰身侧磨墨的婢女遣走,接替她的位置替姚兰磨墨。姚兰神色认真的低头处理宫务,未曾察觉。
半响,姚兰放下笔,整理好竹简,发觉面前替她磨墨的人居然是苏静好。
她起身行礼,“苏女郎,您怎么……”
苏静好扶住她,笑道:“姚兰姑姑替皇后娘娘掌管内宫事务繁忙,静好有心帮忙却不知该如何做,唯有替姑姑磨些墨。”
姚兰神情柔和下来,拉着苏静好坐下,轻柔按捏她的手腕,“女郎不必如此,您是未来的太子妃,怎能屈尊做这些。”
“正是因为我的身份,才更该做这些,姑姑做事严谨一丝不苟,皇后娘娘多次夸赞,静好也想跟在您身边多学些本事。”苏静好面容真挚,轻声细语。
姚兰心中一阵妥帖,拍拍苏静好的手,“女郎不嫌弃,婢子自当尽力相授。”
“大长秋。”宫婢上前行礼。
姚兰收回手,脸上笑意收敛,“何事?”
宫婢垂首,“东阙阁楼那边进了蛇,都是些女眷歇息处,虎贲军那边不好去搜,请您定夺。”
姚兰沉吟片刻,道:“你去找蕈芳,让她带着黄门内侍去处理,勿要让女眷出事。”
“蕈芳阿姊去了冰鉴司调冰,一时半会回不来。”
姚兰皱起眉,她这里还有好些事没有处理,实在分身乏术。
苏静好见状出声:“姚兰姑姑,我去吧。”
“你可以吗?”姚兰有些迟疑,虽说裴后这些时日带着苏静好处理了不少宫务,但都有裴后和自己相陪,不曾独立处理过。
“姑姑放心,我可以的。”苏静好柔和且坚定的笑道。
姚兰松口:“那好,我将张内侍派给你。”
——
贺佳莹趴在门缝处蹲的腿脚发麻,她心中焦急,那面首已经进去好些时候了,怎么人还未到。
她回头去看,徽音趴在案几上闭眼浅寐,神色放松,完全没有一丝担忧。
贺佳莹:“是不是咱们的计谋被人识破了?”
一刻钟前,徽音叫她出去找阙楼的宫人,说看见了一条蛇钻进了屋内,不知道窜哪里去了。
阙楼的宫人一听,立马去找了虎贲军,可现在这时正是阙楼内女眷小歇的时候,虎贲军担心冒犯不敢进,又只好去禀告了裴后。
徽音闭着眼回:“一来一回需两刻钟,再等等。”
贺佳莹好奇道:“你怎么保证来的一定是会是苏静好?”
徽音睁开眼,趴在案几上到底不舒服,她揉揉眼驱走困意,“这几日她铆足了劲讨皇后娘娘欢心,今日椒房殿人人都忙,空不出人手,算来算去,也就她能来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动静,贺佳莹继续凑上去看,果然看见苏静好带着一众宫人赶来,同守在外头的宫人交涉。
“来了,她真的来了。”贺佳莹小声叫道,招呼徽音快来看。
徽音走上前,径直打开门,领着贺佳莹出去。途径苏静好身边时她停下脚步,浅浅笑道:“这是在做什么?”
苏静好没回,而是盯着徽音问:“你怎么在这里?”
贺佳莹捂着嘴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好困,没睡够。”
徽音侧头看着她,眼底露出笑意,不错嘛,挺机灵的。
苏静好放下戒心,冷淡的转身,“东阙楼进了蛇,没事就赶紧离开。”
她转身吩咐宫人们准备好雄黄粉和长棍,再让宫婢一间一间去敲门,将阙楼内的女眷都唤出来。
贺佳莹心叫不好,她这么一间一间的敲下去,迟早惊动广陵,广陵屋子前守着的宫婢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
“蛇?”徽音疑问道,“可是一条通体碧绿,双眼赤红的青蛇?”
苏静好心中的不对劲再次涌上来,她转身盯着徽音,不加掩饰的打量。
有宫人害怕的抽气道:“那可是剧毒花青蛇,咬上一口,半个时辰内不能解毒,就没救了!”
贺佳莹顿时吓的瑟瑟发抖,抱住徽音的手臂叫道:“我好像也看见了。”
被喊出来的女眷瞬间骚乱起来,相携着要涌出去,苏静好见事态失控,顾不得去在意徽音。
她扬声道:“大家不要害怕,依次离开,我已准备好雄黄粉,虎贲军也在外面守着,不会有事的。”
有人问:“这位女郎,那蛇钻去哪里了?”
贺佳莹和徽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抬手指着远处一间房屋,异口同声道:“钻进那里了!”
众人顺着他们指向的方向望去,那间屋子外守着四个的宫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其中一个机灵的已经转身开始拍门了。
苏静好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发深了,她问:“谁在里面歇息?”
宫人回想片刻,大惊失色:“是广陵殿下!”
“那可得快去救人,殿下千金之躯,若是有个好歹如何是好?”
“对啊,方才那宫人突然拍门,是不是听见殿下惊叫的声音了?”
“距那蛇发现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殿下会不会?”
“住口!”苏静好喝住众人的议论,阴狠的划过躲在后头的两人,她这是叫人给算计了。
广陵屋内必然有些不能见人的东西,若是被她撞破后果不堪设想。
徽音加了把火,“静好,快些救人吧。若广陵殿下在这里受伤,郑妃娘娘必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牵连到皇后娘娘身上。”
苏静好身后跟来的张内侍一听,也觉得有理,郑妃素来和裴后针尖对麦芒,四处找裴后麻烦。
若因他们耽误时间,导致广陵公主出手,郑妃定会向皇后发难,陛下也宠爱广陵公主,到时候只怕要出大乱子。
想到此处,他连忙请示苏静好:“苏女郎,不能再拖了,我们快过去。”
苏静好目光阴沉,她此刻犹如被架在火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们带人过去,先不要着急破门。”她冷声叮嘱。
众人朝广陵公主所在的屋子走过去,守在屋外的几个宫人神色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拍门的那个更是力道加大。
苏静好见她们这模样,心中更是笃定屋中场景见不得光。
守在屋外的宫婢上前拦住众人,肩膀颤抖,眼神闪躲,“广陵殿下在此休息,你们这是干什么?”
张内侍掐着嗓子道:“阙楼内钻进了一条剧毒蛇,你们速去将公主唤出来。”
“毒蛇,没……没有啊。”
张内侍眯起眼,他在宫中混了这么多年,看人的脸色是最准的,今日这事蹊跷的很,分明是有人引他们故意来。
只怕这屋内毒蛇没有,倒是些旁的什么。他是裴后的人,只要是对裴后有益处的事,张内侍都会去做。
“你说没有就没有,滚开!耽误了殿下的性命,你有几条命赔!”
张内侍朝后挥手,吩咐道:“来人啊,撞门!”
“张内侍!”苏静好喝住他,“皇后娘娘派你是来协助我,没有我的吩咐你不要轻举妄动。”
张内侍细眉微动,略微后退一步躬身,态度谦卑:“苏女郎说的是,那就您来破门?”
广陵那拍门的宫婢回身喝道:“殿下在此,你们岂敢放肆!”
苏静好面色难看,张内侍这个老东西看似说由她来做主,实则已经叫人围着了屋子,密不透风。
她凝视那扇门,问:“动静这般大,广陵殿下为何没有动静?”
若是广陵能自己出来解围,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苏静好高呼:“广陵殿下,可安好否?”
屋内依旧无声。
贺佳莹看着这场面,摸着胳膊上激起的鸡皮疙瘩,神情激动的问徽音,“你说,她在里面干什么?”
“不知。”徽音也很奇怪,今日她这局设的匆忙,漏洞百出,她已经做好了会失败的准备。
只是不知,广陵为何到现在全无动静,那香应该也不至于叫她昏睡过去吧。
又等了片刻,屋中依旧没有动静,张内侍满脸不耐烦,不满的望着苏静好。
“苏女郎?”
苏静好见拦不住,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下令:“破门!”
那最先敲门的宫婢反应极快,张开双手拦在门前,双眼泛红的冲其他三人怒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拦着!”
那三人被喊回神,扑到门前,护住木门,警惕的看着众人。
宫婢咬牙喊到:“殿下正在休息,你们若是敢擅闯,待殿下醒来定饶不了你们!”
她这话不仅仅是说给张内侍等人听,更是说给其他三人听的。她们都知屋内有什么,若叫人闯了进去,第一个送命就是她们。
张内侍见这几人负隅顽抗,冷哼道:“我看是你们几个婢子谋害主子,担心被人发现这才死死拦住。来人啊,给我捆起来。”
他身后的黄门内侍一拥而上,三两下就将四个宫婢捆住制服。其中不肯放弃,扯着嗓子大喊,“殿下!殿下!”
“吵死了,堵住她的嘴!”
“唔……唔……”
张内侍转身笑眯眯的望着苏静好,伸手有请,“苏女郎,您来?”
苏静好此刻恨不得抓花他的笑脸,挖了他的眼睛。她若推开扇门,广陵必饶不了她,更要命的是,她还有把柄在广陵手中。
不过,相比于裴后的重视和广陵的报复,她更看重裴后。广陵不过是只纸老虎,倚仗的都是她背后的陛下和郑家,其本身不堪一击。
苏静好抬步上,双手推上木门,手下使力。
“吱呀——”
木门大开,一股咸腥味扑鼻而来,苏静好被这气味扑了满脸,难受的掩上鼻。
她抬步走进去,外间屋内无人,她转头去寻床榻,眼前的一幕叫她目瞪口呆,身体僵硬,连身后人进来都没出声阻止。
张内侍领着两人进了门,停在苏静好身侧,他虽是没根,对男女之事却并不陌生。这满屋的气息他一闻便知发生什么。
只不过,他也没想到,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会玩的这么花。
在意识到他看见什么时候后,张内侍那张老面皮一红,连忙将身后两人赶出去,自己也跟着推出屋外掩上门,只将苏静好留在了里面。
他退出屋,心跳的极快,连忙吩咐去将皇后请来,“记住,一定要皇后娘娘亲自前来!快去!”
张内侍缓了片刻,清清嗓告知屋外等着瞧热闹的众女眷们:“广陵殿下万幸无事,正在午歇,各位夫人先去高台吧。”
说罢,他便吩咐手下的小黄门将众夫人都送走,徽音和贺佳莹也在其列。两人收回好奇的视线,跟着大部队身后,听着前方络绎不绝的议论和猜测。
贺佳莹偷偷咬耳朵,“不应该啊,怎么什么都没发生,里头没人?”
徽音回忆着方才的情形,那张内侍出来时分明手脚慌乱,神色惊讶,他是皇后身边的老人,在宫中待了二十多年。不过一偷情事件,何至于让他露出这般神色。
“不对劲。”
“怎么说?”贺佳莹问。
“苏静好进去后转身看着床榻的方向,整个人都呆愣住,傻在原地,你说她瞧见了什么?”
贺佳莹摸着下巴猜测,“是啊,她可是速有贤名,礼仪出众,不论多难堪的场景她都能面不改色。怎么今天呆住了?”
徽音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去的都是裴后的人,就算发现了什么端倪也会替徽音遮掩,她倒是不担心事情败露。
“不想了,一击不成再出一击便是,虽不知道里头情况如何,但捉奸在床定避免不了,够她吃一壶的了。”
苏静好脸色掺白的扶着墙从屋里走出来,守在外头的张内侍迎上去询问,“苏女郎,您没事吧?”
苏静好冷冷瞧了他一眼,扶着墙壁坐下。今日事对她这个尚未出阁的女郎来说实在是冲击太大了,她脑中不禁浮现方才所见的场面,一股恶心感从胸口升起。她在也忍不住,捂着嘴干吐起来。
方才她进去时,瞧见床上躺着两条赤裸裸白花花的身体,衣裳胡乱的扔在地上,屋子内弥漫的檀腥味直冲她天灵盖。
广陵和那男子趟在床上不省人事,那男子脸朝着门口的方向,容貌颇为眼熟,嘴唇泛白。而广陵匍匐在他身上,双腿夹在他的两侧,身体紧紧相连,两人身上皆泛着大大小小的红痕。
苏静好实在没有想到,广陵居然会如此大胆,堂而皇之的和男子厮混。而她,是撞破这桩辛密的人。
她攥紧拳头,眼底布满阴毒。宋徽音,这局她记下了。
裴后到达时,东阙楼的人都已经被清走,广陵公主也那面首也已经被弄醒看管起来。她丝毫没有害怕,还在屋中不停的谩骂,叫嚣着要将今日在场之人全部杀光。
“你要杀谁?”
苏静好抬头望去,裴皇后一改往日的宽和,此刻的她眉目凌厉,神情威严,深衣曲裾上绣着的五彩金凤活灵活现。
这才是南朝立于深宫二十年不倒的裴氏皇后。
裴皇后亦瞧见了狼狈的苏静好,平静的吩咐身后的宫婢将苏静好扶下去,带着大长秋姚兰进入屋内。
屋内,广陵只穿一件里衣,遮住她那曼妙的身形,她立在屋中央,满地都是被她摔碎的陶瓷片。
裴皇后的织金翘头履稳稳避开碎屑,望着屋中神情愤怒的广陵,抬手将其他人都谴下去。
广陵朝后望了望,没看见郑妃的身影,气势不由得降了三分。她姿态僵硬的朝裴皇后行礼,“母后万安。”
裴皇后立在原地没有动,眉宇间浮上厌恶,“你可知罪?”
广陵哽着一口气,别过脸去不做声。
裴皇后也不在意她的回答,转而看向屋内角落里默不作声的男人,“抬起头来,让予瞧瞧是什么样的人能将金枝玉叶的公主迷的色令智昏。”
广陵再不复方才的硬朗,张开双手挡在面首跟前,她绝不能让皇后瞧见他的样貌,否则她一定会死的很惨。
她直直的跪在地上,含泪道:“母后,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求您饶恕。”
裴皇后眼神未变,声音依旧冷漠:“姚兰,按照宫规处置,另外,今夜就将公主送回长安,禁足内廷,无诏不得出。”
“至于这面首,”裴后似笑非笑,“就让公主自行处置罢。”
裴后转身屋子,长长的裙摆消失在广陵视线内,她看见那扇门缓缓在她面前关上,不再透过一丝光亮。
广陵浑身瘫软在地,曾经不可一世的面容上布满泪痕,眼睁睁的看着姚兰走进,她攥紧裙摆,缓缓闭上眼。
守在外头的张常侍立马迎上前,低声朝裴后禀告:“奴才在方才那间屋子里找到了催情香。”
裴皇后挑眉,“谁做的?”
张常侍便将今日在场众人的情形一一向皇后说明,他观察皇后的表情道:“奴才猜测应该是宋娘子。”
裴皇后不出意料的笑起来,问:“处理干净了吗?”
“娘娘放心,处理得干干净净,下面人也敲打过了,绝不会走露半分风声。”
裴皇后满意的点点头,夸赞道:“做的很好。”
张常侍头垂的更低了些,“还有一事,是苏女郎……”
“不必说了。”
裴后抬手制止他,苏静好如何她心中清楚,心性到底是差了些,不如徽音,可惜了。
第42章 要她心甘情愿
咻咻——
密林里刮过一阵细风, 一支羽箭快速精准的扎进奔跑中兔子的咽喉,倒地的兔子后腿挣扎几下后彻底无声。
负责收捡猎物的赤甲近卫上前,提起兔子的耳朵奔到马队前, 双手举高。
吴王拱手道:”父皇箭法高超,百发百中。"
宣帝表情愉悦, 他朝后摆摆手,“到底是老了,不如当年,不过才拉几次弓, 胳膊就不行了。”
他将收在身后,单手垂着胳膊叹出声, “这天下还是你们年轻人的。”
太子适时出声, “父皇正值壮年,儿臣等还需父皇多加教导。”
吴王:“太子皇兄说的极是。”
宣帝笑笑, 指着前方百米远的一处草丛道:”你们说,那里是什么?”
那草丛忽而动了一下,里头影影绰绰的看不清。
吴王举起手遮住树梢间落下的阳光,眯着眼看去,“父皇, 离太远, 看不甚清晰。”
裴彧在三人身后, 闻言也看过去去, 他目力比寻常人要好很多, 依稀能看见那个东西块头很大, 整个身形隐在草后,似乎是黄色?
宣帝率先骑马上前,风里传来他愉悦的声音:“是个大家伙, 看谁能率先猎住它!”
裴彧握紧缰绳紧随其后,视线略过周遭,他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离得近了,那草丛后的响动越发大,没两下,后头钻出一个庞然大物,周身布满黑色核棕黄色的条纹,掌部宽大,是一头虎虎生威的大虫。
“陛下,是大虫!”
宣帝不仅没放慢马速,反而加快速度的冲上去,单手驭马道:“今日谁能猎下这大虫,朕便将汗血宝马赐予他。”
身后听闻此言的众人立马欢呼起来,马鞭抽的呼呼响,那大虫察觉动静,原地立了片刻后转身朝后头密林奔去。
太子放慢马速与裴彧齐头并进,“表兄,你怎么不去?”
裴彧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静,再抬头时发现宣帝和吴王已经一马当先的冲进密林后瞳孔一缩,他加紧马腹冲上去,叮嘱身后的太子,“殿下,跟紧我。”
前方大部队已经陆陆续续进入密林,密林中枝叶繁茂,大虫速度极快,专往偏僻地方钻。守护在宣帝身边的卫兵阵型被地势打断,眨眼间与宣帝拉开距离。
吴王紧跟在宣帝身后,下腹发力加紧马腹,迅速张弓拉弦,一箭射穿极速奔跑中的大虫腹部。
宣帝回头夸赞,“好箭法!”
吴王得意洋洋的收起弓,再抬眼时,脸色突变,“父皇,快停下!”
宣帝回头望去,方才还在逃命的大虫因那一箭发怒,此刻竟调转方向朝他们突来,腹部中箭的血染红它的毛发。
不过几息之间,大虫已经奔至他们面前,密林狭窄,身后还紧挨着吴王的马匹,宣帝一时间之间没法调转马头,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虫张开血盆大嘴扑上来。
咻——
强劲有力的箭矢射穿大虫的右眼,飞奔中的大虫吃痛的跌在地上,给宣帝带来喘息的时间,他立刻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就在这时,他身下的那匹汗血宝马不知为何发狂,仰头嘶鸣将马背上的宣帝甩下马。
吴王呲牙裂目,“父皇!”
他将要弃马救人时,那匹发疯的汗血宝马朝他猛烈的冲过来,竟硬生生的将他连人带马冲倒在地。
尾椎骨传来刺痛,小腿摔下时狠狠撞在地上的尖树根上,刺穿了他的腿部,吴王捂着腿倒在地上,痛呼的惊叫哽在喉中,他看见面前高高扬起的马蹄,将要踏碎他的身躯。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吴王只感觉自己像被一阵风托起,他睁开眼,看见裴彧伏在马背上,嘴唇紧抿,单手将他拧在马腹侧,甩开身后发狂的汗血宝马,臂力惊人。
太子带人解救摔落在地的宣帝,护着他向后撤去。
裴彧单臂用力,将吴王拉起放在身后,回身喊道:“抓紧。”
发狂的汗血宝马紧跟着裴彧的身后,嘶鸣不断,它浑身泛红,洒出的汗如血一般洒在地上,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追上了裴彧的乌骓。
吴王抱紧裴彧的腰腹吸气道:“追上来了。”
裴彧没有接话,他把缰绳递给身后的吴王,抽出马腹另一侧拐着的环首刀,看准前方道路上横出来的枝节,腰腹发力,如同一只猎豹般在空中翻转窜起,单腿勾在枝节上,一刀割斩断身后紧追不舍的狂马的头颅。
鲜血迸进在裴彧的脸上,那味道令他想起遥远的代郡,想起那边郁郁葱葱的大草原,想起兵戈铁马的战场。
裴彧翻身落地,单臂夹着刀锋擦净上面的血液,在他的前方,那匹被激怒的大虫浑身浴血,将宣帝和太子身边的护卫的士兵阵型冲乱,最终力竭被刺死。
与此同时,密林里还传来其他细碎的动静,很轻。
吴王见身后的危机解除,伏在乌骓马上晕过去。乌骓极有灵性,托着背上的人哒哒来到裴彧身前,摇晃马尾。
裴彧摸摸它的脑袋,示意它驮着吴王先回大营。密林的动静越发大了,那些隐在树枝后的身影都浮现出来,人数约莫三十,大半天的黑衣蒙面,身体强健高大,手中的刀光明亮,锋利无比。
裴彧几个起落跃到宣帝身边,回禀:“人都钓出来了。”
宣帝一改方才的惊吓之色,负手站立环视一圈,黑衣人已经将他们这群人层层包围,“吴王如何?”
裴彧回:“摔下来时被地上的尖木刺穿小腿,失血过多,我已经让乌骓将他先送回大营了。”
宣帝颚首,拍拍拦在身前一脸紧张之色的太子,“后边去。”
太子面露难色,握紧守着长剑吞咽口水,“父皇,儿臣护着您。”
宣帝没跟他废话,单手接过太子手中的长剑将人撸到后边去,那矫健的模样,与方才摔下马直不起身的他完全不同。
太子一脸迷茫,看看前方的宣帝,又看看身侧的裴彧和面前亮着刀锋逼近的刺客,老实的闭上嘴。
宣帝长剑挽了个剑花,将剑插在地上,冲那群刺客扬声道:“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露面吗?”
无人应声。
宣帝也不生气,扬扬手笑道:“也罢,动手。”
持刀的刺客不约而同的冲上来,而方才还被大虫冲击的四分五裂的侍卫双手持刀,下盘极稳,与刺客等人战的不相上下。
宣帝拍拍衣袖,坐在大石头上欣赏战况,原本寂静的密林早已被兵戈相接的声音打破,一片绿意也染上鲜红,连呼吸间都是血的粘腻味。
裴彧他环视一圈,注意到不远处的动机,抽刀跃出包围圈,扬手一刀劈下,树后的人极为警觉,避开刀锋向后奔去。
裴彧手挽翻转扔出长刀拦住他的去路,逼近人影搏斗起来。
观望的宣帝这时站起身,盯着与裴彧搏斗的那人,拉上太子问:“你可看出来什么?”
太子艰难回道:“今日是父皇故意设局引蛇出洞。”
“朕引的谁?”
太子本想道自己不知,但见宣帝眼神锐利的盯着他,他眼神慌乱的看着一个已经被刺死的刺客道:“这群人身量高大,手中的弯刀是精铁,身上还有图腾刺青,莫非……是匈奴人?”
宣帝满意的点点头,示意他看向与裴彧搏斗的那人,那人是这群刺客里唯一一个身量小的,使的还是短匕,打斗间他的蒙面布料已经被裴彧扯下,是个汉人。
太子心中涌上一股寒意,颤抖道:“朝内居然有人勾结匈奴人。”
宣帝冷哼一声,“能将这三十多个匈奴人放入关,又带到甘泉行宫,朝中有几人能做到。”
太子识趣的没有接话。
在他们交谈间,落后一步赶来的大部队已经将刺客团团围住,死二十一人,活捉九人。那边,裴彧制住刺客的双手,扫腿将人猛摔在地上,照着面门一拳将人打晕,拖尸体般拉到宣帝面前。
宣帝凝视片刻,眉头紧皱,这人他见过。
刺客被悉数制服后,嘈乱的密林恢复宁静,裴彧低头整理擦拭长刀上的血迹,长睫遮住眼,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良久,宣帝才从那汉人身上移开视线,吩咐将人带下去,严加看守。
他负手望着裴彧,微笑道:“元晞,可有碍?”
裴彧手臂处有一道伤口,是方才与汉人搏斗中他突然抽刀偷袭所致,劲衣黑袖上咽着血,手臂的主人却丝毫不在意的用发带捆住伤口,掀起眼皮淡淡道:“臣无碍。”
宣帝失笑,“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日益精进了。”
边上的太子听闻立马凑上去前,抱住裴彧的手臂倒吸一口凉气,“表兄,你受伤了,医官呢!”
裴彧任由太子将他拖走,垂眸看着医官替他清洗包扎伤口,刚刚那个汉人,搏斗中他看见他颈后的纹身,那是裴家军近卫的证明。
裴彧确认他接手裴家军后没有这个人,那只有一个可能,这个人是他父亲的近卫。
五年前代郡一战,裴擎身边的近卫都随他战死,他的近卫也都死在了代郡。今日却离奇的出现在这里,还和匈奴人有勾结。
当年代郡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
陛下遇刺乃是大事,消息传回营地后,皇后立刻组织女眷离开苑林,同时,甘泉宫两侧的驻兵营也迅速集结,将周边围的水泄不通,逐个排除渗透的匈奴奸细。
裴夫人接到裴彧受伤的消息后就坐不住,招呼院内的婢女,烧水的、请医官的、熬汤的、除了支使院内的婢女,她还重点叮嘱徽音,等会陪裴彧回来要如何如何。
徽音还在等皇后那边传来的消息,闻言楞了楞,裴彧受伤了,严重吗?
她想起裴彧离开时带笑的音容,怀里那个钱袋变得发热起来,一下一下烫着她的心口,叫她坐立难安。
裴彧回迎风馆时已经是深夜,他回外宫后先是去了死牢想提审被抓住的那个汉人,结果得知宣帝下令,没有他的手令任何人都不能见他。
这一举动令他心中的疑虑达到顶峰,近些年来匈奴屡犯边境,每次都是劫掠城防最薄弱的地方,劫掠后立刻撤退,边关守军一次都没抓到人。
他和宣帝早就疑心朝中有人与匈奴人勾结,谋划三个月布下这局,好不容易抓到了重要人犯,宣帝却在此事要将他踢开,不许他再接触这个案子。
那个汉人究竟是谁,朝中与他勾结的又是谁?宣帝为何在此时不让他再接触这个案子,是否和五年前代郡一战有关?
裴彧刚刚走进馆内,裴夫人就带着裴衍和贺佳莹围上来,对着他嘘寒问暖,句句担关心。
徽音落后他们一步,站在裴夫人身后打量裴彧,他低垂着头,眼底带笑,正在安慰裴夫人。手臂上的白布条异常显眼,衣摆沾着草屑。
她听见裴彧安慰了裴夫人几句,将三人哄走,而后转头看着她说:“出了一身汗,想沐浴。“
徽音点点头,扶着他进屋,吩咐颜娘去烧水。
裴彧一进门就将外衣脱下,只穿一件素白的里衣,衣袖上还染着血渍。
徽音走上前,捡起地上的脏衣放在一边,倒了杯茶给裴彧,问:“甘泉宫中怎么会混进刺客?“
裴彧接过茶一饮而尽,疲累的坐在锦席上,低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别担心。“
他不想说,徽音也不再多问,取来一块湿帕子递给裴彧,“擦擦脸吧。”
裴彧微微抬了下右臂,眉头紧皱,“抬不起来。”
徽音看了他一眼,蹲在他身侧凑上去,细心的擦拭他脸颊的脏灰。她动作时,裴彧配合的低下头,长睫微垂,黑白分明的眼珠直挺挺的盯着她,像是要在她脸上钉出个洞。
徽音有些不自在,抬高手遮住他的双眼,他下颚处沾了块血渍,已经干涸了。她离得更近了些,用了些力气去擦。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徽音感觉到手下的肌肤越来越热,裴彧劲瘦的大腿紧贴她的腰身,慢慢收紧,将她整个人拢在他怀里。
徽音挣扎起来,这距离太近了,近到两人之的间隙不过一个拳头大小。她松开捂住裴彧眼睛的手,撑着他的肩膀战起来。
“水备好了,你去吧。”
裴彧懒洋洋的起身,走到徽音身前凑近她的而耳垂低沉道:“我伤了手,你得帮我。”
“我……找人帮你。”徽音捏着衣袖,避开裴彧。
裴彧站着不动,语气戏谑:“阿母方才还叮嘱你要好生照顾我,你这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玩的挺溜啊。”
徽音涨红脸,用手撑着他越靠越近的身子,艰难道:“我不会。”
裴彧不由分说的抓住她的手掌,拖着人往浴房走去,“不需要你做什么,陪着我就行。”
徽音听见这话,挣扎的动作停下来,她落后裴彧一步,顺从的跟着他进入浴房。
水汽蔓腾,徽音身上开始发热出汗,她靠坐在浴桶旁,双手举着裴彧那支受伤的胳膊,脸侧在一边,耳尖发红。
裴彧搅弄的水声传进她耳里,明明是很细小普通的声音,在这见狭窄的浴房却被无限放大。
徽音手臂有些微酸,她侧着脸问:“你好了吗?”
裴彧靠在浴桶边,轮廓上沾上细小的水汽,唇色比平时要深很多,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醉酒般,眼神潋滟。
他嗓音暗哑:“好了,你帮我擦一下。“
徽音不觉有他,接过他递来的干净帕子,伸手去擦他身上的水珠,当她触及到裴彧那幽深的眼神时蓦然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击,带起一阵涟漪。
她扔下帕子退后两步,“你自己擦。”
本以为裴彧会不依不饶,没想到他今日如此好说话,眉间微微上挑,“行。”
下一刻,裴彧径直从浴桶里站起身,全身暴露在徽音面前,他漫不经心的单手承在浴桶上,受伤的手中握着一块素色的帕子,弯腰擦拭着腹部的肌肉。
他全身的肌理因他弯腰俯身的动作的紧绷,全身上下无一丝赘肉,腹部线条雕刻般没入下半身令人心惊胆战之处。
徽音猝不及防被扎住眼,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股热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烧得她面红耳赤。
裴彧看见她跌跌撞撞的跑出去,空中传来她恼羞成怒的骂声:“不要脸。”
他嘴边噙着笑,取过一旁干净的里衣套在身上,赤着脚走出去,在黄木地板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水痕。
裴彧跟着徽音的脚步回了内室,内室异常安静,只有几道垂下的帷幔轻微摇晃,他慢悠悠的坐在矮案旁,不高不低的说道:“医官说天气炎热,我这伤口一日得换两次药。”
他单手解开绷带,仍由那道狰狞的刀伤裸露在空气中,案桌上的瓶瓶罐罐被他碰出声音。
须臾,帷幔后探出一个人影,徽音面无表情的走出来,接过裴彧手中的伤药,她绷着脸,是裴彧从没见过的表情。
知道自己将人惹火了,裴彧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他伸手去碰徽音的肩膀,“生气了?”
徽音打掉他的手,表情不变,冷漠道:“你再多说一句就出去。”
裴彧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痒痒的紧,低头靠过去贴着徽音的脸,呢喃道:“徽音,我们是夫妻。”
徽音放下伤药,看了他几眼,清晰的感觉到他透露出来的意味。她伸手去解腰带,没一会就将外裙脱掉,露出里头白玉细腻的肌肤,锁骨再往下,是圆润饱满的起伏。
她背手去解身后的小带,却被一只大手嵌住,动弹不得。
徽音睫毛颤抖,不明所以的抬眼,裴彧依旧是方才那副表情,眼底含着欲,但他什么都没做,拦下她解衣的手,又从地上捡起外裙替她穿好。
他自顾自的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捧着徽音的脸,额头抵着额头,丢下一句不甚清晰的话,然后去抱被褥打地铺。
徽音坐在原地,想着方才的话,他刚才说,要她心甘情愿。
她回头看去,裴彧铺好地铺直接躺了上去,单手遮在眼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徽音起身走到床边,盯着地上那人的下半张脸,描摹他的容貌。从他的脸上一路打量到身躯上,最后落在那起伏的地方。她有些尴尬的别过头,脚尖在地上无意识的轻点。
“你,要不到床上来睡?”
裴彧耳尖动了动,他撤开手望向床上的徽音,她半侧着身体,手紧紧握着被褥,看的出很局促,头发柔柔的披在脑后,冰肌玉骨。
裴彧懒洋洋的支起腿,遮住下半身,“我睡床,你睡哪?”
徽音沉默片刻,低声道:“山里夜凉,都睡床吧。”
裴彧心念一动,片刻不耽误的从地上起身,来到徽音身边,抱着她倒在床上。
徽音僵直身体不敢动,她能感觉到,裴彧的身体紧紧的贴紧她,两人之间不留一丝缝隙,那个坚硬滚烫的东西不容人忽视。
“你……”
“别动,让我缓一会。”裴彧抱紧徽音,将脑袋埋在她的肩侧,嗅着她身上的暗香。这一刻,他那落不到实处的心终于放下,获得片刻的宁静。
徽音靠在他怀里,两人发丝纠缠在一处,分不清是谁。耳边是裴彧有力的心跳,鼻尖是他身上的清香,身上是他的体温。她好像整个人都被泡在一盏名为裴彧的茶里,不上不下的漂浮着。
过了好半响,腰后顶着她的那个东西才慢慢恢复平静,裴彧抱着她翻了个身,将她放在床榻内,“广陵那事,是你做的?”
徽音身体僵硬,轻微点头,“是我。”
“香炉里的催情香皇后处理了,下次动手前注意善后,别让人查到。”
徽音七上八下的心彻底落下,她疑惑的转头,“你不骂我?”
裴彧挑眉,“好端端骂你做什么,做的很好。”
他拍拍她的脑袋,轻声道:“睡吧。”
徽音闭着眼,强迫自己入睡,心里的愁绪密密麻麻的的缠住她,裴彧今夜的每个表情、动作都在她脑海里不断上演。
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裴彧已经睡着了,徽音拍拍脑袋,将脑中一团杂乱甩出去,闭眼睡觉。
半响,一片黑暗中她再度睁开眼,平静的心难得浮躁起来,徽音转头看着睡得一脸正香的裴彧,气不打一处来。要不今夜他莫名其妙,她怎么会被搅扰得睡不着。
她抬脚蹬在裴彧身上,那人没有动静,她更加生气,撑起身去捏他的脸,攥住他的鼻子不让呼吸,在成功看到裴彧紧皱的眉头后她心头的气才消散了半分,松手老实的回去睡觉。
她刚躺下去,身后就贴上一个人,搂住她的腰身将她扣在怀里,凑道耳边道:“不生气了?”
徽音一僵,“你装睡?”
裴彧轻哼出声,拨开她柔软的长发,含住她颈后那块软肉,细密的啄吻。
“我真睡了,你踹我那脚我就醒了。”
徽音颈后被他吻住,像是谁在用羽毛捉弄她的脚心,痒得她不禁蜷缩起来,弓身躲避裴彧的亲吻。
裴彧本也没打算做些什么,他微微远离了些,坏意的拍拍怀里人的臀,含笑道:“睡不着的话,做些别的?”
徽音浑身跟触电般,滚到床榻的最里面,用被子盖住全身,闷闷道:“我睡了。”
裴彧就着月色凝望她的背影,心中叹气,当初将人得罪的死死的,如今也只得受着。
第43章 裴彧受伤,陛下……
裴彧受伤, 陛下和皇后流水般的赏赐涌来,堆满了徽音的西院。
虽然裴彧多次强调他的伤无碍,但陛下还是准了他半月的假好好养伤, 对此裴彧心知肚明,宣帝是摆明了不让他插手刺杀案, 他明面上自然也不能与其作对,老老实实的呆在迎风馆养伤。
裴彧仗着受伤,霸占徽音的全部时间,吃饭要陪、睡觉要陪、无聊也要陪。
徽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裴夫人, 贺佳莹还有裴衍兴高采烈的出门游玩,留她一人陪着裴彧。
这日, 徽音本来在屋内好好的临摹字迹, 裴彧坐在她身侧,时不时骚扰她一下。徽音烦不胜烦, 不悦的看向裴彧,“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彧不说话,用他那如狼似虎的眼神的盯着徽音,挑眉让她自己想。
徽音一看他眼神就不正经,这两日来她被裴彧明着暗着暗示了不少, 自然知道他这个眼神是怎么回事。用他的话来说, 吃不着肉, 喝点汤也好。
徽音勾勾手, 裴彧顺从的靠过来, 喉结涌动。
徽音抬手遮住他侵略十足的眼神, 慢慢靠过去,吻在他微凉的唇边瓣上。
一触及离,她耳尖微红, 推开裴彧的脑袋,“不许再打扰我。”
裴彧涩情的舔舔唇,大马金刀的坐到徽音身边,劲瘦修长的大腿夹着她,□□她的腰窝,哑声道:“不够。”
徽音有些生气,回头要辩驳两句,她才张开嘴,就被裴彧搂进怀里,力气大的像是要把她揉碎在身体里,嘴唇尚未合拢,裴彧趁机钻进来,抱着她在她怀里肆意搅弄。
徽音捶着裴彧的肩,掐着他的手臂解救出自己,好不容喘口气,那人又紧紧贴上来,啄着她的嘴角道:“这才叫亲。”
最后不知怎么的,她整个人被压在桌上,刚写好的竹简混着墨水摔在地上,融成一团黑迹。
裴彧单手护在徽音脑后,压着她深吻,掠夺她口腔里所有的空气,他要这个人从头到尾全部都沾上他的气息。
他微微撤开,抚着徽音的胸口替她顺气,徽音被他吻的面红耳赤,双脸泛红,唇色比往常好要艳丽几分,上头还泛着水意。她迷茫的睁着眼,微微张口,在他怀里轻轻颤抖。
裴彧望着她意乱情迷的模样,手下是她软润起伏的身躯,一时之间,下腹瞬间窜起燥热,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徽音缓过神,推开裴彧坐起身,她写了大半天的字稿毁于一旦,墨迹将地毯染脏。
裴彧自知有错,摸着她的背脊认错,“我下次一定克制。”
徽音狠狠抹了把嘴,双手推搡着他,“你给我滚出去!”
裴彧反握住她的手,哄道:“我知错了,我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天热,我想不去。”徽音抽回手,面色冷淡。
“今日天气好,我带你去骑汗血宝马,纵马奔腾的感觉你一定喜欢。”
徽音想起往事,有些害怕的摇摇头,“我不喜欢骑马。”
裴彧敏锐的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一个劲的追问为何。
“小时候摔过。”
徽音不想多说什么,她少时骑马,一向温顺的马儿不知为何发疯将她甩下马,摔断了腿躺了三个月,从那后她就对马有了阴影,导致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不会骑马。
裴彧拉住徽音,蹲在她身侧,“信不信我?”
徽音不解:“什么?”
“我不会让你摔的。”
徽音沉默片刻,她不明白裴彧为什么非要让她去骑马,她不想去。
她抽回手,侧身对着裴彧,这是一个拒绝的姿势。
裴彧握住徽音的肩膀转向他,他就那样直视徽音,不允许她视线逃离,“我知道摔下马对你来说是一件很恐惧的事情,但是有些事情,你应该直面它,克服它。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
徽音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我去骑马?”
那一瞬间她在眼裴彧眼底看到了许多,情绪复杂到她辨不清楚,他说:“会骑马不是坏事,重要的时候能救你命。”
——
裴彧伤口愈合后就闲不住的出门了,刚到甘泉宫时他身有要职,忙着布防,好不容歇下来,日日同着以前的狐朋狗友往山上跑,有时兴起还会歇在山上,只每日都吩咐人带回几只新鲜的野味给裴家人开小灶。
野味汤鲜美,徽音小口的喝着,听着贺佳莹絮叨,这些时日她与那郭廉相处愉快,郭夫人性子爽利,很好相处,贺佳莹已经从刚开始的拒绝变成了接受。
贺佳莹喝完汤,趁裴夫人不注意凑到徽音耳边道:“我今日听闻,那日在苑林,广陵真的被捉奸在床了,皇后连夜将她送回了京城。郑妃娘娘去找陛下求情,却被陛下怒斥教女无方。”
徽音动作一顿,她放下漆完眼神询问,然后呢?
贺佳莹继续道:“我还听说,陛下已经示意少府准备公主出降。”
“那面首呢?”徽音问。
贺佳莹摇摇头,“许是被秘密处死了。”
徽音还想再问,裴夫人突然唉声叹气,一双美目忧愁的盯着山上,“彧儿伤势才好,怎么就不能安生些,他今日又让人递了话,不回了。”
贺佳莹也好奇:“以前也没见表兄跟那群人混在一起,如今是怎么了?”
徽音没有接话,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和裴彧夜夜歇在一张床上,裴彧手脚不老实,每夜必要按着她亲一阵子才罢休,好几次擦枪走火他都强忍下来。
火气积攒在一起,越来越大,他每日都是一副浮躁模样,有一日为着一件小事训斥了徽音院中的婢女,将那婢女生生骂哭,徽音看不过去说了他几句。
他当时倒是没说什么,第二日就纠集一帮子弟上山了。不知在生谁的气。
用完饭,徽音在院中踱步消食,她望着山上的方向叹了口气,气性真大。她说了他四句,他竟真的就四日不回来了。
明日若是还不归,她少不得要亲自上山将这位爷好生好气的请下来。
徽音环视一圈,没在院中看见熟悉的身影,她招来一个婢女询问道:“颜娘呢?”
婢女回道:“颜娘听闻秋苑那边有一种红彤彤的野果,甜脆可口,同几个仆妇过去采摘了。”
“去多久了?”
“约莫有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徽音蹙眉,采摘野果需要这么久吗,秋苑离这边也不远。
“你跟我出去找找。”
徽音带着婢女朝秋苑走去,不知为何,她一直心绪不宁,总感觉出了什么事一样。秋苑有一片果林,这个时节大多数都还没有结果,只有小部分的枝桠上挂慢红彤彤的果实。
苑中有几名看守的宫婢女,徽音走上前询问:“你们可有见过一个年纪约莫四十,身形稍矮的妇人来过此处?”
宫婢们摇摇头,“奴婢等今日只看见几位相携的年轻婢女。”
徽音一颗心落到谷底,颜娘出事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吩咐跟着的婢女回去找裴夫人帮忙,自己则顺着来路一个一个的问过去。
直到夜幕降临她才从一个婢女口中问到颜娘的踪迹的,她说午时颜娘和一个仆妇相携着朝苑林那边的密林而去。
陛下在苑林遭遇刺杀后,苑林就被封锁搜查,昨日才解封,那人为何要诱骗颜娘进密林。那片林子里被化为猎区,里头的野生兽类并未被清走,与山相连接,谁也不知道里会有什么。
徽音目光沉沉的望着漆黑的密林,浑身发凉。
静谧的夜里,苏静好慢慢踱步出来,她身后跟着四个垂首的婢女,其中一个衣袖上还沾着血。
她走到徽音身边,慢慢抚上徽音的肩膀,如情人般呢喃凑近徽音耳边,别有趣味的笑道:“我听说她摔下山谷,头破血流,坚持不了多久了,你现在进去救她还来的及,不过,你敢进去吗?”
徽音望着那片黑黝黝的林子,指甲嵌进掌心,她不能让颜娘一个人留在里面。
“她在哪?”
苏静好遥遥指了个方向,“在那。”
徽音捡了根木棍点燃,头也不回的走进密林。她才进了林子,就听见身后草丛沙沙的响声,远处还有猛兽的吼叫。她低头将裙摆挽好,咬牙朝着苏静好指引的方向跑去。
要快些,再快些。
苏静好望着徽音的身影消失在密林内,脸上的笑意恢复平静,婢女上前询问:“女郎,要派人进去灭口吗?”
苏静好沉默片刻摆摆手,“不必横生枝节,就让她死在林子。”
密林地势一会高一会低,徽音一路跌跌撞撞,摔倒过几次,好在她将火把捏的死死的,不曾熄灭。大约过了半刻钟,她感觉胸腔里都是铁锈味,坚持不住的停下来扶住树喘息。
她不敢去想,如果颜娘死了,她会如何。
徽音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她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她抹了把脸,手心全是泪水,徽音扶着树一点一点的找过去,在一出低洼陡坡下,她看见了熟悉的衣裙。
颜娘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额头撞在石块上,有一个鸡蛋大小的血洞,四肢还有几道血痕。
“傅母!”
徽音手脚并用的爬下去,抱起颜娘的头颅查看,察觉到她微弱的呼吸。
“傅母,你醒醒……你看看我……”
徽音掏出怀中的帕子捂住颜娘额头的伤口,小声哭泣,她不敢发出声音,她已经进入密林深处,担心招来猛兽。
颜娘身上的伤必须赶快处理,她已经失去意识,徽音只能奋力拖着她一点一点往前移,可无论无何她怎么做,怎么搬,都办法将颜娘抗上去。
她只能抱着颜娘哭泣:“傅母,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来人了。”
颜娘动了动唇,声音很轻。
徽音满脸泪痕的凑过去,听见她说:“走……你走。”
“不要,我不要。”
徽音抱着她,心里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苏静好的报复,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颜娘的失踪,她为什么要跟裴彧吵架……
“傅母……我求你了……你别离开我……别留我一人。”
“吼——”
一道啸声传来,徽音捂住唇抑住哭泣,看清那双绿莹莹的眼睛,不止一双。她松开颜娘,用火把点燃周围的树枝和杂草,升腾的火光瞬间照耀这片地。
徽音拖着颜娘躲到安全的地方,天干物燥,这片山火燃起,不仅能震慑野兽还能用山火引起甘泉宫的注意。
她抱着颜娘慢慢冷下的身体,眼底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眼泪汹涌不断,徽音绝望的想着,就这么烧死也挺好的。
死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不会痛苦,不会纠结,她真的太累了。
“宋徽音!”
徽音昏沉沉的抬眼,燃烧的烟雾吸入鼻腔,她已经有些睁不开眼了。她听见那声怒喝,是裴彧在喊她。
一片火光中,裴彧骑着乌骓马高高越过火线,眨眼间来到她的身边,徽音不可置信的仰头望着他,颤抖道:“裴彧,救救颜娘,救救她。”
裴彧抽出腰间的湿帕子,翻身下马捂住徽音的鼻,从她手中接过昏迷不醒的颜娘放在马背上,他扶起徽音打量她全身,发现她没有受伤后松了口气,强忍着怒意将人抱上马,恶狠狠道:“回去再收拾你!”
徽音坐在马背上浑身僵硬,双腿不住的颤抖,她想起被摔下马的场景,右小腿生疼生疼。
她哭道:“我不行,裴彧,放我下去。”
火越烧越大,裴彧捧住徽音的脸的狠狠吻下去,擦干她的眼泪,“徽音,颜娘不行了,乌骓只能带着你和她出去,你想救她吗?”
徽音流着泪点头,“我要救她。”
“乖,”裴彧将她悬空的脚塞进马镫,握着她的手牵住缰绳,让她抱紧颜娘伏在马背上,“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乌骓会带你们去找裴衍。”
“那你呢?”
“别担心我,你放火,我来灭。”
裴彧拍拍乌骓的头,乌骓亲昵的蹭蹭他的手,撒开腿离开火场,带着徽音和颜娘一路往外跑。
徽音伏在马背上,她没有听裴彧的闭上眼,而是回头盯着火中的那道人影,眼泪和声音散在风中。
“裴彧。”
——
迎风馆内,徽音躺在床上昏睡,她身上有几道擦伤,额头不知道在哪撞的,有一块小小的红痕。
裴彧坐在床侧,握着她的手细心涂药。他本来打定注意等徽音跟他服软,他只不过骂了那婢女两句,徽音便说他故意找事,他心里头有气,故意上山不回。
几天没见徽音又心痒痒的很,想她的念头压过了心中的气,便连夜下了山。
刚下山就遇见急匆匆的裴衍,从他口中得知徽音出事的消息,看着苑林中冲天的火光的时候,他彷佛置身在火场里,被烈焰灼烧。
他甚者有些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一路冲进林子,只记得徽音满眼死寂的望着他,漂亮的眼睛里留出眼泪,求他救救颜娘。
那一刻他差点握不住缰绳,也是从那刻起,裴彧清晰的认知到,他栽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她。
徽音慢慢睁开眼,拽着裴彧的手掌,“颜娘。“
裴彧扶着她坐起身,宽慰道:“她没有性命之攸,正在修养,多亏你止血的及时。“
徽音脸色苍白,“那火呢?”
“已经灭了,没烧太多。”
徽音点点头,“你,有没有事?”
裴彧看了她一眼,不经意间露出右手侧烫红的肌肤,“我没事。”
徽音握住他要收回的手,蹙眉不语。
裴彧不在乎道:“一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有药吗?”
裴彧一怔,凑上前柔声道:“真不用上药,你替我吹吹就好。”
他本是随口一言,没有当真,没想道徽音竟然真的捧着他的手小口的吹气。那口气好像吹进他的心了里,比幼时吃的第一口蜜枣都要甜,比第一次斩下匈奴人的头颅还要另他热血,叫他放不下。
英雄难过美人,他亦难免俗。
裴彧柔声问:“饿不饿?”
徽音摇摇头,“我想去看看颜娘。”
裴彧拦住她,亲自去端来吃食放在木几上,端起粥喂徽音,“先吃饭,吃完饭再去。”
他舀起一勺吹凉递到徽音面前,用哄孩子的语气哄道:“张嘴。”
徽音迟疑片刻,还是凑上去咽下了那口粥,然后接过裴彧手中的碗,“我自己来就行。”
裴彧抱臂看着她,问:“昨日对颜娘出手的人你有头绪吗?”
徽音摇摇头。裴彧没有说话,昨日那人与宫宴上买通睢阳婢女的是一个人,徽音一定知道是谁。
裴彧心里莫名有些不爽,为什么要瞒着他,不信他?
“那人对你屡次出手,我已经吩咐驰厌去查了,叫我查出来我就直接处置了,你不许生气。”
“若那人位高权重呢?”徽音放下碗,第一次直勾勾的盯着裴彧的双眼,不肯放过他眼底任何一丝表情。
裴彧俯身擦去徽音嘴角上的水渍,一字一句道:“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放过的。”
徽音垂下眼,终止这个话题。她套了件外衣去旁屋看望颜娘,颜娘额头上被布包扎起来,脸色惨白,呼吸孱弱。
徽音坐过去,握住她的手,她暂时没有与苏静好抗衡的能力,只能避开其锋芒,至于裴彧所言,她并不信。
——
西院外,驰厌跨刀等在门外,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瘦削的老头,双手拢在袖中,微微侧身,低眉打量四周。
裴彧抬步出门,朝那老头微微颚首,示意他们跟上。
三人一路无言走到静谧处,老头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块帛步递给裴彧,弯腰拱手道:“少将军,您让我查的人都在这里。大司马身边符合你所言的特征只有三人,有两人七年前已逝去,剩下一人随大司马五年前去了代郡,再无消息。”
裴彧接过帛书,那人叫陈颉,蜀地人氏,十九岁投军,二十五被调到裴擎身边,三十六岁时随裴擎去代郡,父母双亡,未娶妻未有子,孤家寡人一个。
这样的人,无牵无挂,按理是不会轻易被收买。
“可否有他投军之前的消息?”
瘦老头腰弯的更低了些,“并无,得去蜀地查探。”
“与他同一批入伍的人还在吗?”
瘦老头:“还有几人,不过都远在代郡。”
裴彧笑道:“张叔,劳烦你跑一躺了,下去歇息吧。”
瘦老头低声应答,慢慢退出去。
驰厌等人走后,将裴彧让他去查颜娘受伤一事的情况一一禀告:“卑职问过昨日苑林的值守,颜娘是与一婢女一同进入的密林,半个时辰后,那婢女独身离开密林。卑职一路查证,发现那婢女是太子的人。”
裴彧慢慢转头,目光幽深,“你确定?”
驰厌低着头回道:“找了三人指证,确定无错。”
良久都无人说话,驰厌在衣摆上蹭干净手心的汗,再度道:“那婢女是太子的人无疑,具体受谁指使还需审问,少将军,你看?”
“不必查了,你挑两个女近卫暗中保护她,不要让她发现。”
“是。”驰厌回。
裴彧回屋时,徽音已经从颜娘那里回来,正坐在书案前练字。细想起来,大多数时间他碰见徽音不是在练字就是在看书,很少见她做些别的。
不像贺佳莹和睢阳,喜好女儿家的玩意,四处游玩。
裴彧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到徽音身后,她在临摹字迹。徽音本身的字迹裴彧见过几次,偏娟秀柔和,她此刻临摹的字迹瘦长锋利,不似女子所书,也不是大家之作。
“这是谁的字?”
徽音集中精神临摹字体,不防裴彧在她身后突然出声,手下动作一乱,在竹简上留下墨迹。
她放下笔回道:“不知名,他的形我很喜欢,没事的时候会练练。”
裴彧坐到她身边,拿起案桌上的字迹打量,看不出什么门道。但这字迹很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徽音取回字简收好,衣袖划过裴彧的膝盖,她轻声问:“苑林失火一事,陛下可有追究?”
裴彧的视线无意识落在徽音的腰后,她微微倾身,背脊挺直,裁剪合身的衣裙将她纤细的腰肢透出,盈盈一握。
他垂着眼,不动声色撑在徽音身后,将她整个环抱住,语气调侃:“陛下忙着查刺客,没空管这些小事。倒是皇后听闻苑林失火与我有关,将我叫去痛斥一顿。”
“你怎的不告诉皇后是我所放?”
徽音转头撞进他怀中,鼻尖都是他身上的气息,她不好意思的向后退去,却被裴彧拦腰抱住,那人凑到她跟前,盯着她的唇,“我是你男人,推女人出去顶缸的事我做不到。”
徽音退拒的手一顿,想起昨夜裴彧扶着她上马,温声叫她别怕,他立于火中望着她,狂风吹起他的头发,眼底全是她。
她慢慢闭上眼,睫毛如同蝴蝶翅膀般抖动,等待他的靠近。
裴彧低头下去,一触即离,他伸手摸摸徽音的头,语气突然泛酸,“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太子?”
内室旖旎的气息因这句话瞬间消散,徽音睁开眼,眼底满是疑惑,似乎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你说什么?”
裴彧将人抱进怀里,鼻尖是徽音身上的淡香,手下是徽音柔软香盈的身体,他用力的的将徽音嵌进身体,埋在她颈间深吸一口气,恶狠狠道:“你和太子再无可能,以后不许再惦念他!”
徽音靠在他肩膀上,迷茫的眨眨眼,他在说什么啊?
徽音不吭声,裴彧心中更酸了,彷佛喝了一口老陈醋似的,从喉咙酸到心口,哽得他说不出话。
他掐了把徽音的腰,“你怎么不说话?”
徽音侧头盯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睛,轻声道:“谁告诉你的?”
裴彧冷哼道:“屡次害你那人就是苏静好吧,你们原先是好姐妹,若不是因为太子反目成仇,她为何对你下手,你又为何不肯告诉我,难道不是你心中有鬼?”
徽音挣扎出他的怀抱,原先蒙在心上的阴影沉闷散去,她竟有些想笑。她掐着手心低下头,顺着裴彧的话的承认此事,装作尬尴道:“确实是因为此事我才和她心生嫌隙的。”
听见她亲口承认后,裴彧心头火气,抬手戳着徽音的脑袋骂道:“宋徽音,该惦记的人你不惦记,你眼瞎心盲。”
徽音东倒西歪的躲避他的攻击,急急忙忙的出声喊住他,“我现在没这个心思了,真的!”
裴彧狐疑的收回手,双手抱臂不吭声。
徽音凑过去,眉眼弯弯,“你上次说教我骑马,还算数吗?”
裴彧眉间一动,傲气的别过脸。徽音直起身,双手扒着裴彧的脸转过来,低头亲下去。
不是方才那样的一触即离,她用了些力,轻轻含住裴彧的唇瓣,沿着他的唇线来回舔舐,轻而易举的撬开他的唇,唇齿交缠。
徽音看着裴彧慢慢闭上眼,他那双锐利的眼眸被长睫盖住,锋利的五官因他舒展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他在她身下发出轻轻的喘息,酥酥麻麻的,痒到她心里去。她的手从裴彧的脸上滑落,来到最为脆弱的颈间,环住他的背脊,加深这个吻。
徽音半跪着撑不住身体,摇摇晃晃,她想起身换个姿势。裴彧却不许她离开,将人拦腰抱在怀中,手掌顺着徽音的大腿一路向上,揉皱衣裙。
不知他触到哪里,徽音浑身一颤,像第一次喝醉酒那样,昏昏沉沉,心肺燃烧,软软倒在他怀中。
裴彧抬起头,身下人泪眼朦胧,满脸通红,胸前盈润起伏,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叫他有些控制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捂住徽音的眼睛,伏在她身上轻轻蹭动,嗓音沙哑:“等会带你去马场挑匹马。”
徽音没有作声,整个人埋在裴彧的怀里,只露出微红的耳尖。她捂着砰砰跳的心口,久违的露出小女儿情态,她喜欢和裴彧亲吻。
两人抱在一处平息片刻,裴彧便拉着徽音换了身简便的骑装,又担心徽音娇弱怕晒,翻出一个素白纱质的幕离端端正正的盖到徽音的头上。
裴彧满意的打量被遮住面容的徽音,牵着人去挑马。
第44章 裴彧,我们圆房吧……
徽音说想骑马并非是刻意讨好裴彧, 昨夜苑林,她若是会骑马的话,就能将颜娘顺利救出来。裴彧说的没错, 关键时刻,马术能救命。
苑林马场的马都是从御马厩精挑细选过来的, 膘肥马壮,负责养马的内侍远远的瞧见裴彧牵着个女郎过来,连忙挤起笑迎上去。
“裴将军,您是来挑马的吗?”
裴彧微微颚首, 吩咐道:“去将那匹汗血宝马牵出来。”
“好嘞,”马内侍点头哈腰笑道, “奴婢这几日天天拿草料喂着, 就等着裴将军来。”
裴彧靠近徽音,解释道:“这汗血宝马一共就三匹, 陛下带了两匹来甘泉宫,有一匹死在刺杀中,这剩下一匹陛下赏给我。”
徽音点点头,她有些热,此时已临近黄昏, 太阳快要落山, 山中凉风徐徐, 可她带着幕离, 虽然透气, 但还是有些燥热。
内侍牵着马朝他们走来, 那马体型极为健壮,与徽音见过其他的矮脚马截然不同。它毛皮色泽鲜艳,光滑如上等的缎子, 像流动的烈焰般。如四肢有力,长长的马尾甩在身后。
它越来越近,徽音有些害怕的后退一步,躲在裴彧身后。
裴彧揽住徽音的肩膀,强硬的带着她朝马走去。他接过内侍递来的缰绳,拍拍那马的头,徽音甚至能感觉到它鼻息喷吐着白雾,犹如龙喘,带着一种原始的力量感。
裴彧捉住徽音的手放在马背上,带着她一寸一寸的抚摸马背,在她耳边轻轻叙说:“别害怕,我在。”
徽音身体有些僵硬,全靠着裴彧的牵引。裴彧带着她来到马臀处,手下的肌肉温热有力的跳动,马尾轻轻摇晃。
“你给它取个名字。”
徽音抬眼望着裴彧,发觉他双眼含笑的望着自己,眼底流淌着细碎的光芒。
她收回手,“就叫赤焰罢。”
裴彧拦腰抱起徽音,将她放在马上,拍着她僵硬的背脊笑道:“好名字。”
徽音一动不动,她背脊挺的直直的,害怕的望着裴彧,“别,你上来,我害怕。”
裴彧微微皱眉,没再说什么,翻身跃上马落在徽音身后,双手环绕住她,带着她握紧缰绳,轻夹马腹部,向前慢跑。
他轻抚徽音背脊,摸出三个点,轻喝道:“立着,坐正,身体放松。”
“缰绳不要拉的太紧,脚尖朝前,脚掌踩在马镫上,脚跟略低于脚尖,用小腿贴住马腹。”
赤焰带着他们二人朝草原深处跑去,微风拂起徽音头上的幕离,露出里头那张花颜。
纱娟吹在裴彧脸上带起一阵痒意,他抬手掀开幕离别在马鞍上,抱紧徽音加速。
徽音僵硬的身躯在他指引下渐渐放松,好似摸到了些门道,她靠在裴彧怀里,头发被风吹乱,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地,心底似乎有什么正在苏醒,让她不禁想再快些。
马蹄嗒嗒的声音不断响起,赤焰如同一只利剑窜出,即使驮着两个人,它速度依旧不减,它奔袭着,仿佛不是踏着尘土,而是御风而行。
它的毛发上缓缓渗出一颗颗细小的、殷红如鲜血的汗珠。
徽音不再害怕,她张开双手,闭上眼睛迎着风,胸腔比以往跳动的还要快。视线中的一切都流动起来,树木和山峦如同飞速向后退去。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自由,这一刻,她放下了所有,做回了自己。
过了许久,裴彧拉住缰绳,拍拍徽音的脑袋,示意她朝前看。
太阳开始西沉了。
天边的云层被灼烧成耀眼的金色,外圈染上深深的橘红与瑰丽的紫晕,它高悬在西天的山脊之上,慢慢下沉。
当最后一道弧形也隐没在山峦之后,天地间为之一暗。暮色降临,明月高悬。
徽音凝视着那片霞色,唇角微扬。
裴彧掉转马头,看着她白皙的侧脸问,“开心了吗?”
徽音侧头望着他,他的颈部线条利落,那颗喉结上下滑动,像一座起伏的山峦,充满了野性的,不加掩饰的吸引力。
徽音开心笑道:“我很开心,谢谢你,裴彧。”
她眨眨眼,“我想再骑一圈,成吗?”
“明天再来。”
裴彧说话间胸腔震动,细小的气流钻进徽音的颈间,她不禁缩了下脖子。她坐在马背上向后望,最后一抹霞色也被夜色取代,归于虚无。
回到马场时,徽音的大腿两侧才开始后知后觉的疼痛起来,连走路都变得困难。
裴彧将赤焰交给内侍,抬眼便看见徽音靠在木廊上,夜风吹起她的衣摆,素色绫罗在夜风中飞舞,她纤细的身躯微微摇晃,
像一阵握不住的风,随时会离开。
裴彧立在原地看着徽音的背影入神,他总觉得徽音有很多事情在瞒着他,她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盒子里,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他慢慢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蹲在徽音面前,“上来。”
徽音看着他宽阔的背脊,不自觉的后退两步,小声道:“我能走。”
虽已入夜,但让裴彧背着她一路回迎风馆,路上肯定会被很多人撞见。高位者的男女情事总是引人注目,不出一日,甘泉宫便都会知晓,她不想这样,不想和裴彧,还有柳檀以这种方式为人熟知议论。
裴彧单膝跪地,回头望着着她,不容置疑 :“上来,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徽音深吸一口气,趴在他的背上,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已经摸透了裴彧的性格。只要顺着他的脾性,大约不会出事,就如同陶媪所言,吃软不吃硬。
裴彧的背脊很稳,这一路上只有几盏铜灯,灯光昏暗,难以辨清路,他却如同白昼,脚步极稳,甚至无需停下来辩别方向。
徽音趴他在他的背上,头顶的明亮的星辉,想起往事。她这一生只有三个人背过她,阿父、王寰和裴彧。
幼时的徽音喜欢热闹的街市,宋父下衙后便会背着徽音去东市转悠买糖吃,久而久之徽音生了牙虫,宋夫人就不许父女俩再上街晃悠了。
王寰那次,是意外,温顺的小木马突然发疯将徽音甩下马,摔伤了腿。她害怕极了,伏在地上大哭出声,王寰听见她的哭声找过来,将她从黄泥里扶起,一路背回去。
那时的王寰也才十五岁,身量清瘦,背着徽音走的很艰难,回去的路上还在不停的安慰徽音别怕。
王寰是除了父亲外第一个令徽音感到安心的人,所以在阿父阿母问她愿不愿意和王寰订亲时,徽音点头,她始终记得雨幕里背着她回家的那个少年,是她少女时期最难忘铭记的事情。
剩下那个,就是裴彧。徽音心绪杂乱起来,对于裴彧,她很难说出是什么感觉。很早,她就知道裴彧这个人,当时只觉得他少年成名,战功彪悍,是个很厉害的人。
后来,裴彧私下讲她坏话,令她心中少年英雄的滤镜破碎一地,但那时两人没有交集,她也没有过多在意。
再后来,宋家出事,徽音主动找到裴彧,只为利用,利用他为父亲翻案。
裴彧将徽音往上提溜一点,朝身后一直沉默的人说道:“放心吧,这一路我都避着人在走,没人会看见。”
徽音慢慢缩紧手臂贴上裴彧的脸,她清晰的感觉到裴彧身体的停滞,心里浮起隐秘的开心,她靠近裴彧的耳边轻声道:“裴彧,我们圆房吧。”
“你说什么?”裴彧的手臂勒紧,停下脚步。
徽音不再说话,埋头在裴彧的颈间。她并非无心无情之人,人心亦是肉长,裴彧做的事,说的话她都记得。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裴彧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情,初时不明显,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感已经深深的影响到她。
她和裴彧之间不再只是一桩交易,她动情了。
这不是好事,徽音清楚的知道她和裴彧不可能,裴家只有他和裴衍两人,对于世家大族来说,子嗣太单薄了。
他的婚事是筹码亦是政治。裴彧会娶妻,不是柳檀也会是别人,他也会纳其他妾延绵子嗣。
而她,不能接受。从前是,往后也是。裴彧也许现在很喜欢她,可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徽音侧过头,一滴泪从眼角滑过,她抱紧裴彧轻轻道:“我想回去了。”
“好。”
裴彧向前走,脚步踏在枝叶上发出轻响,徽音听见他道:“宋徽音,我不会负你的。”
徽音泪眼朦胧,她想问裴彧,那你会娶我吗?会永远站在我这边吗?会帮我报仇吗?
她不敢问,甚至不敢去问柳檀,好像只要她不问,就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徽音无声的流泪,她悄悄的抹去眼泪,早知道的话,她不会找上裴彧。她在心底轻轻开口:“裴彧,我骗了你,我把一切都给你,将来东窗事发,你不要恨我,不要怨我。”
回到迎风馆时,徽音的情绪已经平复,只有眼角还是红红的。
裴彧将她放在床上,转身去药匣子里翻药。
徽音躺在床上,听见他在那里翻动瓶罐的声音,浅笑起来。
裴彧找到药膏,俯身望着床上的徽音,眼神深邃,“我帮你上药。”
徽音轻轻点头,张开手仍由他摆弄。
裴彧解下徽音的腰带,露出两条如藕节般白皙的长腿,纤细笔直,清冷又脆弱。
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曾经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他倒在徽音身边,抵着她的头深深的喘息,眼底欲色翻涌,“让我缓缓。”
他摸上徽音的脸,轻轻抚过她泛红的眼角,“你哭了,为什么?”
徽音眨眨眼,回:“夜风太大。”
“你在骗我,”裴彧说完这句,翻身躺正张开手,安慰自己,“起码你还愿意骗我。”
徽音的心又开始泛酸,她眨眼逼回眼泪,委屈道:“你能不能不要说这种话?”
“这种话怎么了?”裴彧问。
会让我误会,让我觉得你很爱我,让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徽音抬手遮住眼皮,耍脾气的蹬蹬腿,“腿疼。”
裴彧认命的爬起来,拍拍她的腰,沙哑道:“给你涂药。”
冰凉的药膏均匀的涂抹泛红的伤口处,徽音仰着头,听着下面悉悉索索的声音。
过了半响,裴彧收好药膏,问她,“要去沐浴吗?”
徽音点点头,裴彧便将她抱起来走进浴房,他没有喊颜娘来,自己亲自上手服侍徽音,如荔枝剥壳般鲜嫩感到肌肤展现在他眼前,裴彧心中默念清心咒,捡起帕子轻轻擦拭徽音的背脊。
徽音闭着眼,仍由他摆弄,裴彧手掌上的茧痕擦过她的蝴蝶骨,温热顺着她的腰背一路酥酥麻麻。徽音微微缩身,小幅度的躲避他的触碰。
她脸红得不像话,热意一阵阵往上涌。
徽音有些后悔,抓住裴彧青筋暴起的手掌,漂亮的眼睛里布满哀求,“你出去,我自己来。”
裴彧反握住徽音的手臂,将人抱在怀中往内室走。
徽音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吓到,她挣扎两下,不仅没能挣脱,还让裴彧的呼吸更加灼热,喷洒的气息贴在她的耳边,叫她不敢再动。
“宋徽音,看着我。”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徽音睁开眼,裴彧的发丝因方才在浴房的动作打湿,一刻晶莹剔透的水珠坠在发尾。
他眼角发红,双手握住徽音的腰身,胸口生热。
“徽音,我是谁?”
“你是裴彧。”徽音呢喃道。
裴彧满意的笑起来,眉间上扬,任谁都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愉悦。
徽音脸颊发热,避开他侵略十足的眼神,胸口急速的跳动,她清晰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直起身,漆黑的眼住锁在徽音面上,当着她的面开始脱衣,一件一件的扔在地上。
徽音本就觉得害羞,被他这样紧紧盯着更是不自在,翻身想去拿被子。
裴彧含糊道:“你上次救贺佳莹,怎么救的?”
徽音面露迷茫:“我不知道。”
裴彧使坏掐了把她腰间的软肉,换来她腰身弓起撞进怀里。他手下蓦然用力,低头咬了口,逼问道:“记起来没?”
徽音慌忙去拦他咬人的动作,眼角浸出泪,“我那是救人。”
裴彧低低的笑起来,嗓音醇厚,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诱惑。
“府内的婢女都说你是王母下凡,能救人命。好徽音,你也救救我吧。”
徽音被他吻住,唇齿交缠间露出嘤咛:“怎么救……”
“我教你。”
裴彧抚上徽音的锁骨,细碎的吻落在胸前,跟着手掌一路向下,他膝盖跪着徽音身侧,低头下去。
西屋灯火一夜未熄。
——
翌日,徽音醒来时外头已经天光太亮,她窝在裴彧怀中,耳边是他浅浅的呼吸声,腰上是裴彧骨节分明的手掌。
她动了动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动腿,就感觉下身蔓延密密麻麻的酸胀感。想起昨夜两人的孟浪,她瞪了眼还在睡觉的裴彧,从轻手轻脚的下床。
捞了件落在地上的衣裙,遮去一身的痕迹,屋外传来婢女和贺佳莹说话的声音,原是贺佳莹想找她说会话,被婢女拦在门口。
只听贺佳莹道:“这都日上三竿了,徽音怎么还没醒,你莫不是诓我?”
婢女尴尬的解释:“女郎,宋娘子确实还未醒,您要不等会再来。”
贺佳莹半信半疑,婢女扛不住的凑到她跟前小声道:“少将军也在里面。”
她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爆红,捂着脸跑开。
徽音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胡乱将发拢在身后,趿着鞋去开门,吩咐婢女准备洗漱的东西。
她收拾好后,先去旁屋看颜娘,颜娘已经醒了,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头看起来要比昨日好很多。
她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才躺了两天就开始操心起徽音的日常起居,担心外头那群婢女伺候不好徽音。
徽音拉着颜娘的手絮絮叨叨半天,告诉她自己和裴彧已经圆房了。
颜娘起先还不相信,看见徽音认真的神色后,她长叹口气,摸着徽音的脸问:“他没强迫你吧。”
徽音摇摇头,唇角上扬,“我是愿意的。”
颜娘看着她羞涩的笑容,努了努嘴,想要说些什么,又放弃了。
徽音明白颜娘想说什么,她想劝自己,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握紧颜娘的手,神色认真,“傅母,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已经想好了,留在裴府的这些日子里,裴彧若真心待我,我必当也真心待他。我不会忘记宋家的仇恨,等报仇后,我不会留在裴家,我会带你回荆州。我和裴彧,从此就桥归桥,路归路。”
颜娘泣道:“你舍得下吗?”
“我能。”徽音坚定道。
颜娘眼眶生热,捧着徽音的脸低泣,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徽音,她骨子里的倔强,坚持的自我。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愿意徽音爱上裴彧,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情,只会伤人伤己。裴彧不会娶徽音,徽音不会留下做妾,这是死局。
颜娘希望徽音身边有人陪伴,能保护她爱重她,她年纪大了,又是个老仆,帮不上什么忙,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徽音好好活下去。
若两人皆未动情,自然可以了无牵挂抽身离去,可现在……
“傅母,”徽音擦干泪,“我要避子药。”
颜娘瞳孔紧缩,无言闭上眼点点头,那东西她们早就准备好了,一直随时携带着,就怕哪天出事,担心怀子。
她指着床角一侧道:“就在里面的匣子里。”
徽音取出避子药,当着颜娘的面吞服下去,药丸遇水相溶,从喉咙一路苦到心肺。
颜娘将徽音拥在怀里,抚摸她脆弱的肩颈,颤抖道:“没事了,没事了。”
等颜娘睡下后,徽音才离开旁屋,正好撞见出门来找她的裴彧。
他嘴角微微上扬,那双眼睛最是勾人,眼波流转间,分明含着三分笑意,七分漫不经心,看人时总像是专注,细瞧又觉虚无,仿佛只是随意一瞥,却已摄了人心魄去。
裴彧走上前,双手撑腰看着她,眼底含笑,“醒了怎么不喊我?”
徽音刚刚哭过的眼睛一澄如洗,明晃晃的倒映裴彧的俊秀的脸庞,她推开裴彧不好意思的往前走,“想让你多睡会。”
裴彧懒洋洋的眯着眼,跟着徽音身后转悠,徽音去哪她去哪,惹得院中的婢女偷笑连连。
徽音无奈道:“你无事可做吗?”
“有啊。”
“我的事就是看你。”
徽音气鼓鼓的推开他挡路的身形,瞪着他,“你不许跟着我。”
“下了床就不认人……”
“住口,”徽音火急火燎的扑过去,拦住他口无遮掩的嘴巴,“不许你乱说。”
裴彧抱住徽音走进屋,将人抵在门框上,轻轻抬起她的下颚,□□丰盈的唇瓣,“还痛不痛不?”
徽音别开脸,却被他使坏的掐住腰身,她怕痒,当即往裴彧的怀里钻去,边笑边躲,“……痒……别……”
裴彧停住手,眼波流动时,唇角还带着抹似笑非笑的神气,“歇两天再带你去骑马,今天带你去别去玩。”
徽音:“去哪?”
“你这几天因为颜娘的事郁郁寡欢,带你去山顶玩玩,透透风。”
裴彧牵着徽音的手往里走,带着人到衣橱柜前翻找衣裳。
徽音看他翻得一团乱糟糟的,好几件喜欢的衣裙都叫他丢开乱成一团,她拉住他的手阻止道:“我自己来,你把我的衣橱都弄乱了。”
裴彧不肯,他今日非要亲手给徽音打扮一番,他头也未回的敷衍,“弄乱了我给你整好。”
最终,在裴少将军一顿挑挑拣拣下,他翻出一条桃红缠枝纹的宽袖直裾,不甚满意的贴在徽音身边比划两下,推着她去换衣裳。
徽音接过衣服,这件衣裙与入裴府时见了礼那件很像,是裴夫人叫人新做的。她不喜这个颜色,总会让她想起刚入裴府时的委屈,因此一直压在箱底,没想到此刻被裴彧翻出来了。
她不想扫他的性,顺从的换上裙裳,不得不说这个颜色极好,很衬徽音的肤色。面若初绽的桃花,白里透红,两弯眉毛细细的,底下嵌着一双明眸,黑如点漆,亮若晨星,娇而不媚,艳而不俗。
裴彧定定的看了徽音几眼,只把人看的不好意思才手眼,揽着徽音的肩膀偷香几口,喂叹道:“真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看见。”
徽音拨弄着发髻上的珠钗,斜了他一眼,径直朝外走——
作者有话说:现在才发现这章被锁了,尽力修改了[捂脸笑哭]
PS:我真的没招了
到底怎样才能放出来……
第45章 你往后会娶柳檀吗?
两人没带随从, 跳了条小路上山。刚行至半山腰,便觉燥热被层层绿意筛去了七八分。
树木遮天蔽日,枝叶纵横交错, 细缝处落下碎金色阳光,时有凉风吹来, 挟着树叶和泥土的清气。
徽音面色发红,她身体很虚,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裴彧还跟没事人一样,闲庭漫步的跟在她身后, 脸薄汗都未出。
她停在树荫下,大口的喘气, 抬手擦着汗。早知道是一步一步爬上来, 她说什么也不会听裴彧的穿这么繁琐的衣裙,带这么重的首饰。
面前递过来一个水壶, “喝点水。”
徽音仰头灌了几口,软骨头似的想坐下,结果被裴彧手疾眼快的拉住手臂,他笑眯眯的跟着狐狸得逞一样,“走不动了吧, 我背你上去。”
徽音确实是累, 她扶着树干朝上望, 距离山顶还有好大一截, 裴彧背着她上上山估计够呛。
她摇摇头, “我歇歇就行。”
裴彧状似不悦, 拉长语调:“看不起你男人是吧。”
他不由分说的拉住徽音的手臂往颈上放,弯腰轻而易举的背起徽音,拍拍她翘起的臀部, 笑道:“等你爬上去太阳都落山了,再说你打扮的这么好看,一路爬上去汗津津的到时候又不舒服,别逞强。”
徽音撇撇嘴,他说的有些道理,裴彧乐意背,她也乐得自在。她趴在裴彧肩上问:“山上有什么好玩的吗?”
裴彧嘴角微勾,坏心思溢于言表,“你等会就知道了。”
很快,徽音就明白为什么裴彧要拉着她上山,还拉着她打扮,又在半山腰就背上她。
他背着她没走两步路,在一处石阶山涧的石亭处,“偶遇”了睢阳、王子邵,王寰等人。
睢阳远远瞧见表兄背着徽音走过来,眼底的兴味迸发,不顾王子邵的阻拦招手喊住两人,“表兄!徽音阿姊。”
徽音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亭中坐着七人,除去招手的睢阳和她身边的王子邵,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身如长立,温润如玉的王寰,其他几人亦是王氏子弟。
徽音浑身一僵,指节嵌进裴彧的衣领,她质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不许过去!”
裴彧浑然不觉,甚至空出一只手和睢阳打招呼,背着徽音稳稳的走过去。
徽音用力的掐着他的肩膀,咬牙道:“你放我下来。”
身下的人不仅没放,还把她往上掂了掂,手臂缩进,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印在徽音的大腿上,烫的她浑身难受。
离得近了些,徽音眼见躲不过去,跟着鹌鹑似的缩在裴彧肩上,僵硬的朝睢阳等人问好。
裴彧一副好巧的神色,背着徽音站在亭外,眉眼都染上笑意,看得出心情颇好,他率先问道:“你们今日也上山啊?”
徽音盯着他的侧脸腹诽:还装的挺像,他分明就是计划好的。
睢阳连忙点头,指着身后的几人道:“这个时节的山泉清凉可口,我们约好去山上游玩。”
她指着徽音迟疑道:“你们这是?”
裴彧微抬下巴,视线越过睢阳,凝视亭中端坐的王寰,用在场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回:“徽音累了,我正打算背着她上山。”
徽音面上犹带三分笑意,心里早就翻江倒海。她掐着裴彧的肩膀的手指开始泛白,那人却浑然不觉,一副皮糙肉厚的样子。
睢阳笑着点头,开口邀请:“要不,我们一起上山吧?”
裴彧眉间上挑,意味深长的盯着王寰的身影,不发一言。
王子邵终于找到时机拉住睢阳,那张郎艳独绝的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意,他捏着睢阳的手,朝后使眼色。
睢阳后知后觉的才发现这场面有些尴尬,难怪她觉得表兄今日有些不一样,话是对着她说,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王寰,但邀请的话已经说出口,她也不好再收回,只好跟着王子邵一起尴尬的看着王寰。
王寰无视众人的眼神,缓缓看着徽音,他眉目疏朗,广袖如云,如清风明月般开口,“徽音,你想和我们一起吗?”
裴彧脸色攸的难看起来,这人居然当着他的面勾引徽音,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换了个姿势,将徽音完完全全隐在身后,不悦的看着王寰。
他眯起眼睛和王寰对视,王寰只略微瞟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
徽音哪敢和他们一起,这才刚见面,裴彧就已经一副斗鸡模样,要是真凑一起还得了。
她探出头,正要出声拒绝。裴彧先她一步发话,“我觉得一起很不错,你觉得呢,徽音?”
徽音恨不得掐死他,如果这里没人,她一定会掐着裴彧的颈脖骂他在发什么疯。她用气音回:“你到底想干嘛?”
裴彧挑眉,“不干嘛,都是熟人,碰见了一起结伴游玩。”
徽音有些生气,明白他今日就是冲着王寰来的,那边几人还在等她的回复,她轻轻点头,“那就一起吧。”
一行人就这么凑在了一起,在徽音的强烈要求下裴彧将她放了下来,他起初还不肯,直到徽音真的生气才罢休。
徽音一落地就丢下裴彧和睢阳手挽手走在一起,没给裴彧一个眼神。
倒是王子邵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徽音只能在心底默默给他道歉。
裴彧盯着徽音生气的背影,摸了摸鼻头,回去得哄人了。他落后一步,和王寰并肩而行,一副熟稔的语气,“王郎君近来可好?”
王寰微微一笑,“近来很好,多谢裴将军关怀。”
裴彧身量比王寰略高出半个头,此刻看王寰倒有几分自上而下的意味,他眉梢轻挑,不显得轻浮,倒平添了几分洒脱。
“那日王郎君救下徽音,某还没来得及上门致谢,王郎君勿怪。”
王寰浅笑摇头,“我与徽音多年交情,不过小事一桩,裴将军勿要放在心上,而且徽音,她已经谢过我了。”
裴彧的笑容逐渐消失,这姓王的还贼心不死惦念他的人,他又道:“听闻徽音幼时学马不甚受伤,是王郎君将她一路背回?”
王寰脚步停顿一瞬,复杂的望着徽音的背影,没想到此事裴彧竟然也知道了,看来他和徽音感情甚笃。
他听自己无波澜的声音:“是。”
王寰说完这句便一言不发,眉梢沉下。裴彧见目的达到也不再找话题,两人一路无言,明明并肩而行,却泾渭分明。
睢阳偷偷看了眼身后气氛异常的两人,偷摸在徽音耳边道:“阿姊,他们会打起来吗?”
徽音趁机回头看了一眼,裴彧一身玄袍,他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见她看来眼皮掀起投来一眼,有意无意,最是磨人。
她瞪了眼裴彧,微微扬手警告他。而后才去看裴彧身侧的王寰,他与方才有细微的不同的,周身气度沉郁,眉间似是染上愁绪。
徽音收回眼神,示意睢阳放心,王寰是文臣,裴彧是武将,王寰不会动手,而裴彧他一只手就能将王寰撂倒,他心高气傲,不屑于动手。
她现在只想知道裴彧有没有在王寰面前乱说什么。
抵达山顶后,徐徐凉风吹来,将大伙的疲累吹扫而空。几人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相靠坐下。
除了裴彧依旧龙精虎猛,其他人都气喘吁吁需要缓缓,他见徽音额头冒汗,来到她跟前,捻帕替她擦汗。
“如何,我说背你你不肯,累坏了吧。”
徽音确实够呛,但睢阳比她年纪还小,一路全凭自己上来,她也不好意思喊累。她咽下口水,难受道:“我想喝水。”
裴彧腰间的水壶也已经饮完,他不想徽音用别人用过的水,遂拍拍她的头,“等我。”
他起身将其他几人饮完的水壶都收拢起来,连王寰的都没有放过。他拧着水壶朝山泉走去,裁剪合适的衣袍修饰他的身形,挺拔劲瘦,背影带着几分散漫不羁。
他走后,王子邵便凑上来,掏出绢帕细细的擦着睢阳的小脸,心疼道:“我说不让你跟着来吧,脚痛不痛?”
少年笑意清冽干净,不掺杂质,唇角才刚扬起,那笑意便先从眼底溢了出来,像是湖心漾开一圈涟漪。他鼻梁已见挺拔的雏形,但线条尚存少年的柔和。
睢阳仰起小脸了,眼珠亮晶晶的,一脸兴奋,“我不累,我第一次自己爬上山。”
王子邵蹲在睢阳身侧,细心的揉捏她的小腿,毫不吝啬的夸赞:“央央真棒。”
睢阳羞红小脸,轻轻抬脚踢了一下他,捂着脸不敢看徽音。
徽音自觉的挪了个地方,将空间留个两人。她才落座,身侧也坐下一个人,是王寰。
他递上一块干净的锦帕,朝徽音笑道:“擦擦吧。”
徽音向后望了下,裴彧还未归。她微微摇头,没有接过来,有些迟疑的问,“方才,裴彧和你说了些什么?”
王寰表情不见失落,他收回帕子,“他替那天宫宴我救你来道谢,还有你幼时落马一事。”
徽音松了口气,笑意更真了些,“昨日裴彧带我去跑马,我现下已经不害怕马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学会骑马了。”
王寰心中仿佛有把沙子随风在流逝,任他如何使力也抓不住,他微微垂头,平静道:“那很好。”
徽音双手撑在石块上,眺望远方,在此处能把甘泉宫的全景一览无遗,她甚至能看见秀水湖畔,她眯着眼,像只饱满餍足的小狸猫。
王寰不由得朝她靠近两分,声音很轻,“徽音,你……喜欢裴彧吗?”
徽音听闻此话,沉默良久,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喜欢。”
王寰眼神黯淡下去,拳头在看不见地方缩紧,心底有两人小人在跳动,一个说现在就告诉她你的心意,也许她会回心转意,另一个说,她已经喜欢上别人了,不应该再打扰她。
王寰张张了口,惨然一笑,没再开口。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裴彧拧着盛满泉水的酒壶大步走来,他嘴唇紧抿,眉梢都是冷意,连下颚线都绷紧了几分。
他解下水壶扔给其他人,双手各拿一个走到徽音身边,漆黑的眼珠盯着王寰,暗藏怒气。
王寰接过水壶,对裴彧道谢,看了眼徽音抬步离开。
徽音仰头看着裴彧咬紧的下唇,伸手拉拉他的衣摆,裴彧绷着脸蹲下,打开水壶递过去。
徽音接过喝了两口,山泉水清澈干冽,回味带甜,喉间的干涩得到缓解。她舔舔嘴,“你喝了吗?”
裴彧面无表情的接过水壶,仰头灌下去,泉水顺着他修长的颈脖顺流而下,喉结涌动。
他喝完水,蹲在徽音身边,眸色沉沉。
徽音拉着他坐下,抱着他的手臂指着一处点跌宕起伏的山峦问是什么。
裴彧一一给她解释,看着徽音白皙的脸颊,喋喋不休的唇瓣,他恨不得就此捧着她的脑袋深吻,告诉在场所有人,徽音是他的。
但他不能,徽音会生气,他强压着内心的不爽,淡淡道:“我不想和他们在一起,我们走吧。”
徽音转头看着他,没怪他也没问为什么,而是叫他去跟睢阳知会一声,然后任由他乖乖牵着手离开。
裴彧带着徽音来到一处天堑,岩口极窄,只供一人单行通过,裴彧牵着徽音一前一后的走过去。
越过岩壁,身后是一大片盛开的花田,
远望过去,只见一片斑斓的色块,浩浩荡荡地漫到天边,与云霞争艳。
花田的尽头,有一颗粗壮的老树,沉默地守着这片喧嚣的美丽。它枝干虬曲,与柔媚的花海对照,一刚一柔,一静一动,倒显出奇异的和谐来。
裴彧松开徽音的手,随手摘了朵鲜艳的野花别在徽音发间,他倚靠在岩壁上,抱臂打量面前的美人。
“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来甘泉宫就发现了这个地,没想到现在比那时还要茂盛。”
徽音向前几步,裙摆擦过花朵,花瓣簌簌的掉在地上,花香四溢。
“这里真美。”
裴彧不喜欢浓郁的花香,他皱了皱鼻,靠近徽音,懒洋洋的掰着手腕道:“我看你平时除了练字就是修建花枝,猜你应该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等回去了,我让人给你种一片花田。”
他自顾自说道:“临水阁那地有些小,要不你搬去我那里。”
徽音蹲在花田里,不一会的功夫手中已经有一捧颜色各异的花朵,她头也不回,全神贯注的盯着花田道:“我不搬,我喜欢临水阁。”
“行,依你。”
他看徽音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朝远处那颗大树走去,叮嘱道:“我去小憩一会,你不要乱跑,有事叫我。”
徽音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收集好各色花朵后,用长细叶的草捆在一起,颜娘也喜欢花,徽音卧房里的花都是颜娘每日在换,她现在下不了床,徽音便想将这捧花带回去,叫她开心。
她起身环顾一圈,裴彧卧在树下,双手垫在脑后做枕,单腿支起,脸上盖着一块圆圆的绿叶。
徽音提着裙摆小跑过去,长发飞扬,嘴边的笑意一直没有停下。她来到裴彧身边,突然起了坏心,趴在他身边采摘紫色小花摆成一团,一只一只的插进裴彧的发髻间。
爬了半天山,又闹了一会,她也些累,遂伏在裴彧身旁,慢慢合上眼睡去。
花田深处,喧嚣的色彩忽然静了下来。
裴彧鼻尖闻到熟悉的气息,侧身朝徽音方向,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悠长而平稳。他一只手臂自然环过她的肩,手掌自然地垂落,搭在她的臂弯,是一种无意识的守护姿态。
徽音侧身蜷缩着,面颊朝他胸膛的方向微侧,长睫如蝶翼,在眼下投出一弯浅淡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
此刻,尊卑,烦忧,尘世的一切,皆被隔在了这花海之外。唯有呼吸交织,心跳渐趋同步。
——
黄昏时分,万奈寂静。
裴彧率先醒来,他动了动发麻的身体,徽音卧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他伸手去捏她的鼻尖,另一只手去摸她的耳垂,双管齐下,没一会徽音就醒了。
她睡眼朦胧,浅浅的打了个哈欠,眯着眼趴在裴彧的胸膛上浅眠。
裴彧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股温热的暖流便从那撞击点四散开来,顷刻间漫遍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动作却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稀世的珍宝。只觉得怀里的这个人,怎么就能可爱到如此地步?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精准地敲在他心尖最柔软的那一处,敲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他语气极为轻柔,“徽音,醒醒,我们得下山了。”
徽音揉揉眼,艰难的坐起身,呆呆的望着裴彧,她知道紫色很衬他,却没想到如此适配。
他簪花,却不显半分女气,只将那秾艳春光别在了鬓边,将原本就风流无边的容色更添三分艳丽。
旁人簪花或显矫揉,在他却浑然天成。那笑意里带三分酒意,七分不羁,眼风扫过处,不必言语,已道尽繁华。
裴彧伸手在她面前挥挥,“傻了,我背你下山。”
徽音及时的忍住笑,拦住他蹲下的动作,“等我走不动你再背。”
裴彧拉着她的手慢悠悠的晃荡下山,顺便欣赏夕阳山,云霞无边的美景。
徽音叹道:“这云海真美。”
裴彧头也不回的说道,这云霞他都看腻了,“你喜欢,我天天带你来看。”
徽音捶着酸胀的大腿,她昨夜被裴彧翻来覆去的折腾,今日又咬牙硬爬上山,腿脚早已巍巍颤颤要罢工。
她连忙拒绝道:“别,山下也能看。”
裴彧停住脚步,望着云霞眼底怀恋,“代郡的云霞也好看。北疆锁钥,地接胡尘,如旌旗漫卷,万骑驰骋扬起的烟尘。”
徽音望着他映着余晖的侧脸,“你是不是很想回去?”
裴彧一晒,摇摇头,不再说什么,牵着徽音下山。
他不说,徽音却知道,他是想念的,想念大漠冷冽的风沙,代郡的长城和烽烟,并肩作战的兄弟。
他在代郡的那五年,过的应当很艰难。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做不得假,出身尊贵,明明可以像其他人一样享一世尊荣,却在艰苦的边境驻守五年。
皇权侵轧下,任何人都逃脱不开。裴家烈火烹油的荣宠下,又有谁知道其中凶险。太子吴王长成,陛下为防裴氏独大,抬举吴王和郑氏相抗。
裴家其他两房均远离中枢,常年不在长安,形同虚设。五年前,大司马战死,年纪十五岁的裴彧扛起裴家大旗,寡母性弱,幼弟尚小,他不仅得扛起裴府,还得替宫中独木难支的裴后和年幼的太子撑着。
徽音握住裴彧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声地淤住了,沉甸甸地发胀。
她想起东瓯大捷传来时,宣平门那个老头口中的裴彧,他曾经是那么热烈的一个人,在代郡是不是也和长安一样,鲜衣怒马,一呼百应。
徽音不可控制的嫉妒起柳檀,她见过少年裴彧热烈张扬,得到过他的细心呵护,裴彧现在对她的种种,是不是也对柳檀做过,是不是也带着她相卧在花田,一起看云霞。
颜娘问她舍不舍得下,徽音想,她是能舍下的,只是很难。
裴彧察觉身后人的情绪低落,在前方开路,牵着她小心翼翼的下坡,“怎么不说话?”
徽音迟疑片刻,终是问出声:“你往后会娶柳檀吗?”
裴彧先是愕然,随即眉眼彻底舒展开来,笑声清越如玉石相击。他甚至笑得歪倒在徽音肩上,肩膀抖动。
徽音恼羞成怒的推开他,独自向前走去。
裴彧见人羞恼,忙不迭的跟上去语气,拿肩膀去撞徽音,语气愉悦,“吃醋了?”
徽音甩开他握上来的手,闷头朝前走。
裴彧在身后解释,“我不会娶她。”
徽音放慢脚步,等着裴彧追上来,他双手放在徽音肩膀上将人扭过来,低头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我不会娶她。”
“哦。”徽音眨眨眼,撩开他的手臂继续朝前走。
裴彧再去捉她柔软的小手,紧紧的牵着,“看不出来,你醋劲还挺大。”
徽音反驳,“我没醋。”
裴彧回头看看她蹙起的眉心,微皱的鼻头,心里好笑的紧,“行行行,没醋。”
两人下山时天已经黑透了,山脚下聚着一群人举着火把闲话,是睢阳等人,他们也才下山。
徽音身体一僵,侧头去看裴彧,心里暗叫不好,想叫裴彧转个方向离开,但已经来不及了。
睢阳也在这时看见了他们二人,朝他们打招呼,“表兄,你们也刚刚下山啊……”
她声音戛然而止,表情凝在脸上,身侧的王子邵等人也转过头,神情和睢阳如出一辙。
裴彧没在意他们,微微点头,无意识的扫了眼王寰,牵着徽音离开。
走到王寰身边时裴彧才注意到不对劲,他停住脚步皱眉望去,一群人盯着他的脸仿佛见鬼了一般。
裴彧抬手摸摸脸,问徽音,“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徽音视线从他头上那一排紫色的小花移过,万分真诚道:“没啊。”
裴彧这才转头冷淡的盯着那几人,斥道:“看什么看。”
睢阳艰难道:“表兄,你……”
王寰上前一步,挡住裴彧的视线,他看了眼裴彧身侧给他使眼色的徽音,唇角缓缓向上勾起,笑声如春风拂过琴弦,清雅温和,“天色已暗,裴将军先请。”
裴彧手掌蜷缩,最看不惯他装模作样,当着他的面就勾引徽音,着实可恨。
他冷嗤一声,昂首挺胸朝前走,发髻上的小花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徽音呼出一口气,抱歉的看着王寰,老老实实的跟在裴彧身后。她不是故意要裴彧丢脸的,真是忘了。现在也不好再开口说,裴彧非给她活剥了不可。
一路上迎着好些人的惊异的视线回到迎风馆,一进门就看见正在院中散步消食的贺佳莹,她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裴彧,“表兄你……喜欢簪花啊?”
裴彧拧着眉,一路上都有人朝他投来奇怪的眼神,听见贺佳莹这句话后,他伸手在头顶撸了一把,几朵紫色小花静静的躺在他手心,提醒他发生了什么。
他扭头去看身边的徽音,闯祸的人已经抱着花束溜进颜娘的屋里,都没跟他打声招呼。
裴彧面无表情的回,“我喜欢,你有意见?”
贺佳莹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表兄这副模样太吓人了,像是要提刀去砍人,她不敢耽搁,麻溜的躲回屋。
裴彧无视角落偷笑的婢女,绷着脸走进正房来到铜镜前,镜中男子发髻上还残留三朵小花,一晃一晃的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所以,他就是顶着一脑门的花,从甘泉山脚一路走了回来?
裴彧响起王寰站在他面前的笑容,手臂僵直,半响才抬手去摘头上的漏网之鱼,咬牙切齿,“宋徽音。”
他朝外喊:“给我把宋徽音叫过来!”
婢女急忙“哎”了一声,朝旁屋跑去。
徽音正在颜娘屋内插花,五颜六色的花束给昏沉的屋内增添一抹亮色,让人看着心情就不自觉的好起来。
颜娘倚靠在床上,看着徽音唇边的笑容从进屋就没停过,她心里头不禁也高兴两分。
阿蘅抬手敲在门上,“娘子,少将军找你。”
徽音唇边的笑更深了些,她回道:“你先下去,我等会就回。”
阿蘅依言将徽音的话复述给了裴彧,她垂着头不安的动动脚,手心捏着一把汗,深怕裴彧生气骂她一顿。
出乎意料的是,裴彧虽然生气,但什么都没说,挥挥手就让她下去。
徽音护短,自从上次骂了徽音的婢女后被她说了,裴彧就收敛了下脾性,没再骂过她的婢女。
徽音每日必要和颜娘叙话半个时辰,一时半会回不来,裴彧起身拿了套干净的里衣先去沐浴。
他沐浴完,胡乱拿帕子擦干头发,坐在榻上翻看竹简,又等了许久,屋外还是不见动静。
裴彧坐不住的起身,来到颜娘屋外敲门,初时里面无人应声,他又敲了两下,等得不耐烦了里面的人才出声。
徽音:“谁啊?”
裴彧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出来,快点!”
徽音正给颜娘念书念到一半,闻言拒绝道:“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回。”
裴彧等不及的敲门,将门板拍的震天响,“我没怪你害我丢脸,你躲我大半天算怎么个事,出来!”
第46章 只怕在你心里,只有那冯……
院中早已歇下的婢女被他拍门的声音吵醒, 纷纷探头出来查看。任他敲下去说不准要拆门板,惊动隔壁院的裴夫人。
徽音无奈的放下书册,扶着颜娘躺下, “我明日再来看你。”
颜娘笑道:“我伤已经不碍事了,明日就能下地了。”
徽音眉头一皱, 强硬道:“不行,至少要趟十天。”
裴彧还在外头拍门喊,徽音匆匆忙忙给颜娘掖好被褥,转身去开门。
裴彧敲击的手停在空中, 看见徽音的那一刹那就伸手将人拽出来,挟在腋下, 另一只去捏徽音的脸颊, 恶狠狠道:“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徽音奋力躲避他的大掌的揉捏, 腰间的软肉被他捏住,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躲一边道:“我错了别”
两人一路闹着进了正屋,声音愈来愈小,颜娘躺在床上, 望着月亮幽幽的叹息, 她很久没见徽音这样开心了, 像极了从前鲜活的徽音, 不再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但愿老天爷能眷顾她。
徽音被裴彧像是扛沙袋般扔在榻上, 还没起身就被他用力压住, 重得像座山。她双腿用力的蹬着,想要翻身把裴彧掀下去。
裴彧跪在徽音身上,一只手就将她摁的动弹不得, 他的衣襟在方才的嬉闹中散开,露出里头精壮的腰身,气息微喘,紧实的腹部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徽音挣扎了会,确认全凭自己无法挣脱裴彧,她气喘吁吁的垂下手认输,“我错了,我下山的时候忘记告诉你了。”
裴彧冷哼,微微抬腰,“回来的路上你怎么不说?”
“我找不到机会呀,万一你在路上发作怎么办?”徽音眼睛睁大,满脸无辜。
“狡辩。”裴彧单手将她双手按在头顶,另一只手掐着她的下巴吻下去,堵住徽音喋喋不休的唇边。直把人吻的昏昏沉沉满脸羞红,才松开压制她的手,麻利的去剥徽音的衣服。
徽音脸红,双手推拒“我还没沐浴。”
裴彧直起身,解开松散的里衣扔在地上,贴着徽音蠢蠢欲动。他难耐的喘了口气,充满野性的身躯紧贴在徽音胸前,“等会我帮你洗。”
——
东方既白,雀鸟在林间鸣叫,院中婢女已经起身杂洒,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一片宁静祥和中,屋门被人敲响,一个男音传来:“少将军,陛下传召。”
徽音迷迷糊糊间翻了个身,将头埋在被褥里抵挡声音,鼻尖萦绕一股腥味,她难耐的捂住鼻子。
裴彧掀开被褥起身,劲瘦的长腿落在脚踏上,他揉了把头发,声音带着沙哑:“知道了。”
裴彧抹了把脸,回头把徽音从被褥里扒拉出来,给她盖好被褥,放下遮光的帷幔让她安静的睡觉。
他起身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神色餍足,动作极轻的翻出一套常服穿好,离开屋内。
驰厌垂手等在门外,见他出门立马迎上来,裴彧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洗漱,问:“谁来传的召。”
婢女自觉的退下,驰厌回答:“是陛下身边的王常侍,看起来很急。”
裴彧心中有数,大约是猜到了什么。他擦干脸问:“方木那边如何?”
前几日他将方木派去代郡查找陈颉的底线,算算时间第一道消息应该已经传来了。
驰厌从袖中抽出一块竹简递给裴彧,上面详细的描述了和陈颉参军前的生平,七岁父死母改嫁,继父是益州人氏,一身武艺是益州武馆所学。
裴彧将木简递给驰厌,“传信方木,让他着重去查这个武馆。陈颉能被选入近卫,武艺必定不凡,一偏远县城的武馆可没本事教。”
驰厌记下,接过婢女送来的吃食跟着裴彧身后出门,他将漆盘上的食物递过去,裴彧没什么胃口,摆摆手示意他拿开。
驰厌补上一句:“那婢女说是宋娘子吩咐她准备的。”
裴彧摆手的动作一下,手臂转了个弯拿起漆盘上的烤肉饼,动作行云流水不见阻涩。
他一路进了内宫,跟着小黄门的指引来到林光宫,甘泉山林木幽深,暑气到了这里也消减大半。
林光宫便坐落在这片清凉之境中,殿宇虽不及未央宫恢弘,却更显精巧,颇有江南园林风味。
守在宫外的王沱瞧见裴彧立马带笑的迎上来,态度还和从前一样恭敬,和颜悦色,“裴将军,您来了,陛下已等候您多时。”
裴彧朝他点点头,退履进殿,宣帝只穿一件藏青色深衣常服,闲散的倚在凭几上,指尖敲着一卷竹简,殿内安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的声响。
裴彧上前行礼,“臣请陛下圣安。”
宣帝虚虚抬手,示意裴彧起身,“伤养的如何?”
裴彧抬手扭了扭肩膀,笑道:“这几日臣养伤躺的人都快废了。”
宣帝下颚轻抬,示意裴彧坐下,“少贫嘴,让你养伤是为你好,莫要趁着年轻不注意身体。”
他自案几上取下一片竹简递给裴彧,“看看。”
裴彧接过来细看,眼神一凝,刺客陈颉连带剩余的匈奴刺客全部在牢狱自杀身亡,死去供认指使他们的背后之人是一名年前便贬出长安的官员,怀恨在心勾结匈奴人刺杀陛下。
裴彧放下竹简,久久不语。他知道此事不简单,涉及人员甚广,陛下多方顾虑之下会压下此事,成为悬案。
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迅速灭口,将罪名推在其他人身上早早结案,摆明了是要包庇幕后之人,不想再让人查下去。
宣帝不放过裴彧脸色的一丝表情,看他从震惊、疑惑、愤怒转变为平静。
裴彧抬眼,眼底不平之色溢于言表,“臣能问一句,为何吗?”
宣帝幽幽叹口气,起身走到轩窗前,沉重的开口:“入夏以来,未有一场雨,此乃内患,八月马匹肥壮,匈奴蠢蠢欲动,此乃外患。”
“内忧外患之下,有些事自然也得放下,你可明白?”宣帝负手而立。
裴彧平静道:“臣,明白。”
宣帝满意的点点头,换上一副如沐春风的笑意,“你也歇的够久了,今日起就回去上衙吧。”
裴彧恭敬应答,行礼告退。
他离开林光宫后,碰见了并肩而行的太子和苏静好,两人面带笑容,似乎是要结伴出行。
裴彧停在原地等了几息,自从知道是苏静好屡次出手设计徽音后,他就对这女人厌恶至极,表面一副温软面孔,内里蛇蝎心肠,为了一个男人能和自己十几年的姐妹反目,不是个好东西。
至于徽音,裴彧不觉得她有什么错,若要说错,大概是有眼瞎的毛病,他这么一个绝世男人摆在她眼前,她怎么还惦记太子呢。
他清清嗓,抬步走过去,朝太子拱手行礼。
太子看见裴彧异常高兴,拉着裴彧一顿嘘寒问暖,伤势如何。
裴彧一一回答,话锋一转,“殿下要去何处?”
太子眼含情丝的望了眼苏静好,脸红道:“我送静好去母后那,她这些时日都在母后那里学习宫务。”
苏静好柔柔一笑,微微屈膝行礼。
裴彧冷淡的回礼,眼神锐利的盯着苏静好似笑非笑道:“这么说苏女郎的宫规学的很好咯?可知肆意谋害她人是何惩罚?”
苏静好后退一步,躲在太子身后,有些害怕的回:“妾才疏学浅,不知裴将军何意?”
太子适时的拦在苏静好身前,“表兄,你别吓她。”
裴彧:“问个问题而言,你护这么紧?”
“等表兄有了心爱之人,你也懂了。”太子说完这句连耳垂都变红了,瞪了眼裴彧,拉着苏静好离开。
裴彧站在原地,望着两人匆忙离去的身影,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趁太子幼时多揍他几顿了,让他脑子清醒些。
——
裴彧回到迎风馆,正屋门窗大开,依稀可见里头随风飘扬的素色帷幔,院中的婢女挤在掩下吹过堂风,手中各捧着一碗冰镇绿豆汤。
瞧见他回来,几人连忙放下手中的陶碗跪下行礼,裴彧抬手阻止她们的动作,他看了一圈没见着徽音的身影,“娘子呢?”
一名眼熟的婢女上前,裴彧认识她,她叫阿蘅。阿蘅咽下口中的豆汤,恭敬道:“方才娘子独自一人出了门,没叫奴婢们跟着。”
“颜娘呢?”
阿蘅回:“颜娘在屋内养伤。”
裴彧又问:“她去哪了?”
阿蘅面露难色,迟疑道:“娘子没告诉奴婢,不过看方向应是往东边去了。”
裴彧朝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小道寂静无人,徽音怕热,平素歇凉还来不及,怎么今日大中午的出门了,还没带人。
徽音出门时比较急,没带遮掩的物具,冯承便摘了朵大荷叶给她顶着在头上。
徽音举着荷叶,柔软的衣袖顺着她双臂滑落,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腕,“阿兄,什么事这么急?”
刚用完午膳,冯承便叫人给她传信喊她出来相见,口吻十分着急,约的地点也不甚隐秘。
冯承拉住徽音的手腕,带着她躲进树后,他先是鬼鬼祟祟的张望四周,而后才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匣递给徽音。
他紧张兮兮道:“这东西是我的人在袁秩长安的旧居所寻,上头皆是古文,我叫人都拿出来了,你看看。”
袁秩父亲是有名的古字文研究大儒,名声在学子中很大,袁秩也是凭借其父的名声才得以入仕,他家中有这些不稀奇。
徽音打开木匣,里面是堆叠在一起的帛书,她一卷卷翻过去,上头都是古老的周文字,与现在的字体大不相同,极为繁琐。
徽音素来喜欢研究古字,倒看得懂一两句,她翻看的动作忽而停住,指尖缩紧,颤抖的抚上中间两个字,不会认错的,这两个字是她阿父的名字,宋渭。
徽音合上布帛,将木匣好生的收拢起来,艰难道:“这东西很重要,我得拿回去仔细研究。”
“好,”冯承连连点头,“这东西袁秩藏的可紧实了,我猜就有问题,那我回去等你消息。”
徽音心绪杂乱,胡乱点点头,转身时被脚下树枝差点绊倒,好在冯承扶住了她。
冯承看着心神不宁的徽音,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下,宽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苏家做过的事不可能没有痕迹的。”
“你这副模样我不放心,我送你回去。”
徽音仍由他扶着,她没听清冯承说了些什么,此刻满脑子里都是那些古文字,她心里隐隐能感觉到,这是份重要物证。
午后的道路人烟稀少,一路往回走都没碰见几个人,冯承把徽音送到门口,忍了忍还是说出口,“你可知,裴夫人在替裴氏兄弟择妻?”
“什么?”徽音茫然的抬眼,睫毛颤抖。
冯承忿忿不平,“这些时日裴夫人在甘泉宫参加宴饮,言语透露出要在今年为裴彧和裴衍订下来。”
徽音垂下眼,心中泛酸,强忍着平静道:“我知道了。”
冯承压低声音吼道,“你得早做打算!那裴彧并非良人。”
徽音唇色苍白,闻言什么也没说,将尚在生气的冯承送走。她在原地平静半刻,才抬步往回走。
一转身,就看见裴彧立在迎风馆外看着她,不知站了多久。
徽音下意识的把手中的木匣藏在身后,慢吞吞的走过去,“你回来了。”
裴彧视线从离开的冯承移到徽音面上,她额头冒着细汗,面颊晒得泛红,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窜起,灼得五脏六腑都生疼。
他冷声问:“你跟他在说什么?”
徽音:“没什么,就见面聊了两句。”
裴彧紧追不舍,眼神嘲弄,“聊什么值得你大中午独自一人跑去见他?”
徽音眉心蹙起,明白他是生气,她放软语气解释,“之前托冯阿兄为了寻了些古字书籍,他今日是来送的。”
徽音说着,将藏在身后的木匣拿出来,打开给裴彧看。
裴彧捡起木匣中的帛书胡乱翻看两下,确实都是些古文,他一个字都不认识。
他也没再问什么,侧身让徽音进去,淡淡道:“下次不要见他了,你缺什么,要什么找直接我。”
徽音脚步一滞,他不是一副商量的语气,而是命令,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她朝四周看了两眼,门口还守着几个侍卫,徽音不想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些,遂按下心中的怒气,拉着裴彧走进西院。
“我跟你解释过,我和冯承是兄妹之谊,并非你想的那样。我下次去见他一定提前跟你说好不好?”
裴彧抽回手,口吻冷淡,“你们并无血缘关系,何来兄妹之谊。宋徽音,你是有夫之妇,私下和别的男人见面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徽音再度退让:“我下次会带着颜娘的,不会再和他单独见面了,可以吗?”
裴彧嘲道:“不行,你所谓的兄妹之谊是指你们二人搂搂抱抱,举止亲密?恕我见识短浅,没见过这样的兄妹。”
他满面讥讽,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徽音也不由得被激起几分火,“你跟踪我?”
裴彧率先抬步朝正屋走去,“我可没那闲工夫跟踪你。”
一旁的婢女看着两人之间不对劲的气氛,贴着墙角进屋关上门。
徽音提起裙摆跟上他的脚步,质问道:“那你是不是找人监视我?”
裴彧压抑不住火气,一脚踹开门,反唇相讥,“我要不是找人盯着你,哪里会知道你们是这样“搂搂抱抱”的兄妹。”
“你住口!”徽音是真的生气了,她面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我们清清白白,你少小人之心。”
裴彧气笑了,他怒喝道:“我小人之人心?只怕在你心里,只有那冯阿兄,王郎君是真正的君子。”
他又将无关人等扯进来,徽音不想再他和扯下去,她现在在意的事裴彧找人盯着她,“你把人撤回去。”
“不撤!”
两人的争吵惊动了旁屋的颜娘,她拖着病体打开门,神色焦急的大喊:“娘子,少将军,这是怎么了?”
徽音的神智被颜娘拉回,她深深吐出一口气,笑着安慰颜娘,“没事,你快回去。”
颜娘不肯,还要再劝。
裴彧突然怒喝喊人,“其他人呢,把她给我扶进去!主子吵架,哪有奴婢插嘴的道理。”
缩在房中的阿蘅等人见状连忙出门,七嘴八舌的将颜娘劝回去。
颜娘没办法,怕加深裴彧的怒火,不敢再多说什么,由着她们扶回去。
裴彧转头望着徽音,威胁道:“再让我看见你和其他男人私下会面……
徽音打断他,没看他一眼,“你当如何?”
裴彧抿紧唇,指节捏得吱吱作响,徽音的神情与方才大为不同,若刚才她是生气,此刻的她全然是一副冷漠、无视的神态。
徽音径直往里走,头也不回道:“我不是你的宠物,我要见谁,和谁交好,你没资格干涉我。”
她动作优雅的整理裙摆坐下,将那个木匣打开,取出里面的帛书铺在案几上,神情冷漠,“裴将军若要罚,随你,我还有事,您请去别处休憩吧。”
裴彧站在原地,忽而失笑,摔门出去,“行。”
他走后,徽音尝试着去钻研帛书,却怎么都集中不住精神,没办法静下心。
她抬头望着被摔木门,胸口哽着一口气舒不出来,指腹紧紧捏着毛笔泛白,屋外伸进几个探头探脑的人影,她起身关上门,隔绝她们的视线。
裴彧这厢摔门出去后,越想越气,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又酸又胀,透不过气。
他不过多问两句,她就冲他嚷嚷跟他吵,将冯承护的紧紧的,从没见过她这样在意过自己,这样维护过自己。
裴彧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又或是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他们两人的争吵引得东屋的仆妇出来查看,一双眼提溜的望这里看。他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手背上青筋显现,一拳打碎墙壁上的陶灯,怒喝:“滚!”
那仆妇不敢再看,缩进门里去。裴彧回头看了眼毫无动静的西院,甚至没有一个婢女追出去,周身气压骤低,大步离去。
颜娘扶着墙进屋,瞧见徽音一副失神模样,坐着一动不动,眼神不知在望哪里。她慢慢坐过去,把案桌上的帛书一一收好,拍着徽音的肩膀,柔声道:“去午歇会吧。
徽音回神,难受的低下头,“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歇着。”
颜娘叹气,“你们吵成这样,我哪里还歇得住。”
徽音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眼睛被她揉得红红的,颜娘把她揽进怀里,像幼时那样抱着她宽慰,“这是怎么了,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就吵成这副模样。”
徽音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不过吵两句嘴,她就忍不住想哭,她强忍着道:“我去见冯承,他看见生气了,让我以后不许再见他。”
“我本来是想好好跟他解释的,他不肯听,还找人监视我,他还朝你发火。”
颜娘擦干她的泪,轻柔道:“他是打翻醋坛子了,心里头泛酸,是在意你。上次出了那样的事,他是当心你再出事,才找人保护你。”
“傅母为何替他说话?”
颜娘叹道:“我哪里是替他说话,我是不想叫你难受。”
徽音没讲话,软软的窝在颜娘怀里,眼前像是蒙上一层雾,模模糊糊叫人看不清。
良久她才道:“那他迁怒于你算怎么回事。”
颜娘笑道:“我不过是个奴婢,叫人说两句又不会少块肉。”
徽音坐起来,抿唇摇头,“你不是奴婢,你是我的傅母,你之于我,就如裴夫人之于他一样,他不尊重你,我很生气。”
她抹了把脸,赌气的去翻木匣子,“是他的错的,我不会低头。”
颜娘按住她的手,“不让你低头,你坐了半天也累了,去睡会吧。”
徽音乖乖任由她摆弄,躺在竹席上,颜娘在一旁摸着她的发,摇着扇子。徽音往旁边挪了个身位,将颜娘拉上竹席,抱着她的手臂闭眼。
第47章 裴将军是想问如何讨好女……
裴彧径直离开迎风馆, 脚步不停的往苑里走,面沉如水,一副冷面模样惹得路上的官员都不敢上来见礼。
拐过一处庭院, 里面丝竹悦耳之声传出,还夹杂着几句淫词艳调。裴彧瞥了眼, 是长安城内有名的纨绔子弟,聚众饮酒,还叫了一群舞女乐妓做陪。
他脚步不停,大步越过去, 隐约听见几句调笑话,“这女人嘛, 一是要哄, 二是要训,三嘛哈哈哈……”
裴彧耳尖一动, 收回脚步,故作不经意的靠过去,他耳力出众,在这一片丝竹中都能听见几句碎语。
“我韩二郎别的不敢说,哄女人是独一份的, 只要我出马, 天下没哪个女人我搞不定……”
韩二郎?裴彧回想片刻, 这人他认识, 是端阳长公主的小儿子, 有名的纨绔子弟, 惹是生非,有一次撞到他手里,被他教训了一顿, 自那后就绕着他走。
他听了片刻,里头的开始喝酒划拳,吵吵闹闹听不甚清楚。裴彧直起身,整理下衣领,面无表情的朝庭院大门走去。
大门口立着两个韩家男仆,迎上来笑问:“裴将军,您怎么来了?”
韩家男仆对视一眼,他家郎君组局从未邀请过这位裴将军,今日怎么人不请自来了。
裴彧微抬下巴,眼神倨傲,“去通报你家郎君一声,就说我裴某人上门做客,不知他欢迎否?”
男仆不敢耽误,不过十几息的时间,韩二郎那肥头大耳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他素来花天酒地,山珍海味,一副清秀面容硬生生被喂成了猪头。
裴彧拧着眉,这模样也能搞定女人?莫非真有什么诀窍。
韩二郎一脸害怕的走上前,短短几步路,他已经在脑中将这些时日做的每一件事都想了一遍,确认他没做什么得罪过裴彧。
他擦了把汗,颤巍巍的上前,“裴裴……将军,您怎么来了?”
非他胆小,实则一年前裴彧回京时带着他那表妹出门游玩,韩二郎素来喜欢调戏女子,见贺佳莹面容娇俏又是独身女郎,这不嘴贱上去调笑两句,结果一回头,裴彧一脸笑容的站在他身后,不由分说的就是一拳,当场给他撂倒在地上,现在想来鼻子都还隐隐作痛。
裴彧眼神飘忽一阵,无意道:“闻到酒香了,你们在喝酒?”
韩二郎笑起一脸褶子,“对啊对啊。”
裴彧看了他一眼,韩二郎没反应,又看了一眼,韩二郎还是没领会。他颇为嫌弃,这韩二郎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
裴彧只好直言,“我能进去吗?”
“可以,当然可以,快请。”韩二郎反应过来,连忙搓着手,请裴彧进门。
裴彧刚刚踏进门就被一股酒味熏了回去,他难耐的屏住呼吸,脚下绕开地上那一摊烂醉如泥的人。
韩二郎拖着笨重的身体跳进去,踢着脚下醉倒的人,高声嚷嚷:“快起来,快起来,裴将军来了,快快快!”
堂内饮酒的几人皆醉醺醺道:“裴将军,哪个裴将军啊?”
韩二郎急上火,一个一个点过去,“五年前打掉你门牙的那个,把你吊在城门口晾了一夜的那个,放狗追你了三条街的那个。”
这下不用他再喊什么,那几个咕噜一下酒醒了,一个个睁着铜铃太的眼睛瞪着裴彧,仿佛见鬼了般。
地上醉酒的那个摇摇晃晃的起身,一张就酒气熏天的脸凑近裴彧,撅着嘴道:“美人……”
他话还没说完,裴彧已经一手刀劈倒他,嫌弃的在衣摆上擦手,而后抬手示意乐师停下,舞姬退出去。
其他几人纷纷凑近韩二郎瑟瑟发抖,“你……怎么把这个冤家找来了。”
韩二郎欲哭无泪,“与我无关啊,他自己找上门的。”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凶残,不是说他变沉稳了吗?”
裴彧擦干净手,挑了张干净的案几坐下,韩二郎这时极有眼色,翻找出干净的酒盏给裴彧倒上茶,讨好的笑笑。
“你……算了。”裴彧看他一脸横肉,脸眼睛缝都看不清,转而打量其他人。
他敲敲案桌,其他几人皆是一抖,只听见裴彧道:“今日来是有事请教,坐。”
几人如同梦游般相扶着坐下,韩二郎在众人的示意下鼓起勇气开口:“裴将军,你要请……教什么?”
裴彧:“方才听你说,这世上就没有你拿不下的女人,你可是有什么诀窍?”
韩二郎本以为他要问什么公务,或者是他们家族中的一些私事,都已经做好挨一顿打的准备了。没想到裴彧居然是问这个,他搓着手问:“裴将军是想要讨好女人吗?”
裴彧皱眉,想起徽音那倔脾气,斥道:“什么讨好,我是那种人吗?”
韩二郎连连告饶,“是我说错了。”
有一人出声:“裴将军可是想问如何让女人死心塌地的爱上你?”
裴彧单手支着下巴点头,“对,就是这个,你们可有什么高招?”
“那自然是有啊。”
韩二郎几人一扫方才的害怕,聚拢在裴彧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说到激动之处,两个男人还抱在一起示范,直把裴彧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直到太阳落山,裴彧才从韩二郎的庭院离开,韩二郎一路追出来叮嘱道:“记住三点诀窍!!”
裴彧脚步一顿,敷衍的点点头。
他回到临水阁时天已经黑了,院中陶灯亮起,染着一圈光晕,徽音刚刚沐浴完,穿着一身素白直裾,坐在檐下晾发,两条细白的手腕在夜里亮的扎眼。
他重重了踏下脚,有婢女听见动静过来迎他,道了声:“少将军。”
裴彧“嗯”了一声,朝正屋走去,余光一直注视着檐下的那人,毫无动静。
他停住脚步,吩咐道:“去准备饭菜。”
婢女隐晦的看了眼徽音,见她什么都没说,小声回道:“少将军,晚膳时间已过,只剩些糕点了。”
裴彧不悦,斜眼过去:“不是有小灶吗,去弄两个菜。”
婢女期期艾艾道:“那个是颜娘特意给娘子弄的,只有她会。”
裴彧:“……”得,他不配吃。
“下去吧。”
婢女如释重负的离开,一时之间,院中只剩二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裴彧立在门口,他听着韩二郎等人絮絮叨叨一下午,饭没怎么吃,酒倒喝了不少。想起韩二郎所言,第一,不能露怯,不能让女人知道你非她不可,不能让她牵着鼻子走。
他朝徽音走去,发觉她手中拿了一片竹简,密密麻麻写满了他不认识的字,看一眼都觉得头疼。
他重重咳了一声,“我饿了,你去弄些吃食。”
徽音放下竹片,绸缎般的头发如流水般晃动起来,馨香一片。她弯腰穿好鞋,背对着裴彧看不清表情,语气淡淡:“夫人院里应该还有,我去要一些。”
裴彧拉住她的手臂,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心里头抽动一下,他摸摸鼻头,“算了,我随便用点就行。”
徽音抽回手,裴彧身上的酒气熏得她有些难受,她下意识的退开两步,抬头去看。
他显然已醉了七八分,玄色衣领被扯得松散,胸膛剧烈起伏着。皮肤泛着酒后的潮红,那双平日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蒙尘的星子,黯淡而困惑。
除了酒气,她还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味,很浅但是有。徽音不爱涂脂抹粉,院里的婢女也不用。
酒气加脂粉气,她问:“你从何处回来的?”
裴彧见她愿意主动搭话,心里一喜,面上还是一副冷淡的表情,谨记着韩二郎的话语,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韩二郎那里。”
徽音轻轻念出声:“韩二郎?”
贺佳莹跟她提过几次,韩二郎来甘泉宫后苦于不能寻欢作乐,便将自己的住处改成酒宴,还招了好些美人歌姬入院,日日摆宴,夜夜笙歌,活脱脱一个秦楼楚馆。
她见裴彧斜倚在凭几上,领口露出来的肌肤上泛着红痕,从前她不知那时什么,如今倒是在明白不过。
徽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面上维持着得体的,甚至有些僵硬的微笑。早该想到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昨日还同她黏在一起浓情蜜意,说什么绝不负她。
她转开离开,不去看裴彧不耐烦的神色,把人关在门外,“今夜我不舒服,你去别处睡吧。”
裴彧本来跟在她身后打算进屋,猝不及防被她关在门外,差点夹住鼻子。他皱眉不语,一切都是按照韩二郎所言,为何徽音更生气了些,他甚至在她眼底看见了细微水光。
他拍着门,“宋徽音,开门。”
没人应声,他加大力气,木门在他手下吱呀吱呀响,隔壁东院有人喊道:“谁呀,大晚上的。”
裴彧一顿,转头去看,旁屋窗户上一个脑袋叠着一个脑袋的看热闹,见他发现连忙缩了脑袋。
他自觉丢脸,狠狠踢了下门板,放下狠话,“有本事一辈子别让我进。”
颜娘裹着衣服出门,看着裴彧离去的身影,担忧的望着正屋。明明下午睡醒后徽音就告诉她,是她冲动了些,明知裴彧吃软不吃硬还跟他硬来。
她早早的就备下饭食等着裴彧回来,饭菜热了又热。天黑了也不肯进屋,坐在檐下等着裴彧,谁知一回来又吵起来了。
真是冤家。
这厢裴彧出了门无处可去,又不想被裴夫人发现他和徽音吵架一事,只好翻墙去了裴衍的院子,把睡得正香的裴衍从床上挤走,躺了上去。
裴衍睡的迷离迷糊间梦到有人和他抢食,护食的抱住被子一顿拳打脚踢,嘴里说着梦话。
裴彧不妨被他踹了两下,三两下就把裴衍踢下床,不去管坠在地上说梦话的幼弟,自己卷着被褥睡去。
——
裴衍是被刺眼的阳光的照射醒的,他胡乱扯了两下没抓住帷幔,嘟啷着遮住眼皮,突然发觉身下硬硬的,睡得他一阵腰痛。
裴衍坐起身,发觉自己睡在地上,还以为是昨夜睡姿不好摔下床。他揉了把头发,打着哈欠重新摸上床。
手指胡乱摸着一个温软的东西,裴衍一惊,扯着人惊叫出声,被裴彧一巴掌呼在脸上,“喊什么喊!”
“阿兄!”裴衍拍拍脸,睡意彻底没了。
“你怎的在我床上!”
裴彧坐起身,一身酒气的衣服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异常难闻,他嫌弃的扒开外衣扔在地上,敷衍道:“昨夜回的太晚,不想打扰你徽音阿姊。”
裴衍偷笑两声,得意道:“少蒙我了,我看就是你得罪徽音阿姊被赶出门了。”
裴彧捡起床上的软枕砸过去,骂道:“就你话多。”
裴衍抱住软枕笑嘻嘻的凑过去,两只猫眼泛着光,“你跟我讲讲呗,你怎么得罪的徽音阿姊。”
裴彧瞥了眼他,不想理会这个傻弟弟,他伸手解开里衣,使唤道:“找套干净的衣服,我要沐浴。”
裴衍“哦”了一声,盯着他胸前几块地方问:“阿兄,你是被虫子咬了吧,我去找人给你拿药膏。”
裴彧低头看了一眼,胸膛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块红痕,不痒他也没发现。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了昨夜徽音的异常,心里头暗骂两句,拧着脏衣服就要出门。
裴衍感觉拦住人,“阿兄,你就这么出去啊。”
裴彧停住脚步,低头嗅嗅,身上确实有股味,他自己都有些嫌弃。
“浴房在哪?”
等他收拾好火急火燎的去找徽音,却扑了个空,原是裴夫人一大早就带着徽音出门,说是去拜访女眷了。
裴彧无奈,只得先去上衙,等晚上再回来给徽音解释。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
雕花窗棂前,素馨花香气四溢,裴夫人坐在落地铜镜前梳妆打扮,徽音一身青衣跪坐在她身后,手中握着几只翠玉钗环。
裴夫人收拾好后,招手让人送来一摞竹片放在徽音面前示意她查看。
徽音放拿起竹片,上头记录了几位贵女的出身和品性,都是累世功勋家的女郎,年纪从十五到十八。
裴夫人没让她疑惑太久,她站在屏风后张开双手由婢女伺候她穿衣,心情愉悦:“这些时日我挑了几位女郎,家世品性都是上好,无一处不和我心意的,名单我已经递到皇后娘娘那里,娘娘也没有什么意见,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同我一起去见见。”
徽音在竹片上看到了安阳侯之女李莹月以及冯氏女冯安珺。冯氏女年纪最小,她是冯承的堂妹,性子率真可爱,今年刚满十五,裴彧今年二十有一,冯女郎年纪和他并不相配。
徽音这般想着,也问出心中疑虑。裴夫人已收拾好从屏风后绕出,她今日穿了见碧绿色双绕曲裾,肌肤白皙,眉眼带笑,瞧着年纪不过三十。
裴夫人道:“李莹月是我为彧儿选的,冯安珺是我为衍儿选的,你觉得如何?”
徽音自发的忽视这个问题,她没资格评说,裴夫人也不是真的想她的意见,她斟酌道:“簪缨世家女郎自然是好的,只是小郎君年纪尚小,现在是不是早了些?”
“不早了,”裴夫人摆着手,“就是要早点定下来早日成亲,免得向他阿兄一样拖到现在还没个准话。”
徽音沉默半响,“那柳女郎?”
裴夫人戴上最后一个压衣玉珏,头也不回道:“彧儿前些日子说了不会娶她,我本就不属意她当初抛下彧儿另嫁,如今倒是皆大欢喜。”
裴夫人收拾好,带着徽音一路朝南走,看情况是要去南边的飞流水榭,徽音跟在裴夫人身后,听着裴夫人把两位女郎夸了一路。
她回想片刻,这两个女郎她都是见过的,确如裴夫人所言容貌秀丽,品德出众。
裴夫人能找出这两人也是下了功夫的,长安城内,如今适婚的高门贵女并不多,多数早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定下婚事,等过两年就成婚。
她挑的这两人,从各方面来看都极为适配裴家两位郎君,便是皇后那里也挑不出错。
只是不知,最后会选谁。
徽音一路沉默无话,连裴夫人都察觉不对,她幽幽叹了口气,用过来的人的语气宽慰道:“我知你心中不适,天下有哪个女子愿意同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你满长安看看,哪家郎君是只守着一个人过日子的,更何况,彧儿是一定要娶妻的。”
“妾知道的。”
裴夫人拉过徽音的手拍拍,好生安慰,“你放心,李莹月都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一定容得下你。”
徽音笑着点头,“好。”
裴夫人停下脚步,挥手让跟着的婢女离远些,“等会我让人去给你送点药,从前以为彧儿要娶柳檀,便没让你喝避子药,如今确是不同了,李莹月可是金尊玉贵的女郎,怠慢不得,彧儿成婚前,你不能有孕,可明白?”
徽音沉默良久,点头应声:“妾明白的。”
裴夫人满意的点点头,拍拍徽音的手背,牵着她往前走,“你是再明事理不过的孩子了。”
飞流水榭是靠着岩壁修建的一座水榭,最是清凉不过。所谓飞流,便是在言壁上方有一处飞泻直下的瀑布,汇聚于幽谭之中,泉水涌动。
水榭内坐着两位夫人和一位女郎,面对面各置两个案几,左手边那位是长安城内热衷做媒的肖夫人,右手边面容温婉说话和声细语的是安阳侯夫人,她身侧坐着的那位是她的女儿李莹月,也就是裴夫人相中的未来儿媳。
李莹月并非第一种就令人惊艳的美人,她气质出众,整个人彷佛笼罩在一片沉静的书卷气里。她眼下还有一刻小小的胭脂痣,笑起来时,柔和又好看。
裴夫人松开徽音的手上,上前笑道:“我来迟了,夫人莫怪。”
肖夫人性子爽利,笑吟吟道:“来迟了罚酒一杯就是。”
安阳侯夫人微微一笑,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从徽音出现的那一刻,她视线就没离开过。
徽音垂着头跟在裴夫人身后,她这种身份是在这个场合是没有座位,只能坐在裴夫人身后,充当伺候的人。
她扶着裴夫人坐好,俯下身替她整理裙摆,余光看见那位安阳侯夫人和李女郎一直注视着她。
徽音侧身隐在裴夫人身后,躲避她们的视线,她不是很明白,裴夫人和未来亲家见面,把她一个妾室带上是怎么回事,故意打对方的脸吗。
裴夫人坐好后,端起酒盏朝肖夫人和安阳侯夫人敬酒,笑吟吟道:“我自罚一杯。”
安阳侯夫人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女子,一举一动都带着江南韵味,她声音虽柔和,话语却直奔主题,“这位便是宋娘子吧。”
徽音直起身,朝三人施礼,“妾见过侯夫人,肖夫人,李女郎。”
安阳侯夫人微笑,“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个美人。”她说完这句后就不再开口,任由肖夫人和裴夫人丢出话题也不接话,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尬尴。
徽音望着对面的母女,心中头的狐疑阔大两分,她实在有些看不懂,两家见面,为何安阳侯夫人如此冷淡,是不满这桩婚事还是不满她?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莹月突然开口,“裴夫人,我想同宋娘子说会话。”
裴夫人和肖夫人对视一眼,面色迟疑,都说这李女郎温婉贤良,怎么这一见面就要拉着徽音说话,她想干什么?
安阳侯夫人也开口:“她们年纪相仿,出去聊聊也无妨。”
徽音低着头,等裴夫人发话。她私心里是不想去的,她不想知道李莹月要说什么,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和李莹月聊的。她只想快点结束这无聊宴饮,回去专研袁秩留下的帛书。
“既如此,你就去吧。”裴夫人对身侧是徽音说道。
“是。”徽音起身,跟着李莹月身后走出水榭,阳光刺眼,照的她心烦意乱。
李莹月遣走婢女,也不管身后的徽音有没有在听,自顾自的开口:“这是我第一次见你这么狼狈的模样。”
徽音脚步微顿,手掌握紧又慢慢松开,“女郎想说什么?”
李莹月笑着回头,“别紧张,我就是想和你聊聊,没别的意思。”
她见徽音一脸防备的模样,倒没在说其他的,跟她母亲一样直奔主题,“你知道裴夫人属意我一事吧,也许我们以后还会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只是想跟你拉近关系。”
徽音嘲讽的弯弯嘴角,“女郎嫁进来是妻,我是妾,只有我讨好你的份。”
李莹月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黯淡,还想说些什么,眼神突然凝注,看着水榭的方向露出光芒。
徽音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水榭中不知何时起出现了一个男人,肩宽背窄,侧脸如玉,即使看不清他的侧脸,徽音也知道他是裴彧。
裴夫人身边的婢女一路小跑过来,喘着气来到李莹月身边,“李女郎,少将军来了,裴夫人请您过去一见。”
李莹月抬手整理了一下发丝和衣裙,抿着笑抬步离开。徽音想跟上前,却被裴夫人的婢女拦住,她为难道:“宋娘子,女君说让你先别过去。”
徽音收回脚,李莹月已经走到水榭内和裴彧见礼,裴彧也转过身朝她点头,眼尾上扬,笑意明显。
她看着水榭中的一对壁人,真般配。
第48章 你还在生气吗?
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被乌云遮蔽, 光线暗沉。徽音凝视着那两人的身影,指甲紧紧攥紧掌心。
她也说不清现在是何想法,明明早就做足了准备, 可在看见这一幕后,她的心肺还是烧得滚烫, 抓心挠肝让她不得安宁。
她看见几位夫人笑着同裴彧说了几句话,看见李莹月含羞带怯的站在裴彧身边,一双美目不曾离开过他身上,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娇怯的味道。
裴彧背对着她, 徽音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素来不喜欢这种场合, 更别说站在那里任由一群夫人调笑了, 今日倒是特例。
徽音站久了有些累,她想转身离开, 裴夫人派来的婢女也不让。她只能席地而坐,举着手遮阳,漫无目的的看着他们。
没过一会,她就看着裴彧和李莹月两人单独出了水榭,边走边聊, 水榭里的三位夫人望着他们笑语连连, 不用猜都知道在说什么, 无非是些什么天作之合, 郎才女貌。
虽然不愿承认, 但事实确实如此, 徽音嫉妒李莹月,嫉妒她可以和裴彧并肩而行,取代她的位置, 不,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她位置。
她垂下头,呼出一口气,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就好像你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拿走后,你还得笑着告诉她,没关系,这本来就是你的,
真是令人不适,她站起身拍拍衣裙,不顾那婢女的阻拦往回走。裴彧给她带来过许多欢愉,虽然只是片刻,却也够了。
徽音甩开脑袋里杂乱的思绪,迈着轻快的步子回迎风馆,她手头的文书有限,有好些古字无法考究翻译,她不能再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了。
算算时间,两个月后就是中秋,中秋节庆,陛下必定会举行宫宴,她身份够不上,去求求裴彧也能进宫,到时候趁机拿到他的腰牌去天禄书阁,找到她想要的东西,这一切就结束了。
这些令人无法承受,只想远离的痛苦,酸涩还有嫉恨,就都不会再有了。
徽音回到迎风馆,正好碰上在外游玩回来的贺佳莹,她面前站着一个儒雅年轻男子,身量不高,容貌普普通通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想必就是那位太史令的小儿子郭廉,他怀中抱着一个布包鼓鼓囊囊的,布包浸出来的脏水弄脏他的衣裳,他却没丝毫在意,笑着听贺佳莹絮絮叨叨。
徽音在树后看了会,那两人终于叙话完,依依不舍的告别,郭廉将怀中的布包递给贺佳莹,布包露出一角,里面是绿油油的莲蓬。
看样子两人感情不错,等回了长安估计就要定下了。
徽音放慢脚步走过去,郭廉已经走远了,贺佳莹还站在门口眼神告别,徽音悄悄走过去,拍着她的肩膀,“别看了,人都走远了,你想在这门口当望夫石吗?”
贺佳莹吓一跳,哆哆嗦嗦的回头,瞧见是徽音呼了口气,“你吓死我了!什么时候来的?”
徽音:“从你拉着他的扭扭捏捏的时候。”
贺佳莹羞红脸,跺着脚跑进屋,边跑边嚷:“你怎么偷听别人讲话!”
她没回自己的院子,反而跑到徽音的西院,将手中的布包递给阿蘅,徽音跟在她身后进屋,“郭廉给你摘的,你给我做什么?”
贺佳莹坐在檐下,接过颜娘递来的凉茶喝了几口茶道:“我吃不了怎么多,我记得你喜欢喝莲子心泡的茶,特意让郭廉给你摘的。”
徽音心上彷佛被捶了一下,她脱鞋的动作僵在那里,一阵阵的酸意从胸口蔓延出来,怎么都想不到,到头来,裴家最惦念她的居然是贺佳莹。
她动作迅速的擦干眼角的泪,强装镇定的问道:“你与郭廉,如何了?”
贺佳莹吃吃的笑起来,摇晃着脑袋,眼神眯起,“他很好,不介意我名声不好,也不介意我规矩不行,他说,等以后我们成亲了,他就带我去天极山。”
徽音坐到她身边,“天极山在哪?”
“在西边,据说山上一座鹊桥,就是牛郎织女里面的那个鹊桥,男女若是携手走过,下一辈子也会再相遇,结为夫妻。”贺佳莹神神秘秘的凑到徽音耳边。
徽音抱着膝盖靠在墙上,望着贺佳莹甜蜜的笑容,有些艳羡。
她呢喃道:“真好。”
“对了,”贺佳莹转头问,“你今日不是跟姨母出去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徽音不想聊这个话题,她揉揉有些僵硬的脸,从地上起身往内室走去,声音疲倦,“我有些累,先休息会。”
贺佳莹在身后喊道:“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好生歇着。”
徽音没什么力气的点点头,她一路走回来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的紧,用清水沐浴后穿了件鹅黄长裙,坐到案几旁开始查典籍。
冯承给她的帛书一共有七卷,其中有两卷提到了她阿父的名字,也正是那两卷复杂,好些字她从古籍中都没有找到。按照现在的进度下去,别说两月,就是两年她也不可能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徽音难受的趴在桌上,将头埋进手臂,她不想再留在裴府了,恨不得现在就离开,再也看不见裴彧那张脸。在这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裴彧,想着那些破事,搅得她不得安宁。
屋外的知了叫个不停,烦不胜烦,徽音一脚踢开案几,案上摞起的竹简噼里啪啦的的摔在地板上,惹得屋外闲话的阿桑阿蘅等人一惊,连忙上前问:“娘子,怎么了?”
徽音站在阴影里,面无表情的赶她们走,她不喜欢发脾气,不代表她没脾气。
阿蘅和阿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娘子情绪很少,莫说发脾气,展颜的时候都不动。
她不喜说话,常常一个人坐着看书练字,一个人可以呆上半天。也不爱打骂奴仆,有时少将军骂她们,她还会出来解围。
阿蘅期期艾艾的问颜娘,“娘子心情不好,怎么办?”
颜娘坐在屋外剥莲蓬,见状摇摇头,叫她们下去歇息。心中有气不撒出来,时间久了,人都憋坏了。
半响,颜娘才听见里屋传出声音,她侧头看去,徽音蹲在地板正在收拾滚乱一团的竹简。
她推门进去,徽音听见声音抬头,跟没事人一样笑道:“傅母,你怎么进来了?”
颜娘捧着剥好的莲子放到案几上,白嫩嫩的莲子摆在玉盘中,香嫩可口,她蹲下身帮着徽音收拾,“快要到你十八岁生辰了,想好怎么过了?”
徽音一愣,颜娘不提她都要忘了,她的生辰在五日后,往年阿父阿母还在时,都会提前一个月替她准备生辰礼,无需她记日子,生辰当日,阿母会亲自下厨为她做一碗长寿面。
如若宋家未出事,按照她和阿父的约定,今年阿父会告假一月,带着一家人南下荆州游玩。
徽音垂下眼,“随便过过吧。”
颜娘不赞同道:“这是你十八岁生辰,不能随随便便,过两日我托人弄几条新鲜的鲂鱼,给你做鱼丸吃可好?”
徽音看着颜娘额上好包扎着的伤口,喉间哽了哽,不想让她折腾,故作不在意道:“我吃碗长寿面就好。”
颜娘皱了皱眉,闷着头不说话,将桌上的玉盘推过去,抢走徽音手中的竹简,麻利的摆放好。
徽音咬着莲子,甘甜可口,令她心情也不由得好上几分。
她坐在原地思虑片刻,古籍珍贵,因她自幼喜欢父亲才特意为她搜罗来了几卷,都是些残缺的记录。
当今世上,珍贵古籍藏书多为几大氏族
所持,其中又以琅琊王氏为最,据说王氏主宅内的袖珍阁收录了万卷藏书。
眼下她能求助的也只有一人,大家族人多,统一被安排住在北宫,此处并不像迎风馆那样宽敞,宫内走动的人影颇多。
徽音等了半个时辰没等到王寰,太阳晒得她脸有些疼。
她走到北宫西殿外王家家仆前,温声细语的请他们帮忙向王寰通报一声。
侍从打量着面前貌美的女郎,面上踌躇不定。
从前也有许多女郎来找大郎君,他一向不近女色,每次都是不见,后来索性不再让人通传。
但眼前的女郎比以往那些要好看很多,态度诚恳,侍从心中有摇摆不定。
“宋徽音,真的是你!你来干什么?”
侍从回头看去,后退两步,是府内最为难缠的三娘子王姮。
王姮一身织金曲裾,金线在光下闪闪发亮,她身量不高,眉眼细长,下颚微尖,笑起来像只倨傲的小狐狸。
王姮趾高气昂的走到徽音面前,“宋徽音,你来干什么?”
徽音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她素来与王姮不和,也知她品性刻薄,并不想理会她。
王姮迈着碎步上前,娇笑道:“不会是裴家不要你了,你又来找我大堂兄吧。”
她声音略高,四周的人都被人吸引过来。
徽音不想引入注目,想着明日再来,打算离开之际,却被王姮张手拦住。
王姮走到徽音面前,恶意的笑着:“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们王家才不会要你这种破、烂、货。”
最后三个被她意味深长的拉高,尾音带着尖利。
徽音盯着得意洋洋的王姮,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笑意,这些时日她心中都憋着一口气,王姮非要撞上来,那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徽音掀起眼皮,句句带刺,“我自然比不得你王氏女,命好,嫁个了个好郎君。
她也有模有样的学着王姮,将最后三个字的尾音拉长,抑扬顿挫。
王姮面色忽的狰狞,她最烦的就是别人提她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郎婿!她王姮自幼出身尊贵,事事如意,唯独在婚事上栽了个大跟头,嫁了个不上进的寒门子弟。
她恶狠狠道:“你倒是不怕死,跑到我王氏的地盘来挑衅,你就不怕……”
徽音斜藐着她,讥讽道:“怕什么?你不过是个嫁出去的庶出女儿,夫婿不显,自己也无本事,在王家不过是个边缘人,也只能跑到我面前来耍耍威风。”
王姮气的发颤,指着徽音抖手道:“早知你如此猖狂,当日你上门求救时我就该叫人打死你!”
徽音眼中冷意更甚,“王氏女果真威风,随随便便脱口就是打死人,视律法为无误。”
她一提,徽音也想起那日在王家遭受的羞辱。阿母病重,她也求到过王家,还没进门就被王姮拦在门外,叫了几个男仆上前撵她走,字字羞辱,句句诛心。
“……你。”王姮气急,不顾身后婢女的阻拦就要动手。
“住手!”
王姮回头望去,只见王寰站在宫内,身后还跟着三个仆从,目光发冷的盯着她。
“大堂兄,你听我解释!”王姮心慌起来,徽音所言句句扎她的心,那是因为她说的都是真的。她在王家根本没什么地位可言,也就外头看着光鲜亮丽一点。
王寰是未来王家的家主,她要是得罪了他,以后日子可就难过了。
王寰面无表情道:“我不想听,如果你还想在王家继续待下去的话,现在就走。”
王姮脸色难看,明白王寰的性子,他只是看上去温润如玉,实则说一不二,不容忤逆。
她咬牙看了徽音,气愤冲冲的撞开人离去。
她走后,王寰面带歉意的走出来,“抱歉,徽音,是我没有约束好她。”
“王姮的错,与你何干。”徽音并没有把春日里上门求助却被赶走的事情说出来。事情也过去了,现在再拿出来说也无济于事,无非是叫王寰对她多几分歉意。
王寰,从来都没有对不起她。
“你来找我定是有要事吧。”王寰领着徽音进殿,方才那些看热闹的人已经被人驱走。
徽音沉默的点点头,她知道自己很卑劣,利用王寰对她的情谊,但她没有办法了。
她抿着唇,双手无意识的握紧,“我想让你帮我找几本周文字的古籍,王氏藏书应该有。”
王寰什么都没问,温柔坚定道:“我知道了,我这就让人回去取。”
徽音低着头,声音很轻,“谢谢你。”
王寰失笑,笑容如同清澈的秋水,明亮干净,不含一丝杂质,让人感到安心,“我很高兴,你能来找我。”
徽音心中难受极了,她望着往回的笑颜,喉间发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
所谓人倒霉时喝凉水都能塞牙缝,这话果然是不假的。
徽音刚解决了一件大事,一扫沉闷的气息,脚步轻快的往回走,与从飞流水榭回来的裴夫人和裴彧撞了个正着。
她的嘴角慢慢恢复平静,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她没和裴夫人打招呼偷偷溜走,裴夫人定是要训她。
果不其然,裴夫人一见她就停住脚步,等在门口,眉眼间藏着怒气,“你怎么回事,让你等一会你就独自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徽音垂眼,双手乖乖的放在腹前,小声道:“妾不舒服,便先行离开。”
裴夫人眉头一皱,正想长篇大论的教训一顿,话还没脱出口就被裴彧截断,只见裴彧蹙着眉,望着徽音道:“看过医官了吗?哪里不舒服?”
徽音眼风未动,敷衍道:“没什么大碍。”
裴夫人只觉得儿子降了智,身体不舒服还能出去闲逛?她刚才明明瞧见了,宋徽音回来时眉眼带笑,脚步轻快,哪有一点不舒服的模样,分明是性善妒,见裴彧要娶妻便耍小性子,借机生事。
她绝不能容忍此事发生,想到此处,她沉下脸,“你跟我过来。”
“阿母,你刚刚不是喊累吗,先去歇着吧。”
裴彧拉住徽音的手臂,将人挡在身后,趁裴夫人不注意捞住徽音的小手,在手里揉捏。
徽音想要抽手被却他死死的抓住,跟狗皮膏药一样甩不开。
裴彧指节钻进她的柔软的掌心微微用力掐了一下,警告她别再乱动。
裴夫人皱着眉,不悦道:“你给我让开!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一下她不可。”
裴彧不动如山的站在原地,任由裴夫人推搡打骂,眉眼沉静,脸上带笑看似温和,身体未动半分,不容置疑。
裴夫人盯了儿子一会,胸口气的得上下起伏。她闷气片刻,瞥了眼躲在他身后的徽音,不再提要骂她的事,只刻意叮嘱道:“此事作罢,不过,你可别往了答应我的事情,五日后,你得随我李家。”
她说完冷冷看了徽音一眼,拂袖离去。
徽音长睫微颤,五日后,李家,所以他和李莹月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吗?倒是挺巧,刚好在五日后。
裴彧松开手,转身抱臂看着徽音,低头凑近她的脸颊,长长睫毛差点怼进徽音的眼睛。
“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吗,又骗我?”
徽音面无表情的越过他走进院里,淡淡回道:“我是骗你阿母。”
裴彧叹了口气,大步走到徽音面前,倒退着走路,盯着徽音道:“还生气呢?”
徽音停住脚,终于是瞧了他一眼,摇头道:“我已经不生气了。”
裴彧唇角勾起一抹笑,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戏谑,“又骗人,你这可不像不生气的样子。”
徽音扬起笑,拉下裴彧的身体靠去过,轻轻吻在他脸上,而后推开他露出微笑,轻声细语,“我真的不生气了。”
她说完没管裴彧,朝西院走去。
裴彧停在眼底,看着徽音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直觉告诉他,徽音不对劲,但他又说不出来哪不对劲。
他跟上去强势有力的握住徽音的手掌,不让她挣脱,低着头打量她的表情,“我今日去飞流水榭找你,是想跟你道歉,昨日是我不对。”
他看着徽音毫无反应的脸,抿紧唇继续道:“我不会再阻止你见冯承了。”
徽音点点头,没有说话。
裴彧握着的手不禁用了些力,他倒宁愿徽音跟他生气,像昨天那样跟他吵架,也好过现在这样,视他为无物,对自己比她刚进府时还要陌生。
徽音皱眉,“你捏疼我了。”
裴彧蓦的松开手,沉默的跟在徽音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西院,院中的婢女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深怕他们又吵起来。
徽音脚步不停,径直走进内室,坐在案几前翻开竹简,竹简老旧,字迹褪色残缺,她得誊抄一份新的。
内室只有她翻动竹简和笔锋沙沙的声音,裴彧坐到徽音的对面,双臂撑着握在身前,腰背紧绷。
沉默了一会,他问:“你在写什么?”
徽音不咸不淡回了句:“抄书。”
“多吗,要不要我帮你?”见她还愿意搭理自己,裴彧立刻接话。
徽音不带一丝犹豫的拒绝,“不必。”
裴彧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徽音先一步打断他,竹简摞在桌面发出脆响,“请不要打扰我。”
裴彧:“……好。”
颜娘靠在墙角仔细听了一会,没听见里面吵起来的动静,她才舒下心,摆手让其他人继续打扫院子。
她手中缝衣的动作不停,耳朵却一直竖起听着里面的动静。听了一会,颜娘觉得有些不对劲,屋内异常安静,没人说话,也没人起身。
她想了想,叫阿蘅把新酿的浆果饮子拿出来,又弄了些果脯糕点,装在盒内送进去。一进门,就看见徽音坐在案几边,神色认真,背脊挺直,手下书写的动作不停。
裴彧则坐在她对面,衣领微乱,他身体前倾后仰,面朝徽音,眼神不眨的盯着她,手中握着块玉珏不停的把弄,另一只手来回在后颈揉搓,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连她进门都没发觉。
颜娘走到案边,把漆盘中的浆果饮子和糕点取出来摆在案桌上,轻声道:“用些糕点吧。”
徽音微微点头,手下动作却没停,铺再桌上的竹简已经写满了一半,字迹工整娟秀,还剩一截需要补齐。
颜娘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瞅瞅低头抄书的徽音,又瞅瞅那边焦躁不安的裴彧,只觉得气氛实在压抑沉默,让她待不下去。
第49章 她一定恨死他了
坐在一旁的裴彧听见颜娘的声音后眼睛一亮, 他大概想明白是什么原因了,徽音对颜娘的重视非同一般,甚至愿意为她不顾自己的性命。
他昨日盛怒之下吼了颜娘, 徽音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怪罪的。
裴彧坐在原地, 扬起一抹笑,对颜娘和声细语道:“什么浆果饮子,给我也尝尝。”
颜娘脚步一停,看了眼不说话的徽音, 心中有些好笑,这两人怎么跟小孩子一样斗气, 她倒了碗饮子放到裴彧身边, 笑道:“是用莓果酿的,酸甜可口, 少将军尝尝。”
裴彧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腮帮子都要酸掉,他皱着眉,这东西怎么这么酸。
他默了默,仰头一碗饮尽, 等缓过那阵酸劲后昧着良心赞道:“很……好喝, 味道很特别。”
颜娘笑弯了眼, “少将军喜欢就行。”屋外有人在轻轻唤她, 颜娘行了个礼, 起身出门。
裴彧心中有些着急, 偷偷看了眼徽音,她怎么还没动静,自己都向颜娘示好了, 她怎么还生气,难道要他亲口向颜娘赔礼道歉吗?
眼看颜娘要走出门,徽音还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裴彧发了狠,扬声道:“颜娘……昨日是我不对。”
这开头的话一出口,后面也没那么难了,“我不该胡乱迁怒你,请你原谅。”
颜娘完全被吓住了,磕磕绊绊道:“少将军……你……”
裴衍年纪尚幼,又正是好面子的年纪,被徽音一激向她赔礼,虽有些意外,倒也无甚惊讶。
可裴彧,他少时尊贵,功勋卓著,又是天子重臣,连太子吴王都要给他三分面,这辈子,除了皇帝皇后,也没什么人能让他低头了。
这样一个尊贵显赫之人,居然对她一个奴婢赔罪道歉,这是万万不敢相信的。颜娘手足无措,慌忙看着徽音。
裴彧也看过去,手中泛着冷汗,他第一次带兵伏击时也没这么紧张过。
徽音书写的手一顿,落下最后一个字,“傅母,你先下去吧。”
颜娘呼了口气,看了眼神色柔和下来的裴彧,忙不怠的退出屋,还贴心的关上门。
颜娘走后,屋内又只剩二人,裴彧走上前,“我已向颜娘赔罪,你……不生气了吧。”
徽音倒没想过让裴彧向颜娘赔罪,他突然来这一出,不仅吓到颜娘也吓到了她。
“少将军,你实在不必为我这样,”徽音顿了顿,继续道,“你身份尊贵,愿意伺候你的人多的……”
裴彧没等徽音说完,开始脱衣,他动作很快,眨眼间外衣便被丢在地上。
徽音话音顿住,“你要干什么?”
裴彧不说话,只一味脱衣服。
徽音浑身紧绷,起身朝后走,裴彧哪里会放过他,他单手一动,轻而易举的将徽音按回去。
“你别乱来。”徽音一脸警惕的望着他,抓住桌上的竹简抓在手上。
裴彧微微倾身,原本宽松的里衣顺势散下,从她的角度,恰好能窥见衣襟下坚实而流畅的肌肉线条一路向下,没入裤腰。
他锁骨下露出几块暧昧都红痕,他凑近徽音,拉着她靠近胸前,“看。”
徽音被他胸膛的热意熏红脸,她朝后仰着头,涌上怒意,“看什么!”
“你放开我!”
裴彧啧了一声,极淡地勾了下唇角,眼神锐利而明亮,“不闹你,你仔细看看。”
徽音气红脸,别开脸不语。
裴彧没办法,低头凑近她耳蜗轻轻吹气,尾音跟撒娇一样,“你看看啊。”
徽音耳尖涨红,忍无可忍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看哪?”
“这。”裴彧指着胸口那三块红痕。
徽音缄默片刻:“吻痕,不是我的,然后呢?”
裴彧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仔细看看。”
徽音咬着牙细细看过去,细小的红痕中心有一个针孔大小的伤口,似是蚊虫叮咬的痕迹。
“昨日我确实是去了那,但绝不是去那里花天酒地。”裴彧一脸正色,“我说过不会负你的,又怎会去碰其他女人。”
徽音面色一怔,裴彧也趁机撒开手,将人抱在怀里,深嗅颈间的香味,直到此刻,他一直焦躁不安的心才宁静下来。
裴彧无比确认,他中毒了,一种名为徽音的剧毒,但他甘之如饴。
他低语:“不生气了好不好?”
徽音不说话,他就贴过去,拿脸轻轻蹭她的耳朵,轻啄她的面颊。
徽音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着疼痛来提醒自己,不要再犯蠢了。男人的话不可信。
飞流水榭他和李莹月站在一起笑意盈盈的场面浮现在她眼前,裴夫人别有深意的让他五日后去李家,他也不曾拒绝。即将与旁人定亲,又在这里告诉她,不会负她。
是不是男人,都是这样,随随便便承诺,又随随便便抛诸脑后。
徽音有些想笑,又怕笑起来忍不住流泪,她推开裴彧,面上是裴彧从未见过的讥讽之色,“少将军,你若去南曲馆子,凭你这副容貌,甜言蜜语,必定是最受夫人欢迎的那一位。”
南曲馆子,长安城内最大的楚馆,专招待女客。
裴彧眼神极冷,声音像是牙缝里挤出一样,“你说什么?”
徽音嘲讽的扯了扯嘴角,忍住心中的刻薄话语,她怕真骂过火了,裴彧会忍不住赶她走,最起码现在,她还不能离开裴府。
她压下心中的怒意,背过身道歉,“妾一时激愤,口出诳语,还望少将军见谅。”
裴彧死死盯着她的背影,一瞬间从天堂跌落地狱,他不明白,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明明一切都解释清楚了,徽音为何还会这样。
裴彧压抑着怒火,伸手去拉去,“你把话说清楚。”
徽音避开裴彧的手,淡淡道,“妾身错了。”
裴彧只感觉一股血液直冲大脑,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动,带来一阵阵胀痛,深深的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被风吹的吱呀吱呀的窗户来回摆动,似乎在嘲笑他方才的伏低做小多么令人可笑。
他低语道,声音没了方才的温柔缱绻,只有愤怒:“宋徽音,你真行!”
裴彧摔门离去,力道之大,本就不堪重负的木门轰然倒塌,将院中说话的两人吓住。
颜娘快速跑到屋门口,见徽音僵直身体站在屋中中央,垂下的指尖紧紧攥住衣裙。
徽音的声音很轻,“傅母,他要定亲了。”
颜娘呼吸一滞,这也太快了,她也听闻裴夫人在替裴彧相看贵女,担心徽音伤心一直瞒着她在。本以为短时间内不会定下,没想到这么快。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徽音却先一步回头,对她笑道:“让人来修门吧。”
语气听不出什么,但强忍的笑容,泛红的眼角无一不昭示她内心的不平静。
颜娘招手让人把倒地的木门抬出去,行宫内房屋修理都要报到少府,一时半会估摸着修不好了。
她找了块了纱帘挂在门栏上,坠在底下的流苏轻轻晃动,光影流转。
接下来的几天,徽音跟没事人一样,好吃好喝好睡,没事的时候还陪着颜娘做会女工,和贺佳莹出去闲逛,颜娘提起的心终于落下。
徽音生辰的前一日,贺佳莹兴致勃勃的跑来,她穿着一身海棠绣腰襦裙,提着裙摆转了一圈,眉眼灵动,明媚可爱。
“徽音徽音,我这身好看吗?”
徽音这几日有些嗜睡,裴夫人生气视她为无物,裴彧不在,亦无人管她。她睡到巳时才起,刚醒睡的脸颊红润饱满,头发柔柔的披在身后。
看见贺佳莹一脸雀跃,她也不由得开心几分,“好看,你这是要出门吗?”
贺佳莹捂住唇,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这是郭廉拖人送来的。”
不用出门,徽音也没怎么收拾打扮,穿着一身舒适柔软的胭色直裾,坐在檐下用早饭。听见贺佳莹这句话,她顿时觉得面前的饭菜无甚滋味,随便用了两口就让人撤下去了。
贺佳莹宝贝她那身衣裙,一举一动比平常还要淑女,行走坐卧堪称典范。
她显摆完后,神秘兮兮的凑倒徽音跟前打听,“你是不是听我表兄吵架了?”
徽音伸出一只手指抵在她的额头上,将人推开,语气无奈:“与你无关的事少打听。”
贺佳莹气鼓鼓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前两天还如胶似漆,恨不得日日黏在一起。这几日表兄却歇在苑林不曾回来,不是吵架是什么?”
“是不是因为表兄要和李莹月订亲一事?”
徽音起身的动作一顿,下一刻又仿佛什么都发生一样往内室走,语气平静,“不是,你别瞎猜了。”
贺佳莹慌乱起身跟上她,连爱护心爱的衣裙都忘记了,提着裙小跑上去拦下徽音,“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明日姨母要带表兄正式上门拜访李家,如果他们真的去了,此事就成定局了!”
徽音:“这与我有何关系?”
“怎么无关,”贺佳莹猛然提高声音,“你真想让表兄娶其他人啊?”
徽音失笑的摇摇头,眼底怅然,“他要娶谁,我如何能置喙?”
徽音自嘲的笑笑,越过贺佳莹朝里走。
贺佳莹无措的待在原地,徽音怎么会没有办法呢,她不会是什么都能做到吗?
“徽音……”
“贺佳莹,”徽音疲累的声音传来,“我不想再听这些。”
贺佳莹还要再劝,颜娘及时将她拉走,使着眼神,徽音这几日面上看着没事,实则心绪一直紧绷着。
颜娘叹道:“贺女郎,你说的这些我家娘子何尝不知,可她只是个妾室,郎君婚事她如何能插嘴。”
贺佳莹闷闷不乐的坐下,双手捧着脸嘟囔,“我劝过姨母了她,她不听,表兄也是,他怎么就答应了呢!”
颜娘撇撇嘴,没有说话,她这辈子瞧过的男人海了去了,一百个男人里筛不出一个好的,原以为裴彧是个例外,不曾想也是俗人。
贺佳莹继续抱怨,“徽音端庄大方,气质典雅,蕙质兰心,秀外慧中,有了她还不知足,那李莹月除了家世哪里比得过徽音!若是以前,连家世都比不过。”
颜娘万分赞同贺佳莹的话,对她是越看越顺眼,索性倒了壶茶坐在贺家莹身边同她闲聊。
阿蘅脚步匆匆的从外走来,隐晦的看了眼贺佳莹,示意颜娘过去。
颜娘拍拍手,走过去问,“怎么了?”
“外头来了位郎君,想见娘子。”阿蘅小声道。
颜娘眼神狐疑,让阿蘅先不要作声,她先出门看看。迎风馆不远处站着三个人,为首的那位她眼熟不已,正是差点与徽音定亲的王寰。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深衣仆从,一个手捧木匣,另一一个脚边立着一个半身高的长木盒。
颜娘看了一眼认出人后,不动声色回院子里,胡诌两句打发贺佳莹的疑虑。趁她不注意,她偷偷溜进屋内找到徽音。
徽音还当听错了,“王寰?”
颜娘肯定道:“奴没看错,就是王郎君。”
徽音猜测王寰是来给她送古籍的,只是王寰一向守礼,为何今日却亲自前来。若是被裴夫人撞见,少不得又是一顿训斥。
她径直出了屋门,贺佳莹坐在檐下和阿蘅在玩双陆棋,没注意她这边的动静。徽音放下心,避开人出去见王寰。
王寰一身素白长袍纤尘不染,墨发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眉眼温和。
“徽音,你要的古籍我都给你带来了。”
徽音看向他身后那个仆人怀中捧的木匣,沉甸甸的,分量颇重,“你叫人给我送过来就行,怎么还亲自跑这一趟。”
王寰眼神像是蕴藏着星光,目光沉静,让人感到一股真诚,“明日是你的生辰,我肯定要亲自来这一趟。”
徽音轻轻呼出一口气,垂眼失笑,“你还记得啊。”
“我一直记得,今日是你十八岁生辰,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王寰从身后的仆从手中接过那个等身高的木盒,递给徽音身后的颜娘。
徽音问:“这是什么?”
王寰轻声道:“九霄环佩。”
九霄环佩是她阿母传给她的一张二十五弦瑟,其音色清越,直上九天,大气磅礴,亦是徽音从前最喜欢之物。
此物名贵,宋家出事时随府邸一起被抄没,徽音还以为再也不能抚这张瑟,没想到,王寰居然替她找回来了。
九霄环佩与她而言,不仅仅是心爱之物,而是亡母遗物。
“谢谢……”徽音有些哽咽,咬着唇克制这不失礼。
王寰无奈暗叹,那日在山上他见徽音和裴彧举着亲昵,已经说服自己放下不要去打扰。今日却听闻裴彧即将与李莹月订亲一事,他再也坐不住,借口送礼一事来找徽音。
王寰抬手轻轻摸摸了徽音的脑袋,下定决心道:“徽音,不论何时,我都在你身后,你不要怕。”
徽音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王寰,她其实很早就明白王寰的心意,只是一直在逃避,她没法回应王寰。
“王寰,我不再是从前的徽音了,你不要……”
王寰温柔都打断她,“徽音,先不说这个好吗?”
徽音心乱如麻,胡乱点头应下。
这厢,贺佳莹躲在门后咬着牙偷窥,多亏她长了个心眼子,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玩乐,不然徽音定要找借口支开她,她也就看不到这副场景了。
贺佳莹心中暗骂,她从前还很崇拜王寰,没想到他也是个伪君子,趁着表兄和徽音吵架趁虚而入,又是送礼又是摸头的,他想挖裴家墙角,也要看她贺佳莹答不答应。
——
午时的校场,本该是一片寂静午歇之时,却传来一阵鼎沸的人声。正中的场地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几圈赤甲士兵。
裴彧一身玄色劲装,肩宽窄背,长身如立,他手中随意握着一根长木棍,棍头点地,目光如炬的扫过面前几个围着他不敢上前的十来个精壮亲兵。
裴彧轻喝,“都没吃饭吗?
十几个亲兵互相对视一眼不再犹豫,握紧手中的木棍冲上前,碰撞的闷响,粗重的喘息和痛哼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尘土的味道。
驰厌万分无奈的蹲在地上,扒拉手指头数日子,已经四天了,少将军待在苑林练兵已经整整四天了。
这四天里,他早上一睁眼就是沙场练兵,骑射,和底下的兵将同吃同住,从早到晚不停歇,整个虎贲营队叫苦不怠。
旁边刚刚被揍下场鼻青脸肿的虎贲将抱怨,“这简直比陛下打猎那几日布防还要累,少将军到底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驰厌摸着下巴,他大概清楚了怎么回事,他幽幽叹道:“一个血气方刚刚刚开荤的男儿,突然间被赶出房门,你说呢?”
那人瞬间秒懂,狭促一笑,不再抱怨。毕竟,谁会跟独守空房的男人过不去,还是刚刚开荤的男人。
驰厌眯着眼望着高悬的烈日,他这会应该是在清凉柔软的床上午歇,而不是在这里看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过招。要是方木那小子在,他起码还能不怕死的开几句玩笑活络一下气氛。
他眯着眼,单腿支起打瞌睡,耳尖听到一句熟悉的娇喝声,“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声音有些耳熟,驰厌转头去打量,那站在两个士兵面前叉腰怒喝的女子,不正是他家里那位娇纵的贺女郎吗?
眼见那两个士兵守着规矩不放人,贺佳莹气红了脸想要硬闯,驰厌连忙翻身坐起赶过去劝和。
驰厌扬手将那个被贺佳莹骂的狗血淋头的士兵遣下去,讨好的望着贺佳莹,“贺女郎,您怎么来了?”
贺佳莹插着腰,脸蛋通红,骂骂咧咧道:“那两个人真没眼力见,我都说裴彧是我表兄还不肯放我!”
驰厌赔笑,“他们也是守着规矩。”
贺佳莹不耐烦的摆摆手,四处东张西望,“你快带我去见表兄,我有急事。”
“贺女郎,少将军在训兵,这个时候不好去喊他,要不你等等?”驰厌为难道,少将军火气大,他才不要这个时候去触眉头。
“等了可以等,不过嘛,迟了徽音生气我可就不管咯了。”贺佳莹双手抱臂,眯着眼笑起来,一副卖关子的模样。
驰厌立刻道:“您稍等,我马上就去喊。”
驰厌一溜烟挤进圈子内,裴彧已经撂倒了三群人,正准备和第四群人动手,他连忙扑上去,抱住裴彧的手臂。
“少将军,贺女郎有急事找你。”
裴彧眼皮微微眯起,额角甚至能看到微微凸起的青筋,正不耐地跳动着,他面无表情的盯着驰厌,“她来干什么,叫她走。”
驰厌顶着裴彧的威压继续道:“她说事关宋娘子。”
宋娘子这三个字好像灵丹妙药,驰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家少将军麻溜的扔下手中的木棍,大步离开。
驰厌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适时递上感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汗,引领裴彧去了贺佳莹所在的堂屋。
他们进门时,贺佳莹正饶着屋内焦急的踱步,一见他们到来,便冲上前大声嚷嚷:“表兄,你知不知道,明天是徽音十八岁生辰!”
裴彧拭汗的动作一顿,微微掀起眼皮,“你说什么?”
贺佳莹已经冲到两人面前,语速极快,“今日王寰上门送了徽音一张瑟,说是送她的十八岁生辰礼,他还说了些有的没的,还摸了徽音的头!”
“表兄,你再不回去,徽音就被人抢走了!”
裴彧在听见王寰送瑟,徽音生辰时脸色就已经冷下来,又听见王寰摸了徽音的头,下颚收紧,原本俊朗的面孔绷得死紧,透露出压抑。
听闻贺佳莹的话,他嗤笑一声,眉毛拧紧,“她爱如何如何,再管她我就是狗!”
“你……”贺佳莹憋不住的骂出声,“你怎么好意思生气,明明是你对不起她,明明是你要和李莹月订亲,你怎么还能怪她!”
裴彧转身的动作僵直住,回头盯着贺佳莹眼神发冷,“我要和谁订亲?”
“李莹月啊!你不是都和她见过了吗,你还答应姨母明天和她一起去李家。”
贺佳莹这下是真的要气死,她忍不住为徽音委屈,“你待她一点也不好,我要是徽音肯定恨死你!”
她大声嚷嚷完,鼻尖发红,眼中含泪,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见裴彧一脸阴沉之色又忍不住害怕起来,撞开他跑出去。
驰厌被迫听完这段,不禁咬咬牙,瞅了眼裴彧难看的脸色,没说什么,追着贺佳莹出去。
堂屋只剩裴彧一人,他耳边一直回荡着那句,“我要是徽音,一定恨死你了,一定恨死了你。”
他狠狠喘了口气,胸口闷的发疼,裴彧单手捂着脸半跪在地上,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滚烫的潮意。
鼻腔的酸意让他无法呼吸,他想起昨日徽音的反常,徽音靠在他怀中时,知道他一面要和旁人定亲,一面还哄着亲近她,说那些屁话时,心中是如何想。
她一定很难受,比他现在还要难受万分,她一定恨死他了,一定很讨厌他,再也不想见他了。
第50章 不论从前还是往后,我都……
碧色的夏被中露出一只白皙的手臂, 明晃晃的日光在屋内洒下光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纷乱飞舞。
徽音慢吞吞地拥着夏被起身,乌发软软的垂在肩侧, 她揉揉眼,脑袋还不甚清醒。
昨日王寰送来的古籍很全, 大部分周文字都记录在册,就是需得一个一个进行翻译,徽音昨夜一直忙活到深夜,实在坚持不住才爬上床睡觉。
炎日高照, 看时辰已是午时,徽音不好意思的从床上起身, 她还是第一次睡到这个时辰。
颜娘趁她还在熟睡应该进来了不少次, 床侧整整齐齐放着洗漱用的铜盆和锦帕,案几上放着晾好的花茶和糕点。
旁边还放着一个黄花梨木的匣子, 雕工精秀,挂锁处还镶着一片金箔,徽音走过去打开木匣,匣中四周用黄色绸布,正上方放着一片竹简。
【徽音, 愿朱颜长似, 头上花枝, 岁岁年年——冯承留】
是冯承, 徽音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不用看她已经猜到冯承送的什么了, 他每年都是送徽音一座玉人雕塑。
徽音小心的解开绸布,玉雕小人眉眼精致,与她面容有七分相似, 穿着一身双绕曲裾,手中还拿着把桃花半扇。
只可惜冯承以往送的那些玉雕小人都被抄没了,不然此刻一排玉雕小人从低到高排列,应是极好看的。
“砰——”
屋外传来一声巨响,颜娘和阿蘅阿桑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守在灶屋门口,望着里头那个凶残垂打鱼肉的身影,他脚边还盖着一个晃晃当当的铜盆,上好的麦粉撒在他脚边,混上泥土。
灶屋屋梁不高,裴彧身量修长,微微屈着膝,迁就着低矮的灶台。他袖口挽起,露出精壮的小臂,手中握着一根干净的木杵,鲜美的鲂鱼肉在他手下打成泥。
听见门口的吸气声,他抬起头,眼角眉梢都挂上麦粉,语气谦和,“不小心弄洒了麦粉,还有吗?”
阿桑吃惊的嘴巴还未合上,呆愣愣的点头上前,捡起地上的铜盆去灶柜里翻麦粉。
颜娘看着洒了一地的麦粉,忍不住心疼,“少将军,您身份尊贵,这等庖厨之事还是让奴婢来吧。”
裴彧扬扬眉,“不必。”
他洗净手捞起一团鱼肉摆弄成圆团,再混在细腻的麦粉里面,动作生疏,捏成的形状也怪模怪样。
颜娘别开脸不去看他糟蹋粮食的模样,今晨鸡鸣时分,天才刚刚亮,院中人都还没起身,裴彧就来敲门问颜娘徽音爱吃何物。
颜娘尚未反应过来,回了句鲂鱼肉丸,裴彧听闻就走,她也没当回事。谁知辰时刚到,裴彧就拧着一桶活蹦乱跳的鲂鱼径直钻进了灶屋,要自己下厨。
一早上在灶屋摔摔打打,碎了四个碗,弄坏了一把刀,浪费半袋子麦粉,还弄坏了她惯用的木铲。
颜娘一肚子疑虑的坐在檐下,徽音不是说今日裴彧要和裴夫人拜访李家么,都已经午时一刻了,他还灶屋里不紧不慢的捏鱼丸,裴夫人那边也不曾派人来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砰——”
又是一道响音传来,颜娘已经麻木了,她不用回头,只听声音就知道裴彧又摔了一个盘。
正屋的徽音蹙起眉,她嘴角还塞着一块糕点,正在翻阅昨日译出来的古文,屋外砰砰响个不停,打乱她的思绪。
徽音咽下糕点,腹中的饥饿感缓解一二,她擦干净手走到门口,被裴彧摔坏的门还未修复,只有一层薄薄的纱帘垂着。
她掀起纱帘,平日里这个时辰院中的婢女都会聚在一起闲话,今日却都守在灶屋外,恭恭敬敬的垂首候立。
颜年愁眉苦脸的坐在灶屋檐下,一双眼紧紧盯着灶屋,身体紧绷,似要随时冲过去的模样。
灶屋烟囱白烟徐徐升起,里头叮叮当当的响不停,似乎是谁在里头砸东西,徽音皱眉想着,是谁一大早在她这里找麻烦。
裴夫人和裴彧不在,贺佳莹不会找她麻烦,难道是裴衍那小子,她最近没有得罪过他吧。
徽音走上前,灶屋白烟袅袅,依稀可见里头那人的身影,一身玄色劲衣上沾满白粉,干净的灶台像是谁在这里打了一场仗,一片狼藉。
裴彧额间冒汗,手中握着一柄铜勺,在铁锅里胡乱翻腾。
徽音:“……”他是疯了吗,砸她的灶房,连饭都不给吃了吗?
徽音蹙着眉,凝视着本该出现在李家的人,“你在干什么?”
裴彧在锅中搅弄的动作一顿,装作没事人一样回头朝徽音笑道:“我听说你喜爱吃鱼丸……”
徽音看他嬉皮笑脸的就来气,她冷着脸走进去,灶屋内的热气扑面而来,她这下看清裴彧在锅中搅弄什么了。
沸腾的浊水中翻涌着不知名的白色块物体,面上浮着一层油腻腻的糊状物,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这是鱼丸?
徽音一把抢过裴彧手中的铜勺狠狠掷在地上,怒道:“你给我出去!”
“哎……别。”颜娘阻止不急,愁容深了三分,吵就吵吧,别摔东西啊,她这灶屋里都东西都让这两人折腾没了。
裴彧看着徽音生气的脸庞,低下头,长睫毛覆在眼下,一副垂首听训的模样。
他不动,徽音气得上手去推,裴彧暗地里使力稳住下盘,任徽音用尽力气也无法撼动。
徽音抬眼撞进他狭促带笑的眼底,气愤的拍了下他的肩侧,狠狠瞪着他。
两人僵持着,沸腾的铁锅突然炸了一下,溅出几滴热汤,裴彧眼疾手快的拉过徽音,护住她的身体。
徽音飞快的拍下他的手,灶屋内热意攀升,额上开始冒汗,她拽着裴彧一路出门,指着门口冷冷的盯着他,“你给我出去。”
裴彧抿着唇看了眼四周,颜娘和其他人看热闹似的躲在廊柱后,他莫名感到有些丢脸,伸手去握徽音柔软的手掌,小声道:“进去说,给我留点面子。”
“啪——”
徽音冷着脸退后一步,斥道:“少动手动脚的。”
裴彧忍了半刻,挥手赶着看热闹的颜娘等人,“看什么,还不快下去。”
徽音冷笑,“裴将军好大的威风。”
得,又把人得罪了,裴彧听着徽音阴阳怪气的话音摸摸鼻头,轻声道:“你别生气,先去用饭。”
他一提,徽音也感觉腹中饥饿,想到锅中那一团乱遭,她面无表情道:“那也叫饭?”
裴彧话音一哽,大步折回灶屋,从灶上另一边端上几碗菜出来放在徽音面前,亲自动手摆饭,解释道:“我第一次下厨,也没抱什么希望,这些饭菜一直在灶上热着,就等你起床。”
他虎口处一片红肿,是方才拦在徽音身前被热汤溅伤的,徽音将口中尖锐的话语吞了回去,沉默的坐下去用饭。
裴彧见状松了口气,他还当心徽音跟他怄气不愿意用饭。他蹲在徽音身侧,帮她把炙肉切成小块,方便她进食。
徽音默默看着他忙活的动作,没有拒绝。
颜娘看两人终于安静下来,连忙招呼阿蘅和阿桑两人进灶屋去收拾,好在裴彧没将鲂鱼霍霍的彻底,还有三条祥和的躺在木桶中。颜娘撸起衣袖,提起鲂鱼放在案板上麻利的处理。
徽音用完饭,打量身边的男人,他支着腿靠在廊柱上,眼下一片青黑,难得一副脏兮兮的狼狈模样,鬓角和发尾都沾上白粉,衣袖挽在手臂处,除了虎口,手臂上也有一块烫伤。
徽音默了默,“你今日不是要去李家吗?”
“今日是你生辰,为何不说?”裴彧望着徽音细白的颈脖。
两人同时开口,视线撞在一处,徽音先一步避开他侵略十足的眼神,低头整理裙摆,“我一个妾室的生辰,有什么好说的。”
裴彧眉间皱起,他不喜欢听徽音贬低自己,他从腰后摸索着拿出一个锦带递给徽音,“生辰礼。“
徽音眼神闪了闪了,没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去李家,自然是因为……”裴彧拉长语调,余光注视道徽音朝他这边微微顷身,耳尖微动,他心底暗笑,面上不显。
裴彧凑近徽音,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狭促道:“我家里有个醋坛子,不知从哪里听来我要与旁人定亲的消息,她不来问我,暗地里吃醋,倒将我折腾的不轻。”
他还不要脸的在徽音耳垂亲了一口,徽音想也不想的一巴掌呼过去,力道不大,确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裴彧保持着顷身的动作僵住,他长怎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扇巴掌,不痛,甚至还有点舒服?
他抬手摸摸了徽音的扇过的地方,别有意味的坐回去,唇角带笑。
徽音身体反应大过意识,等她扇下去后自己也懵了,撑着身体后退。本以为裴彧会大怒,再度摔门离去,可他只是坐在原地摸脸失笑,连话都没说一句。
徽音握了握手掌,方才扇过去的时候不小心沾到裴彧脸上的白粉,她低着头擦手。
下一刻,裴彧强势的将她的手掌拉过去,用沾湿的帕子擦着,嘴上还问道:“我脸皮厚,你手疼不疼?”
他的动作很温柔,像是擦拭什么奇珍异宝。
徽音彷佛被针扎了一般收回手,胡乱在身上蹭蹭,耳后爬上红意。她偷偷抬眼看了眼裴彧,那人低着头嗅着帕子,脸上笑意放荡。
徽音浑身一颤,逃似的起身离开。裴彧长腿一跨,将徽音堵在廊下,单手撑在墙上,低声道:“你跑什么?”
他又露出那副低垂笑意的邪肆模样,徽音移开眼,努力装作平静道:“你刚刚是什么意思?”
裴彧收回手站好,神色无比认真,“宋徽音,你听好了,在你之前我没想过其他女人,有你之后我也没想过要和其他人成婚,你……”
“裴彧,你给我出来滚出来!”裴夫人怒气冲冲的拍着西院的木门,怒喝道。
裴彧猝不及防的被打断,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伸手拍拍徽音的脑袋,“等会再和你算胡乱吃醋的帐。”
他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又折返回来,低头凑近徽音道:“能不能借你的闺房梳理一下?”
徽音扭头离开,“随你。”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内室,裴彧忽然停住脚步,打量着只剩一半的木门和纱帘,这门好像是他摔坏的?
裴夫人在外久等不应,发着脾气喊人来踹门,颜娘从嘈杂的灶房钻出来,双手在腰间的围布上擦着,正打算去开门。
裴彧将人叫住,徽音回头去看他,明明什么都没说,裴彧却从她漂亮的眼睛里看出一句话。
你是想让我另外一扇门也废了吗?
裴彧神色变得微妙起来,扬声喊道:“阿母,别踹了,马上出来。”
他喊完老老实实的跟在徽音身后,对着铜镜擦脸,徽音看着他一身的脏污,皱着眉去翻干净的衣服,他要是这副模样出去,裴夫人不得朝她撒气。
裴彧擦完脸,拒绝徽音递过来的衣服,径直出了门。门匍一打开,就见裴夫人一副盛怒的模样,她身后两队人依次排开,竟是裴府亲卫。
徽音看着这副阵仗疑惑不语,她第一次见裴夫人这般生气的磨样,甚者还闹动了亲卫。
这十人徽音亦有所耳闻,他们本是大司马裴擎的亲卫,裴擎出征那年被留下护卫裴夫人和年幼的二子,裴擎战死后,这十人就只听裴夫人调遣。
裴彧看见这副阵仗什么都没说,他走到裴夫人面前,神色平静的唤了一声,“阿母。”
裴夫人抬手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你……”
“阿母要打要罚,儿子认,您别气坏了身子。”裴彧垂眼,微微低头将脸递过去。
裴夫人狠狠剐了他一眼,就是再生气,她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教训裴彧。
她嘴角死死抿着,“你给我过来!”
裴夫人拉着裴彧进了东院,除了那十名被允许跟进去的近卫,其他人都被赶了出来。听闻动静赶来的裴衍和贺佳莹被关在门外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徽音不知为何有些心绪不宁,东院门窗紧闭,不知里面在发生什么。
——
“你好的很,骗我说已经去了李府,将我一个人晾在李家,很得意是吗?”
“你真是翅膀硬了,我这个做阿母的管不住你了是不是?”
“你到底是如何想的,那李莹月容貌品行皆是上等,且不嫌弃你早已纳妾,你连她都不要,难不成是想要神女不成!”
一连三诘问砸在裴彧耳边砸下,裴夫人双眼含泪捶胸喊道:“你说!你到底想如何!你是不是,真的要气死我!”
裴彧不敢抬头看裴夫人的泪眼,慢慢跪在地上,背脊挺直,“阿母为何不曾告诉我今日是和李家的定亲宴?”
“我若告诉你,你还肯去吗?”裴夫人冲到裴彧面前,指着他吼道。
裴彧:“儿子暂时不考虑娶妻一事,阿母也莫要折腾了。”
裴夫人一口气险些上不了,抬手打着裴彧身上哭道:“你个不孝子,我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裴彧无奈,握住裴夫人的手,目光沉静,“不论您如何折腾,今日儿子明明白白告诉您,我裴彧的子嗣今后只会是宋徽音所出。”
“你……”裴夫人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她就知道不好,有了宋徽音裴彧哪里能看得见旁人,如今,还说出这番大道不逆的话来,简直是诛她的心。
“逆子!你再说一遍。”
“儿子说到做到。”
“好!好的很……”裴夫人朝身后的亲卫喝道,“给我上家法,我倒要看看你硬气还是板子硬气。”
裴彧毫无畏惧的脱下衣服,露出伤痕累累的上半身。他静静跪在那里,与青砖融为一体,沉默内敛。
裴夫人望着裴彧身上的伤疤泪如雨下,他从刀光剑影中闯出来,挨了多少刀都不曾喊过痛,何况这小小的家法。
与他父亲一样,都是头倔驴。
她背过身,不去看裴彧受刑的场面,身后传来板子击在□□上的沉闷声。
裴夫人身子颤抖,泪流满面,她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有人为了她,违背父命,硬生生捱了一夜的家法也不愿松口。
不愧是父子,连这用情的模样都如出一辙。她好像听见那死鬼在她耳边念叨,叫她莫哭。
裴夫人痛哭出声,五年前,那人提枪出门,笑着摆手说,会给她带回最爱的美酒。结果却死在了战场上,连尸身都没个全乎的。
这些年,她祭祀都是个衣冠冢。
裴家儿郎马革裹尸,如今的功勋都是他们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脑袋本就别在裤腰上,说不定哪天就要上战场,和他阿父一样,回不来。
罢了罢了,儿女债,还不清,他难得有个如此喜欢的姑娘,总不能硬生生将人分开,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裴夫人擦干泪,万分疲倦的摆摆手,“停手吧。”
“阿母。”裴彧唇色惨白,裸露的后背全是血痕。
到底是自己儿子,被打成这样,裴夫人再大的气也消了,她摇头苦笑,“从小我就不曾管过你什么,如今管不住,也不该管。往后,你要和谁过日子,都由你自己说了算。”
裴彧忍着痛膝行两步来到裴夫人面前,握住她的双放在脸上,“您是儿子的母亲,能管儿子一辈子。”
裴夫人哭出声,捧着裴彧的脸不住的心疼,嘴上怪怨,“你只嘴上说的好听,从不肯听我的。”
“早知道,一开始我就不该让宋徽音进门。”
裴彧低笑起来,扯动背脊的伤心,他抽气道:“您若赶走了徽音,心心念念的孙子就没了。”
裴夫人翻了个白眼,一巴掌呼在裴彧血痕累累的背上,怒骂,“你就知道维护她,深怕你老娘找她麻烦是不是。”
裴彧捡起外衣披上,懒散的站在那里笑,“怕您找她麻烦,怕您给她气受,怕她伤心难受……”
“滚滚滚。”裴夫人装做要打人的样子赶人,“赶紧滚去上药。”
——
徽音视线在竹简上游离,距离裴彧和裴夫人离开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她坐在这里也已经半个时辰,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她脑中满是裴彧玩世不恭的笑容,徽音撑着脑袋无奈的叹口气,良久,她把竹简摞好,起身出门。
手刚刚触碰到纱帘,就见裴彧一瘸一拐的走来,外衣松松垮垮的披在肩侧,里衣下摆沾满血迹。
徽音呼吸骤停,撩开纱帘小跑过去,手足无措的立在裴彧面前,“你……你怎么了?”
裴彧面色痛苦的吸口气,站不稳的倒在徽音身上,“好疼啊。”
徽音虚虚扶住他,不小心碰他身上的伤,换来裴彧一阵闷哼。她顿时吓住不敢乱动,“你还好吗?”
裴彧难耐的喘了口气,“疼死了。”
徽音扶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向前走,余光里全是裴彧苍白的唇色和冷汗淋淋的额头,她突然感到一股不可明说的难受,徽音抿着唇,“傅母,打盆干净的水来。”
进了屋,裴彧身形重,徽音扶着他脚步踉跄的倒在榻上,她让裴彧趴好,脱掉他的外衣,底下素白的里衣满是血色。
她呼出一口气,轻轻揭开裴彧的里衣,露出里面血痕交错的杖伤,徽音胸口闷闷的难受,连声音都低了两分,“你到底是做什么了,惹得夫人如此生气,竟还动手了。”
裴彧侧着脸,瞅着徽音担心的面容,心中一阵舒爽。他沧桑的叹口气,摇着头不语。
徽音等了片刻,没忍住又问道:“你说呀。”
裴彧单手支着头,用手勾了勾徽音,指着身边的位置示意徽音坐下。
许了受了伤,他的声音有些暗哑:“阿母同我说李莹月的母亲是这几年来唯一真心愿意和她交好之人,也不曾私下嘲笑过她的出身。她有心和李家交好,叫我今日陪她去李家做客。”
裴彧顿了顿,偷偷摸摸的牵住徽音的手,见她没拒绝,更加放肆的十指紧扣住,“从前确实经常有人嘲笑我阿母出身小门小户,她这些年里也没几个知心好友,我没想太多便应了下来,后来才得知她有意和李家结亲。”
徽音睫毛轻颤,“然后呢?”
“今晨我告诉她让她先行去李府做客,实则是找到李大人告诉他我没有要和李家结亲的意思,全是阿母一人的意愿。”
“然后我便回了迎风馆。”
徽音点点头,唇角轻漾,“回迎风馆将我这里的灶屋险些拆了,颜娘拉着我抱怨了半天。”
“你笑了。”裴彧猛然翻身坐起,动作牵连身后的伤口,他只皱皱眉,看着徽音问,“你这下是真的不生气了?”
徽音收了笑意,抿着看着他,“你先躺好。”
裴彧乖乖躺下去。
颜娘将清水和干净帕子放在榻边,将裴夫人刚刚吩咐人送过来的伤药也留下,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徽音拧干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裴彧背上的血痕,伤口横亘颇深,处罚之人手劲颇大,没半个月消不下去。
裴彧感受着后背徽音柔软都手掌在他背上轻抚,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栗,就像一片轻柔羽毛在背后来回扫动,疼痛和舒爽感遍布全身,爽得他眯起眼角轻轻呼气。
徽音看着身下人颤抖的背脊,以为是弄疼了他,动作不由得放更轻,这番小心翼翼的擦完他身上的血迹,徽音也累出一身汗。
她取过伤药均匀的倒在裴彧的背脊,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徽音用手轻轻抹开。
“嘶。”
裴彧突然弓起身,徽音的指甲不由得戳到他的伤口。
“怎么了?”徽音放下药,凑近裴彧跟前问。
裴彧的耳尖通红,他弓着的身体慢慢放回去,方才徽音摸到他的肩胛骨,他那独守空房的小兄弟受不了这个刺激,当即反应起来。
这么丢脸的事情当然不能说出口,裴彧头埋进软枕里,闷闷道:“没事。”
徽音看着他通红的后颈,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裴彧跟受惊的猫一样,条件反射的往后退。
徽音的手蹲在原地,看着他不自然的身体姿态,疑问,“你到底怎么了,哪不舒服?”
裴彧望着她清澈的眼底,终是忍不住心中的蠢蠢欲动,将人拉进怀里轻吻。
徽音本要挣扎,被他轻柔炽热的唇瓣含住,担心挣扎碰他的身后的伤,抬起的手轻轻落下,难耐的勾住身下的衣裙。
一吻方毕,裴彧抱着徽音在怀里轻轻喘气,窄腰不动声色的后悔,遮住下腹凸起的形迹。
徽音垂着眼,平复心绪。裴彧轻轻摸着她泛红的耳垂,另一只捧着她的转过来,低头凑上去,额抵着额。
他坏心眼的下压,高挺的鼻尖一下一下的轻碰徽音小巧的鼻头,呢喃道:“徽音,你得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
“你心里的想法,你的疑问,你的伤心难过,你要说出来,要全部我告诉我。”
他将徽音的发丝别在耳后,慢慢跪在她身前,紧紧盯着她的眼,不容她闪躲,“就像前几天,你应该直接问我,你是不是要和李莹月定亲了?”
“你在怕什么,徽音。”
徽音难受的朝后仰,捂住胸口摇摇头,她不知道,她害怕。
她在怕什么,她怕问出口会自取其辱,会看见裴彧讥讽的眼神,会听见他刻薄的话语。
徽音痛苦的抱住头,呼吸急促,“你不要……说了。”
“徽音,看着我!”裴彧抱住她,抚着她的背脊不住的安慰,柔声道,“别害怕。”
他吻着徽音额头,将她整个纳入胸膛,喘息道:“你不该害怕,害怕的应该我是才对。”
徽音泪眼朦胧的抬头,“为什么是你害怕?”
“因为我爱你,我想拥有你,想让你满心满眼的都是我。害怕你离开我,不再看我一眼,丢下我离开。”
徽音唇瓣颤抖,捂着唇流泪。她抱紧裴彧,脑袋紧紧埋在他的颈侧,滚烫的眼泪滑落进裴彧的伤口,令他浑身酥麻。
“我不敢问,我怕你会嘲笑我异想天开,你要娶谁,柳檀还是李莹月,我没资格过问……”
“你有。”裴彧低头吻去她的眼泪,心中怜爱万分,声音柔的不像话,“只有你,不论从前还是往后,我都只要你一人。”
他单手捧住徽音的脸半强迫半哄着她抬头,深深吻下去,他勾勒着徽音的唇瓣,强势有力的破开她的檀口,唇齿交缠。
耳边是两人交缠搅弄的水声,徽音仰着头发出轻哼。
徽音喘不过气,下意识的朝退后,却被裴彧紧紧缠住的唇舌勾住,压着她不许逃跑。
她握紧拳头轻轻捶着身上的人,裴彧终于舍得从徽音唇上离开,看着她满面红潮盈盈春水的眼睛,他忍不住的又低头轻啄下去。
徽音别开脸,手脚并用的爬出他的怀抱,蹲在相对安全的位置捂着砰砰的胸口的喘气。
裴彧从榻上起身,刚敷好的药的伤口由开始涌出血,他却浑然不在意,仍由鲜血滴在地板上,径直朝徽音走去。
徽音睫毛盈泪,抬头望着他低泣,“你的伤?”
“不碍事,”裴彧在衣摆上擦干血迹,单膝跪在徽音面前,语气引诱,”还有什么,你想问的都说出来?”
徽音微微仰着头,嘴唇未动,“我看见你和李莹月有说有笑的,你”
裴彧闷笑一声,胸腔振动,他无奈的叹道:“看来以后都不能和其他女子说话了,不然某人都得跟我闹。”
徽音满脸涨红,别过脸反驳,“我没有!”
“李莹月拿你做筏子,我才同她说了几句话就去找你了,结果你人已经走了。”
裴彧摸着身后的伤微微蹙眉,他阿母今日是叫人下死手了,那几个亲兵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将,手劲不小。
他没让徽音看出来他难受,摸着她的脑袋戏谑笑道:“现在明白了吧,下次有什么直接问我,别自己七想八想的,到头来折腾我。”
徽音咬着唇,眼神闪躲,她哪里有折腾他?
解释完后,裴彧也有些累,疲倦的倒在榻上闭目眼神,听着徽音在他身边忙忙碌碌,一会帮他擦药,一会收拾屋子。
他伸手将人拽过来,拉着人躺在身侧,轻声道:“徽音,给我生个孩子吧,生个孩子,一切就好了。”
徽音身体僵直,一动不动的看着裴彧,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裴彧也没有要求她的回复,他真的累了,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徽音颈间,抱着人沉沉睡去。
徽音老老实实的被他四肢并用的抱在怀里,耳边是裴彧平稳的呼吸,许是因为背后的伤疼痛,他睡梦中还皱着眉,唇色比往常要淡些,没了那双黑亮亮盯着人的眼睛,整个人都软和下来,鼻息浅浅打在她的肌肤上。
他并未穿上里衣,上身赤裸着,胸膛上的刀枪伤痕全部露出,徽音轻轻抬手摸上去,着些伤疤都是很就以前的了,摸在指腹下有些突兀,胳膊上的刀伤是新添的,已经长出粉嫩的新肉。
徽音闭上眼静静靠着裴彧,开始贪恋这难得的温情,她从没想过裴彧会这般待她,她知道裴彧是喜欢她的,可这喜欢里掺着欲,她并不信。
时至今日,裴彧对她的种种,让她清晰明了的知道,这份情她回应不起。从一开始她就是抱着别有用心的目的来到他身边,也从未想过和他的以后。
她开始害怕了,害怕东窗事发那日,裴彧厌恶痛恨的眼神,害怕这一刻难得的温情就此消失,徽音的泪落在颈间,沾湿裴彧的鬓角,他皱着的眉突然舒展开,呢喃道:“别哭。”
徽音捂住唇泣不成声,她在心底无声道,对不起,裴彧。《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