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 有些人的存在就像恒星。
甄蓁说搬就搬, 第二天就拉着行李住进了群星。
墙上涂满铅笔画的房间她不住,烟鬼的房间她也不住,最后选择住在了五楼。
许时漪连连称奇:“阿姨居然同意你从家里搬出来?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甄蓁说:“我妈当然进行了拼死的顽抗, 不过后来被我说服了。”
许时漪好奇:“你怎么说服她的?”
甄蓁嘿嘿一笑:“我跟她说, 成天闷在家里没机会认识男人。她知道我跟你住, 所以放心得很。”
没工作还好说, 可至今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这完全戳中了宋春兰的死穴。
听甄蓁这么说, 她犹豫几天就松口了。
不过她又给甄蓁添加了一个附加条件。
如果在过年之前还是没有男朋友, 那就麻溜儿滚回家。
甄蓁一口答应了。
她早就想享受外面自由的空气了。
搬到群星,独门独户。
楼下就是许时漪, 平时不想跟人说话就窝在房间。
想找人八卦了就去和许时漪一起说李熙熙的坏话……日子不知道多快乐!
“梁老板!”她趴在楼上朝下喊, “我要订水!”
梁逸诚扛了一桶水上楼。
甄蓁加了他微信:“我顺便办张水卡。”
“没问题啊。”梁逸诚说, “充值200送电水泵。”
甄蓁抬手就给他转了2000。
梁逸诚吃了一惊:“你是不是多按了个零?”
“没有。”甄蓁问,“不让一次性充两千吗?我只要一个水泵就好了。”
梁逸诚给她算了笔账:“你自己住至少半个月才能喝完一桶水, 一桶水十块钱, 两千块, 你要喝……”
他掏出计算器按了按:“……三千天,喝十年。”
甄蓁用力点了下头:“我喝。”
梁逸诚:“水站能不能开十年都难说,我丑话说前头,要是哪天水站倒闭了, 钱我不退。”
甄蓁笑着说没问题。
梁逸诚还没遇上这种好事儿。
不过有便宜占, 他也懒得纠结, 给甄蓁把水打开, 教她用水泵。
甄蓁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下楼去找许时漪玩。
她见许时漪墙上有投影,开心地朝她床上一扑:“晚上一起看电影吧!”
许时漪说不行, 我今晚有事。
甄蓁问你有什么事儿?
许时漪说:“今晚满月。”
对许时漪说每个农历十五可以穿越到1995年的事,甄蓁一直半信半疑。
现在两人就躺在一张床上,她支起下巴看着好友:“你没骗我?你发誓!”
许时漪说:“你把你家号码给我,我这次回去就给你家打电话。你有什么遗憾吗?或许我能想办法让你爸妈不要离婚。”
甄蓁想了想,说那还是算了。
许时漪说:“你爸妈不离婚,你就不用跟你妈搬来荒野市,也不用被李熙熙欺负了,这不挺好的吗?”
甄蓁说:“可那样我就遇不到你了呀。”
人生走的每一步都算数,就算发生过不愉快,甄蓁也不想改变什么。
两人躺了一会儿,没东西聊,又凑一块儿蛐蛐李熙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下午了。
微信群里叮地一声响。
陈龙在租户群里发布了一则通知:
[今日下午,公寓举办大清洁活动,请各位租户报名参与。
名额有限,先到先得,表现优异者可获得房东的爱心礼包一份,欢迎大家积极响应!]
这公寓三天两头搞活动。
中秋节比赛做月饼,端午节比赛包粽子,清明节比赛折元宝,春秋两季还有运动会,现在又来了个大清洁活动。
甄蓁一针见血地说:“这不就是给她义务劳动吗?”
她一个新来的都看出来了,别的租户当然不会参与了,大家又不傻。
没人响应,陈龙就给许时漪私发了一条消息:[这个月免你水电费,来不来?]
许时漪现在的经济状况不算拮据,不过叫之前缺钱的日子搞怕了,一时很难扭转过来抠搜的心态。
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她想了想,换上衣服下楼了。
除了她,梁家叔侄也参与到了大清洁活动里。
因为他们现在还欠着陈龙的房租。
许时漪其实不太理解。
梁叔的卤味店生意尚可,而梁逸诚负责周边许多小区的送水工作。
就算赚不了大钱,收入也完全够覆盖房租和日常开销了,可叔侄俩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见她被骗下来了,梁逸诚提醒道:“别信陈龙的鬼话,她说表现优异者给礼包,优不优异还不是她说了算?”
许时漪问:“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梁逸诚说:“我是傻逼。”
“……”
许时漪心想算了,就当锻炼了。
最近宵夜吃多了,运动一下还能减肥。
其实陈龙给每个租户都私发了一条消息,可只有许时漪理她。
陈龙自己也很惊讶,因为许时漪看上去就是那种富裕家庭里养大的姑娘,不像会干活的样子。
出乎陈龙意料,这姑娘干活非常麻利,洗了抹布,主动去擦公共区域的桌子。
哪怕是陈龙这种脾暴躁又时常看人不顺眼的人,看许时漪都觉得相当顺眼。
她的公寓就要多多住一些这种人才好!
干脆下个月的活动就叫许时漪给租户们上思想道德课好了……
许时漪边做清洁,边跟陈龙聊天:
“陈姨,这公寓建多久了呀?”
“当包租婆是不是特别开心?只要坐着收钱就可以了。”
“我上次闻到你在厨房做的面好香,今晚给我也煮一碗好吗?”
“还有,谢谢你帮我丢垃圾。”
陈龙疑惑:“我什么时候帮你丢垃圾了?”
许时漪一愣:“我房间门口的垃圾不是你丢的?”
陈龙说:“我有那么闲吗。”
池信今天休息,不上班。
他出门去吃午饭,饭后买了根烤肠,溜达着回到公寓。
许时漪看见他,立刻大喊一声:“你等一下!”
她一直以为垃圾是好心的房东默默扔掉的,结果不是。
可不是陈龙又会是谁呢?答案呼之欲出。
许时漪想问池信是不是你帮我丢的垃圾。
不知怎么,有点问不出口。
话在嘴里滚了几圈儿,最后问出来的句子已经两模两样了。
许时漪问:“要不要一起来打扫卫生?”
池信问:“……你觉得我有病吗?”
“没有。”许时漪如实说。
“你的感觉是对的。”池信说。
“……”
他头也不回上了楼。
没过多久,甄蓁也下来了。
她一个人无聊,索性就跟大家一起打扫公寓。
不过她扫得很敷衍,不一会儿就跑去和门口的梁逸诚聊天,帮他一起扣墙上的小广告。
许时漪擦完桌子去整理车棚。
池信没进屋,站在走廊往下看。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存在就像宇宙间的恒星,不光自身闪耀,还会对其他天体产生巨大的引力。
梁叔跑来给许时漪送水喝,梁逸诚和甄蓁也喊她慢一点,不着急。
就连陈龙都亲切得仿佛鬼上身了一样:“小许,你先歇会儿吧。”
许时漪笑着说:“等我把这里扫干净。”
她举着鸡毛掸子去掏车棚顶的灰。
棚顶太高,她站在椅子上也碰不着,于是蹦起来去掏,几乎从椅子上摔下来。
好几次看得池信心脏乱跳,差点瞬移过去扶她了。
池信扭头去看许时漪的朋友。
甄蓁正跟梁逸诚有说有笑的,龇着个大牙不知道在乐什么,完全没注意到好友的状况。
至于房东那死女人……她找到劳力,已经开始偷懒了。
没一个靠得住。
还是得他来。
池信下楼,从许时漪手里接过鸡毛掸子:“上一边儿去。”
许时漪问:“你怎么又下来了?”
池信说:“灰尘落你头上了。”
许时漪赶忙退出车棚。
池信踩着凳子,扬手把棚顶的灰仔细掸了下来。
因为是给陈龙干活,他觉得很亏,从头到尾都臭着一张脸。
梁叔看见这一幕惊呆了:“今天太阳打哪边出来了?”
陈龙也不明白:“他疯了吧?”
忙了一下午,终于把院子打扫干净了,里外焕然一新。
甄蓁瘫在陈龙的躺椅上:“好久没干过这么多活儿了,我在家都没给我妈打扫过几次卫生呢。”
梁逸诚蹲在水站门口抽烟。
梁叔热得浑身是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拿着扇子直扇。
陈龙望着干净的院子,心情大好:“我给你们点奶茶喝,今天晚上都来我客厅吃饭。”
梁逸诚一脸震惊:“我去!铁公鸡居然拔毛了,你还是陈龙吗?我要喝贵的!”
陈龙翻白眼:“给你喝就不错了,还挑上了。”
池信臭着脸:“我不喝奶茶。”
陈龙哼了一声:“本来也没你的份儿,别以为你今天扫了院子就不用滚了。”
池信冷笑。
许时漪说:“陈姨,你别点奶茶了,我房间里有喝的。”
她回房抱下来一箱果汁。
果汁是公司前几天发的。
据说陈家苑的某个朋友最近推出了一款健康养生的果汁品牌。
为了支持朋友,陈家苑买了几百箱发给员工当福利。
100%纯果汁,没有添加剂,非常健康。
果汁装在玻璃瓶里,喝起来口感就像鲜果榨的一样。
口味很多,有石榴味,芭乐味,橘子味,还有胡萝卜和番茄味。
许时漪正愁自己喝不完,给他们一人发了两瓶。
梁逸诚尝了口:“还挺好喝的。”
许时漪递给池信一瓶胡萝卜味的果汁。
池信说:“我不喝。”
“给你就喝嘛。”许时漪强塞到他手里,“又不是毒药。”
众人坐在院里,吹着傍晚的微风,任由汗水一点点挥发掉。
打从池信搬到这里,还没有过如此祥和的时刻。
死女人和烦人的水站老板都没找他麻烦,也没说怪话,大家和平地坐在一起,喝着果汁,吹着晚风。
他很清楚,一切都是因为那颗星星的引力。
池信拧开瓶盖,喝了口胡萝卜汁。
果汁入腹的那一刻,他突然眉头一皱,接着,手里的瓶子“嘭”地坠落在地。
下一秒,他呼吸变得急促,脖颈弥漫起不正常的红紫色。
在几人惊愕的视线中,他跪倒在地,手指抠着喉咙,“哇”地呕出一口鲜红色的血来。
见此情景,所有人都愣住了。
许时漪歘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池信,你怎么了?”
梁逸诚惊恐地问:“你给他喝的什么?”
“……胡萝卜汁。”
“怎么可能?你到底给他喝了什么?!”
许时漪说:“真的是胡萝卜汁啊!你不会对胡萝卜也过敏吧?”
许时漪捡起地上的瓶子闻了闻,确实是胡萝卜汁没错啊!
她又尝了一口,身体好好的,没有任何反应。
可池信还不停吐血。
他跪在地上,一口接着一口,血迹很快染红了地砖。
众人吓傻了。
“池信。”许时漪跪在地上,握住他的手臂,“你哪里不舒服?”
他皮肤冰凉,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体温。
“是不是给陈龙打扫卫生累吐血的?”梁逸诚说。
“你放屁!”陈龙立刻撇清关系。
他的吐血量触目惊心,陈龙越看这场景越眼熟。
几个月前的雨夜,她曾见过这一幕。
“送医院!”她当机立断。
人可不能死在她的公寓里!
“我、我打120……”甄蓁颤抖着手去掏手机。
池信咽下喉咙里涌上的那团血,按住她:“……别、别叫。”
“你现在很虚弱,就别固执了。”这时候,梁逸诚也顾不上和他从前的矛盾了,“医院离得不远,等120绕过来他人都凉了,我知道一条近路五分钟就到,上车!”
梁逸诚把平时送水用的三轮车从车棚里推出来:“叔,把他抬上来!”
池信意识模糊,可在自尊心的驱使下仍试图抵抗:“我不坐这破车……”
梁逸诚跟梁叔合力把池信抬到三轮车的后斗,对许时漪说:“你跟他最熟,一起去,帮忙办办手续什么的。”
“……真要把他送医院吗?”许时漪有些犹豫。
“再不送医院就死啦!”
“可是……”
“别可是了!”
梁逸诚强行把许时漪推上车。
甄蓁说我也去,也跟着跳上了车。
梁叔有些不放心:“要不我也去吧。”
“坐不下了!”
梁逸诚右脚猛地一蹬。
三轮车嘎吱一声,缓缓驶出了群星的大门。
第42章 042 有一个灵魂短暂地来过我身上。……
三轮车上坐了三个人, 稍显拥挤。
许时漪拿手托着池信的头,担心他吐血呛到自己。
他神志已经不清醒了,只有吐血时胸膛会微弱地起伏着。
甄蓁搭住池信的手腕给他把脉。
“……我, 我摸不到他的脉搏。”甄蓁瞪大了眼, 惊恐地道, “他不会是死了吧?”
梁逸诚在前面蹬车:“快别吓人!你换一只手!”
甄蓁去摸池信另一只手:“也没有啊!”
许时漪说:“他在吐血, 可能脉搏跳动得比较微弱。”
甄蓁的爸爸就是中医, 她耳濡目染, 也会一点把脉的方法:“不是弱, 是根本没有啊!”
梁逸诚停下车:“我来试试。”
许时漪不懂他为何那么担忧池信,毕竟两人之前的关系势同水火。
梁逸诚跳上车后斗, 换甄蓁去蹬车。
梁逸诚摸摸池信的手腕, 又尝试去听他胸口的声音, 脸色凝重:“我们今天一起喝的果汁,他死了我们不会要赔钱吧?干!他好像连心跳都没有啊!”
许时漪:“……”
“他的心脏有没有可能长在了别的位置?”
梁逸诚:“是人就没可能。”
甄蓁蹬车蹬得吭哧带喘:“人……人在失血休克时, 心跳……心跳会变慢, 你再仔细听听。”
梁逸诚又趴下去听了半天, 依旧一无所获。
“我、我蹬不动了……都什么年代了,你送水为什么不用电动三轮?”甄蓁停下来,“换人吧。”
许时漪还是懵的,就被甄蓁推去蹬车了。
她完全是凭借本能在蹬三轮。
行进之处, 路人们全都朝这辆小三轮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是干嘛呢?
许时漪头皮发麻, 她为什么要像骆驼祥子一样在这蹬车?就为了送一个疑似外星人的家伙去医院?
好诡异的画面, 好诡异的行为。
背后, 两人激烈地讨论着:
“人没有心跳和脉搏就会死吗?”
“当然啊!”
“可他还在吐血。”
“会不会是回光返照?”
“……别吐了池信,我害怕。”
梁逸诚几乎要跪在地上恳求他:“医院马上到了,求求你坚持住, 别死啊!”
池信的回应是又吐出一口血来。
……
医院到了。
梁逸诚和甄蓁冲进急诊去找大夫。
许时漪看着车上的池信。
刚才在路上,几乎每隔半分钟他就会剧烈的咳嗽,而后将一口温热的血吐在她掌心,此刻他吐血的频率低了很多,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
他的血稀薄,像调和了红色颜料的水,没有腥气,反而有股淡淡的,说不出的味道。
“不去医院……”
池信意识模糊,嘴里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门口,医护们正把担架推出来。
池信突然伸手,扣住了许时漪的手腕。
许时漪低头,见他漆黑的眼眸里涌动着一丝哀求。
同样的眼神她曾见过,在1995年第五所洁白的房间里。
当时床上的人一丝/不挂,苍白,柔弱,眼底满是绝望,仿佛下一秒就会死掉。
“许时漪……”池信唇边沾着血,声音虚弱,“帮帮我。”
许时漪一路上都在纠结要不要送他就医。
不送,怕他死了,送了,又觉得不该如此。
她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所以意外来临时就显得摇摆不定,不知该怎么办。
现在他开口了,许时漪说不清哪里被他说服了。
总之,她决定帮他。
旁边有人推着一架空轮椅路过,许时漪跑过去把轮椅抢了过来。
路人大怒:“你干嘛?!”
“让我朋友给你钱。”许时漪把池信从车上拖下来,吃力地扶到轮椅上。
梁逸诚跟着医生跑出来:“喂,你们去哪里?!”
“抓紧了。”许时漪低声叮嘱。
在梁逸诚和医生追上来之前,她推着轮椅冲出了医院。
……
许时漪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她根本没办法用脑袋思考,完全凭本能驱使着行动。
不能让池信进医院。
对他而言,那或许跟进了地狱没两样。
她推着池信的轮椅一路狂奔,拐进巷子七扭八绕,终于甩掉了追出来的梁逸诚和甄蓁。
手机嗡嗡响,全是甄蓁打来的电话。
许时漪把手机关机,茫然地站在街头。
路人看着轮椅上吐血的男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今夜好魔幻。
现在能去哪里呢?
池信需要安静的地方休息,回公寓一定会被追上,跟梁逸诚他们也解释不清楚。
别人一定会把池信当成怪物的。
“你好点了没?”许时漪问。
池信意识恢复了一些,声音嘶哑:“水……”
“我上哪里去给你找水?”
许时漪的头突然有点晕。
此时已经入夜,繁华的城市灯火通明,总会叫人忽略掉月亮的存在。
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今天是满月啊!
她前三次都是在满月的夜里穿越回1995年。
这个月以来,许时漪一直在等待这一晚的到来,可因为池信吐血,她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
本来就局促的夜晚越发地不可控了。
……她总不能在大街上昏迷吧?
如果自己失去意识,池信肯定会被送回医院的!
许时漪环顾着眼前的主干路。
前面不远处有家连锁酒店。
许时漪先去路边的理发店买了条黑色的围布,把它朝池信身前一围,遮住他衣服上的血。
又掏出湿纸巾把他嘴角的血迹擦干净。
池信的皮肤冰冷,几乎没有温度,凉得她指尖一颤。
在她触碰他时,他突然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出奇。
“我不是怪物。”他潮湿的眼睛里氤氲着雾气,有些红,“你别怕我。”
许时漪怔了怔,低声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怪物。”
她推着他的轮椅进了酒店大堂。
一路上,头越来越晕,脚步也越来越沉。
熟悉的眩晕感一点点逼近。
“我开个房间,屋里有自来水你自己喝,我可能需要睡一会儿,别吵我……”
许时漪拼命撑着办完入住手续。
刷卡进屋时,她视野里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房门重重关上,许时漪说了句:“我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她腿脚一软,身体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
……
—
山里的柚子在秋天成熟了。
禺山村的农民靠种植业为生,到了收获的季节,四野飘香。
小院的地上晾着风干的玉米,晚风里飘来柚子叶清爽的气味。
段爱美喜欢喝柚子茶。
每到丰收的季节,她就拿柚子,蜂蜜和冰糖熬一锅柚子酱。
秋冬的早晨,她起床后都会给家里人泡一壶蜂蜜柚子茶,润喉去燥。
有了前几回的经验,这一次许时漪很快就接受了穿越的事实。
当她意识到自己回到了1995年,首先确认这次的锚点降落在了谁的身上。
这具身体此刻正坐在书房。
小窗开着,凉风一阵阵吹进来。
许时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细腻白皙。
是许荷。
又穿到妈妈身上了啊。
她有些失落,还以为能像上次一样再见到妈妈呢。
不过也好,有了许荷这层身份,这回她就可以自由地进出第五所了。
许荷今夜大概是伏案工作了很久,身体的脖颈和肩部都有些僵硬。
许时漪伸了个懒腰,放松着身体,朝四周张望。
台灯散发着温馨的暖橘色灯光。
桌角的蜂蜜柚子茶冒着热腾腾的气,一旁还摞着几本大部头的外文小说,在她穿来之前,许荷应该是在看书。
不过整张桌子上最显眼的当属摆在许时漪面前的一个本子。
因为本子是摊开的,且离她很近,只要眼睛不瞎,扫过书桌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它。
许时漪记得这个本子。
第二次穿越时,她曾在许荷的书房里翻过它。
这是许荷的日记本。
妈妈又写新的日记了?
正好看看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妈妈都做了什么。
许时漪丝毫不认为偷看妈妈日记是不道德的。
她拿起本子,目光落在纸页上那一瞬间却静止了。
日记本翻开,正对着她的那一页纸上写了三个字——
[你是谁?]
许时漪瞠目结舌。
她飞快把日记本朝后翻了一页。
后页上写满了字。
许时漪扫了一眼,就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1995年农历七月十五下午,实验途中昏迷。
醒后查看监控,失去意识期间身体仍在活动,并做出了平时不会做的举动。]
[1995年农历八月十五下午,午睡期间失去意识,醒来已经是次日午后。
据家人和同事的描述,昏迷期间我依然在活动,同时表现出了极为奇怪的行为特征。]
许时漪不由尴尬起来。
……我很奇怪吗?
[对于以上事件,做出以下两种猜测:
猜测一,我身上出现了分离性身份障碍(DID),即俗称为人格分裂的症状。在我身体里有一个独立人格存在着,“她”与我在性格上存在较为明显的差异,鲁莽,轻率,对我主人格的工作与人际关系一窍不通……]
许时漪看得汗颜。
鲁莽,轻率……妈妈这好像不是褒义吧?
[经过大量阅读文献和案例,我发现多数DID患者都曾在童年遭受过严重的精神创伤,而这也是DID发病的重要诱因,可我并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猜测二,每月十五,有一个灵魂短暂地来过我身上。
这涉及科学难以解释的领域,我不做分析,此猜测为真的概率远低于前者,却不是不存在。]
[1995年农历九月十五。
这次,我没有失去意识,奶奶却像变了一个人。或许,这件事不仅会发生在我身上?]
[1995年农历十月十五。
假设奶奶身上也发生过变化,则猜测一的可能性为零,猜测二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百分百。
若如此,今夜你会降临。
50%的概率你会来到我身上,我在此等你。]
许时漪紧张地直吞口水,有种做了错事的小孩,被妈妈当场抓住的感觉。
为此,妈妈还专门写了一篇“论文”来揭发她。
她继续看下去。
[你或许没有无恶意。
可我要知道,你究竟是谁。]
昏黄的灯光下,许荷的字迹行云流水,一撇一捺力透纸背。
[若你拒绝回答,那么当你下次出现在奶奶身上时,我会与你当面对峙。]
窗外,夜风叠叠吹来,吹得许时漪后背发凉。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来自许荷的压迫力。
……妈妈的智商,果然没有造假。
第43章 043 我要见二号。
许时漪拿起笔又放下。
她很想告诉许荷:我是你女儿。
可怕这行字还没写完, 就会被传送回2025年。
不能暴露身份。
那要怎么回答妈妈的问题?
段爱美已经睡了一觉了。
她夜里被尿憋醒,起夜时见许荷书房的灯还亮着,叩了叩窗:“小荷, 还不休息吗, 这都几点了?”
许时漪说:“我这就睡, 奶奶。”
她关上窗子, 把台灯的亮度调低, 笔尖抵着日记, 斟酌着写下一段话。
[抱歉, 这是秘密,一旦说出口我就不得不离开。
请相信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我也不能控制自己来到这里, 我会尽快做完要做的事, 努力不给你们的生活增添困扰。对不起。]
许时漪抱着会被传送离开的心情写下这段话。
写完, 她忐忑地静待了几秒,发现没有任何变化, 才松了口气。
她合上本子, 关了台灯, 回屋睡觉。
……
次日清早,段爱美和许苏山很早就起了。
许苏山照旧在灶台前煮饭,段爱美则在院里伸臂抬腿,做了一套拍打操。
许时漪观察他们的表情, 都很正常。
许苏山问:“今早吃煎饺行吗?”
许时漪意识到许荷并没有把她的猜测跟家人讲。
大概是做研究的人都谨慎, 没有100%的把握何必让家人担忧?
而许苏山和段爱美显然没有许荷那么聪明, 仅靠一点蛛丝马迹就能猜到真相。
许时漪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 回答:“行。”
前几次穿越她没有刻意维持人设。
一来不确定穿越是否只是偶然体验。
二来受21世纪影视剧的影响,她总觉得不会被发现——电视里主人公就是那样,穿越后无论做出多么惊世骇俗的事都不会引起怀疑。
可扮演另一个人哪就那么容易?
哪怕是自己的亲妈。
一整个饭间, 许时漪都忍着没说话。
段爱美和许苏珊对许荷寡淡的性格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得奇怪。
饭后许苏山去上学了,段爱美在院子里剥柚子。
趁现在秋天的柚子还新鲜,她要赶快把它们处理一下。除了柚子酱外,柚子皮还可以做成其他美食,切成小块,拿水搓洗去掉苦味,放入锅中煮干做成柚皮糖。至于柚子肉,去掉筋膜和籽儿,加糖翻炒做成蜜饯。
小荷和小山虽然不爱吃甜,却都喜欢她做的柚子糖。
段爱美想着小孩爱吃,干起活来劲头十足。
许时漪回房打开妈妈的衣柜,里面一排素色的衣服。
她找出一套衬衫长裤穿上,对着镜子,练习妈妈平时会做出的表情。
许荷的脸眼角眉梢的线条稍显锋利,这给她的气质增添了一丝疏离。
许时漪反复练习了很久,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像许荷了。
她出门对段爱美说:“奶奶,我回所里一趟。”
段爱美把剥掉的柚子皮丢进竹筐,没好气地说:“都辞职了还去干嘛?那帮人天天在第五所门口围着,你怕他们打不到你身上。”
许时漪说:“我会小心的。”
……
可有的事不是小心谨慎就能避免。
当她顶着许荷的身份出现在第五所门前,暴怒的村民立刻就把她围住了。
“她是不是所里的人?”
“看她穿的人模狗样的,肯定没错。”
“把她扣住,让第五所给我们个交代!”
和之前一样,村民们来为生病的人家讨公道。
可他们也没办法证明村里人的病和第五所有关,不然就直接叫警察了。
大家揪拽着许时漪,要她给一个说法。
见村民们一脸愤慨,许时漪没有说你们生病和射电望远镜无关的话。
因为她知道村民们听不懂这些。
想和什么人交流,就要站在他们的角度和语境里去思考问题。
许时漪平静地道:“我可以负责。”
“不过你们要先说服我,为什么认为村里人生病和第五所有关?只有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我才能处理问题。”
一个村民说:“你们的大锅有辐射!”
许时漪说:“这理由不成立。如果大锅有辐射,首先遭到辐射的一定是所里的员工。可你看,我人还好好的。”
另一个人骂刚才那个村民:“你不懂就别瞎说。我们村的两个人都是进了第五所才出的事,他们两个是给第五所送菜的。”
许时漪问:“那两个人都是什么症状?”
“一个喘不上气死了,乡卫生所的大夫说他是什么急性呼吸衰竭。另一个头发全白了,没过两天也死了。”
“病因呢?”许时漪问。
“没查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
村民想了想:“……好像是八月十三号吧。”
1995年的医疗条件虽然有限,可不至于连病因都查不出来。
说不定村民的死真有蹊跷。
“他们会不会是在第五所里吃了什么?”
“对,他们那天送完菜,午饭就是在第五所吃的!”
“没准是吃到毒蘑菇了,前阵子正好是长菌子的季节。”
“……就算是吃了毒蘑菇死的,那也得赔钱!”
村民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许时漪说:“你们围在这里也吵不出个结果,先回去吧,我进去跟他们商量一下,会给你们答复的。”
“口说无凭!”村民没有被轻易打动。
“你们闹了多久了?除了我有人理你们吗?”许时漪想了想,“这样吧,给我两天时间,如果两天以后还是没有答复,你们再过来找事也不晚。”
“行,两天就两天。”为首的村民说,“我们两天后再来,要是不赔钱老子就把第五所给砸了!”
说完他带着村民离开了
保安认得许荷这张脸,没有拦她。
许时漪畅通无阻地进了第五所的大门。
正值午饭时间,研究员们都在食堂吃饭。
那个叫童苗的姑娘看见她,兴奋地跑过来:“许组长!”
许时漪问:“陈维在吗?”
童苗一愣,说没有,陈所前几天飞国外了。
许时漪立刻说:“我要见二号。”
……
说这话时,许时漪心虚得要命。
她根本不是许荷,甚至连最简单的分子方程式都看不懂,二号这个词还是先前听童苗提起的。
如果没猜错,二号就是池信。
先问起陈维的行踪就是怕和他撞见。
陈维是许荷的老师,脑子只会比许荷更好用,要是他在,自己恐怕很快就被识破了。
在许时漪的推测里,第五所除了陈维就属许荷层级最高,哪怕辞职了也余威仍在。
她要求去见二号,那些白褂子未必敢拦。
果然,童苗听完后非但没有怀疑,还很开心地陪着她一起进了主楼。
“那些村民还在找事儿,陈所不在,我们就没有主心骨了。”
“我们一直盼着您能回来。”
“您一走,项目都没法正常运行。”
建筑内的地上部分看起来和正常的天文基地无异。
中央实验室内连接着海姆达尔望远镜的前端,后端和传输系统,以及控制望远镜运行的计算机群。
工作人员在实验室里忙碌着,记录和诊断数据。
许时漪在童苗的陪伴下进入下行电梯。
电梯门在地下三层打开。
之前关着池信的玻璃房内没有人。
“今天是礼拜二。”
许荷辞职太久,实验室已经把她的指纹密码删掉了。
童苗用自己的指纹按开实验室的门,回头对许时漪说:“二号在实验室。二四六各抽2000cc的血,这是在您离开后陈所新规定的,毕竟它的自愈能力很强,这点血对它而言不算什么。”
实验室门一打开,许时漪就看见池信被束缚在熟悉的病床上。
正是第一次穿越时,她被池信掐了脖子的房间。
白褂子们看见许荷来了,纷纷点头致意。
“许组长。”
“许组长好。”
“许组长,您来了。”
许时漪的注意力全在池信身上。
他平躺在床上,四肢依旧被束缚着。
随着身体里的血液被针管抽离,他单薄的胸膛微弱地起伏,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具被绝望蛀空的骨架,从内到外无形地腐烂着。
池信睁着眼睛,可他眼里没有丝毫的光彩,沉默且绝望地凝视着房间的天花板。
白褂子抽完血,又拿起另一根针管。
针尖抵入池信的皮肤,白褂子缓缓推动,将里面的透明液体推进池信的身体。
池信骤然爆发出一阵惨叫,刚才还平静的样子荡然无存。
他在病床上发疯似的挣扎,同时,手臂像被强酸腐蚀了一样,从内部起一点点“烂”掉了。
“住手!”许时漪立刻喊道。
“只是一点咖啡因的水溶液。”童淼解释说,“这家伙的力气您也知道,如果不给他注射咖啡因,我们根本没办法在活着的前提下把他带回隔离室。”
“我说,住手。”许时漪一字一句道。
她眼圈泛红,无法想象,如果这人真是池信,而她妈妈是他的研究者,她回到2025年要怎样面对他。
白褂子停下手。
许时漪冷着脸说:“你们都出去。”
众人对视几眼,不知该不该听她的话。
毕竟许荷已经辞职几个月了,而陈维此刻远在大洋彼岸做化疗,无法接听电话。
“许组长。”童苗沉声说,“陈所对每一次实验都有着严格的规定,必须两人以上同时在场,万一再发生一次您上次的事故,恐怕真的会被他跑掉。”
许时漪扭头撇了她一眼,她练习了一上午的“许荷的眼神”初见成效。
童苗下意识就目光闪躲,不敢与她对视。
“我有分寸,陈维问起来,就让他来找我好了。”许时漪冷声道,“现在请你们所有人立刻离开这间屋子。
许荷的气势在第五所就是无往不利的武器,有时连陈维都要退避三舍。
她平日里很淡然,可一旦涉及到底线,是绝对说一不二的,没人敢与她争执。
尽管许时漪只是狐假虎威,可也够用了。
童苗连抵抗都没有就做出了让步:“……好吧,不过许组长,我们会通过监控观察室内的情况,一旦您解开它的束缚,或是发现它有伤害你的举动,我们会立刻闯进来。”
研究人员跟着童苗一起离去。
一时间,实验室安静了。
池信停止了惨叫,胸膛艰难起伏着。
他的手臂被咖啡因溶蚀了,皮肤从内翻起,就像被热水烫过的生番茄,血肉模糊。
许时漪看得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第44章 044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房间四角都装着监控。
在这个年代, 称之为录相机或闭路电视更合适。
受年代限制,设备大概率只能录到画面,无法录到声音, 所以许时漪在实验室说话也没人能听见。
她朝池信走近一步:“你还好吧?”
当看见他眼底的戒备, 许时漪停下了。
她不再靠近, 退到离床远远的地方, 尽可能表达出善意。
“你别怕, 我不伤害你。”
“我在这里, 也没人会伤害你。”
池信的皮肤被侵蚀到一定程度后又开始缓慢地愈合, 这种自愈能力绝对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他没有对她的言语表现出任何反应,目光冰冷, 充满恨意。
许时漪能理解他的情绪, 换做是她肯定也会一视同仁地仇恨这里所有人。
如果池信真是外星人, 那未必能听懂地球语言。
直接沟通或许会起到反作用,许时漪没有强行与他交流, 得先让池信适应自己的存在。
一旁墙上挂着本实验日志。
许时漪取下来翻阅, 日志板块分为三栏, 分别是日期,事项以及实验人。
这本日志是今年夏天才启用的。
前面一个月,实验人签字上都写着许荷的名字。
后面才渐渐变成了陈维,童苗以及其他, 那时候许荷已经辞职了。
许时漪注意到, 许荷的名字最后一次出现在8月13日, 正好是村民发病的那天。
这两件事会有什么联系吗?
许时漪知道在监控后面很多双眼睛在看, 她没有看太久日志,把本子挂回了墙上。
许时漪朝着监控招了招手。
不一会儿,童苗跑进来了:“组长, 你找我?”
“你去找几本书给我。”
“什么书?”
“只要是书都行。”许时漪当然希望她找本《故事会》来,但许荷肯定不会要求看《故事会》。
因为许荷没有跟别人解释的习惯,童苗也就没有多问,去给她抱了一堆专业书籍。
书上面的字许时漪都认得,可连在一起愣是一句都看不懂,一看就想睡。
不过她硬是凭借着超强的毅力,捧着书以均匀的速度翻阅,假装在逐字逐句地阅读。
直到挂钟上的时间指向了下午5点,研究员要下班了,许时漪把书一合,看向池信。
他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
童苗在门口等着,她需要送池信回隔离室。
而把他带回隔离室,则需要再次在他体内注入咖啡因,不然只要束缚一松,他就会暴起伤人。
许时漪说:“今天不用送他回去了。”
童苗:“啊?”
许时漪也不解释,只是说:“明早我会过来。”
……
第五所外已是黄昏。
许时漪拒绝了工作人员开车送她回家的好意,一个人沿着山路慢慢走回去。
沿路的树都已黄了,落叶在地上铺着一条枯黄色的毯子,鞋底踩上去吱嘎响。
远处飘来了炊烟的味道,以及农家柴火烧出来的饭香,淡淡的。
路上,许时漪遇到了放学回来的许苏山。
他背着双肩包,手里抱着一个平日带饭用的铝饭盒。
平日里稳重的少年看见她就像个小孩子,笑着跑过来:“姐!”
许时漪打起精神:“放学了?”
“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许苏山宝贝地打开手里的饭盒。
吃完午饭,他就把饭盒洗的干干净净了,里面现在装着雪白热乎的豆花。
上个月山里刚打了桂花,豆花上还撒了一层金黄色的桂花酱,颜色鲜亮,香气扑鼻。
许苏山说:“放学的时候校门口有人卖豆花,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他递来一个不锈钢勺:“尝尝。”
许时漪中午没吃饭,正好饿了,她也不急着回家,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吃豆花。
对面山峰间夕阳缓落,宛如一颗煎熟的蛋黄,光晕洒遍整片天空,将大山染成了另一种颜色。
她尝了口豆花,很甜。
“你也吃。”她舀了勺,喂给许苏山。
许苏山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眼睛都睁大了。
许荷有洁癖,从来不和别人共用餐具,就算要用也一定得洗干净才行。
许时漪完全没想那么多。
在她看来,跟爸爸分享豆花是件很平时的事情,即使对许荷而言,跟弟弟分享食物也没什么问题。
许苏山低头去接豆花,嘴唇尽量不碰她的勺子。
“好吃吗?”
“有点甜。”许苏山不爱吃甜,“不过很好吃。”
许时漪不再说话了。
她抱着饭盒,一口一口沉默地吃着。
远处天边,夕阳的颜色先是浓郁灿烂,又渐渐变淡,到最后只剩一丝稀薄的金光,淡染着天空。
许时漪小声问:“小山,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许苏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姐,你有心事吗?”
许时漪迟疑着:“我只是想知道,在你们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苏山想了想:“你是一个能给人安全感的人。”
极少听人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一个女人。
可当许苏山这样说,许时漪竟觉得十分准确——许荷确实是能给人带来安全感的人。
在90年代的乡下,一个女孩可以养活奶奶,照顾弟弟,让家人生活优渥,本身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许荷今年不过才二十几岁。
在这个年纪,许时漪还是个没心没肺靠爸爸养活的傻孩子。
“我是个好人吗?”许时漪又问。
“你是。”许苏山毫不犹豫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许时漪笑着说:“你又没去过全世界,怎么知道我是最好的?”
“可你去过啊。”许苏山说,“语文课上老师教过,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你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我没去过全世界,我也知道你是最好的。就算以后我走遍了全世界,你依然是最好的。”
少年的爱慕是不会蒙尘的宝石,一有机会就会散发出耀眼的光华。
许时漪忍不住笑了笑。
许苏山望向她时眼睛是明亮的:“你最开始学生物,后来不忍心解剖小动物改去学了物理。奶奶说你胆子小,可我觉得那并不是胆小。”
“你以前常常捡猫,捡鸟,捡一些生病的小动物回来养……你还捡了我。”
“总之,你就是最好的人。”
许时漪听许苏山这样说,心情好多了:“你干嘛把自己和小动物放在一块儿啊?”
“所以你为什么心情不好?”许苏山追问,“告诉我。”
许时漪又板着脸说:“小孩子别瞎打听。”
许苏山的脸色立刻就有点不好看了。
虽然他叫许荷姐姐,可在他心里,那是一种彰示两人之间亲缘关系的象征。
只要有这层关系在,许荷这辈子别想把他赶走。
可真被她当成小孩子,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许时漪没注意到爸爸的神情,她发现豆花被她吃干净了,呀了一声:“忘记给奶奶留了!”
许苏山闷声说:“把饭盒洗干净,不被奶奶发现就好了。”
……
晚饭后,许时漪躲进了许荷的书房。
她把书架,书桌包括抽屉和柜子里全都翻了一遍,愣是没找出许荷对于第五所的只言片语……真是个不会把工作带回家来做的优质女人。
她又跑去敲许苏山的门。
许苏山穿着睡衣来开门:“姐?”
许荷这人,说她出国念过书接受过洋思想,可偏偏保守得要命。
她往常绝不会夜里来敲许苏山的门,就算他们是名义上的姐弟也一样。
所以许苏山有点惊讶。
“你没有书给我看?”
许苏山正在写作业,闻言把课本递给她。
“不要这个,要那种不正经的书。”
“?”
“故事会之类的,没有吗?”
“……”
许苏山没有《故事会》,倒是从包里掏了一本《少男少女》的杂志递给她。
“你还买这个哦。”许时漪说,“这上面讲什么的?谈恋爱吗?”
许苏山:“……不是我!”
他着急地解释:“班上女同学买的,我好奇,就借来看看。”
许时漪把从许荷抽屉里翻到的一百块钱塞给他:“你们学校还有卖什么杂志?明天通通买给我。”
……
第二天,许时漪早早起床去了第五所。
昨晚临走前,她已经叫童苗把她的指纹重新录入了门禁,今早畅通无阻。
许时漪先去监控室看了眼,监控前24小时都有人守着,此刻里面有一个白褂子在玩电脑。
她把一个玻璃瓶递给那人:“家里做的柚子酱,你尝尝。”
白褂子拘谨地站起来,接过柚子酱:“谢谢许组长。”
许时漪温和地说:“果酱泡热水好喝,你去打热水吧,这里有我在。”
等白褂子走了,许时漪走进实验室,池信还在病床上。
她没指望这个时候的池信能听懂地球话,昨晚也没有在书房里找到有用的东西。
可她觉得,不管哪个星球,肢体动作总能表达出人的一些想法。
她小心翼翼,一步步靠近病床,见池信没有过激的反应,才站定在床边,戳了戳他手臂。
池信睁开眼,眸子的颜色很淡,很冷。
许时漪先指了指他的耳朵,示意自己要对他说话了。
“你——”她边开口说话,指指池信,又摆了摆手,“不可以——”
随后,她双手交叉,掐住自己的脖子,翻白眼做出一个“yue”的表情:“不可以掐我!”
必须在童苗赶到之前把池信送回隔离室,不然等人来了又要给他注射咖啡因。
可许时漪也不敢贸然给池信松绑,否则自己第一个被掐死。
她选择直接把病床推出了实验室,推进了隔离室。
趁守监控的白褂子没回来,她跃跃欲试地,想给池信松绑。
“要死了,也不知道这家伙能不能看懂我的意思……”
许时漪一边怕死,一边又很心疼他被这样绑着,因为害怕,嘴里一直啰嗦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不想放了你,可我怕你杀了我,而且你现在出不去。”
地下只有一个出口。
昨晚童苗带她出去时,一进电梯就会被水雾迎面清洗。
许时漪猜测水雾里放入了咖啡因,就是为了防止池信逃跑。
她观察池信的表情,见他没有太激烈的抵触情绪,胆子稍微大了些。
“我们说好了,别掐我。”
“我会想办法帮你出去。”
“你要是敢掐我,就在这里待到老吧!”
“你要是敢杀我,就等他们拿咖啡因给你洗澡吧!”
她又是比划,又是威胁,趁池信一个不注意,飞快把他四肢上的锁给打开。
然后用出此生最快的速度,嗖一下就冲出隔离室并关上了门。
池信没有追出来。
隔离室的四壁都是玻璃,许时漪大口大口喘气,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随后,她见池信从病床上坐起来,揉了下被束缚的手腕。
隔着玻璃,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许时漪耳朵一红,不自然地扭过脸去。
池信他……一件衣服都没穿。
第45章 045 妈妈的咒语。
次日童苗上班时, 惊讶地发现2号已经从实验室转移回了隔离室。
一问同事,大家都不知道,说自己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 应该是许组长干的。
隔离室中间拿特制玻璃围出了一个独立空间。
四周装着水雾喷洒装置, 随时可向内喷洒咖啡因溶液, 以确保2号能在他们的控制下失去行动能力。
而透明的玻璃则方便研究员们随时观察实验体的状态。
许时漪捧着一本《星系动力学》坐在隔离室内, 低头“阅读”着深奥的书籍。
童苗说:“许组长, 您来这么早, 吃饭了吗?”
许时漪视线仍停留在书页上:“你去休息吧。”
“休息?”童苗愣神, 她才刚来上班啊。
“我看过排班表,你很久没休过假了。现在我回来了, 放你长假。”
童苗不是本地人, 一毕业就被陈维带到了第五所。
她是陈维的助理, 也给许荷当过助理。
她实际年龄还比许荷要大几岁,可在许荷无形的威压面前说话做事总显得像个小孩。
因为研究课题繁重, 她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听许荷这样说, 她试探地问:“这是陈所的意思?”
许时漪说:“只有陈维才有权利给你放假吗?”
“……那倒不是。”
“我决定回来上班。在工作正式开始之前,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得到最好的放松,这样才能全身心投入研究。你看上去太疲惫了,趁这次长假好好休息吧。”
童苗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很疲惫吗?
童苗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同事们都觉得天上掉馅饼砸中了她。
大家好一阵议论。
“平常看许组长不食人间烟火的, 居然还会关心排班表。”
“哎, 假期怎么就没砸到我头上呢。”
“你去许组长面前晃悠一圈, 说不定也能放假。”
“我可不敢。”
许时漪紧张地呼了口气, 继续翻着《星系动力学》,去看夹在书里的《少男少女》杂志。
幸亏童苗没有追问,她要是多问几句, 恐怕就要露馅了。
毕竟自己既没有许荷的学识,也没有许荷气定神闲的气场,都是装的。
陈维不在,把童苗支走,她就能以许荷的身份为所欲为了。
当然许时漪现在也没想做什么。
她知道,只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把池信放走。
这地方看似人员稀少,实则安保系统做的非常好。
早上进来时许时漪留意观察过,建筑内部到处都装着喷洒设置。
只要池信敢出去,触发警报,下一秒就会被当头洗个咖啡澡。
况且她贸然把池信放走,后果是需要妈妈来承担的,她不愿意这样。
一定有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等童苗收拾好东西离开,许时漪就放下书,走出隔离室。
路上遇到白褂子跟她打招呼,她随便招手,叫住其中一个。
“把二号的资料拿给我。”
“您需要哪方面资料?”
“有关二号的全部。”
许荷平日重研究轻人际,私下不与同事接触,话都说不上几句。
因为对工作太认真且自身能力过硬,同事的工作效率在她看来低到无可救药。
许荷不会骂人,可每每冷刀子似的眼神一扫过来,就叫人后背发凉。
许荷曾建议陈维把现在的研究员全开了,因为他们跟不上她的进度,最好换一批更高效的来。
那几天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上班,差点以为自己要失业了。
大家都挺怕许荷的,私底下管她叫冷美人。
整个第五所,也就只有陈维的威压能与许荷相提并论。
许荷辞职之前曾和陈维吵过一架,那对其他人来说不亚于一场原子弹对轰的世纪大战。
别人都怕陈维,许荷不怕。
相反,陈维还相当迁就她。
研究员们一致认为,就算许荷哪天把第五所给炸了,只要没把陈维炸死,他都能容忍。
总之,许荷才是站在第五所食物链顶端的女人。
大家敬她,怕她,很听她的话。
很快,白褂子就抱着一沓资料来到许时漪面前:“许组长,我能拿的都在这里了,还有一些重要资料权限不够,只有陈所才能调阅。”
许时漪冷着脸点头,她发现装妈妈真的好好用。
只要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所有人都会为她大开绿灯,话都不敢多问一句。
这年代的人都这么单纯,这么没有戒心吗?
她不禁有点装上瘾了。
池信抱膝坐在隔离室的角落,头埋在手臂上,他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地面也是特制玻璃,硬邦邦的,也不知道他这样坐着冷不冷。
许时漪突然想送床被子给他。
可惜不行,许荷必然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四周都是监控,她得维持住妈妈的人设。
许时漪翻开最上面的资料,然后就发现这都是什么?
一堆英文,数字和分子方程式……她看不懂,宛如绝望的文盲。
许时漪翻到后面,终于在某一页上看见了许荷的笔记,是中文。
[地球生命的基础化学组成并不具备普适性,地外生命体有其特殊的生命属性。]
[血液性状稀薄,半透明,颜色类红宝石溶液。]
[不同于人类的铁基血液,他们的血液成分不属于地球的任何一种元素,考虑到其血液性状以及其超强的抓氧能力,假定为一种类钴元素,原子量却低于钴本身。]
[猜测他来自一个大气稀薄的低氧环境。]
许荷在“猜测”二字前打了个大大的叉。
[极速运动需要消耗大量氧气,钴血无法满足这一点,与他本身表现并不吻合。]
[或许他拥有另外的,高效且强大的呼吸循环系统,多重脏器的存在为他的活动提供了支持?]
[这完全违背了地球生命的常识。]
许荷在最后一行写了几个字:[好想把他剖开看看。]
然后又用更粗的黑色马克笔把字涂掉了。
许时漪后背发凉:妈妈,这可不兴解剖啊!
她半懂不懂地继续往下看。
[其血液中含有一种特殊且具手性的成分阿姆里塔,微量的L型共生元可清除自由基,修复病损细胞,D型直接摄入转化后对生物体产生毒副作用,干扰代谢,导致神经系统损坏,造成不可逆的器官衰竭。]
笔记上形容的症状和生病的村民很像。
一个猜测在许时漪脑海中萌生——村民们该不会是在第五所里食用了池信的血液吧?
可是第五所闲出屁了要拿池信的血去毒几个村民?
可如果村民是被人用作实验的“小白鼠”呢?
这想法刚一冒起,许时漪就毛骨悚然,联想起许荷辞职的日期,弄不好那才是她离开第五所的真正原因。
许时漪放下资料,走出实验室,童苗已经不在了。
好的。
她做了个深呼吸。
接下来,第五所里不会有任何人敢对她提出异议。
白褂子们在会议室开会,她推门进去,不动声色坐到最后一排。
原本大家坐姿都很散漫,见她进来,背不由得绷紧,肃静了几秒后,讲话的人才坑坑巴巴,继续开口。
许时漪听他们开会,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大脑如此平滑,没有褶皱。
就没几个词能听懂的。
只大概听懂,第五所目前的业务主要围绕着面向天空的SETI探索,和地下实验室里对实验体血液成分的提取。
不用说,那实验体就是池信了。
许时漪装冷脸,时不时抬起头瞥一眼说话的人。
白褂子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顿时声压低了八度,变得唯唯诺诺了。
等所有人都发表完想法,会议临近尾声。
许时漪突然开口说:“我今早在门外被村民围住了。”
她语速很慢,为了让自己的每个字听起来更有压迫感:“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陈维没有打算对他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吗?”
全场鸦雀无声。
许时漪也是在诈他们。
她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将所有碎片组合在一起后形成的猜测。
第三次穿越时,陈维在车上对她说过,许荷并非实干派,而是梦想家。
这是否说明,两人的研究理念出现了分歧?
许荷在村民发病当天决然辞职,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接受不了陈维拿人做实验的恶劣行径。
果然,被许时漪诈出来了。
一个白褂子硬着头皮开口:“陈所的想法,我们不好擅自揣测。”
“所以,就要让我每天上班前先挨一顿骂?”许时漪没有试图掺和自己不懂的话题,她的切入点非常朴实,“明天或许就挨一顿打。”
众人又陷入沉默。
刚才说话的白褂子思考良久,提议道:“要不这样吧,以人道主义的名义给村民家捐一笔钱。”
“这是个办法。”
“拿到钱,他们就不会闹了。”
“只要由头不影响到所里的工作,想必陈所也不会反对。”
大家纷纷表示了赞同,又开始商讨捐款事宜。
许时漪没有理想化地认为真相被掩埋了就不算解决问题。
这不是她的时代,她只是短暂地停留在妈妈身上。
在不影响妈妈的前提下给村民争取到补偿,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了。
到了晚上,许时漪以加班的名义留了下来。
池信仍维持着不变的姿势,蜷缩在角落。
许时漪隔着玻璃,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这家伙居然是从星星上来的……”
“怎么长得和人类一模一样?”
“他不会老吗?”
“……生殖/器官好像也差不多。”
“不过……他有人类的功能吗?”
“皮肤好白好嫩,就像做了全身的光子嫩肤,真羡慕外星人的肤质。”
“好想给他穿件衣服啊,可是开门他肯定会掐死我,总不能学他们给他喷咖啡因吧。”
许时漪絮絮叨叨,自言自语。
池信从臂弯里抬起头,用冷淡的眸光盯着她。
许时漪眨了眨眼,她并不怕他。
2025年初见池信时,他眼底也是冷的。
可相处下来,许时漪觉得他和地球人没区别,甚至比某些人类更像人。
“我也想放你走,可现在不行,只靠我的力量做不到。”
“如果是妈妈的话……”
说到这,许时漪立刻抿住嘴巴。
担心被传送回去,及时收住了脱口而出的话。
她凑近在玻璃上哈了口热气,拿手指在水汽中央画了一个圈圈,刚好框住池信的脸。
他的脸颊漂亮,头发长期不曾修剪,已经有些长了。
水汽凝结的圈内,她看着他,和他大眼瞪小眼。
池信的瞳孔极黑,极亮,仿佛黑色的水银,与他苍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许时漪突然想起一件事。
——妈妈的咒语。
在水底和姚浦山的事故中,她都念过这句咒语。
妈妈也曾在报纸上留下了暗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许时漪突发奇想,小声念了一句:“库西索。”
下一秒,角落里的池信猛然起身。
他以快到令人无法分辨的速度瞬移到了她面前,双手猛地一拍,重重地摁在玻璃上。
许时漪猝不及防,被他吓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隔着一道坚硬的玻璃,池信目光阴沉。
他嘴唇翕动,声带嘶哑,吐出的字句有种怪异的艰涩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许时漪惊呆了:“……你会说人话啊?!”
第46章 046 这是一片萱草花
池信的吐字不甚清晰, 明显还不适应人类的语言。
“库西索是你的名字?”许时漪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妈妈咒语的答案居然是这个。
难怪只要喊出那三个字池信就会出现。
难道说,他与这三个字之间有着特别的连接吗?
许时漪随即想到——自己刚才不知情地喊了他的名字。
按照前几次的经验, 应该被遣返回2025年才对。
可她还好好地留在这里。
这是为什么?难道说外星名字可以喊, 不计入穿越的守则里?
池信嘶哑着问:“你怎么知道?”
“……我不能说, 不过我不会伤害你。”
“骗子。”池信讥讽。
“我没有骗你。”
池信猛地一拍面前的玻璃, 发出巨大的响声。
许时漪瞬间有种他会把玻璃震碎的错觉, 吓得连连后退。
“就算之前有过, 现在也不会了。”
许时漪不确定许荷是否对他做过什么。
想来是有, 毕竟许荷的研究对象就是他。
可许荷已经决心辞职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机会伤害他。
池信望着女孩瞬间瞪圆的眼睛, 从她眼底里读出了恐惧。
他冷笑了一下, 回到角落。
许时漪没有解释, 默默地坐在离他很远的椅子上。
她翻开《星系动力学》里面夹着的《少男少女》杂志,心不在焉地翻着。
夜晚就这样悄悄流逝。
次日清晨, 白褂子来上班, 顺便跟许时漪报告, 已经把村民家的事处理好了。
用一笔巨款做安抚,理由是村民们在第五所吃菌中毒,跟第五所的射电望远镜和所做的研究没有任何关系。
尽管事情仍然存疑,可大家拿到了钱, 也就不再有意见了。
许时漪一宿没睡, 眼眶周围生出了淡淡的黑眼圈, 点了点头, 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去食堂吃早饭。
曾经在报纸上读到过,1995年荒野市流行一种名叫猪油酥饼的小吃,饼皮层层叠叠, 酥香掉渣,里面包着椒盐和芝麻,配上一碗清淡的野菜汤不要太香。
食堂也紧跟潮流,做了猪油酥饼和野菜汤。
她一口气吃了三个小酥饼,又打包了一份带回隔离室。
白褂子正要带池信去抽血。
没等他们往玻璃房内注入咖啡因,许时漪就回来了:“这几天不用抽血了,我有别的安排。”
白褂子见她拎着酥饼和野菜汤,提醒道:“许组长,2号不能食用人类的食物。”
许时漪心说放屁,他在2025年明明吃得很香。
白褂子:“这是陈所的规定,为了它血液的纯净度,只能定期输入一些水分,蛋白质和微量元素。”
“我有分寸。”许时漪高冷地说,“你们出去吧。”
白褂子退出了隔离室。
许时漪拎着酥饼走到玻璃面前,对着池信晃了晃:“想吃吗?”
池信闭着眼睛,装听不见。
许时漪:“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了,我就把吃的给你送进去。”
池信眼睛突然睁开:“我会杀了你。”
许时漪不以为然:“你不是听得懂人话吗?那你就该知道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池信闭上眼:“滚开。”
许时漪好脾气地问:“不吃吗?真的不吃吗?你真的不饿吗?”
池信又说:“闭嘴。”
臭脾气倒是和三十年后一模一样。
“不吃拉倒。”许时漪把酥饼和野菜汤端回桌上。
虽然已经吃得很饱了,可她强撑着把食物当着池信的面吃得干干净净。馋死他。
她早上吃饭时跟白褂子打听过了,包括陈维在内,所有人都没听过2号说话。
在他们眼中,它没有任何人类的思维,也不具备人类的语言能力,和动物没两样。
只有许时漪知道,他和人类没两样。
上午天气不错,许时漪去院里摘了几朵菊花回来。
她找了一个锥形瓶,装上水,把菊花插进去,隔着玻璃放到池信旁边。
他不理睬。
许时漪蹲在玻璃前面,对他说:“这是菊花,秋天开的。地球上的秋天树叶会落,天气变冷,但是菊花开的很漂亮。在这颗星球上,万物都有各自生发的季节。”
“一时不顺利也不要紧,撑下去,总能看见曙光。”
池信就好像听不见她说话,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隔离室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倒不是许时漪不想回到2025年,而是她每天虽然说了很多话,却没有触发任何关键词。
没有自动传送,她就一直在这里待着了。
许时漪每天早早就来到隔离室,有时甚至不回家,直接睡这里。
她一般先去食堂吃一份早饭,再去院子里摘几朵花回来插在锥形瓶中。
因为无聊,每天她有无数的话要讲。
整个空间里只有她和池信是活的,因此池信成了她唯一的聆听对象。
她有时打听他的来历,有时跟他分享杂志上的笑话,再或者什么内容都没有,就纯聊废话。
“你来地球干什么的?是宇宙旅行意外坠落吗?”
“宇宙漂亮吗?你的飞船在哪里?你们星球的技术已经达到了光速吗?”
“你的星系里有几颗星星?我看过一本科幻小说,外星人生活在有着三颗恒星的世界,经常要脱水,泡水再脱水,因为母星环境太恶劣,他们就来侵略地球。你也是为了侵略才来地球的吗?”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来吧,拿起武器跟我战斗吧!啪啪啪——”许时漪幼稚地拿手指比枪,假装对他发射子弹。
池信一言不发。
他已经后悔让她知道自己能听懂地球的语言了。
也正是如此,她才说得更起劲了吧?
不过,就算他之前不懂,在听她啰嗦了这么多天之后,大概也该掌握这门语言了。
她真的很吵。
地球人的爱好难道是说话吗?
这天,许时漪又从食堂拎回两个小饼。
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午饭,因为知道池信不会吃,就没问他。
没想到池信却抬起了头:“你的交易还算数吗?”
许时漪怔了怔,想起之前自己对池信说过——只要回答一个问题,她就把吃的送进去给他。
几天过去,难道他饿了?
“当然。”
“说你的问题。”
许时漪想了想,问:“你的家乡在哪里?”
池信垂眸思考了几秒:“仙后座。”
许时漪没听过,她只知道射手座,狮子座,白羊座……
池信回答了她的问题,许时漪却犹豫了。
虽然他这些天从未有过激的举动,可说不定是在养精蓄锐,等她进去一击必杀。
万一他的冷静只是装的,为了骗她进去掐死怎么办?
池信挑了下眉:“你不敢吗?”
许时漪嘴硬:“这有什么不敢的!”
监控室的白褂子这个时间还在吃饭,没有人阻止她危险的行为。
许时漪缓步走到隔离室门前,抬起手,指纹正对着门锁。
她看了一眼室内的池信。
他一如既往,安静地坐在角落,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如黑色胶水,阴沉,湿黏。
“等一下。”许时漪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要落下手指的那一刻她停住了,“你先发誓。”
“发誓你不会掐死我。”
“要是你说谎,你的母星就爆炸!”
“……”
刚被捉住时池信观察过这群人。
除了为首的男人外,只有眼前这个女人最聪明,最深不可测。
她稳定,平静,几乎不会产生任何情绪波动,虽然她不常出现,可仅有的几次也让池信印象深刻。
可现在,这女人的言行举止完全颠覆了他以往的印象。
她在说什么幼稚的话?
池信说:“我发誓。”
许时漪色厉内荏,恐吓他:“我警告你,真的不要对我做什么,否则你会倒大霉。”
她解锁指纹,轻轻推开了隔离室的门。
池信蜷缩在角落,抬头,目光阴冷地盯着她。
那一瞬间,许时漪仿佛在面对一只难以驯服的野兽,后背的某根筋唰地绷紧了。
她下意识就要撤出去。
可是来不及了。
池信的速度太快了。
他几乎是瞬移,千分之一个呼吸就闪现到她身前。
许时漪后背重重摔在特制玻璃上,抬头差点撞上了他的下巴。
池信居高临下,将她夹在自己和玻璃中间。
他皮肤薄得像纸,长期抽血,身体各处布满了青紫色的针孔,头发凌乱不驯,遮着深黑的瞳。
因为身高差的缘故,许时漪完全被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了。
离得太近,她能感受到他皮肤传递来的温度——冰冷,刺骨,阴郁无所遁形。
许时漪突然就愤怒了:“你说过不会掐我!”
“我没说不把你的心挖出来。”
人类的心脏在左边,池信摁住她肩膀,伸手朝她心脏的位置抓去。
下一秒,他却像被火焰灼烧了一样,接触她衣服的两只手掌的皮肤同时融化,开始往外冒血水。
“啊——”
他低吼一声,松开了手。
许时漪跳起来,拿头狠狠撞向他,把他撞得后退了几步。
她趁机逃出去,转身关上了门。
“嘶……”许时漪忘记这是许荷的头了,不是她的。
许荷的头没她硬。
那一下痛得她脑浆晃荡,一出门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她眼圈泛红:“你这个骗子!”
许时漪总会忘记这是1995年。
她总把玻璃室内的那个人当成2025年的池信。
2025年的池信性格别扭,嘴巴硬,心却是软的。
可刚才某一瞬间,她毫不怀疑1995年的池信会把她的心掏出来。
她拔腿就往外跑,跑到隔离室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池信抱着手腕跪在地上,腥红的血液从他掌心淌下,他的皮肤在缓慢融化。
许时漪犹豫了几秒,又扭头回去了。
她脱掉身上的白褂子,从架子上取了一个瓶子,重新打开玻璃室的门,走到池信身边,扯过他的手腕。
那一刻,她从池信眼底看见了一抹恐惧。
这个人总是很傲慢,他也会害怕吗?
池信以为瓶子里面装的是咖啡因溶液,试图挣脱。
可许时漪却把他的手牢牢摁在了面前的地上,她将瓶子里的清水倒在他的掌心。
“研究员往返隔离室要经过消毒带,我衣服上有残留的咖啡因。”
“都叫你不要对我下手了!”
“外星人是没脑子的笨蛋吗?”
“我死了你更出不去,你以为抓你的人和你一样笨吗?”
许时漪冲洗掉他皮肤上血水和咖啡因,骂他的语气已经有些凶狠了。
毕竟刚才,她真的从他眼里看到了杀意。
对此,她十分委屈。
池信因为剧痛不停颤抖着,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耳边传来女人模糊的声音,他听见她出去了,又进来了,将一个塑料袋放在他身边。
塑料袋里装着热乎的猪油酥饼。
与之一起放下的,还有一件干净的白褂子。
……
许时漪决定回家睡。
因为池信欺负她,所以她今晚不要再看见他了。
她理解他的行为,却接受不了。
她以为这些天的相处会让池信对她放下戒备,事实并不如此。
所以池信究竟因为谁才变成了三十年后的样子?
三十年后,他对人依旧冷淡,可对人类已经没有了杀心。
许时漪想起上次在他家醒来时听到的对话。
“你还爱她,你连她的女儿都要爱!”
她脚步一顿……是因为妈妈吗?
换作妈妈在这里,一定会比她处理得更加游刃有余。
天黑了,月光洒了一地。
四周山脉高耸,第五所隐匿在山洼里,外墙上的装置定时喷洒着细密的水雾。
在月光的照射下,水雾泛起涟漪,海姆达尔的金属外壳上也落了一层银白的光辉。
许时漪莫名有些烦躁。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月夜就连空气里都带着凉意,灌进了她的胸腔和肺腑。
一辆小轿车趁夜驶入第五所的大院。
陈维下车,一眼就看见了站着出神的许时漪。
他难掩惊讶,轻轻叫了一声:“小荷?”
许时漪见到他也是一愣。
上次见面时,陈维的头发只是些许斑白。
这才一个月,他眼窝凹陷,颧骨凸显,脸颊几乎挂不住肉了,有种蜡黄的病色。
不过比起身体的疲惫,陈维的眼神依旧锐利。
他风尘仆仆赶回来,风衣上落满灰尘。
许时漪听白褂子们私下谈论过,陈维总不在第五所是因为他生了病,需要定期飞往国外治疗。
打从看见她的那一刻,陈维的目光就没挪开过。
他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的,其中夹带着某些黏稠的东西。
许时漪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对妈妈绝不止是师生之情那样简单。
“我听童苗说,你决定回来帮我。”陈维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许时漪不敢说话。
面对别人,许荷是绝对的上位者。
她说话不用想太多,就算说错了什么,低位者也会为她找补。
可这是陈维,他是许荷的老师。
妈妈能通过一些细节推敲出她的存在,陈维难道就不会发现她不是许荷吗?
“听说你给村民送了钱?还是那么天真。”陈维的眼神温柔得近乎病态,“离开前,你同我吵了一架。”
他朝许时漪走了一步。
许时漪差点想要后退,强行忍住了。
因为她知道,许荷不会后退。
陈维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盯着她漂亮的脖颈:“你嘲讽我想要攀爬那道阶梯,可你想过没有,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触碰这个领域,如果有可能,我更希望这条路上是你陪着我。”
“很开心今晚能在这里看到你,小荷,你真的愿意回来陪我吗?”
即使病中,陈维的气场也十分强烈。
许时漪在他目光的逼视下有种说话都困难的错觉。
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是妈妈在这里会怎样回答?
许时漪拼尽全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实际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一个略带着怒意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许时漪瞬间松了口气。
——得救了!
少年放学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跑过来挡在她身前。
他望着陈维,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
“姐,跟我回家。”许苏山拉住许时漪的手。
陈维根本没把一个孩子放在眼里,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小山都长这么大了?”
许苏山盯着他:“你死心吧,我姐不会再为你工作了。”
陈维淡然道:“那要问问你姐的意思,你可以替她做决定吗?”
许苏山握着她的手腕倏然缩紧了。
许时漪说:“我们先回家。”
陈维平和地看着她:“许荷,你好好考虑一下,毕竟那是我们共同的理想。”
……
路上,许苏山没有说话,也没有松开她的手。
他握她握得紧紧的,生怕她跑掉。
许时漪手腕生疼,试着抽出来,许苏山却不肯放。
他停下了脚步。
少年眼睛通红:“你昨天没回家,前天也没回家,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吗?”
“他今天才刚回来。”
“你明明都决定辞职了,他一句话就把你骗回去了?”
许时漪想解释,却见爸爸眼眶湿润,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又闷闷地把话憋了回去。
……她似乎,给爸爸妈妈添了麻烦。
“真的不是因为陈维。”
这句解释对少年而言十分苍白,事实是,她最近就是常不回家。
和她之前沉浸在工作里的状态一样,废寝忘食,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家,家里还有他和奶奶。
“我的成绩可以考大学,用不了几年我就能养你和奶奶了,欠他的钱我来还,你不需要再为他工作了。”
许苏山紧紧地抓着她,明明手上的动作强势,语气却委屈得像个小孩:“还是就像他说的,你是为了和他那虚无缥缈的理想?什么狗屁理想!”
陈维带来的阴影几乎伴随了他整个少年时期。
从小许苏山就知道,姐姐的老师博识,儒雅,身上带着无数耀眼的光环,少女时期的许荷被那光环所迷惑,提起老师时语气虽然不显,眼底却是难以掩饰的尊敬和仰慕。
别人不知道,可许苏山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许荷,他很清楚陈维对于许荷而言是怎样的存在。
可他还太年轻了,在陈维面前没有任何底气,面对许荷时也总是那样无力。
他愿意一辈子叫她姐姐。
可他不想只叫她姐姐。
“姐……”
许苏山哭了:“你就不能停下来等等我吗?”
“只要几年就好,我努力会追上来。”
“你的眼睛里不要只看见他。”
许时漪低着头,不敢凝视爸爸的眼睛,她小声说:“……这些话,你明天再对我说一遍吧。”
……
她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第一次,许时漪决定主动回到2025年。
可事情被她搞得一团糟,不能扔下烂摊子就跑。
深夜,许苏山房间的灯还亮着,大概是失眠了。
许时漪坐在书里房,打开了许荷的日记。
她把钢笔吸满墨汁,给许荷留了一封信,写完又从抽屉里取出一盒彩色铅笔,在本子的角落画了几朵花。
画完,她想了想,动笔在本子的最下面添加了一行小字。
[我是你的<
……
许荷睁开眼睛。
依旧是晚上,依旧在书房,她似乎只是打了个盹儿然后醒来。
可桌上的布置变了,桌角的柚子茶消失了,身上的衣服也不是睡前穿的那套。
她意识到那个“人”来过了。
对方还贴心地在日历上打了几个叉,以此提醒她日期。
许荷瞥了一眼,居然睡了半个月。
半个月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许荷翻开日记,在最新一页看见了对方的留言。
姑且可以算是一封信吧。
逻辑混乱,上言不搭下语,想到哪就说到哪,还很厚脸皮。
[对不起,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我会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但是你能不能帮帮我。
第五所隔离室里的那个人对我很重要,我想放走他,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
[我是你的<
最后一个字只落了一个笔就被打断了。
小于号吗?似乎不是。
比起来,更像是汉字笔画里的“撇点”,那人想写什么呢?
许荷的视线又落到日记本的角落。
那里有几朵彩色铅笔画就的小花,绿色茎秆上绽放着橘黄色的花瓣。
许荷认得,这是一片萱草花。
第47章 047 外星人怎么会得地球病?
意识清醒后, 许时漪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抱着。
在酒店床上。
池信没穿上衣,许时漪额头贴在他胸口,被他箍在怀里, 就像个等身抱枕。
许时漪想挣脱, 可他手臂非常有力, 没成功。
她蛄蛹着, 又试图从他臂弯下钻出去。
睡梦中, 池信搂着她腰肢的手臂一收, 下巴抵在她头顶的发窝上蹭了蹭。
许时漪被他勒得差点喘不过气。
池信的脸近在咫尺。
他肌肉漂亮, 纹理细腻光滑。
没有了冷厉和戒备,他睡着的模样好乖, 一点都不冷淡, 薄唇微抿, 双眸紧闭,睫毛仿佛乌鸦羽毛, 漆黑, 纤细, 还会轻柔的颤动。
他呼吸趋于平稳了,只是脸色稍显苍白,眉头紧蹙。
醒来前许时漪还在生气,可一看到池信的睡容, 气消了不少。
这个人吃了很多苦, 就算对人类坏一点也能被原谅。可他好像也没那么坏。
童苗说过他的愈合能力很强, 也不知道他昨晚的伤好了没有。
这家伙居然是外星人。
许时漪没有任何隔阂就接受了这件事。
连穿越这种事都接受了, 接受外星人的存在也不在话下。
不过,他跟人类真是一模一样呢,甚至比大多数人类都好看。
许时漪戳了戳他脸颊, 比想象中更软。
外星人是不会老吗?三十年了,他一点都没变。
还记得上一次从穿越中醒来,有个人恶劣地捏她的脸,欺负她,把她弄疼了。
许时漪得此机会还隐忍着有仇不报,那也太不像话了。
想到这,她露出坏笑,揪着池信脸上的软肉猛地一拧。
“嘶……”
池信被生生痛醒了。
昨晚吐了很多血,非常虚弱,如果没人吵他,他能睡上一个礼拜。
天亮了,一束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床上。
池信睫毛颤动,睁开眼,对上了许时漪清澈的双眸。
他眉梢拧了拧,发现自己裸着上半身,手臂还紧紧搂着她的腰。
“……”
许时漪还没说什么,他倒先跟被烫了似的,迅速松手,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了身上,脖颈连着耳朵根都在泛红。
“你……”
“昨晚……”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池信揉弄着凌乱的头发,解释自己赤/裸的原因:“我衣服上有血,会粘在床单上。”
许时漪不打算现在就拆穿他,想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她对此表示了理解,并给他找补:“那你抱着我一定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体温降低,你很冷,对吗?”
池信僵硬地点头:“……没错。”
昨夜他梦见自己在星系中穿梭,星云柔软得像云朵。
他伸手拥住了那团云雾,瞬间被暖融融的光芒覆盖了全身,很舒服,他忍不住就朝它靠近了。
失血过多确实会让生命体降温不错,可他此刻的躯体明明是烫的。
要离她远一点。
“你身体好点了吗?还吐血吗?”许时漪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池信扯了扯被子,嗯了一声,随后想到了某件事,转头盯着许时漪:“你昨晚给我喝了什么?”
许时漪感觉池信在怀疑她。
“真的是胡萝卜汁啊,你们为什么都不信!”她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公司发的,我昨天才拆封,直接就拿给你了。”
池信沉着眼:“我没有不信你。”
他的衣服还丢在地上,上面全是血。
许时漪捡起他的衣服放到床上,小声说:“你就是不信我。”
池信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一点委屈,刚要开口,许时漪却走进了洗手间。
里面简直就像杀人现场,地砖,马桶,洗漱台,就连镜子上都是血,要是酒店工作人员看见了,非报警不可。
许时漪只看了一眼就退出来:“你把洗手间收拾干净,我要去上班了。”
池信蹙起眉头:“许时漪。”
许时漪不理他,对着穿衣镜整理了下头发,离开了房间。
池信掀开被子,漂亮的肌肉暴露在空气里。
他走进卫生间,拿毛巾擦拭着盥洗台上的血迹,擦着擦着,他停下。
他流了很多血,已经超出了人类失血后能活着的极限范畴。
可许时漪连半句疑问都没有,她就不怀疑吗?还是说……她根本就知道些什么?
池信望着镜子里的人,脸色煞白,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漆黑。
昨夜许时漪推着他在路上狂奔,当时他身体机能已经下降最弱的状态。
寒风迎面,灌进鼻子里刺痛不已,今早那不适仍未消失,连着喉咙都产生了难以忍受的肿胀感。
他不舒服地咳了一声,然后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
池信睁大了眼睛。
被昨夜的寒风一吹,他居然感冒了?
—
许时漪在1995年待了半个月,2025年的时间依然只过去一夜。
还好,否则就要耽误上班了。
办公室里,王瑞航不知哪里搞来一盆小番茄,把它摆在阳台上,以确保它能照射到太阳。
他一天闲着没事,总溜达着去看他的番茄,给它浇水,还给它擦洗叶片。
小番茄的植株上长了两颗通红的果子,小灯笼似的,煞是好看。
许时漪的工位就在窗边,被他来来去去烦得不行:“少爷,那只是棵番茄啊。”
“胡说!”王瑞航很宝贝他的番茄,“这分明是我的孩子!”
“……”
他最近在追农学院的学妹。
这棵番茄是他亲手种植的,也将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许时漪问:“你上回的女朋友不还是日料店的服务员吗?”
“女朋友这种存在只能有一个月的保质期,一个月后就会变成前女友了。”王瑞航擦洗着番茄的叶片,漫不经心地说,“鲜花都有最佳观赏期,何况是人呢。”
企划部的人敲门进来:“下个月社区活动,场地我们选好了,你们部门谁来做策划?”
办公桌后的柴昀默默站起来:“我来。”
企划部的女孩却笑着看向王瑞航:“还是给小王吧,他脑子活,设计的活动最有趣了。”
王瑞航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张口就和对方打情骂俏:“好伤心哦,你怎么能叫人家是小王八?还是给我哥们做吧,他能力比我强,要我策划到时候肯定没眼看。”
女孩却执意把策划给他。
等女孩走后,王瑞航立刻把策划案拿去给柴昀:“那丫头不识好歹,我写的策划哪能和我们昀子哥比啊。”
柴昀没接,冷冷地说:“别拿给我。”
王瑞航顿时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许时漪听着他们的对话,竟然从王瑞航的话中听出一丝讨好的语气。
……
下班后,许时漪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撞上了陈家苑。
他很少会来办公楼。
看见她,陈家苑温和地一笑:“下班了?”
“是啊。”
“你昨晚不在公寓吗?”陈家苑问,“我朋友送了几瓶香水,我用不到,本来想拿去送你。”
这个人是陈维的儿子。
许时漪决定不要对他说实话:“我出去夜跑了。”
她也没说谎。
推着轮椅上的外星人在城市街头狂奔,怎么不算是一种夜跑呢?
“这样啊。”陈家苑遗憾地说,“那下次吧。”
“不过陈博士。”许时漪疑惑地问,“您怎么知道我搬家了?我好像没有跟您说过吧。”
陈维愣了一下:“是吗?可能是你朋友的母亲宋女士告诉我的吧,我记不清了。”
许时漪回到办公室,柴昀还没走。
他拿着一个小瓶子在往王瑞航的番茄上倒些什么。
听见背后门声响起,他的东西还没倒出来,连忙收起了瓶子。
许时漪假装没看见,回工位拿包。
正要离开,柴昀喊住她:“时漪姐。”
许时漪笑了笑:“怎么啦?”
“这周我们天文社还会开展野外观星活动,你要来参加吗?”
“想是想,可我不是你们学校的人呀。”
“没关系,瑞航说了你就是我们的一员,他也叫了池信。”
“池信去吗?”
“他去。”
许时漪略作思索:“那我也去吧。”
—
上了一天班,刚回到公寓,她立刻就被甄蓁和梁逸诚围起来了。
“他人呢?”
“还活着吗?”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你们昨晚到底跑哪里去了!”
“我告诉你,是你擅自把他带离了医院,要是他因为这个死了,我可不会赔钱!”
许时漪不知道梁逸诚为何满脑子都是赔钱,她问:“池信没回来吗?”
“我在门口守一天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许时漪说:“他好得很。”
“你说谎!”梁逸诚不信,“吐成那样怎么可能好得很?”
“放心吧,他吐血是因为对胡萝卜过敏。”许时漪很自然地帮池信隐瞒了身份,“胡萝卜素刺激了他的口腔和喉黏膜,导致食道上下的毛细血管破裂,简单来说,只要把血止住就没有生命危险了。”
“……”
“许时漪。”甄蓁忍不住提醒她,“他喝的是胡萝卜汁,不是硫酸。”
许时漪不以为然:“世界上就是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病啊,我刷短视频看过,有一个人患有马桶过敏症,只要大便超过五分钟,肛/门就会长满疹子。”
“……”
梁逸诚狐疑:“你发誓你没骗我。”
许时漪不甚真诚地说:“我发誓。”
许时漪回到楼上,梁逸诚说池信没有回来,可她开门时分明听见了隔壁屋里有动静。
她踮脚走过去,把耳朵贴到门板上。
屋内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
“你感冒了?你居然感冒了!”
“外星人怎么会得地球病?”
“坏女人!一定是她,你被她折磨得体质都变差了!”
“……不是她。”池信虚弱的声音响起,还伴随着几声喷嚏。
“你醒醒吧!她给你的胡萝卜汁里掺了咖啡因,你还为她说话!你非要死在她手里才会醒悟吗?”
“你别狗叫,跟她没关系。”
小方块说:“不是她你就更危险了,暴露了,快搬家!”
池信说:“信息时代,他们还不敢在城市的繁华地带动手,只要我饮食注意,不进医院就不会有问题。”
许时漪呆住,她回房拿起箱子里剩下的果汁看了看,成分表上并没有标注咖啡因。
况且,也没有果汁商家会在饮料里添加无关的成分吧?
她又回到隔壁。
隔着一扇门,只听池信有气无力道:“你别吵了,我要休息。”
“休息个头啊,你现在要吃药!”
“我不吃地球的药。”池信的声音闷沉,又有些倔强。
“你就不要闹脾气了。”
许时漪抬手敲门。
屋里的机械音瞬间消失了,池信也没有应声,更没有来开门。
许时漪下楼去陈龙的客厅,从抽屉里翻出一串钥匙。
有次陈龙不在家,期间有人来看房,作为公寓里为数不多被陈龙认可的高素质租户,陈龙把放钥匙的地方告诉了许时漪,让她带人去看。所以许时漪知道备份钥匙放在哪。
她把池信房间的钥匙取下来,上去开了门。
窗帘紧闭,屋内闷沉。
池信蒙在被子里,只露几缕黑色的头发在外面。
许时漪把被子拨开一个角,手伸进去,下一秒就被池信攫住手腕。
他额头上冷汗滚落,从被子里露出一对黑水银般的眼珠:“你做什么?”
许时漪低下头,把自己的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
他体温正常,可脸颊潮红,像发烧了一样。
池信吸着鼻子,说话声音带有水汽:“……你别贴着我。”
原本正常的呼吸渐渐紊乱,甚至有些发烫了。
许时漪把额头挪开:“没发烧就好,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池信别过脸,有些别扭:“不想吃,你出去。”
许时漪把他的脸掰过来,趁他虚弱没力气抵抗,抬手在他额头轻轻拍了三下。
啪,啪,啪。
人类的小孩很容易生病。
那时候太奶还在世,每次小时漪感冒发烧了,太奶都会在她额头轻拍几下。
在当地农村的风俗里,把脏东西像这样拍出去,病就会好得快一点。
池信愣住了,忘记了自己还在吸鼻子。
许时漪帮他掖好被子:“你好好躺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第48章 048 找到领航员,你该回家了。……
许时漪安顿好池信, 回屋拿着公司发的果汁去驿站寄快递,随后去粥店买了碗瘦肉粥。
她拎着食物回到家,池信还蒙在被子里。
第一次在地球上生病, 病状虽然和人类不尽相同, 却来势汹汹。
他嗓子完全哑了, 流鼻涕, 打喷嚏, 不停发抖。
许时漪把自己的被子抱给他, 又烧几个暖水袋塞到床上。
池信闭着眼, 喃喃地:“这就是你们说的感冒吗?”
许时漪点头:“但你这个好像是plus版。”
人类感冒不会像他这样。
几十杯感冒冲剂灌下去起不到任何作用。
池信完全是凭借自身怪物般的体质扛过了这次生病。
白天许时漪上班,晚上每隔几个小时就来他房间看看, 给他重新烧上热水袋塞进被子。
期间邪恶小方块没吱过声, 假装是个哑巴, 在茶几角落里伪装烟灰缸。
许时漪倒是拿起它看了看,不过很快就把它放下了。
池信的手机放在床头柜。
两人还没加过微信, 许时漪拿起手机对着他的病容解了锁, 擅自把自己的微信添加到了他的手机上。
三天后, 池信康复了。
当阳光透进窗子的那一刻,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池信眯着眼睛:“人类的身体真脆弱。”
小方块凝重道:“这是提醒,库西索,找到领航员, 你该回家了。”
池信安静地躺着, 任由窗外的阳光映在了他苍白的侧脸上。
—
天文社的观星活动定在本周五。
王瑞航邀请了许时漪和池信。
在他看来, 上次大家玩得很开心, 这次还可以把开心延续下去。
出门前,许时漪反复跟池信确认:“你没关系吗?”
池信感冒好了,不过一直在流鼻涕。
还未入冬就套上了厚厚的棉衣, 就连围巾都戴上了。
池信从前不会穿得这样臃肿,许时漪还以为他不怕冷。
池信拉紧围巾,裹着口罩和帽子,整个人缩在衣服里:“……嗯。”
两人在公寓门口等中巴车。
许时漪给王瑞航发消息问他车到哪了。
等车期间,池信一直在偷偷观察她,在她转头望向自己时又迅速收回目光。
许时漪告诉他:“他们快来了。”
池信:“那天,你拍我头。”
许时漪:“哪天?”
池信抬手在自己额头上拍了三下。
许时漪问:“……哦,怎么了吗?”
“你妈教的?”他帽檐下的眼睛里神采奕奕。
许时漪摇头:“不是啊。”
一上车,许时漪就看见王瑞航怀里抱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套起来的小盆栽。
他看见许时漪,把小盆栽往她手里一塞:“姐姐,帮忙照顾下我儿子。”
“……”
不用猜,这肯定是那盆金贵的小番茄了。
王瑞航的新女友也在天文社。
这小子花心归花心,可天生就是制造浪漫情节的高手。
他说他女朋友是农学院的,今晚带她去看星星,就好比是大地和星空碰撞在了一起。
而这盆他亲手种植的小番茄就是他们爱情的结晶,现在不能让女朋友看见,不然就没惊喜了。
许时漪对他非常无语。
路上,池信和柴昀旁边的同学换了个座位,不知道在跟柴昀说什么。
王瑞航则分分秒秒和女朋友黏糊在一起。
到了露营地,他给她指星星:
“你看,那四颗星星围成的正方形是飞马座,那个是仙女座,还有那边的仙后座,它的由来有个传说,希腊神话里的皇后卡西奥佩娅因为傲慢而遭到了诸神的惩罚,她化为仙后座,永远头下脚上地在天空中旋转……”
许时漪不想当电灯泡,可她确实对王瑞航说的仙后座非常好奇。
那里是池信的家。
她插嘴问:“仙后座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王瑞航这些知识还是在车上临时恶补的,只是一种泡妹的手段,反正随便对着天空指指点点女孩就会为他倾倒。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仙后座的位置:“呃,就在那里啊。”
他乱指一气:“你看不见吗?”
许时漪非常认真地在找了:“看不见,你说清楚点。”
他女朋友也接茬:“就是啊,天上星星那么多,我眼睛都花了。”
王瑞航汗流浃背了。
“先找到北斗七星。”
一旁,把自己裹成粽子的池信突然开口。
他指着夜空:“……再以北极星作为参照,仙后座和北斗七星以它为中心对称分布。现在是秋天,找到围绕成‘W’的几颗星星,那里就是仙后座的位置。”
许时漪揉揉眼睛,找到了他所说的星星:“仙后座距离地球有多远?”
“不同的星星距离地球的远近也不同,近的几十光年。”
“远的呢?”
“上万光年。”池信说。
许时漪静了静,许久后,喃喃道:“好远啊。”
即使放在宇宙的尺度上,也是相当遥远的距离。
身边的这个人又是跨越了几多光年才降落到这颗星球?
许时漪不知道,她只知道,那对她而言是没有办法想象的遥远。
她看了眼池信,恰巧池信也看着她。
两人目光对视那一刹,许时漪感觉池信的眼神和往日不太一样,直白,沉遂,哪怕有帽檐的遮掩,也无法忽视。
他似乎在观察她。
王瑞航不敢再装博学了,招呼大家:“来玩游戏吧!”
社员们起哄:“社长,玩什么呀?”
王瑞航说:“真心话大冒险呗,爱情版,敢不敢?”
又有人问了:“什么叫爱情版?”
王瑞航嘿嘿一笑:“所有真心话的题目都只和感情有关,大冒险也只能跟异性做。”
这里不是天文社的活动吗?
许时漪心想,怎么被这小子搞得像个银趴。
柴昀说:“我不参加。”
他一个人去擦望远镜了。
池信说:“我也不参加。”
他刚要起来就被王瑞航摁着坐下:“你给我坐这儿!你有女朋友吗?”
池信看了眼许时漪,摇头。
王瑞航坏笑:“今晚就给你找一个,长那么帅不参加活动就是暴殄天物。”
有人问:“副社长也很帅啊,他怎么就可以不来?”
王瑞航说:“昀子就没长恋爱脑,不用管他,这种活动对性/冷淡没有任何意义。”
许时漪也不想参加,可又不想承认自己性/冷淡。
周围都是年轻人,大家的热情都被调动起来了。
她是很容易被情绪感染的人,就觉得玩玩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池信像是也被王瑞航说服了,居然乖乖地坐下了。
王瑞航玩这个游戏完全是夹带私货,只要轮到他女朋友受惩罚,他就开始腻歪了:
“宝贝,你爱我吗?”
“宝贝,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宝贝,亲我一下。”
“宝贝,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答应吗?”
社团的众人疯狂起哄,许时漪快被他恶心死了,回头一看池信,感觉他也被恶心得够呛。
轮到王瑞航受罚,大家都很给他面子。
只有许时漪被恶心得不行,报复式提问:“你交往过那么多宝贝,最爱哪一个宝贝?”
王瑞航腆着脸说:“我最爱的永远都是当下的宝贝。”
他女朋友居然觉得非常感动:“瑞航,如果你前女友回来找你复合,你会选我还是选她们?”
王瑞航诚实地说:“当然选你啊,我根本都不记得她们叫什么。”
这点他没有说谎,主打一个渣得明明白白。
轮到许时漪受惩罚了,她选了真心话,王瑞航立刻问道:“姐姐,谈过几次恋爱啊?”
“我没谈过。”
“怎么可能?”王瑞航看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不信她没谈过恋爱,“说谎要被惩罚哦。”
“我真没谈过。”
池信在旁听着,突然说:“你不是谈过两次吗?”
王瑞航顿时抓住了许时漪的把柄:“果然是在说谎吧!喝酒!”
许时漪困惑道:“我什么时候……”
她随后想起来了,解释道:“当时我以为在跟你相亲,听说有些相亲男喜欢白纸一样没有恋爱经验的女生,我说自己谈过恋爱,是为了筛掉那些奇葩。”
王瑞航吃了口大瓜:“我去,你俩还相过亲?!”
许时漪尴尬地解释:“只是误会。”
池信略微有些惊讶。
王瑞航八卦得要命:“快展开说说。”
许时漪没理他:“那是下一个问题。”
下一轮又到许时漪受惩罚,她怕王瑞航刨根问底,就选了大冒险。
之前看别人大冒险都是牵手跳舞,对视十秒,或者公主抱一下,这种程度她觉得可以接受。
谁知,王瑞航对她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他坏笑着说:“姐姐,你让池信亲你一下。”
“……”
许时漪扬手就要打他,王瑞航立刻躲到女朋友背后:“是不是玩不起?!”
这坏小子的要求刁钻。
不要她去亲池信,而是要她开口,让池信来亲她。
池信他……喜欢的是妈妈。
先不说他愿不愿意和她玩这种暧昧游戏,光有这一层关系在,她怎么开得了口?
“我……”
许时漪刚要承认自己玩不起,池信突然从折叠椅上直起身。
他的声音在口罩下略显得沉闷:“我感冒了,就这样亲吧。”
他和许时漪的座位紧挨着,身体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她:“可以吗?”
许时漪愣了,一时忘了回答。
她没有拒绝,池信只当她同意了。
他嘴巴凑过来,隔着口罩在她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无纺布的触感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蹭得脸颊有些痒。
池信靠回了椅背,他戴着口罩,看不见任何表情,只有碎发遮掩下耳尖微微泛红。
他没说话,盯着地上的露营灯,任由耳朵上的红晕一点又一点地蔓延开。
许时漪还在发愣。
游戏环节就在许时漪头脑木然中结束了。
除了看星星,今晚还有另一场重头戏。
王瑞航拿出精心准备的小番茄,对女朋友倾情告白,社员们围着起哄,只有柴昀远远地游离在人群之外。
许时漪和池信还坐在椅子上,彼此之间无形的尴尬流动着。
脸上痒痒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又微微发烫了,许时漪呼了口气:“刚才……”
“柴昀。”
正在许时漪想要出言打破尴尬时,池信也开口了:“柴昀今天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许时漪望向柴昀,他站在人群之外,盯着王瑞航手里的盆栽。
“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
“什么味道?”
池信的嗅觉比人类敏锐,他蹙着眉:“我形容不出来,一种对你们而言很危险的气味。之前密封在瓶子里,现在散开了。”
不远处,王瑞航的真情流露让女孩泪流满面。
他指着植株上的两颗小番茄:“第一次种番茄就种出了两颗果实,这也许是天意。正好,你一颗,我一颗,吃了同一株番茄长出的果实,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哦。”
远处,柴昀脸色突然有些变了。
池信盯着那两颗番茄:“那上面也有,气味非常浓郁。”
许时漪想起那晚下班前柴昀在番茄上倒东西的一幕。
她望向柴昀的方向,他此刻脸色苍白,似乎想要阻止王瑞航吃下番茄,可不知为什么,脚步迟滞了几秒。
许时漪起身冲进人群,从王瑞航手里抢下盆栽:“别吃!”
王瑞航吓了一跳:“干嘛?”
许时漪没有解释:“总之,别吃就对了。”
王瑞航狐疑地看着她,不无惋惜地道:“姐姐,你是不是吃醋了?你瞧这事儿整的,你要早点跟我摊牌咱俩早在一起了,现在你只能去后面排队。”
“闭嘴吧你!”许时漪骂他。没指望他的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她观察手里的番茄,不知是不是在塑料袋里憋久了,番茄叶片有点耷拉,果实的颜色看起来也怪怪的,当下天黑了,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异常。
池信走过来,在王瑞航叽哇乱叫的抗议声里,摘了一颗果实塞进嘴里。
许时漪想阻止,可见池信一脸淡然,也猜到那对人类有害的成分大概对他不起作用。
池信只吃了一口就吐出来:“好苦。”
王瑞航举着一盏LED灯对着番茄照了照,这才注意到番茄植株的惨状。
它的叶片失绿,变黄,已经出现水渍状的斑点。
刚才大家都在玩游戏,番茄就被放在帐篷前的折叠桌上,当时只有柴昀在那边调试望远镜。
柴昀接受到他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王瑞航推开众人,朝柴昀走过去。
他手伸进柴昀的冲锋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瓶子。
敌草快,一种灭生性的触杀型除草剂。
高毒性,误食会导致急性肾衰竭,对人体有害。
王瑞航晃了下神:“……你干的?”
“是。”柴昀爽快地承认了。
王瑞航揪着他的衣领,一拳就上去了:“你妈的!我把你当兄弟,你想要我命?!”
柴昀被他打得一个趔趄,站稳身体,抹去嘴角的血,神情依然平静:“我只是想杀掉这棵番茄。”
因为愤怒和震惊,王瑞航的手抖个不停,怒吼出声:“为什么?!”
众人跑来劝架,可他们拉不住任何一个人。
柴昀眼底的情绪非常平静:“你知道。”
王瑞航静了静:“因为保研的事?我不跟你说了吗,毕业后你来我家公司上班,无论多高的薪水我都叫我爸开给你,你还轴什么?”
柴昀笑了笑,有些苦涩:“那小韩呢?”
“小韩是谁?”王瑞航拧起眉头,不是在装,而是真的想不起来。
柴昀嘴角那抹笑容突然就冷了:“我错了,我不该毒这株番茄,我该毒死的是你才对。”
这句话彻底把王瑞航惹恼了,他挥着拳头冲上去,跟柴昀扭打在一起:“小韩到底是他妈谁啊?!”——
作者有话说:朋友们,这篇文打了群像tag,会在主线外写几个与星星有关的支线,接下来的一章多近两章会写柴昀视角的故事,介意可跳。
每个支线不会太长,一般是穿插在主线情节里的,不会出现连续两章没有主角的情况,后续就不再对此多做说明了,大家阅读愉快~!
第49章 049 大城市漂亮、却危险。
背着行囊走出荒野站的那天, 天空飘着雨丝。
荒野市夏日多雨,清晨雾气蒙蒙,城市的高楼大厦在白雾中缥缈。
新生报道学校应该有人来接站, 可天气不好, 车站前等人的师哥师姐都去KFC避雨了, 柴昀一个人下了绿皮火车, 没头苍蝇一样在附近乱转。
他没看见学校的牌子, 也不知该去哪坐校车, 只好借了个充电宝把没电的手机充上电, 查通往学校的线路。
最快的交通工具是地铁,可他不会坐, 只能转乘公交, 中间要倒三趟车。
街道湿漉漉的, 柴昀拖着两个破旧的行李箱挤上公交。
淋了雨,箱子表皮湿透了, 为了不蹭到别人身上, 他努力把箱子用腿挡住, 可这样一来就挡了乘客下车的路。
人们投来一道道白眼,他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挪开……”
等车上没什么人了,柴昀凑到窗边, 好奇地望着城市的街景。
荒野市高楼林立, 繁华无匹, 被雨水冲刷过的街道宽阔, 干净,不像家乡的小县城,低矮破败, 天空总笼罩着灰色的霾,叫人郁闷。
上一次来荒野市是小学毕业的暑假。
他跟着务工的父母进城游玩,怯怯的,总觉得城市的一切太过新奇,太过遥不可及。
晚上他和爸爸睡在工棚里,白天就在工地附近玩耍。
同龄的小男孩在路上玩遥控车,问他要不要一起。
柴昀兴奋地接过遥控器,他手劲大,也不知道遥控器居然那么脆弱,一下就摁坏了,结果把小男孩惹哭了。
大人匆匆赶来,聊起了赔钱的问题。
一辆小玩具车就要几千块,那是父母几个月的工资,父亲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好在男孩的爸爸是建筑公司老板,不差钱,大手一挥让他们不用赔了。
父亲摁着小柴昀的头道歉,小孩子自尊心强,死倔,不肯低头。
最后还是父亲连连鞠躬,握着老板的手差点给人家跪下。小柴昀看见,老板在握手时蹙起了眉头,父亲松开手后,老板走到没人的地方,掏出纸巾擦了擦掌心。
大城市漂亮、却危险。
它会吞噬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人,把他们的血汗和尊严搅碎,打成混沌的肉馅。
足够强大的人或许能将肉馅包成饺子咽下,从中汲取营养长高长大,至于其他人,只能沦为城市的养分。
那天起,小柴昀暗暗发誓,等他长大后要用另一种方式站在这里。
不做养分。
不做肉馅。
下一次,他要有尊严地站在这座城市里。
……
他拖着箱子来到宿舍,舍友已经到了,正在睡觉。
那人听见开门声,从被子里露出个脑袋,自来熟地问道:“来啦哥们儿?”
“你好,我叫柴昀。”
男生趴在上铺跟他握手:“我是王瑞航,你去食堂吃饭吗?”
已经中午了,柴昀的肚子确实饿了:“去,一起吗?”
“雨真大呀,我新买的鞋不想弄湿。”王瑞航笑嘻嘻地问,“你能不能帮我带一份?”
柴昀说:“当然没问题。”
初来乍到,要与舍友处好关系,这是离家前奶奶一再叮嘱的话。
王瑞航把饭卡递给他:“我想吃点好菜,麻烦你咯,你也刷我的卡吧,算我请。”
柴昀笑笑:“不用了,我卡里有钱。”
他来到食堂,给自己打了份七块钱的素面。
想了想,开学第一天,可以稍微吃点好的,于是又加了块的把子肉。
肉肥而不腻,比奶奶炖得好吃,吃完后,他去给王瑞航打了两个荤菜,一个青菜,觉得应该算是“好菜”了。
付款时,他望着舍友卡里的余额,愣住了。
学费四千,奶奶借钱才给他交上了第一年的费用,王瑞航的饭卡里居然充了一万。
回到宿舍,王瑞航懒趴趴下床吃饭,他看着饭盒,陷入沉思。
柴昀察觉到他不喜欢今天的菜,小心翼翼问:“不合你口味吗?”
“……哈哈,忘跟你说了,我不吃猪肉。”
“你有什么禁忌吗?”
“没有啊,可那是猪诶!能吃下任何垃圾转化为脂肪的生物,多脏啊。”
“……”
王瑞航挑挑拣拣把青菜吃了,肉全都丢掉,他笑着说:“谢谢你啊,好舍友。”
两人的关系从那日起变得不错。
柴昀听同学提起,王瑞航家虽是荒野市的,本人却是x市户口,高考的录取分数比柴昀低了两百分,当然X市户口也不是谁都能有的,得靠钱。
柴昀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相差这么多分也可以念同一所大学。
王瑞航却抱怨道:“高考简直要了我半条命,考前一个月我爸没收了我所有的电子设备,我整整一个月没玩游戏,也没空陪女朋友……头悬梁锥刺股,整整学了一个月,我才考到了荒野大学!”
柴昀:“一个月?”
王瑞航:“很累的好吗,我从来没有那么努力过。”
柴昀沉默,他不愿意去数自己为了考到荒野市努力了多少日夜,只不停地告诉自己,人各有命。虽然王瑞航投胎好,但他其他方面未必就得到了上天的眷顾。
首先他的生活自理能力就不太行。
其次他学习也不刻苦,一直用这样吊儿郎当的态度应付学业,毕业后能干成什么事?
王瑞航虽然是本市人,但因为父母的要求,一直住在宿舍。
他对除了学习以外的所有事情都感兴趣,至于他不感兴趣的事,自然通通交给了好朋友。
“昀子,今天翘课陪女朋友过生日,帮我答个到呗。”
“昀子,这作业什么玩意儿啊?都是英语我看不懂,你给我翻译翻译。”
“昀子,我楼下洗衣机的衣服好了,你顺便帮我晾了。”
“昀子,饭饭,饿饿,要吃好菜,不要猪肉。”
王瑞航这人虽然是巨婴,但也懂得分寸。
比如他让柴昀带饭,会给他自己的饭卡,请他吃饭,再比如,柴昀帮他做了作业,他会发红包表示感谢,再再比如,每逢柴昀生日,他都会送礼物——
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最新款的游戏本,观测距离最远的便携式望远镜……
价格昂贵得令人咋舌。
柴昀喜欢天文,王瑞航也喜欢。
只是柴昀是真喜欢,而王瑞航是为了把妹。
天文社的前任社长是个漂亮师姐,物理系尖子生,柴昀在某次活动中认识了她。
两人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相谈甚欢,他们有共同话题,从宇宙大爆炸聊到观星,从量子力学聊到时空穿梭。
最后,师姐不无惋惜地说:“你真该进我们天文社,社团就缺你这样的骨干成员。”
柴昀遗憾道:“课业太忙了,我在准备保研,时间不是很充裕。”
师姐说:“那还是学业要紧,我们偶尔约个饭,聊聊天也挺好的,你还愿意跟我吃饭吧?”
柴昀开心道:“当然。”
饭后,他帮王瑞航带饭,师姐说:“推荐3号窗口的红烧肉,味道一绝。”
“我舍友不吃猪肉,他觉得猪是一种能把垃圾转化为脂肪的生物,吃猪肉就相当于在吃垃圾,太脏了。”
师姐笑得前俯后仰:“怎么有人这么矫情?”
柴昀也跟着笑:“是有点。”
后来柴昀还是加入了天文社。
起因是王瑞航某天突然对天文感兴趣了。
不过他对星星不了解,怕露怯,需要朋友陪着才有底气加入社团。
柴昀本想拒绝,脑海中却忽然浮现起师姐的脸,他想了想,答应了:“好吧。”
王瑞航性格开朗,很快和社团成员打成一片。
师姐私下找过他打听:“咱们社团不轻松,经常晚上活动,一熬一整宿,你那矫情的朋友受得了吗?”
柴昀说:“他非要来,我也没办法。”
师姐笑嘻嘻的:“少爷要是累哭了可别埋怨我啊。”
柴昀也笑了:“还要师姐多多包容。”
师姐:“他是你朋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说什么啊。”
柴昀微笑,那句“看在你的面子”让他很受用,一字一句从师姐口中吐出,有种温柔的魔力。
社团虽然占用了一部分学习时间,可也带来了另外的乐趣,每分每秒都妙不可言。
某日,王瑞航兴冲冲找过来:“昀子,你是不是有张自己做的星图?”
“有。”柴昀有观星的习惯,他没事就爱去天文台,将观测到的星座一一记录在星图上。
王瑞航如获至宝:“借我用用!我喜欢的女孩也是天文社的,不过有点难追,我这次一定要让她刮目相看。”
柴昀随口问道:“你又要祸害谁啊?”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怎么能叫祸害呢?”王瑞航为自己辩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快快,交出来!”
柴昀只好把自己的星图借给他。
王瑞航百般叮嘱:“在别人面前千万别说漏嘴啊,就当这是我的,谢了兄弟!”
柴昀摆摆手,低下头写作业。
天文社女孩子很多,他压根没有多想。
直到某天,他在师姐的书包里看见了自己的星图。
柴昀:“这是……?”
师姐小心翼翼拿给他看:“王瑞航画的。我还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呢,没想到还有细心的一面,你看这星图做得多精致啊,某些星星的位置和我观测到的一模一样。”
柴昀望着熟悉的星图,五味杂陈。
师姐明明说过,她喜欢自律上进,有理想的男孩子,最讨厌游手好闲,甜言蜜语只会哄人开心的废材。
可为什么,现在事情变得不一样了呢?
他直白地问出口了:“你们在交往吗?”
师姐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怎么会呢?”
柴昀:“……师姐,瑞航不是一个可靠的男人,他在感情方面很不成熟,你跟他在一起会受伤。”
师姐板起脸,认真告诉他:“我跟他真没什么,再说就算谈了,我又有必要瞒着你吗?”
柴昀静了静,脸色苍白:“……你说得对,是没必要。”
两周后,一则消息引爆了沉寂的校园。
“听说了没,刘毛毛来我们学校开讲座了!”
“老天,刘毛毛?科幻界的大神作家,他怎么突然来我们学校?”
“我听小道消息说,有人专门请他来的。”
“我靠,谁啊?人脉这么广!”
午后的阳光穿过树梢,在桌子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社团活动刚刚结束,柴昀将天体模型收到柜子里放好。
社员们一窝蜂地去听讲座了,走之前喊他:“副社长,一起去吧。”
“不去了。”
“你不是最喜欢刘毛毛了吗?小韩师姐已经去了,她可是刘大作家的铁杆粉丝。”
柴昀只是说:“不了。”
人走光了,社团教室转瞬间空荡荡的。
柴昀仔细打扫了整间屋子,又把地板拖了一遍,模型一一擦去灰尘。
傍晚,讲座仍未结束,他望了眼窗外暗淡的天光,放下抹布,背着包出去了。
……
阶梯教室里人头攒动。
柴昀没找到座位,独自站在门边的阴影里。
讲座已接近尾声。
刘毛毛戴着黑框眼镜,笑容慈祥:“星辰和爱是宇宙间最浪漫的事物,一个给人崇高的理想,一个给人生活的勇气,今天的讲座一直在聊理想,是时候聊聊别的了。”
“首先,我要感谢贵校天文社的邀请,我今天才能坐在这里和大家交流,认识你们这群优秀的年轻人。”
灯光突然打在作为社长的师姐身上,她美得连头发丝都在发亮:“我没有邀请您啊……”
刘毛毛笑着说:“是吗,那又是谁邀请的呢?”
浪漫的音乐声响起,一侧的安全通道打开。
王瑞航捧着花束走向师姐,于是那道光也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半人马座的星光来到地球需要耗费4.2年,仙女座的星光则需要走上10.3年,而我多幸运,只需要几步就能走到你的身边。”
“你身上有光,比遥远的星星更加明亮。”
全场欢呼。
王瑞航笑着说:“小韩师姐,允许我走到你的身边吗?”
师姐捂着嘴巴,泪光闪烁,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柴昀的脸在阴影中晦暗不清,他无法再撑着看下去,头也不回离开了阶梯教室。
第50章 050 他天生就不是个幸运的人。……
那天之后, 柴昀再没去过社团活动室。
社员们偶尔在群里聊天,都说师姐的恋爱很甜蜜——男朋友出手大方,浪漫又细心。
王瑞航的身体里生来就存在着招女孩喜欢的浪漫基因, 他追求女孩从不失手, 是爱情里最好的猎手。
再一次听说师姐的名字是两人分手后, 师姐在宿舍楼前哭得死去活来。
柴昀本想假装没看见, 可终究不忍心, 又退回来:“师姐, 天冷了, 你多穿件衣服吧。”
师姐眼睛通红,问他:“他喜欢上别的女孩了?”
柴昀无言以对。
他回到宿舍, 王瑞航在书桌前打游戏。
柴昀上前把人揪起来, 质问他为什么要断崖式分手?
王瑞航告诉他, 爱情这东西跟星星不一样。
星星的保质期几十万年起步,而爱情只有几个月, 保质期一过, 新鲜感就没了。
他还告诉他, 爱情有时候又像极了星星——恒星的生命走到终点会形成白矮星,中子星或黑洞,爱情过了保鲜期也会变质,可不管它成为什么, 总归不再是从前的东西了。
柴昀:“就非要现在跟她分手吗?”
在感情问题上, 王瑞航向来不拖泥带水, 他潇洒地说:“再继续下去爱就要变坏了, 让它停留在最美的时候对谁都好。”
柴昀心想:
究竟是爱本身变坏,还是因为人而变得腐败?
你只是不够珍惜她,既然不会珍惜, 一开始又为什么非要拥有呢?
师姐毕业后毅然离开了这座伤心的城市,走前,她删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柴昀再也没有见过她。
……
临近毕业,学业压力没那么重了,大家各自谋着日后的出路,升学,投简历,考试。
整个宿舍只有王瑞航日复一日地悠闲着,打打游戏,泡泡美女。
虽然还不到时候,毕业的氛围却已悄然来临了。
某日,舍友在宿舍讨论保研的事。
“听说有同学给辅导员送礼了,就为了保研。”
“谁啊?”
“不清楚,我听隔壁宿舍说的。”
舍友走后,王瑞航从床上露出颗脑袋:“昀子,你送了吗?”
“没有。”柴昀向来不耻那些旁门左道。
王瑞航却说:“送送。”
柴昀说:“靠这些东西换得的名额有什么意义?”
“你听我的。”王瑞航一副大人口吻,“社会很现实,付出了不一定有回报,但不付出说不定连公平竞争的机会都没有,我爸教的,你以为他拿项目凭的都是实力吗?”
柴昀迟疑:“这样不太好吧。”
王瑞航说:“就当是保险起见,咱导员不是什么好鸟,万一别人都送了他把你刷了怎么办?”
三天后,柴昀去了导员的办公室。
他用大学四年兼职攒下来的存款,给导员带了礼物,用黑袋子包着,装在书包里背进去。
他并不是想走捷径,只把这当成一道保险栓。
就像王瑞航说的——为了一个公平的机会,而不是为了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举动让他连原本该有的机会都失去了。
辅导员因为私下受贿被学校查处,所有因为给他送过礼而改了分数的学生一律取消保研资格。
事发后,王瑞航很愧疚:“怪我,我真没想到……早知道不出馊主意了,不过那傻逼导员也是,他办事也太不漂亮了,气死我了。”
柴昀沉默。
奶奶从小跟他讲。
有些人是不能作恶的,一旦做了坏事,报应很快就会到来。
小时候,邻居家的柿子树长得好,别的小孩偷了十几回都没被发现,他只偷一次就被逮了个正着,屁股打肿。
念书时大家天天逃课,他偶尔缺勤,但每到他缺勤的那天,一个月不点名的教授一定会拿起点名册。
这次也是如此。
他天生就不是个幸运的人,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是。
会读书能算是幸运吗?
当然不算,事实上,只有倒霉蛋才需要靠读书改变命运,有些人废物一个也能活得很好。
投胎比努力重要。
见他不说话,王瑞航好言安慰:“……别难过了,我相信你凭自己的实力也能考上研究生,不行你去我爸公司上班,凭你的能力,当个经理手拿把掐的。”
柴昀的耳朵里一阵嗡鸣。
更让他嗡鸣的是,在他失去了为之努力了三年的名额后,名额居然落到了王瑞航头上。
从新任导员办公室回来后,王瑞航破天荒给他带了一回饭。
大学四年,仅此一次。
他有些愧疚,有些讨好:“昀子,你放心,我绝对跟你统一战线。”
“让我去读研?可笑!都把你刷下来了,这名额我还能要吗?我当即就给拒绝了!你没看见老师的表情,学术界失去了我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她痛苦得快要死掉了。”
他把饭推到柴昀面前,搓着手说:“吃饭吃饭!你不是喜欢吃把子肉吗?我给你打了三块,还是热的。”
柴昀望着饭盒出神。
怎么能有人残忍成这样?
他拼尽全力得不到的东西,这人随随便便就丢掉,还来他面前炫耀。
他不会觉得自己很酷吧?为朋友两肋插刀。
可谁稀罕他两肋上的刀?保研名额对王瑞航而言本来也不是珍贵的东西,那点兄弟情实在可笑。
如果王瑞航真愿意把自己珍视的东西让给他,当初又为什么去追求师姐?
那阵子他总和师姐一起去食堂吃饭,王瑞航明明就知道。
楼层的洗漱间很小,柴昀听见同学们在背后议论。
“我们不像有些人命好,走捷径失败了还有少爷托底。”
“人家可是给少爷当了三年伴读,换你能做到?”
“你知道王瑞航多大方吗?最新款的iphone说送就送了,我要求低,要个二手的就行。”
“你先去柴昀后面排队吧。”
“哈哈哈,那人家指定不会让位啊,我还是求求菩萨,下辈子让我投个好胎。”
柴昀转身下楼。
天黑了,宿管大婶在后院的小花园照顾番茄苗。
柴昀坐在长椅上抽烟,风冷,吹得他胳膊生疼。
“你天天照顾这番茄,比照顾孩子都勤快。”另一个宿管打趣道。
“六楼的小帅哥送了我一套护肤品,让我帮他养番茄,说是送给女朋友的礼物。”
“六楼的?那他女朋友可多着呢。”
“这回是农学院的,小帅哥说了,种好了他先尝,种得甜再送,不甜就再种。”
大门外一阵吵闹声传来。
王瑞航和女朋友在校园里散步,遇到个挑担子的老太太。
女朋友见筐里装着新鲜的莲蓬,就想买来尝尝,可老太太不卖。
对王瑞航而言,没什么事是钱不能解决的。
只要能在女孩面前有面子,他乐得花钱:“一百,卖我一个。”
老太太摇摇头:“莲蓬不卖。”
“五百。”
老太太还是摇头:“这是我带给孙子吃的。”
“一千块,你卖我一个不亏。”王瑞航打量着她朴素的衣裳,“你孙子是金嘴啊?一千块他都能去外面市场上买一筐了,别纠结了,扫码。”
老太太手足无措:“……我乡下来的,不会用手机。”
王瑞航笑了:“我说老太太,这年头不会用手机你家人也放心你出门?那怎么办?”
他女朋友忽然问:“你进我们学校登记了吗?”
老太太一愣。
女孩对王瑞航说:“她就是想宰你,你可别傻乎乎的了。”
又转头看着老太太:“外人私自溜进学校会被赶出去,我可以不告诉保安,不过我这里有五块钱现金,够买你的莲蓬了,你卖我一个吧。”
“我没宰人,是这小伙子非要给我钱的。”老太太着急地解释,“家里最后一茬莲蓬了,总共就剩几个,我孙子爱吃,都是要留给他的。”
女孩嗤笑:“别装了行吗,你孙子谁啊?你就是来做生意的。”
老太太急得快哭了。
柴昀跑出来,把两人推开:“奶奶,你怎么来了?”
王瑞航愣了:“……奶奶?”
老太太初次来大城市,什么都不懂:“我不是溜进来的,你们老师跟我说你在学校犯错了,我也不明白,就想来看看你,我跟门卫打了招呼的,他们非说我是来卖东西的。”
王瑞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昀子,对不住,我不知道她是……”
柴昀扶住她:“我的事已经处理好了,你别担心,我先带你去外面找个地方住。”
他盯着王瑞航:“让开——”
安顿好奶奶已经很晚了。
柴昀疲惫地回到宿舍,脚步沉重,脑袋泛晕,某一刻,他觉得自己和行尸走肉无异了。
拐进走廊,一抬头,瞥见了后院的那株番茄。
“六楼的小帅哥送了我一套护肤品,让我帮他养番茄,说是送给女朋友的礼物。”
“……小帅哥说了,种好了他先尝尝,种得甜再送,不甜就再种。”
宿管除草用的农药就放在角落。
那一宿,柴昀在后院待了很久,偷偷取了一点。
今夜将农药淋到果肉上那一刻,他没想伤害谁,只是情绪需要一个宣泄口。
他要看着那株番茄坏烂,死掉,就像他糟糕的人生一样。
一簇火苗像蛇的信子,在心底嘶嘶作响。
他什么都做不了,却可以让这棵被珍视的番茄为他和师姐烂掉的人生陪葬。
可世界上偏偏有他这样运气坏的人。
他的分量和时间没把握好,没有让番茄枯萎,反倒差点让人把它吃了下去。
柴昀已经无力去想,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不是已经成为投毒者,杀人犯般的存在。
有些人生来不用努力就能活得恣意。
有些人却要和失败、贫穷、倒霉这些讨厌的东西纠缠一辈子。
两相比较,多残忍啊。
……
姚浦山上,满天的星星下,两人扭打在一起。
女朋友尖叫着上前拉架,被王瑞航甩开:“老子对你掏心掏肺,你为个女人记恨我?你良心让狗啃了?”
“女人无所谓是吗?”柴昀冷笑,“好啊,把你女朋友让给我。”
“我去你的!”王瑞航怒火中烧,又一拳打在他脸上。
众人乌泱泱地
上前拉架,也不知道到底该劝谁。
全场只有池信置身事外,他裹在厚厚的棉衣里,从桌上拿起桃子啃了口。地球人打架真有趣。
“副社长,你少说两句吧!”
“是啊,你别刺激社长了,他脾气本来就像小孩。”
“你把他的番茄毒死了,就道个歉吧。”
柴昀松开扯着王瑞航衣服的手,起身抹掉脸上的泥巴:“我凭什么道歉?”
社员说:“你们是朋友,有什么话说不开的?没必要这样啊。”
柴昀觉得可笑:“有没有必要我心里清楚,你们凭什么站在高台上用狭隘的视角评判我?”
他捡起自己的背包,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留王瑞航坐在地上气得眼睛通红:“都别管他!”
许时漪不放心,想追上去看看。
池信拉住她:“这种时候,还是让他一个人待着吧。”《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