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1 来自星星的牛马。
梁逸诚:“听说刘晓红本来也有工作, 结婚后她老公就让她辞职了。”
甄蓁问:“那她老公一定很有钱吧?”
梁逸诚:“有钱人谁住群星?她老公之前做小生意,后来黄了,现在夜市摆摊卖套圈, 大男子主义还暴力倾向, 不喜欢自己老婆抛头露面。几个月前刘晓红只是和邻居打了圈麻将, 回来就被他揍了。”
甄蓁:“她为什么不离婚啊?自己出去找个班上。”
梁逸诚说:“笼子里关了几十年的鸟还会飞吗?”
饭做好了, 梁叔把菜端上桌, 热香扑鼻。
几人连忙结束八卦, 坐到桌前。
陈龙裹着一条粉色围巾姗姗来迟。
梁逸诚不爽地问:“陈龙, 你请客,怎么自己在楼上躺着, 反倒叫我叔去做饭?”
陈龙给他一个白眼:“他自己爱做。”
梁逸诚瞥了眼梁叔。
这老梆菜不会暗恋陈龙吧?上赶着给她做饭。
梁叔脑子里却只有对减租的渴望, 悄声对侄子说:“做一顿饭免半个月房租, 真划算,下回你也来做吧。”
梁逸诚:“……”
窗外北风呼啸, 陈龙在屋里烧了炭炉, 火光映出, 温暖,明亮。
坐下后,陈龙发现了池信:“他怎么也在?”
许时漪解释:“是我叫他来的,他下午还帮我买菜了。”
陈龙冷哼:“行吧, 看在你的面子上就让这怪物留下吃饭。”
池信旋起眉头:“怪物?”
陈龙:“吐了一车血还能活下来, 真不知道你命怎么那么硬, 科学院就该把你抓去做研究。”
池信:“喷火龙都没被抓去研究, 我凭什么被抓?”
“……”
陈龙骂道:“你个不知道哪来的怪物,你妈过清明怎么没把你当成祭品烧给祖宗?活着也是浪费氧气。”
池信冷笑着反击:“怪物也好过破坏性强的社会化动物。怪物最多浪费氧气,像你这种喷火暴龙应该摆在军.火库里当核.武器。”
“……”
世界上居然还有陈龙骂不过的人。
难得看陈龙语塞, 梁逸诚差点想给池信拍手叫好了。
陈龙做了个深呼吸,就要继续骂他,许时漪赶忙从中劝架:“你们不要再吵了!”
此时,外面进来一个快递员,他捧着快递盒问:“陈为霞在吗?快递到了。”
梁逸诚积极地说:“送错了,我们公寓没有这个人。”
陈龙说:“放地上吧。”
除许时漪外,其他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入住时只需要像酒店那样登记姓名备案,不需要签订租房合同。
虽然知道陈龙只是外号,可一直以来都没人刻意去了解过陈龙的真名叫什么。
池信终于弄明白了为何之前的催眠对陈龙不起作用。
他阴阴一笑:“原来你叫陈为霞啊?”
他刚要使坏,许时漪捂住他的嘴巴:“好了,大家吃饭吧!”
池信瞪她,许时漪从梁逸诚的筷子下抢了一个鸡腿,夹给他。
池信这才暂且放弃了今晚找陈龙麻烦的打算。
饭间,陈龙不客气地说:“过几天有件事需要你们做。”
“明白。”梁逸诚说,“吃了这顿饭,我们就算发现公寓闹鬼也绝对守口如瓶。”
陈龙说:“发现闹鬼了立刻告诉我,今年我要会一会那只‘鬼’。”
梁叔点头,又说:“不过你老公死得挺惨的,不如今年就给他做个法事超度一下?总这么闹也不是事儿啊。”
陈龙瞪了梁叔一眼:“你老公。”
“……”
晚饭吃到一半,二楼的刘晓红下来了,拿着一对粉色的毛线手套。
她推门进来,也没想到屋里这么多人在,局促地把外套的拉链朝领口拉了一下。
短短几秒钟,许时漪看见刘晓红外套里面穿了一件淡蓝色的毛衣,很像她前阵子丢的那件。
搬来群星后,许时漪洗完衣服就晾在走廊上,总是丢。
冬天晚上风大,她以为是被风吹跑了,可每次拉着甄蓁下楼去找,一件都没找到过。
刘晓红把手套放到柜面上,对陈龙说:“这和你的围巾是一对的,我刚织出来,你试试,小了我拿回来改针。”
陈龙看来一眼,问她:“留下来一起吃饭?”
“不用,我吃过了。”刘晓红不想让人看见脸上的伤,放下手套就匆匆离开了。
许时漪拿起手套看了看,粉色毛线间还用白毛线打出一只兔子,俏皮可爱:“刘阿姨织的花纹真好看。”
甄蓁也说:“这手艺都能拿去卖了。”
陈龙说:“她年轻的时候在纺织厂上班,特别擅长织这些小玩意。”
甄蓁说:“我一会儿也去问问她,正好最近想给我妈买条漂亮的围巾。”
饭后,甄蓁去问完回来,说刘晓红不卖。
梁逸诚不理解:“她闲着也是闲着,为啥不挣点外快?”
甄蓁说:“刘阿姨说她没钱买毛线,我说我买,她又说她老公不让她卖。”
梁逸诚更不理解了:“她老公有病吧?还有人嫌家里钱多的?”
陈龙正在收拾碗筷,闻言把盘子一摔,上楼就去找刘晓红的老公吵架了。
……
几天后,陈龙老公的祭日如期而至。
一开始,许时漪还没把梁逸诚的话当回事。
这天刻雕像刻到半夜,过了零点,她去洗漱,忽然听到一阵幽微的,呜咽的,仿佛男人的哭声。
许时漪吓了一跳,竖起耳朵再听,声音消失了。
她以为是幻听,结果刷完牙回到床上,哭声又出现了,忽远忽近,时高时低。
许时漪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发消息问甄蓁。
甄蓁住五楼,离她太远了,说没听见。
许时漪又发消息给陈龙,她估计是睡了,没回。
许时漪害怕地窝在被子里。
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只要醒来就感觉男人的哭声萦绕在耳边。
许时漪实在怕得不行,蜷起脚趾,拿被子把自己整个包住,低低喊了声:“库西索。”
几秒后,手机叮的一声响。
许时漪伸手去找手机,拿到后窝在被子里打开看消息。
池信:[?]
许时漪:[有鬼啊!]
池信:[你现在才像个鬼吧?]
许时漪:[……]
她窝在被子里,披头散发。
四周漆黑,手机的光晃在她脸上惨白一片。
池信凌晨被脑子里的声音唤醒,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张脸,吓死了。
许时漪:[你听到没有?]
池信过了半分钟才回复:[听什么?我明天还要上班。]
许时漪:[有男人在哭啊!]
池信:[你再半夜喊我名字,我也要哭了。]
许时漪不理解,一个外星人上班上得比地球人还勤快,这就是来自星星的牛马吗?
她下床,去隔壁敲池信的门。
池信穿着睡衣,睡眼惺忪来开门。
“你听啊!”许时漪又听见哭声响了,“听到没?”
“听到了,所以呢?”
“好像是从楼下传出来的,你跟我去看看吧。”
池信被她吵醒也睡不着了,回屋披了一件外套,转身时不小心把窗台上待机的小方块给撞掉了。
许时漪捡起小方块。
1995年时它还有两根天线的,现在就只剩一根了,孤零零地立在头顶,好滑稽。
许时漪摸了摸天线,小方块立刻缩回去。
许时漪问:“这是什么东西?”
池信说:“飞船上的人工智能,从中枢系统里拆下来后就变傻了。”
“好厉害,你还有飞船。”许时漪赞美道。
池信:“……”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许时漪以为,换作自己,肯定不想被人看见最狼狈凄惨的模样。
1995年池信被人类捉住,像动物一样被关起来观察,实验,那一定是他最想抹去的记忆。
如果知道她也参与了那段时光,说不定会觉得难堪。
况且,池信喜欢的是妈妈。
他知不知道她曾经去过1995年又有什么要紧?
如果知道了他和妈妈的相处时间中还被她占据过一段日子,会开心吗?
许时漪想了想,说:“我妈告诉我的。”
池信蹙眉:“你妈托梦告诉你的?”
许时漪说:“……你别管,总之我妈留了本日记给我,她说你是个变态外星人。”
池信:“……”
许时漪抱着小方块一起下楼。
一路上,她都在摸它的天线,天线的金属触感和粗细好熟悉。
许时漪看了眼自己中指上的戒指。
池信送她的生日礼物,似乎是这机器人头上的另一根天线。
“这个有什么用?”许时漪晃了晃手。
她不认为池信会送自己一个莫名其妙又没用的东西。
“三千六百度无死角摄像头。”池信冷着脸,“变态外星人打算二十四小时监视你,你以后连厕所都不要上了。”
许时漪:“……”
小气鬼。
小方块把天线收进去,许时漪又把它抠出来一点。
小方块继续缩回去,她继续抠,就像挤痘痘一样上瘾。
窝里横的小方块不敢对她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池信在楼梯间的杂物堆后面翻出一个迷你的蓝牙音箱,男人的哭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他摁上关机键,哭声消失了。
“居然是活人在搞鬼。”许时漪困惑道,“会是谁呢?”
池信:“那可太多了,陈龙的仇家能从这里排到仙后座吧。”
许时漪说:“倒也是。”
陈龙天天跟人干仗,仇家肯定不会少。
不过按梁逸诚的说法,公寓闹鬼很多年了,每逢陈龙老公的祭日都会吓跑很多租户。
所以,闹出这种事的人必然是陈龙多年的宿敌。
或许只有她自己清楚。
许时漪发现不是男鬼作祟,顿时神清气爽了:“回去睡觉吧,明早我跟陈姨说。”
她把小方块塞回池信手里:“晚安。”
等她回房,装了一路哑巴的小方块立刻尖叫:“她抠我天线!!!”
“小声点。”池信说,“你吵到我了。”
“她不是坏女儿!她就是坏女人!一定是她!!只有坏女人才会那样抠我的天线——!”
池信迟疑着说:“你也觉得很像吧?”
小方块急得嗓子都哑了:“不是像,她就是坏女人啊——!!!”
第62章 062 那个大魔王!
陈龙看到许时漪送来的蓝牙音箱后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倒是怕鬼的梁逸诚听说后放心多了:“不是她老公的鬼魂就好。”
许时漪在梁叔的卤味店里买了个鸭翅膀, 坐在院里啃:“我感觉陈姨不像结过婚的样子。”
梁逸诚说:“她结过。”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别的租户说的,群星公寓的群星就是她老公的名字。”
许时漪说:“这是野史吧?”
原以为找到蓝牙音箱“闹鬼”就该结束了,却没想到只是开始。
入夜后, 哭声依旧。
每天清晨, 院里都洒满了黑白色的男人遗照。
租户门口隔三差五地出现死老鼠, 臭气熏天, 白天待在屋子里, 闪眼还能看到墙上有鬼影晃过。
最后租客还是大批退房了。
没用几天, 往常热闹的公寓就变得冷冷清清。
没人敢去触陈龙的霉头, 这几天见到她就绕道开溜。
梁叔卤味店。
梁逸诚举着打印在A4纸上的黑白遗照:“这难道不是陈龙去世的老公吗?”
甄蓁看了眼:“这也太老了。”
许时漪拿起照片。
好眼熟的一张脸。她在1995年见过。
“这人……”许时漪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委婉地提醒道, “他有没有可能是陈姨的继父呢?”
梁逸诚:“爸爸?还是后爸?你怎么对陈龙那么了解?她从来不跟我们说自己家的事。”
许时漪挠挠头:“……就是偶然间听到的。”
梁叔插了句嘴:“这事我也听说过, 不过她继父早死了, 前些年她哥来找她,让她回老家送葬。”
许时漪问:“她回了吗?”
梁叔说:“直接把她哥干出去了。”
倒是符合陈龙的性格。
梁叔脑袋一转:“话说回来, 公寓闹鬼好像也是从那年开始的。”
许时漪和大家分享自己在1995年得到的消息:“我听说陈姨的后爸和后哥特别坏, 抢她妈留下的房子, 陈姨好不容易才夺回来的。”
这样一说,背后谁在搞鬼已经呼之欲出了。
甄蓁举着黑白照片,提出疑问:“可是她爸和她哥都多少年没在这住了?得非常熟悉公寓的人才能干这种事吧,不然怎么可能完美避开监控?”
梁逸诚说:“那就是有内鬼咯。”
几人凑在一起分析案情, 推理嫌疑人。
直到池信下班回来, 他们还坐在卤味店里讨论得热火朝天。
全都不用上班。
“……”
池信突然有种辞职的冲动。
为什么他一个外星人活得比地球人还像牛马?
最后, 许时漪一拍桌子, 敲定了众人商量的结果:“就这么定了!晚上兵分三路抓内鬼,甄蓁和梁老板守外墙,梁叔守一楼, 我负责楼上……要不要让陈姨也守一层?”
陈龙被梁逸诚强行拉过来,听完作战计划后骂他们有病。
不过她并未否决这项计划,坐在一旁嫌弃地听着。
许时漪说:“不如我们给自己起个行动代号吧。”
许时漪想了想:“我是狡诈的狐。”
甄蓁跟着她的思路走:“我是划水的鱼。”
梁逸诚觉得怪怪的,不过大家都起了那他也起吧:“我是善战的狼。”
梁叔毫无主见:“我是看门的狗。”
陈龙有点无语,皱着眉头:“……我是喷火的龙?”
许时漪拍手:“相当完美的团队啊!”
她回头见池信站在门口,跟他对视,眨了眨眼。
许时漪问:“你晚上要不要也……”
池信扭头就走:“我要睡觉。”
……
许时漪在楼梯间翻到一个纸箱子,是租户买冰柜之后拆下来的,体积够大,可以容纳人躲在里面。
入夜后,她钻进箱子。
群里叮叮当当传来消息,她赶紧把手机静音。
“我和善战的狼已就位,狡诈的狐,你那边情况如何?”划水的鱼发来一条语音。
狡诈的狐小声回复:“一切良好,喷火龙呢?”
看门狗说:“我守着车棚,喷火龙在客厅喝茶。”
狡诈的狐:“让她回房去喝,不要破坏我们的行动。”
陈龙:“……”
这鬼计划究竟是怎么通过的?她的公寓里还有正常人吗?
许时漪躲在箱子里玩手机,肚子饿了。
往常这个时间该吃饭了,她选了半天外卖,地址填在群星公寓二楼拐角的箱子里。
付款时,她犹豫了一下,外卖员上楼会不会打草惊蛇?
比起吃饭,还是抓住幕后黑手更重要。
许时漪收起手机,肚子还不停地叫。
现在时间尚早,池信应该没睡。
于是她轻轻喊了一声:“库西索。”
……
池信洗完澡,甩着头发从浴室出来。
脑子里突然出现一片漆黑的画面,什么都看不清。
接着,许时漪的话密密麻麻涌进了他的脑子:
“外星的人,你睡了没?”
“猜猜我在哪里?”
“公寓门口便利店的烤肠好像很好吃。”
“你想吃吗?我请客,但是你能不能去买回来?”
“也不知道犯人什么时候出现,啊,好紧张。”
“其实喷火的龙人挺好的,我搬来公寓后总喊我一起吃晚饭,倒是她那个后爸和继兄很坏。”
“喂?你听到了吗?外星的人?”
“是不是信号不好?库西索库西索库西索——”
“……”
谁允许她擅自给他取代号啊!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
许时漪连忙噤声,以为是嫌犯出现了。
不过脚步朝楼下走去,很快消失了。
五分钟后,脚步声再度响起,有人掀开箱子的一角,从下面塞进来两根烤肠。
许时漪接过,不由偷笑。
虽然表面冷漠,可外星的人好像在努力地融入着这个团队啊!
池信如果知道她现在脑子里想的是这个,估计会回来把烤肠抢回去喂狗。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夜深人静时,万籁俱寂,许时漪瞌睡直犯,靠着箱子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后半夜两点了。
打开手机一看,甄蓁他们十二点刚过就撑不住回房了。
因为许时漪没在群里回消息,甄蓁以为她也回去睡了,路过箱子时就没喊她。
真是失败的作战计划。
守了一晚上,什么人都没抓到。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许时漪蜷着睡了半晚上,四肢麻了。
她抻了抻胳膊,刚要掀开纸箱回屋休息,突然听到了一阵很轻的脚步。
有人经过她面前的走廊。
最近退租了很多租户,这层楼除了她,池信,陈龙还有刘晓红夫妻就没住别人了。
这个时间正常人不会在走廊上行动。
陈龙虽然有时会起夜检查院里的大门,不过她的脚步没这么轻。
出现了!
许时漪掀开纸箱,果然看到一个人站在她房间门口。
那个身影左手拎着小桶,右手拿着一个长夹子,夹子上好像是死老鼠。
她扑过去抱住那人:“就是你吧?!陈姨!陈姨!我抓住了——”
那人很瘦,个子不高。
撕扯间,她的帽子被许时漪拽掉了,露出蓬松枯黄的长发和一张满是淤青的脸蛋。
刘晓红惊恐地看着许时漪:“……不是我!”
……
十分钟后。
一楼客厅。
刘晓红被众人团团围起,手足无措地解释:“真不是我!我是想把那个死老鼠夹走的……”
甄蓁问:“你怎么知道那里有老鼠?”
刘晓红嗫嚅着:“我,我半夜起来看见的。”
甄蓁又问:“你半夜起来干嘛?”
刘晓红的头垂得更低了:“我知道公寓最近发生了一些事,租客们都吵着退租,就想帮帮为霞。”
为霞。
她居然也知道陈龙的名字。
许时漪问:“刘姨,你和陈姨很熟吗?”
刘晓红小声说:“我们很多年的朋友。”
陈龙睡得正香被吵醒,一脸不耐烦:“谁跟你是朋友?有这么窝囊的朋友我早气死了。”
刘晓红被她骂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确实不算朋友。
在搬来群星之前,她们已经很多年没联系。
那都是快要三十年前的事了。
刘晓红打小的经历乏善可陈。
家中老二,和那年代许多农村家庭一样,生活里只有难捱的饥饿和习以为常的漠视。
爸妈下地不着家,家务大多由她来做。
洗衣,煮饭,有好吃的先给弟弟,有学上先让哥哥去读。她在家里接近隐形。
等到了年纪,她自觉和许多农村女孩一样,主动辍学,背起行囊外出打工。
她在荒野市的服装厂缝衣服,手快,又巧。
同车间的女工们干不过她,争不上奖就给她使绊子,骗她去仓库数布料,趁机锁上大门。
数九寒天,刘晓红冻得够呛。
可她不敢说什么,小时候和弟弟打架,爸妈责怪的一定是她。
没人站在她这边,没人护着她,她从不敢跟别人起冲突,不敢对别人有一丝意见。
哪怕她是被欺负的那方。
她冻晕了。
醒来时,身体刺痛,身下是软和的床榻。
有人正拿热毛巾搓她的手脚,被子里的热水袋暖烘烘的,刘晓红睁开眼,瞧见了一张不好惹的脸。
“被关起来也不知道喊人,你脑子冻傻啦?”那人边搓她的手,边骂。
是陈为霞。
那个大魔王!
住进女工宿舍第一天,工友就警告她不要招惹隔壁那女的。
陈为霞长相普通,脾气爆炸,据说手脚还不干净,进厂之前在家里偷继父的钱常遭毒打。
她没一点女人该有的特质。
粗犷,计较,泼辣。惹上她跟炸了火药桶没两样。
刘晓红谨记这话,在此之前时刻跟陈为霞保持距离。
只是宿舍楼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很难不产生交集。
上个礼拜她去厕所,听见陈为霞瓮声瓮气地喊她:“喂,你!”
“就你!别东张西望了。”
刘晓红回头。
陈为霞蹲在坑里,颐指气使:“我手纸掉坑了,你给我拿点过来。”
工友劝她别去送,就让她在那蹲着,让冷风从她的屁股一直灌进肺腑,给她降降火。
刘晓红心软,不忍心让人光屁股冻着,就去送了纸。
“喏,给你。”可她还是怕,把卫生纸朝陈为霞手里一塞,掉头就跑了。
陈为霞接过纸,瞥了眼她的背影,没说什么。
往后在走廊上遇见,也依然昂着下巴一脸高冷地擦肩而过,像是不认识她。
“都说了这女的没素质。”工友教育刘晓红,“好心当成驴肝肺,连句谢谢都不会说,下次别理她了。”
……
此刻,陈为霞劈头盖脸对着她一顿骂:
“要不是我进去拿布料,你就冻成冰棍了。蠢东西。那群人天天难为你,你聋了还是瞎了?自己是软柿子就别怪别人捏,窝囊得要命。再有下次冻死你得了!”
刘晓红默默听着,眼里有泪掉出来。
陈为霞停下手,凶神恶煞:“哭?还有脸哭!”
刘晓红把脸埋进枕头里,泪珠子断了线,她极力压抑着哭音:“对不起……”
陈为霞无语道:“对不起我什么?”
“我把你枕头弄脏了,你放心,我会洗。”刘晓红小声啜泣。
以前她哭的时候,爸爸总是扯着嗓子骂她,骂急了还要动手,所以她不敢哭出声来。
“……神经病啊你!”陈为霞没法跟她交流,端着盆子去倒水。
回来后,刘晓红从床上起来了,她拘谨地把枕套拆下来:“我拿去洗,过两天还你。”
陈为霞没制止,也没反对,嗤地一笑。
第二天,照常上班。
刘晓红缝了一上午商标,正要去吃午饭。
几个女工过来把一摞衣服丢在她的缝纫机上:“胸前的商标都缝歪了,你还有脸吃饭?组长喊你拿回去返工。”
刘晓红低声说:“我没有缝歪。”
为首的女工把图纸丢给她:“你自己看,商标是你这么缝的吗?”
刘晓红接过图纸,无措地看着女工:“你、你昨天给我看的图纸不是这张。”
“你还赖上我了?”女工横眉冷对,“组长说了,这批货傍晚就送走,不缝完你别吃饭了。”
刘晓红嘴唇颤动,沉默了几秒,伸手去接正确的图纸。
她不敢招惹别人,如果别人招惹她,那她就小小的忍气吞声一下,总之才不要和别人撕破脸。
女工趾高气昂:“快点,别让大家等着你。”
啪嗒——
车间内,众人回头。
只见陈为霞拿着裁衣服用的尺,把女工缝纫机上的东西通通扫在地上。
“陈为霞你干嘛?!”
“你昨天给她的图纸我也看见了,你不是不承认吗?把你桌上的东西检查一遍就知道有没有了。”
她说是“检查”,实则就是破坏。
把对方桌上的布料、线圈、图样通通扫落在地,她没发现图纸,又去女工同伴的桌上“检查”。
“没有,没有,这里也没有。”
在众人瞠目惊舌的表情中,她把车间搞得一团乱,慢悠悠道:“车间没有,那肯定是放在宿舍了。”
陈为霞转身去了宿舍。
她上手先把床铺掀了,接着是衣柜,最后她翻出抽屉里的日记本,摊开,大声朗诵:
“今晚去看泰坦尼克号,真感人啊,我哭了。主任说,换成他也会把逃生的机会让给我,我是他的玫瑰,是他平淡生活的调味……噫,肉麻,你和车间主任谈恋爱?人家儿子都多大了?不要脸。”
女工尖叫:“啊啊啊啊——”
她冲上去打人。
陈为霞推开她,反手从日记本里抽出一张纸:“假图样不是在这吗?”
她把图样丢在女工身上:“谁给了图样谁就负责把商标缝好,你尽管去跟主任告状,看他敢不敢开了我。”
女工赤红着眼,瞪着她,像极了斗败的公鸡。
第63章 063 那她就做自己的根。
陈为霞懒得给那女工眼神, 拉着刘晓红去吃午饭。
路上,刘晓红吓得魂不附体:“完了,她肯定告诉主任, 我们一定会被开除的!”
陈为霞聚精会神看着她的餐盘:“你吃不吃烧茄子?不吃给我。”
刘晓红:“你还有心思吃饭?”
陈为霞横眉冷对, 霸道地说:“快点把茄子给我!”
刘晓红提心吊胆了半个月。
结果风平浪静, 无事发生。
半个月后, 她下班路上遇见了主任。
平时最爱臭脸的男人和颜悦色地打招呼:“小刘, 最近都好吧?”
刘晓红受宠若惊:“都好, 都好。”
主任赔笑着:“小王性子急, 总跟你起冲突,我批评过她了, 你可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啊。”
刘晓红连忙说:“当然不会。”
刘晓红转头去了陈为霞的宿舍, 她躺在陈为霞床上, 抱着她的枕头:“主任平时只跟漂亮的女工说话,对我们都是呼来喝去的, 他今天吃错药了?”
她拿起桌边的小镜照了照:“还是说我变漂亮了?”
陈为霞把枕头抢过来, 垫到自己脑袋下面:“别臭美了, 他只是怕老婆。”
“老婆?”
“我知道他老婆在哪上班。”陈为霞得意地说,“我去他办公室跟他说,主任,你也不想你在外乱搞的事被你老婆知道吧?”
刘晓红大为震惊:“你……你你你……”
“我我我?”
“你竟然敢威胁主任?!”刘晓红惊恐地揪着她的袖口, “你没去读夜校的普法课吗?威胁别人是犯罪, 是不好的, 你会被当成坏人!”
陈为霞满不在乎:“我本来就坏啊。”
“你不坏。”刘晓红认真地说, “你是好人,帮了我,还跟我做朋友。”
陈为霞望着床板:“当好人会被欺负, 像我妈一样,活着被那男的打,死了房子都被抢了。要当就当个没素质的坏人,过马路我闯红灯,走路上我随地吐痰,看谁不爽我就骂他。你看,全厂上下谁敢跟我叽歪?”
刘晓红爬起来,严肃道:“我说了,你不是坏人。”
陈为霞把她摁下去:“行了,你就跟那个唐僧一样。”
陈为霞天生反骨,不服就干,今天跟这个吵架,明天跟那个打架。
别人不犯她,她眼睛都要长到天上去了,谁要敢惹她,准没好果子吃。
刘晓红觉得神奇。
天差地别的两种性格,居然也能成为朋友。
……
入冬后的某天,传达室的门卫大爷喊住刘晓红:“你的信!”
信是老家寄来的,家里要盖房子,问她有没有存款,如果有,寄点回家。
信里,爹妈久违地关怀了她几句,问她在荒野市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有没有受委屈。
刘晓红眼眶一热,当即就要跑去银行汇款,因为着急还把脚给崴了。
陈为霞只得扶着她去银行:“你家对你不好,为什么还要给他们钱?”
刘晓红蹬着眼睛问:“那是我爹妈啊,是亲人。”
陈为霞说:“亲又怎样?谁对我不好我就跑,谁敢打我我就打回去。你工资又不高,白水就馒头,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凭什么给别人花?”
刘晓红辩解:“不是别人,是家人。”
“给你家的才能叫家人,你初中没毕业就被赶出来打工,那种也算家人吗?”陈为霞鼻子出气,为她不值。
刘晓红愣愣地听着,突然抽泣起来。
陈为霞一下慌了:“大姐,你又哭什么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刘晓红用手背抹泪,语无伦次,“给家里寄钱他们不一定念我的好,可不寄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寄钱能让他们对我好,我愿意的,我愿意啊。”
她只是想被爱,只是渴望温暖的家。
从小爱匮乏的孩子对爱的渴望很难说得明白。
刘晓红解释不清楚,动手比划,越说越急,越急越流泪:“我爸妈第一次在信里关心我,夸我有出息,都能当工人了,他们终于夸我了……”
“行行行。”陈为霞掏出手帕,笨拙地给她擦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刘晓红的眼泪,转移话题:“我搀了你一路,胳膊都酸了,你怎么谢我?”
刘晓红鼻尖红红的,说:“请你下馆子行吗?”
陈为霞揪她小脸蛋:“我才不吃馆子,听说泰坦尼克号特别好看,你请我看电影吧。”
刘晓红抹去眼泪:“没问题。”
陈为霞和她是不一样的人。
她没有得到过爱,所以需要爱,渴望一切形式的感情浇灌,哪怕是虚假的,哪怕是淡薄的。
陈为霞也没有得到过多少爱,所以不屑于爱,她活得孤独,自我,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坚硬。
看电影时,刘晓红就想,陈为霞和荧幕上的女主真像。
刘晓红书念得不多,说不清楚。
她只觉得陈为霞就像Rose一样,好像随时可以飞往自由的蓝天。
……
那几年服装厂打工很累,却是刘晓红生命中实打实快乐的日子。
两人天天黏在一起,一起吃美食,看电影,一起在房间织毛衣,一起听买来的磁带上香港明星唱歌。
朋友在身边,万事皆可待。
后来,刘晓红恋爱了。
对方是个嘴巴甜的男人,他对她好,逗她笑。
他说自己在做小生意,攒了不少钱,让她别上班了,跟他回老家,他养她。
刘晓红需要爱,也正需要有人给她一个家。
她考虑了很久,把辞职的决定告诉陈为霞。
陈为霞非但没有祝福,反而骂她:“你有病吧?”
刘晓红忐忑道:“……他真的很好的。”
“好在哪?”
“他爱我啊。”
陈为霞嗤了一声:“你知道当年那男的怎么进我们家门的吗?穷的叮当响,就嘴上跟抹了蜜似的,他也说爱我妈,可结果呢?动动嘴皮子要什么成本?”
刘晓红说:“他还说可以养着我,不爱我,怎么会愿意养我?”
陈为霞连嗤都懒得嗤了:“你要嫁就嫁,以后别说认识我。”
刘晓红眼圈红了,小声说:“对不起,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必须要有根。我以前的家给不了我根,我得在别的地方扎下根来,安一个家。”
陈为霞告诉她:“天上有种东西叫流浪行星,它不需要扎根也能活,还活得很好。”
刘晓红说:“那是你,我不行,别人也不行。”
有了妈妈的教训,陈为霞不考虑成家,她给自己的人生定制了两个五年计划。
第一个五年,养精蓄锐,攒足本钱。
第二个五年,把继父和继兄都杀了……
她一定要拿回妈妈的公寓。
如果人一定要扎下根来才能生存,那她就做自己的根。
时光荏苒,再见面已相隔了二十多年。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
丈夫开的彩票店又倒闭了,只能去夜市上摆摊卖套圈。
两人活了半辈子,依然窘迫得需要租房住。
拎着行李搬到群星的那天,刘晓红望着楼顶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和气场强大的房东,怔住了。
她也从房东的眼底看出了一丝难掩的惊讶。
多年未见,她们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这些年刘晓红总会想起,那年下工后,陈为霞带她去服装厂后院的荒草地里奔跑。
两人漫无目的,跑得筋疲力尽,最后一身大汗,坐在河边气喘。
日光在河面洒下了粼粼的金粉。
陈为霞捧了把水洗脸,小狗一样晃头,水珠到处甩。
刘晓红掏出手帕,替她擦干净:“看你,这副样子以后谁敢要?”
“不要就不要,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好。”
刘晓红抱着膝盖坐在好友身旁:“可人需要被爱啊。”
陈为霞说:“那就自己爱自己。”
二十多年来,刘晓红反复回忆起那一天那一幕。
水珠在陈为霞碎发上颗颗闪耀,反射着太阳的光亮。
那一刻,刘晓红分明看见好友身上长出了野蛮的翅膀。
—
群星公寓,一楼客厅。
装死老鼠的小桶放在门口,陈龙瞥了眼,嫌弃地把它踹到外面去。
“你知道是谁干的?”她问刘晓红。
“……不知道。”刘晓红扭过脸去,声音嘶哑,“你别问了。”
陈龙就真没再问了,看着刘晓红回房。
梁逸诚:“干嘛放她回去?明显就是她的死鬼老公干的,你报警啊!”
陈龙:“别在这狗叫,滚回去睡觉。”
梁逸诚:“……老子是善战的狼!”
善战的狼被赶回窝里了。
陈龙把灯一关,也打算回屋。
许时漪追着陈龙上楼:“陈姨,你为什么不管她?”
陈龙冷哼:“我凭什么管她?被打死是她活该。”
许时漪拽住她袖口,小脸严肃:“喷火的龙,不要说这种绝情话。”
“……”
陈龙差点就真对她喷出一口火来。
许时漪问:“你们不是朋友吗?”
陈龙回想起早前——这女孩给自己取的代号真是狡诈的狐,而不是清澈的小狗吗?
她眼睛玻璃珠子似的,圆溜溜,黑黢黢,尽显天真的憨态。
陈龙压着火:“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被老公打不还手的窝囊女人?她不想离,别人怎么管?”
许时漪说:“尽管时代在进步,可个体的差异仍然存在,有些人就是需要别人推一把才能站起来啊。你心里肯定关心刘姨,不然不会找她老公干仗,我猜你不报警,一定是怕她老公出来后找她麻烦。”
陈龙哼了一声。
许时漪:“有种星星叫流浪行星,表面虽然覆盖着冰层,星球内部却蕴藏着温暖的火种……陈姨,和你很像。”
“……”
陈龙问:“你的话一直这么多吗?”
许时漪愣了一下:“嗯?”
陈龙又换了种问法:“你从小就爱管人家的闲事吗?”
许时漪想了想,郑重点头:“啊,是的。”
陈龙绷着脸:“我跟那男的干仗是因为他吵着邻居了,我闲出屁了才去操刘晓红的闲心?她自己活该,就是被男人打死也不关我的事,早点打死我早点清净。”
楼上,一声女人的尖叫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是二楼的屋子。
刘晓红才刚刚回房。
陈龙上一秒还在冷笑,下一秒抄起扫把就冲了出去。
第64章 064 莫道桑榆晚。
刘晓红也是最近才发现公寓的怪事和丈夫有关。
张军平总半夜出门, 她睡得迷糊,以为他去抽烟。
那天去夜市给他送晚饭,她看见张军平和一个神态猥琐的男人聊天。
刘晓红记性好, 见过的人脸过目不忘。
很多年前, 纺织厂外, 那男人来找过陈为霞, 被她连骂带打赶了出去。
男人是陈为霞的哥哥。
也不是个好东西。
张军平和陈为霞的哥哥认识, 还有话聊, 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刘晓红知道, 张军平讨厌陈为霞。
搬进来后,陈为霞总找他干仗, 他不是对手, 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又没钱搬家。
以男人斤斤计较的性子, 肯定会和陈为霞哥哥合谋报复她。
这些日子租户接连搬走,刘晓红很着急, 却不敢明说, 只敢在张军平起夜睡下后偷偷去把死老鼠捡走。
一晚上, 她又惊又怕,轻声轻脚回了房间。
刚一关上门,就在黑夜里看见一双绿油油的眼。
张军平居然醒了。
他在窗边抽烟,似笑非笑看着她:“去哪了?”
刘晓红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我, 我睡不着, 出去透口气。”
“去陈龙的屋子透气?”张军平咧着嘴, 被烟熏黄的牙齿露出来, “我说没说过,少跟那女人来往?”
“没,没有, 我就是去院子里……”
烟灰缸当头飞来,砸在了刘晓红的额头。
她惨叫一声,张军平冲过来拽住她的头发。
刘晓红被砸得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刘晓红听到陈为霞在砸门。
可她头是晕的,身体被攥在张军平的手里,掀起的眼缝里只能看见男人狰狞的脸。
“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你生怕那死女人不把我送进去?!”
“你跟她告密了吧?!”
陈龙把备份钥匙插进去,门反锁了。
她踹了几脚门无果,隔着门板和张军平对骂起来。
“孙子!把门给我打开!”
“我去你的!房东半夜撬租客的门,这破公寓以后谁还敢住?!”
“你是不是在打她?”
“你管天管地还管别人教育老婆?告诉你,就是警察来了也管不着我的家事!”
陈龙踹门踹得脚疼,打电话报警。
许时漪偷偷溜到一旁,小声喊:“救命啊库西索!”
话音刚落,池信穿过门板,瞬移到她面前。
他是从被窝里爬起来的,头发乱糟糟的,只穿着睡裤,上半身还赤/裸着。因为被强行吵醒,睡眼迷离。
来这么快是因为听到了许时漪的求救,结果她一点没事。
见他瞬移出来,许时漪吓一跳,还好陈龙没留意这边。
池信松了口气,又拧起眉头:“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不是救我啊。”许时漪指着走廊尽头,“快去把门打开,救刘姨!”
池信走过去,不耐烦地对陈龙说:“滚开。”
他提脚踹在门板上。
那一脚看似轻飘飘没有力道,却直接将整扇门从门框上踹下来了。
站在门后的张军平被门板砸懵了,摔在地上。
就连天天跟人干仗的陈龙都愣了一下。
他力气怎么那么大?
……不行,等今晚过去,得让他赔门。
池信踹完门,搓着眼睛回屋睡觉了,不想掺和地球人的事。
屋内,刘晓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陈龙脑袋一热,冲进去就和张军平干起来了。
许时漪忙得脚不沾地,叫120,叫警察,下楼去叫善战的狼和看门的狗来帮陈龙打架。
今夜的公寓比戏台还热闹。
十分钟后,警察和120都来了。
还没搬走的租户都站在走廊上看热闹。
张军平被打得鼻青脸肿,愤怒地指着陈龙:“让她坐牢,我不和解!”
“我没想和解。”陈龙冷笑,“搞我公寓的生意,你也去把牢底给我坐穿!”
“再坐也坐不过你!”张军平骂,“你污蔑我搞你公寓,你有证据吗?”
陈龙确实没证据。
张军平在此住了几年,熟知监控的死角,做事谨慎,没留下任何把柄。
只要咬死不承认,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他阴险地笑:“你污蔑我,我还得告你造谣!等着吧你!”
刘晓红的额角被烟灰缸砸破了,直流血。
医生将她抬上担架。
路过院子时,她抬手扯了扯陈龙的袖口,嘶声说:“屋里床垫下……”
“……有他没洒完的照片。”
张军平一听脸都绿了,怒骂着冲了上去:“臭表子,你敢卖我——”
警察立刻冲上去摁住他。
陈龙扬起下巴:“是那个人叫你来的吧?他在哪?”
“呸!”张军平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恼羞成怒,“你上梦里知道吧!”
许时漪见他嚣张的模样,脑袋里灵光一闪。
她走到没人的地方,小声喊:“库西索,你再来一下。”
池信都已经回房戴上耳塞躺下了。
刚睡着,又猛地掀开被子直起身来。
“……”
他究竟是外星人,还是那女人的工具人?
一晚上到底要喊他几回啊?
他穿着单薄的睡衣下楼,被冬夜的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许时漪凑到他身边:“你不是会读心吗?”
池信问:“又是你妈在日记里写的?”
许时漪指着张军平:“你去读读他的心,看看陈姨的哥哥藏哪了。”
池信瞥她:“读心不是变态外星人干的事情吗?”
许时漪轻快地说:“这个不变态。”
“……”
变脸还真快。
池信来到张军平面前,不顾他破口大骂,伸手抵住他太阳穴,冷声问:“是谁指使你在公寓搞鬼的?”
他一发问,张军平的意识就不受控地回忆起了一些片段。
不过他嘴上依然强硬:“艹,没人指使我!老子自己看她不顺眼!臭女人,拽什么啊?!”
几秒后,池信平静地收回手。
张军平和陈龙因为互殴被警察带走了。
刘晓红也被送去了医院。
她家人远在外地,刚好甄蓁被吵醒了,就主动提出去医院陪她。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公寓安静下来,许时漪问池信:“读到了吗?”
池信轻描淡写地:“嗯。”
许时漪问:“所以果然是陈姨的哥哥吧?他人在哪?”
“想知道?”池信今夜几次三番被她吵醒,已经不困了,他扬起漆黑的眼眸,“求我。求我我就告诉你。”
许时漪:“……”
外星人居然爱玩这种花招?
不过许时漪很拉得下脸来,她掌心合拢,搓了搓,好声好气地:“求求你啦,索索~”
池信:“……”
他只是让她求人,干嘛要用那种撒娇的语气?还叫得那么肉麻?
她圆滚滚的眼睛朝他眨啊眨,是不是在勾引他?
池信耳朵微红,牵起她的手,不由分说,与她五指相扣。
这下许时漪的脸也红了。
“你干嘛呀……”她挣扎着,想抽回手。
池信轻声说:“别动。”
他话音刚落,许时漪脑海中闪过了一些零星的画面。
夜市上,陈为霞的继兄买了十几个圈,一个都没套到。
他蹲在摊子前抽烟,跟张军平搭话。
闲聊间,谈起了不远处的公寓以及公寓的主人。
收摊后,两人结伴去路边烧烤店点了啤酒,一边喝,一边痛骂陈龙是贱女人。
饭后,张军平跟着男人来到他租的小旅馆前,男人拿了一兜子印好的黑白照片给他。
小旅馆的名字也随画面一起显现。
“好神奇!我怎么也能看见这些画面?”许时漪惊讶地合不拢嘴。
池信嘴角翘起,晃了晃与她十指相扣的手:“只要身体接触,我就能把信息同步传输给你,不过仅限于一些简单的画面,太复杂的传输不了。”
“够了够了。”许时漪说,“我们去告诉警察!”
“读心术能当做破案的证据吗?”
许时漪一想也是。
只要张军平咬死不认是受人指使,警察也拿陈龙的继兄没办法。
而以张军平和陈龙的矛盾,他巴不得有人能年年在外面给她找麻烦。
“我有个主意,试试吗?”池信凑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虽然也不喜欢陈龙,可无论怎么看都是那两个男人更讨厌。
整蛊一下也没什么。
许时漪纠结:“可是,这犯法吧?”
池信不以为然:“外星人有必要遵守地球法吗?”
“……”
“好有道理啊!”许时漪一下就被他说服了。
……
清晨。
城市在车辆的鸣笛声中渐次苏醒。
路上的行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晨光熹微,老城区寂静的小路上,最先是环卫工发现了被“铐”在行道树上的男人。
他双手环抱着大树,手腕被玩具手铐和树干合铐在了一起。
男人浑身上下只穿了条裤衩,在冷风中吹了两个小时,皮肤已经冻得青紫不堪了。
路过的行人好奇地打量着。
更有甚者还拿出手机拍下这奇葩的一幕上传自媒体。
男人肥厚的背上被人拿黑色的马克笔写了一首打油诗:
欺妹夺房丧天良,脸皮厚过古城墙。
阎王殿前终有账,午夜可惧鬼叫窗?
“看什么看?都不许看!放我下来啊!”男人呵斥着路人。
他见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多厚的脸皮也撑不住了,破口大骂:“陈为霞,一定是她干的,妈的!我要报警,我要报警抓她啊!”
他今日凌晨在旅馆里睡得正香,突然有人敲他床板。
睁开眼,房间漆黑。
他却望见了一双幽蓝色的眼眸。
那人准确喊出了他的名字。
男人也不清楚对方为何会知道,也许是从小旅馆的登记簿上看到的。
总之,等意识再次清醒,他就已经被玩具手铐铐在树上了。
二十年前,陈为霞那个贱人跑回来把他家的公寓抢走了。
他这些年过得穷困潦倒,尽管如此,每年父亲的祭日他都会从老家赶过来,用尽手段把公寓闹得鸡飞狗跳。
他得不到,那就谁都别要了。
只要看见那贱女人不爽,他就开心。
整座城市,除了陈为霞,没人会这样整他。
当警察把他树上解救下来,他立刻指认:“陈为霞!就是她干的,我看见了!”
警察去核实回来,告诉他:“你说的那个人今天凌晨一直在警察局接受教育,况且……”
警察拧着眉头,出于素质没有直说,可看他的眼神已经像在看变态了:“监控显示,你半夜出门裸.奔,环城市主干道跑了几圈后又去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副情.趣手铐……”
“……最后,你自己把自己铐在了这棵树上。”
男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既气愤,又恐惧,“一定是闹鬼了!闹鬼啊!”
—
刘晓红养好伤出院,张军平还被拘着。
出租屋里没了男人给的压力,空气都变得轻盈了。
她去翻橱柜,早前买的菜都坏了,只剩一包挂面。
刘晓红刚要拆开煮了吃,许时漪来敲门。
“刘姨,下楼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刘晓红身上穿了件白色外衣。
她见到许时漪,脸一红,扭到一边不敢直视她,不过很快又慢慢地把头转回来:“对不起。”
许时漪开朗地问:“为什么道歉?”
刘晓红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外套:“我偷拿了你的衣服。”
许时漪笑笑:“不会啊,被风吹跑的衣服,谁捡到就是谁的。”
刘晓红眼圈一热,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
入冬后的某天,男人喝完酒回出租屋耍酒疯,打了她。
在得知她白天去楼下和邻居们玩了一会儿,发疯把她的衣服都剪碎了。
早在年轻时,男人就对她展现出了极强的控制欲,什么都不准她做,什么人都不准她见。
只是那时不懂,以为是爱情。
刘晓红没钱买新衣服,可她实在没衣服穿了。
她知道二楼那位好脾气的姑娘爱把衣服晾在屋外,就趁夜偷拿了几件。
为此,她每次去买菜都得选女孩出门的时间,一路低着头快步走,总觉得没脸见人。
许时漪牵着她的手下楼。
客厅连着厨房,梁叔正在做饭。
甄蓁和梁逸诚在玩跳棋,见她进来,笑着跟她打招呼。
谁也没有提起之前的事。
陈龙头也不抬,安静地坐在窗边。
她身穿一件红色旗袍,对着暮光打毛线,难得的文静模样。
那一刻,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
那年她们闲暇时就坐在窗前看夕阳,织毛衣,然后当成礼物送给对方。
许时漪拉着刘晓红坐到沙发上,跟她讲陈龙的哥哥光着身子被铐在树上的事。
“他为什么会被铐在树上?”刘晓红问。
“不知道。”许时漪不太乖地笑了笑,“可能他住的旅馆闹鬼了吧。”
刘晓红也跟她一起笑了
许时漪问:“刘姨,你会离婚吗?”
刘晓红苦笑:“我什么都不会,一把年纪了,也没招工的肯要我,离婚了我怎么活?”
许时漪说:“你织的围巾很漂亮,可以拿去卖啊。”
刘晓红沉默了几秒,终于说了实话:“他说敢离婚就砍死我……他真的做得出这种事,我死不死不要紧,可住这里,我怕,我怕……”
她这辈子就这样了。
可她不能弄脏朋友的公寓,也不能再麻烦别人了。
陈龙突然开口:“自己都没过好还去管别人?我说过的话你一句都不记得?”
刘晓红记得。
当年陈为霞说,要自己爱自己。
听来简单,做起来却好难。
终其一生,她都在寻找虚无的爱和依靠。
到头来才发现,心的缺口对填充剂要求极高,任何人的“爱”拿来填补都会产生排异反应。
唯有自己爱自己。
只有自己爱自己。
可她已经快要五十岁了。
人生安得常少年?
岁月在脸上留下痕迹,她们都不再年轻了。
“现在想明白,太晚了。”刘晓红失落地笑笑。
落日熔金,天边绯红一片。
光影蹦着,跳着,溜进了敞开的木窗。
小屋里轻盈明亮。
夕阳擦着陈龙的脸颊洒下一抹细腻的微光。
她放下毛线,淡然望向她:“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第65章 065 你就是喜欢池信!
张军平人还被拘着, 东西就被陈龙丢出了公寓。
她嫌之前的屋子晦气,给刘晓红换了个房间。
挨着她的屋子,入冬了, 两人晚上就在一起烤着火, 打毛线。
甄蓁是学传媒的, 帮刘晓红注册了一个账号, 把她织得漂亮围巾挂上网去。
一开始刘晓红不好意思要太高的价格, 只赚回来成本钱和一点手工钱就满足了。
出乎意料, 生意居然还不错。
陈龙给她买了几十兜五颜六色的毛线球, 她有了事情做,不再低着头, 丧着眼, 气色一天天红润了。
这天, 甄蓁约许时漪去街上吃烫菜火锅,给她展示刘晓红织的围巾。
“漂亮吧?刘姨送的。”
许时漪不以为然:“刘姨也送我了, 帽子, 手套, 围巾,我有一整套呢。”
甄蓁本来是想炫耀自己的漂亮围巾,闻言掉劲了:“……她怎么偏心你?不行,我也得去跟她要。”
大概是因为对偷拿她衣服的事而愧疚。
许时漪笑笑:“刘姨每天忙死了, 你先让她把单子织完吧。”
甄蓁说:“开春后我也要忙了, 之前工作的存款还剩一些, 我打算开个小店。”
许时漪往锅里下菜:“卖什么?”
甄蓁说:“馄饨吧, 我包的馄饨还挺好吃的。”
“卖馄饨好啊,我就喜欢吃馄饨。”许时漪问,“不过你妈知道吗?”
甄蓁摇头:“她知道还得了?”
重点大学毕业去卖馄饨, 宋春兰只怕会当场冲来群星,把公寓给掀了。
说不定还会觉得是公寓里的人教唆她女儿,把他们全杀了。
甄蓁一想到那个场景就打哆嗦。
许时漪又问:“你打算和梁老板一块儿卖馄饨吗?”
甄蓁差点把筷子掉锅里:“什、什么?关人家梁逸诚什么事?!”
许时漪嘎吱嘎吱嚼着蔬菜:“你们没有在谈恋爱吗?”
“……没有!!!”
见甄蓁反应这么激烈,许时漪疑惑道:“咦,我还以为你喜欢他。”
甄蓁去捂她嘴:“闭嘴!快闭嘴!”
许时漪慢吞吞地说:“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喜欢一个人很正常啊,你这个年纪也该谈恋爱了。”
甄蓁:“那你怎么不谈?你也喜欢池信!”
这下许时漪的反应也激烈起来:“你瞎说什么啊!不许乱讲!”
甄蓁:“你就是喜欢他!整天和他说悄悄话,他下班还从农家乐带水果给你吃,你天天拿着他那个长得跟烟灰缸一样的破方块抠抠抠——”
“哪有天天?”许时漪反驳,“就抠了一次!”
前天池信带着小方块来看她刻神像,对她的作品指指点点。
许时漪刻累了,就去玩小方块的天线,唯一那么一次被甄蓁撞见了。
甄蓁:“你就是喜欢池信!”
许时漪:“你也喜欢梁逸诚!”
甄蓁:“你喜欢!”
许时漪:“你才喜欢!”
两人小学生吵架,谁也没吵过谁。
甄蓁吵累了,虚声说:“我要是敢跟梁逸诚谈恋爱,我妈就敢把我杀了。”
“谈个恋爱而已,又不是结婚。”许时漪说,“不过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梁老板确实跟你不太配。”
梁逸诚似乎连大学都没念过。
收入普通,没有房子,房租总是交不上,车倒是有一辆……脚蹬的三轮。
甄蓁沉默地戳着碗里的酱汁:“他能活成这样很不容易了。”
“我也是才知道,前些年梁逸诚爸爸为了赔钱给朋友家,一个人打好几份工,过度疲劳导致脑动脉瘤破裂,救治不及时成了植物人,梁逸诚为了方便照顾他爸才开水站的,这些年巨额的赔偿也都是他在还。”
“他和梁叔赚的钱大部分都用来赔给对方家人了,直到去年他爸去世日子才好过一点,听说钱也快赔完了。”
“陈龙免了他们很多年房租,所以他嘴上嫌弃陈龙,遇到事情还是会帮她。”
许时漪想起梁逸诚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他身上背了这么大的压力。
“那些钱要他来赔,不合理吧?”
甄蓁笑了笑:“是他自己心里过不去,坚持要赔的,我觉得他跟你有些像。”
她看着许时漪:“有担当,生命力也张扬。”
许时漪给甄蓁碗里夹了一块肉:“过奖过奖。”
甄蓁:“我听梁逸诚说,下周公寓举办新年运动会,咱俩组队吧。”
许时漪:“运动会?”
……
最近一个月太倒霉了,陈龙打算办场活动冲冲霉气。
她斥巨资买了一台洗衣机作为运动会的奖励。
要求活动参与者必须得是公寓租户,老租户优先,新租户只要半年起租也可得到报名资格。
因为奖励丰厚,所以报名者众多。
这样一来不仅冲淡了闹鬼事件对公寓造成的恶劣影响,还直接拉动了房屋的出租率,陈龙认为自己简直是天才。
因为场地限制,运动会只有一个项目——踩气球。
比赛前两天,许时漪和甄蓁开始搭伙练习。
梁逸诚给她们当陪练,轻松踩破了她俩脚上绑的气球:“这水平完全不行啊,陈龙一只胳膊就能打你们俩。”
甄蓁也觉得希望渺茫:“那怎么办啊?”
公寓房间没有配置洗衣机,要用得自己买,不然就手洗。
她和许时漪已经商量好了,等拿到洗衣机,她俩就解放双手再也不用手洗衣服了。
这还没开始,幻想就要破灭了吗?
许时漪说:“可我听说陈姨的搭档是刘姨,按照田忌赛马理论,上等马搭下等马应该只能跑出中等马的速度,我们两个勉强也算中等马,或许能与之一战。”
梁逸诚说:“陈龙不是马,她是喷火龙。而且你以为她为什么拿洗衣机当奖励?因为她自己的洗衣机该换新的了,这比赛名额完全就是内定啊。”
这下许时漪也问:“那怎么办啊?”
她真的好想要洗衣机。
许时漪看着他:“梁老板,你参赛了吗?”
梁逸诚说:“我又不缺洗衣机。”
许时漪:“干脆你和甄蓁去参赛吧,这样我们获胜的机会还大一点。”
梁逸诚看了眼甄蓁,清了清嗓子:“如果你们很需要的话……”
甄蓁迫切地说:“需要需要,我非常需要你!”
梁逸诚挽起袖子,热血奔腾:“那我就准备屠龙了!”
可惜屠龙计划中道崩殂。
比赛开始前,梁逸诚送水下楼时踩了个易拉罐,一下把脚给崴了,最终无缘赛场。
眼看到手的洗衣机就要飞走了,许时漪和甄蓁颓然地坐在场边。
“好遗憾。”
“看来只能明年再战了。”
“你去喊池信和你一起参赛。”
“我干嘛要喊他?”
“因为你喜……”
许时漪摁住她的嘴巴,迅速接过话头:“是啊!因为我洗衣服太累了!天这么冷,我手都要起冻疮了,但这不是可以麻烦人家池信的理由,他最讨厌参加集体活动了,你不知道吗?”
“……”
今天池信休假,就待在屋里。
许时漪知道外星人的听力有多好,赶紧给圆了回来。
半分钟后,池信拎着一袋还没装满的垃圾下来丢。
丢完垃圾回来,他路过她们面前,漫不经心地提起:“我房里的洗衣机昨天坏了,想搞台新的,可是马上就要比赛了,没找到能和我一起参赛的搭档。”
甄蓁立刻把许时漪推了出去。
许时漪挠挠头:“你也要用洗衣机?如果赢到了,你介意和我混用吗?”
池信假装思考了几秒,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嗯……也行吧。”
……
[踩气球游戏规则:
两人一组,将相邻腿绑在一起,另外的活动腿上各绑三只气球。
比赛队伍同时进入比赛区域,规定时间内踩爆气球最多的组获胜,己方的气球被踩完视为失败,退出比赛。]
总共十组参赛队员。
先两两一组进行初赛,最后入围五组进行最终的决赛。
许时漪和池信顺利通过了初赛。
决赛除了他们外,还有三组租户队,以及陈龙和刘晓红的组合。
赛前,大家都在热身。
另外三组穿戴好气球,开始喊口号。
“勤奋努力,勇创佳绩!”
“团结拼搏,再展雄风!”
“我的群星我做主,丰硕自我亮人生!”
许时漪:“……”
压迫感极强,她突然紧张:“真是杀气腾腾呢。”
不就一台洗衣机吗?这些人眼睛怎么在冒绿光?
尤其是陈龙,已经摩拳擦掌了,许时漪毫不怀疑混战起来她会六亲不认把自己的脚指头踩肿。
顿时压力很大。
池信蹲下身,把气球绑在她脚踝:“先踩谁?”
许时漪观察对面四组,虽然其他三组都是男人,却不足为惧。
最可怕的还是陈龙和刘晓红……主要是陈龙。
她的气势如虎豹,目光如鹰隼,泡面卷在脑后扎了一个小啾啾,穿着运动服,蓄势待发。
陈龙朝在场所有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许时漪主动示好:“陈姨,刘姨,你们听过三个快枪手的故事吗?”
许时漪:“甲乙丙三个快枪手互为仇敌,有一天他们在街上相遇,已知甲的枪速快于乙快于丙,三人同时开枪,最终活下来的人会是谁?”
刘晓红说:“肯定是甲呀,你都说了甲最快。”
陈龙:“……丙?”
在混战的情况下,最强的人一定会最先被群攻。
陈龙也没办法保证必赢,前期还很容易被集火,万一被人捡漏就不好了,结盟反而是最稳妥的办法。
许时漪朝她伸出手:“我们两组最后再打?”
陈龙嚼着口香糖,挥手跟她拍了一下,算是签订协议。
许时漪情绪价值给满:“哇,陈姨的手好漂亮,又光滑又细腻!”
陈龙不动声色地暗爽。
池信:“五十岁的手了还能细腻吗?”
陈龙给了他一记眼刀。
许时漪首先选了一组下摆不太稳的队伍,跟池信慢慢靠近。
池信不动当桩,她一脚下去踩爆了对方一只气球。
池信根本就没想跟这些人类争抢,他动脚别人就不用玩了,就在一旁教她:“重心放低,脚再伸长一些。”
“不用怕,我会拉住你。”
“踩到他的脚也没关系,他看起来皮就很厚的样子,不会把他踩伤的,你用力!”
那租户吼道:“你说谁皮厚啊?!”
许时漪找到了进攻的节奏,动作灵活轻盈。
几分钟后,另外三组的气球全被踩爆了,憾然离场。
陈龙一共踩破了六只球,拿下了全场的mvp。
许时漪在旁打游击,一共踩破了两只气球。
眼下就只剩许时漪和陈龙组在场了,两组各自剩余三只球。
陈龙又朝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许时漪被她的气势震慑到了:“陈姨,你不会连我也要打吧?”
陈龙冷笑:“退赛我就不打你。”
池信伸手撑住她的后腰,漫不经心道:“别怕,去踩她。”
许时漪小声说:“我有点不敢。”
池信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赢家?踩就行了。”
许时漪就听他的上了。
真跟陈龙交上手的那一刻,她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怕她。
陈龙的力气太大了,看似只是平常地握住她的手腕,却叫许时漪有种腕骨要被她捏断了的痛觉。
“啊啊啊疼——”
陈龙一脚踩掉她腿上的两只球。
“啊啊啊啊啊啊——”许时漪感觉脚趾也要断了。
她痛得脚不敢落地,高高抬起,转身就把自己挂在了池信身上。
“快!你快踩她!”
池信早就等她这句话了。
他反手抱住许时漪,快速上前,啪啪啪踩在陈龙脚背上,气球全爆了。
这多少是带了点私仇在里面,因为陈龙被他踩了几脚后脸都绿了,出于要面子才没抱着脚跳起来。
比赛结束,局势扭转。
梁逸诚敲锣:“游戏结束,恭喜‘美女与老外组’获胜!”
“哇!真的赢了?!”许时漪激动地跳起来。
她忘记两人的脚绑在一起,差点把池信带摔在地。
幸亏池信反应快,搂住她的腰:“小心。”
许时漪理了理头发,脸颊兴奋得红扑扑的。
梁逸诚从陈龙的客厅的花瓶里摘了一朵假花:“我谨代表全体住户向许时漪小姐致以最热烈的祝贺,恭喜许小姐以出色的表现获得群星公寓第一届踩气球大赛的冠军,在此授予你‘屠龙勇士’的称号。”
陈龙:“…………”
许时漪接过假花:“谢谢!”
她脚也不痛了,吻了吻假花,鞠躬发表获奖感言:
“谢谢我的爸爸妈妈,是他们带我来到这个世界。谢谢观众朋友,因为你们我自信地站上这个舞台。谢谢公寓的主人陈为霞女士,是她提供的洗衣机支持我有了比赛的勇气——”
陈龙输了冰箱跳脚:“根本没有人要支持你啊!”
“最后谢谢我的搭档池信先生,他的鼓励是我获胜的精神支柱,我的洗衣机分你一半!”
池信翘了下唇角:“自己留着用吧。”
许时漪拿了奖很开心:“今晚我请大家喝果汁!”
池信笑容消失:“还是别了。”
第66章 066 你太黏人了。
趁着陈龙没改变主意, 许时漪把洗衣机搬回了房间。
拆箱,拍照,发朋友圈。
几分钟后, 池信给她点了个赞。
许时漪去隔壁邀请他:“第一锅衣服你先洗?”
池信:“都说算了。”
许时漪:“那我们一起洗呢?”
池信想了想, 从脏衣篓里拿出一件他昨天换下来的毛衣。
许时漪攒了一堆衣服, 通通倒进新洗衣机。
池信看见其中有几件贴身的衣物, 耳朵顿时红了, 上前把自己毛衣抢回来:“还是算了。”
许时漪说:“你们老外真善变。”
池信把毛衣丢回房间:“卖酥饼的小店最近更新菜单了, 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今晚是满月, 许时漪摇头:“我今晚有事,不想出门。”
池信:“你的事就是天天窝在房间里刻那块破木头?”
“……”
许时漪看了眼哭嬉傩的雕像, 又看看他。
虽然池信侮辱了她的作品, 可同时也更加用力地侮辱了他自己。
也行吧, 原谅他。
池信:“不会浪费你很久。”
许时漪肚子叫了一声,饿了, 可她犹豫:“……我今晚出门会晕倒。”
池信想起前几次她在夜晚晕倒的情形, 蹙眉:“为什么?”
许时漪不知怎么解释, 也不想骗他,就默默地摸着脖子上的欧泊项链。
这项链池信一直见她戴着,从前没有特别留意,只当是普通宝石。
可今天仔细观察, 宝石上光华瑰丽, 不像地球的东西。
“这项链哪来的?”
他拿起项链看了看。
不是错觉, 上面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 熟悉的气息。
“捡的。”
“什么时候,在哪里?”
“几个月前公司门口,怎么了吗?”
池信把项链放回她身上, 抿着唇:“没什么,去吃晚饭吧。”
“我晕倒了你会带我回来吗?”
“我不会让你在街上过夜。”池信说。
许时漪穿上外套,又戴上刘晓红给她织的毛线帽子,淡蓝的毛线上勾了一只纯白的小水母。
路上,池信比往日沉默。
他太安静了,倒让许时漪有些不知所措,想跟他说话,看见他平静得略显冷峻的神色,又憋了回去。
许时漪摸了摸颈间的项链,突然有些不安。
依旧是上次的小店,依旧是六个猪油酥饼加两碗野菜汤。
店里上新了菜品,池信要了一盘麻椒鸡丝。
老板笑呵呵地,给他们多抓了一把鸡丝端上桌。
许时漪坐下后,惊喜地发现窗外下雪了。
荒野市极少下雪,雪花细细,小小的,旋舞在寂静的街头。
许时漪把起雾的玻璃擦干净一块,凑近看屋外的雪。
她歪着头,俏皮,灵动,每一个动作都和池信心底的身影重叠,将他的记忆拉回到那一年。
当年第五所里,她也喜欢蹲在困住他的玻璃前。
先哈出一口气,然后拿手指在起了雾的玻璃上涂出一个圈圈来,框住他。
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地球文化懵懂的外星人都以为那是一种人类的狡诈魔法。
她框住了他。
所以他才忍不住把注意力分给她。
“荒野市很多年没下过雪了,你上一次看雪是什么时候?”许时漪吃着酥饼,闲聊道。
池信不回答,反问她:“你第一次吃猪油酥饼又是什么时候?”
“……嗯,大概是很多年前。”
“那一年,我们见过吗?”
许时漪漂亮的瞳孔骤然扩大,握着筷子的手微微用力,酥脆的猪油酥饼簌簌地朝盘中掉渣。
她望着池信漆黑的眼眸。
他眼底不再困惑,被一种明亮而清澈的光芒充斥着。
他不再靠着猜测和想象在雾里乱撞。
广袤而寂静的雪夜,迷途的旅人终于在漫天风雪里找到了归处。
池信又问了一遍:“许时漪,三十年前,我们见过吗?”
许时漪听见了他的问题,可却无法做出回应了。
上次穿越后她就发现了。
——欧泊石上的光芒越来越弱,且穿越的时间也变得混乱了。
虽然满月的条件依旧不变,可无需等月亮升起,也没有头晕的前兆,她就直接倒在了桌上。
池信伸出手,掌心接住了她坠落的脑袋。
老板惊慌地跑过来:“这姑娘怎么了?要不要送医院?”
池信望着女孩安静的睡容。
她针织帽上的图案是小水母,伸展着柔软的触须,仿佛在朝他张牙舞爪,嘲笑着他的后知后觉。
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猜到?
“她只是睡着了。”
今夜雪下得很大,路灯在街面的积雪上散开了几团温软的光晕。
雪絮无声洒落。
池信抱起昏迷的许时漪,走进了寂静的大雪。
—
禺山村今夜也下雪了。
雪光被月光照射,映进窗子,一室明亮。
第六次穿越醒来,许时漪没有坐在书房,而是躺在床上,抬手一看,胖乎乎的手臂裹在棉睡衣里。
她唰地从床上爬起来,连拖鞋都忘记穿了,出门直奔书房。
一阵焦急的敲门声打乱了许荷的思绪。
她一开门,见“段爱美”赤着脚站在门口,眼圈通红。
几乎瞬间,许荷认出了眼前的人不是奶奶。
可不等她问出什么,“段爱美”已经哭着冲过来抱住她。
她嘴巴呜呜咽咽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用很大的力气抱着她,八十多岁的身体哭得像个八岁的孩子。
“我……”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好不容易,我等了好久,还以为没办法的。”
许荷从未跟人这样亲密接触过,很不习惯,可也没挣脱,抬起手,试着拍了拍她后背。
果然是个轻率又莽撞的孩子。
如果说之前许荷还有一点怀疑。
那么此刻,许荷全然相信了她的身份,能在自己面前放肆地哭成这样,一定是真的想念了很久吧?
许时漪眼泪黏答答的,打湿了许荷的肩膀。
“好了。”许荷不擅长说安慰人的话,总觉得肉麻,“哭得真丑。”
许时漪抹掉眼泪,哽咽着说:“……那也不是我丑,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荷淡淡地笑:“嗯。”
好奇妙。
二十五岁的她,与二十五岁的妈妈相对而立。
无需多说,只一个眼神,妈妈就能明白她的意思,而她也能明白妈妈。
那似乎是一种无形的默契,更是缘自血脉深处的牵引。
许时漪忍不住又去抱许荷。
许荷忍她很久了,嫌她腻歪,把她推开:“饿不饿?”
段爱美睡前吃过饭,身体并不饿,可许时漪很多年没有吃过妈妈做的饭了,用力点头;“要吃。”
许荷进厨房炒了两个鸡蛋。
许苏山本来都睡下了,被做饭声吵醒,走出房间就看见满天的大雪,以及正在厨房挥动锅铲的许荷。
奶奶乖乖坐在小板凳上,像个等饭吃的小朋友。
许荷居然在做饭。
许荷给人的印象就是离厨房很遥远的女人。
她喜欢穿白衬衫,衣服永远熨烫得和她本人一样板正,笔直,她讨厌油烟,所以极少主动靠近灶台。
从小到大,许苏山一次都没吃过许荷做的食物。
许时漪见爸爸站在门口,歪着头问:“你吃不?”
许苏山立刻点头。
许时漪对许荷说:“你也给他炒两个鸡蛋吧,小孩长身体,要补充营养。”
比起在实验室里拿试管的动作,许荷做饭的姿势稍显笨拙,锅底有水就下油,溅起的油星崩得她本能后退。
许苏山连忙去拿锅盖:“还是我来吧。”
许荷轻轻摇头:“我来。”
她炒出了四颗焦糊的,还很咸的蛋。
可许时漪和许苏山都没说什么,大口吃着。
灯火温馨地映着餐桌,眼前的画面让许荷产生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觉——或许她做饭还挺好吃的?或许……她以后真的能扮演好妈妈的角色?
“味道怎么样?”许荷问。
许时漪擦了下油油的嘴巴:“好吃。”
许荷说:“我看它有点糊了。”
许苏山客观地评价:“没有你上次做的蛋饼糊,那个你都能吃下去。”
许时漪:“……”
不是啊!那不是给你吃的啊!
为了让许荷充分理解到未来那场火灾的严重性,许时漪上次离开前故意把蛋饼煎得很糊,已经到了焦炭的程度。
现在看来,哪怕妈妈的智商远超常人,似乎也没能理解蛋饼中蕴含着的抽象含义,还把它当成女儿亲手做的第一顿饭给吃了……怎么入得了口啊?!
许时漪顿感愧对许荷:“……那个怎么能吃呢?”
许荷瞥她一眼,许时漪支支吾吾的,想解释,却不敢开口。
“外面雪下得好大。”
许苏山推开房门,山中的风雪温柔地吹刮。
“我去堆个雪人。”
今年村里雪下得很大,半宿就把地面染得白茫茫了。
许苏山把雪人堆得白白胖胖,插了一根破扫把当手臂,又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扣它头上。
雪人的眼睛和嘴巴他已经点好了,用的黑豆和剪开的红枣。
许时漪怕冷,裹上太奶的棉袄去屋外和他一起堆。
没一会儿,许荷也出来了,许时漪一见她就不堆雪人了,过去拐着她的手臂,脑袋贴在她的肩膀上。
许荷忍了几分钟,拿食指抵着她的额头推开。
许时漪腻腻歪歪,很快又凑过来。
“你太黏人了。”许荷说。
女儿的基因成分难道是502胶水吗?
“还缺鼻子。”许苏山说,“家里没有胡萝卜。”
许荷去柴堆里捡了一颗松果:“用这个吧。”
松果表面片片层叠,居然也很适合。
雪人黑豆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漆黑的光芒,松果鼻子立在脸上,古怪又俏皮。
许苏山的手冻得通红,眼睛却满含笑意。
这是他第一次和许荷一起堆雪人。
从前许荷忙于工作,两人极少有这样纯粹的放松时刻。
事实上,他还想要和许荷打一场雪仗。
寂静的雪夜,少年稚嫩的心性缥缈地幻想着——如果两人乌黑的头发同时被雪染白,会不会也算某种程度上的共白首了?
可他不敢提。
许荷没有孩童的顽心。
就像一尊天上的菩萨神,静得不染尘世烟火。
她离人间好远。靠近她,就要接受万古不变的冷清。
许苏山不敢把她拉下人间。
许时漪见爸爸总盯着地上的雪发呆,猜出了他的想法。
她从地上抓了把雪,团成一粒小雪球,扯开许荷的衣领,丢了进去。
许荷:“……”
许苏山:“………………”
许苏山简直不敢想象奶奶会对许荷做这样的事,接下来的画面更让他震惊。
“段爱美”直接抄起院里晒柚子皮用的圆簸箕,手一挥,将里面的积雪扬了许荷满头。
许时漪把簸箕一丢,拔腿就跑:“你打我呀!”
许荷不动声色把衣服里的雪球抖出去。
她脸上表情淡然,动作却毫不含糊,弯腰抓起一捧雪就扣在了她脸上。
许时漪从地上揉了一个雪球又去打许苏山。
这场雪仗打得混乱至极。
一开始许荷和许苏山去打许时漪。
打着打着,许苏山的雪球扔“偏”了,落在了许荷头上,于是三人互相攻击。
一时间,身上,头上,衣服上,几乎全白了。
玩疯了。
大雪压弯了墙角竹子的枝梢,簌簌一声,落了满地。
许时漪满头的雪,举手投降:“不打了,你们都欺负我!”
她挨的雪球最多,红棉袄上全是白印子。
有仇必报的妈妈投掷得极准,好几粒小雪球都掉进她衣服里了。
偏心的爸爸打许荷的雪球很散,只轻轻落在许荷身上,打她的却填得很实,痛死了。
整个家里,她命最苦。
许时漪跑回屋子,生气了:“你们就会欺负我!”
许苏山忍俊不禁:“奶奶今晚像个小孩。”
许荷拍去衣服上的雪花,淡淡地问:“有吗?”
风雪停了,许苏山望着她被雪染白的头发,晃了下神。
他低下头,将一丝满足的笑意藏进了嘴角。
第67章 067 女儿的基因成分是水龙头。……
许时漪一觉睡到中午, 醒来时院子里的雪人还未融化。
天气预报说,未来一周都是连绵的雪天。
许时漪推开房间的门,在客厅里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吴鸿芸和许荷坐在沙发上, 身旁的筐里装着冒尖的柚子。
她们正在剥, 剥干净的柚子放在盆子, 脚下柚子皮堆了一地, 满屋清香。
吴鸿芸见她醒了, 笑容灿烂:“段婆婆, 您做的柚子酱我拿去城里卖, 不少回头客,今天多做一锅吧。”
许时漪茫然地看了眼许荷。
许荷正从罐子里掏出盐, 均匀地抹在柚子皮上。
许时漪想起来了, 上次离开前她确实跟许荷提过吴鸿芸家的柚子。
不过她以为许荷会用第五所的关系承包卖不出去的柚子。
许时漪坐到她们身边, 帮忙一起剥:“你自己去城里卖?”
吴鸿芸说:“还有谁能帮我?”
许时漪问:“你老公不是有车吗?”
“别提了。”吴鸿芸提起程启乾就怨鬼附体,“正事一点不管, 天天往外跑, 不知搞什么名堂, 钱也不见带回来,要不是许组长帮我,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许苏山推门进来,一身的雪。
他把两筐柚子拎到她们身边:“厢房还有很多。”
吴鸿芸接过筐, 道谢:“你快去上学吧, 我来搬。”
许时漪去厢房看, 屋内堆满了黄灿灿的柚子, 好像一座山。
她问许荷:“她的柚子怎么会在我们家?”
许荷瞥她一眼:“你帮她把柚子做成酱,卖掉的钱分你一半。”
今年年景不好,农民种的柚子没人要, 可听吴鸿芸的意思,加工制品还挺好卖。
授人以渔,比直接买下她家的柚子更有用,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许时漪问:“你今天不去第五所吗?”
许荷说:“不去。”
许时漪急了:“你不去他们会虐待他的。”
许荷冷静地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许时漪被妈妈清亮的眼睛盯着,结巴了:“……就,就是有关系。”
吴鸿芸搬了柚子回来:“段婆婆,柚子我们来剥,您做酱吧。”
许时漪哪里会做什么柚子酱。
许荷站起身,淡淡地说:“我来吧。”
结果就是许荷照葫芦画瓢做了一锅根本没法下口的苦味柚子酱。
许时漪不理解,按理说妈妈的智商已经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怎么在做饭这件事情上如此缺乏天赋?
“抱歉。”许荷也被苦得直皱眉头,“这些酱就算我买了。”
吴鸿芸连忙说不用,哪好意思让您掏钱。
“我奶奶昨晚打雪仗感冒了,今天不方便熬酱。”许荷说,“你来试试吧。”
吴鸿芸见段爱美熬了几天酱,其实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不过怕人说她偷师,就一直没好意思自己动手做。
许时漪装模作样咳嗽了几声:“咳……没事,咳咳咳,你做吧,你做得一定好吃。”
吴鸿芸心生感激。
半个月前,她上门来找许荷时根本没报希望。
第五所的人都知道,许组长是个冷感又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
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不然不会求到许荷头上,没想到第二天再来,许荷痛快地就答应了。虽然没有拿第五所的钱直接买下她的柚子,可现在这样加工后拿去城里卖,赚得只多不少。
见吴鸿芸在客厅熬酱,许荷就回房间看书了。
许时漪追着她进了书房:“你去看看他吧!”
“他看见你一定很开心。”
“他其实很好的,他有许多优点你都不知道……虽然我不能对你说,可他就是很好!”
许荷拿起耳塞堵住耳朵,坐在书桌前翻开一本《纯粹理性批判》。
许时漪走过去摘下她的耳塞:“你去嘛,他一个人在那里真的很孤独!”
许荷问:“你喜欢他?”
许时漪没想到妈妈的问题如此直白,老脸一红,狡辩说:“你胡说什么啊?我可是你奶奶!我都没有去过第五所,我根本都没见过他!”
许荷懒得理会她的诡辩,淡淡说了句:“陈维明天飞国外。”
许时漪先是一愣,随后狂喜:“真的?!”
许荷的意思是打算在明天放走池信吗?
许荷冷静地看着她:“所以你今天可以安静一下,不要打扰我看书吗?”
许时漪忙说:“可以可以,您看。”
书房的角落里,许荷在她的木头上盖了防尘罩。
许时漪过去掀开罩子,拿刻刀继续雕刻。
木头上刻的是池信家乡所在的星系。
他曾提过,在他的家乡,四颗行星绕一个恒星公转,他的星球位于第二环,是一颗和地球很像的星星。
他说离家太久,或许会忘记家乡的模样。
如果明天真能把池信放走,许时漪想把这块木雕送给他,他时时看着,就不会忘记家乡的样子了。
书房里,许时漪安静地坐在地上刨木头。
许荷看了会儿书,注意力从纸张上转移到了她身上。
身躯衰老也藏不住灵魂的轻盈。
她未来的女儿是一个天真又聒噪的小姑娘。
有这样一个女儿,以后生活大概不会无聊。
也不知道女儿今年几岁,喜欢上一个来自地外的生命,最好是已经成年了,不然总觉得要被教训才对。
两人安静地在书房待了一下午。
温柔的雪天,碳炉烧得正旺,安静的房间里时不时地传来许时漪刻木头的“擦擦”声。
今天许苏山放学早。
他拿回来一个相机,是老师借他玩的。
“姐,奶奶,我们照相吧,我买了胶卷。”许苏山来敲书房的门。
许时漪去开门:“好啊。”
许荷不喜欢拍照。
她认为生命的意义在于变化,试图将某一刻的幸福定格永存是件自欺欺人的事。
因此,三人的合照就只有许苏山很小的时候去城里玩,在照相馆拍的一张。
那时他还很矮,比许荷足足低了半个头,现在他长高了,不喜欢那张照片,早想拿新的替代了。
相机是他特意去跟老师借的,为此磨了好久。
吴鸿芸的柚子酱正好出锅了,许苏山请她来帮忙拍照。
吴鸿芸难为情地在围裙上擦着手:“我也没用过相机,怕给你摁坏了。”
“你轻点按就没事。”许苏山教了她几个功能键的用法。
他从屋里搬出一个凳子,让许时漪坐在上面,他和许荷则站到她背后。
许时漪浑身痒痒,觉得站位不该是这样的。
她又从屋里搬了个凳子,让许荷和许苏山坐在凳子上,她站到后面,弯腰搂住他们的脖子。
许苏山觉得这样不尊敬长辈,许时漪却对吴鸿芸说:“快拍快拍!”
吴鸿芸按下快门。
最后一秒,许时漪咧开嘴巴灿烂地笑,手放在爸妈两边比了个耶。
这张照片看似是三个人,实则是四个人。
看似是一家三口……实则也是一家三口。
人生真奇妙。
……
次日,许时漪一整个白天都和许荷在书房烤火。
许荷看书,她刻木头。
入夜后,许荷合上书。
许时漪丢下雕刻刀:“你要去了吗?带我一起吧。”
许荷从衣架上取下围巾:“这不是人多就能办成的事情。”
许时漪又开始黏人了:“求你了求你了,我要去嘛!”
“不行,万一有危险……”
“我会保护你!”许时漪拍拍胸脯,“他们绝对不敢打老太太!”
“外面很冷。”
许时漪就去多套了一件外套,系上围巾。
许荷拿她没办法:“那你闭嘴,不许说话……也不许挽着我,你太黏人了!”
她的性格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女儿来?
出门时,她们被许苏山发现了。
少年看了眼钟表的时间,疑惑地问:“这么晚了,你们去哪里?”
许时漪忙说:“出去逛逛。”
“这个天气?”
山里一片白茫茫,路上到处结着冰。
一入夜就变得很冷,呼吸间都吐出茫茫的白雾来。
许荷说:“我回所里拿东西,奶奶陪我。”
许苏山穿上外衣:“我也陪你去。”
路上,许苏山心事重重,大概在怀疑许荷夜里去第五所是想见陈维。
许荷脸色一如既往地平静。
倒是许时漪非常兴奋。
她不清楚池信是何时离开的第五所,不过既然妈妈说陈维不在,那放走他的几率还是很大吧?
很久没见他了,也不知道外星人在隔离室过得好不好,冷不冷。
许时漪太兴奋了,提议道:“不如我们给今晚的行动起个代号吧?我是狡诈的狐!”
许荷:“……”
许苏山回头,疑惑地看着她:“……你不是奶奶吗?”
“……”
她不该对着1995年的爸妈玩梗。
……
第五所不许外人进入。
到了门口,许苏山和许时漪被拦住了。
许荷叮嘱他们在这里等,独自走进院子。
十几分钟后,她出来了。
许时漪眼睛亮亮的,期待地看着她。
许荷沉默几秒,轻声说:“陈维把我的指纹从隔离室的玻璃门锁上删掉了。”
许时漪一愣。
身体被夜晚的寒风一吹,四肢僵硬。
许荷牵起她冰凉的手,温声说:“回家吧。”
……
夜里,许时漪失眠了。
她抱着枕头去敲许荷的房门:“我想和你一起睡。”
“……”
许荷三岁之后就没有和人同床过了。
她思考几秒,侧身让出身位:“进来吧。”
许时漪钻进被子里,搂着香香的妈妈,被许荷推开一点。
她就没再抱了。
她侧躺着,望着窗外晶莹的雪夜:“为什么有时是你,有时是我呢?从来没有过别人。”
她知道许荷能听懂她看似古怪的问题。
许荷略作思索,同样模糊地回答:“也许是因为血缘。”
支撑穿越的锚点是血缘。
因为她和许荷的亲缘关系更近,所以穿到许荷身上的次数更多。
如果是这样,或许未来的某天也会穿越到爸爸身上吧?
许时漪也不知道,假使有天穿越到许苏山身上她能干什么。
许时漪翻了个身,后背朝向许荷。
雪夜寒冷,她脚丫冰凉,不过妈妈的被子里很暖和。
“以后还有机会放他走吗?”
“很难。”许荷说,“陈维短期内不会再出国了。”
许时漪把头埋在枕头,偷偷掉眼泪。
这么大的人了在妈妈面前哭鼻子很丢脸,所以她哭得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声音,只是肩膀一耸一耸的。
可是许荷还是发现了她的异样。
她太爱哭了。
女儿的基因成分难道是水龙头吗?
许荷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许时漪忽然就忍不住哭声了,她哽咽着:“我没办法阻止他们拿他做实验,也不敢去想他在那里的每一天都经历了什么,看见他疼,我也会跟着疼。”
“我知道这不应该,可我好像就是喜欢上他了……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不要经历那些事情?”许时漪抽泣着,“要是他没有来过地球就好了。”
许荷安抚女儿的手停在半空。
记忆退回几小时前,隔离室内。
长着人类面孔的外星人见到她那一刻,眼底掩不住的喜悦。
许荷一言不发,去检验玻璃门的指纹。
几次三番提示她失败后,她眉头微地一蹙。
外星人却没有因此而感到失落,只是用一种炽热且直白的目光凝视着她。
许荷知道,他的目光并非望向自己。
事实上,她与他没有任何实验关系之外的交集,她甚至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作为母亲,她愿意完成女儿的心愿。
可同样作为母亲,她不愿意女儿喜欢的对象是这样的身份,这太危险了。
许荷望着被困住的外星人:“你的名字是库西索?”
他点头:“你还没告诉过我,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听到这句话,许荷的瞳孔产生了一瞬的收缩。
在当前的时间线上,外星人并没有告诉过女儿他的名字。
也就是说,这名字是女儿从未来带回的信息。
可是这样,女儿之前在日记上留下了有关“库西索”三个字的说明,不算是违反穿越的规则吗?
她明明无法喊出有悖于锚点身份和认知的名称,就像她不敢喊自己一声妈妈一样。
穿越的规则就是如此。
可为什么,女儿却可以念出“库西索”三个字而不受限制呢?
难道说在这条时间线上,女儿知道“库西索”这三个字已经不算是对未来的透露了?
许荷回想起前几次穿越。
第一次是七月十五那晚,在同事口中,她昏迷前对着段爱美喊了一声“太”。
按照两人身份,女儿当时一定是因为想喊段爱美“太奶”,才被遣送回了未来。
第二次是八月十五,童苗告诉许荷,她昏迷之前对着外星人说了一个“池”字。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女儿都不是因为念出了“库西索”的名字而遭到遣返。
或许在此之外,还有她们目前都不曾知道的穿越发生过?
许荷盯着外星人,平静地问:“你初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
漆黑的房间。
许时漪仍在抽泣。
许荷把玩着心里骤然升起的念头。
她不确定是否可行,也不确定当面说出是否会让女儿被遣送回未来。
如果穿越并非以射线的方式单向进行呢?
若如此,她或许真有办法实现女儿的心愿。
——要是他没有来过地球就好了。
第68章 068 你不喜欢妈妈吗?
许荷摸摸她的头发, 许时漪又转过身抱着妈妈。
这一次许荷没有推开她。
妈妈怀抱温暖,安全感十足,许时漪哭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清晨, 她被一阵激昂的骂声吵醒, 许荷已经不在了。
她家远离村中心, 平日少有外人经过, 今天不知怎么, 院里聚了一堆人。
许时漪推开窗子, 朝外看。
一个女人趾高气昂站在院子里, 一身城里打扮,穿着貂皮大衣, 拉扯许苏山:“志刚, 跟妈妈回家。”
“我不回去!”
“你为了她连妈妈都不要了, 那个人贩子给你洗脑了吧?”
许苏山甩开她的手:“我说了,我姐不是人贩子!”
“村里人都看见当初她拿钱买的你, 你走不走?不走我就报警了。”
孟君芳带了一群健壮的男人围住院子。
门口停了几辆车, 看样子是想强行把许苏山带回家。
少年站在院中, 连外套都没穿,他脸冻得发紫,眼神冰冷刺骨:“现在想起报警了?当初把我丢掉的是你,既然丢了, 干嘛还要回来找?”
孟君芳急忙辩解:“……妈妈没想丢你!”
“我只是想把你放在福利院寄养几天, 等稳定下来就去接你……这些年来妈妈一直在找你!”
“我没有妈, 只有姐姐。滚回你的城里去, 别再来打扰我和家人的生活。”
孟君芳被他的话刺痛了,冷笑盯着许荷:“这些话是你教他的吧?要怎样你才会把儿子还给我?开个价。”
许苏山把许荷护在身后:“你闭嘴!”
许荷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不喜人多,讨厌嘈杂, 这群人粗鲁地冲进家里,好吵。
她淡声说:“你有问题就和小山沟通,他愿意跟你回去我绝不阻拦。可如果你们再擅闯我家,我会叫警察来处理,现在请你们离开。”
许苏山拉住她,颤声说:“姐,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孟君芳听到“小山”两个字脸绿了:“谁准你给我儿子改名的?!”
她盯着许苏山握着许荷一刻都不肯松开的手,倍觉刺眼:“嘴上装清高,私底下没少给小山灌迷魂汤吧?真想把儿子还我早就还了!”
许荷说:“小山不是可以随手转让的物品,带他走要先问他的意见。”
“谁知道那是他的意见还是你的意见?我上个月就来找了,好声好气说话你们不理,行,那就让大家评评理!”
“来,你们都来看看!我儿子现在就住在这个破村子里!”
孟君芳招呼着门外看热闹的众人:“这破房子漏不漏风都不知道,他每天早上走五里地去上学,手都起冻疮了,这贱女人和她奶奶把我儿子当长工用,冬天还要他干活——”
许苏山听她这样骂许荷,脸蓦地沉了,拿起墙边的锄头就要赶她出去。
一盆刷锅水先一步从门内泼出来,唰地泼在了孟君芳的貂皮大衣上。
孟君芳毫无防备,跳起来:“谁干的?!”
许时漪把装水的盆丢在地上,中气十足地骂:“你哪来的脸接小山回家?”
孟君芳抬头看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她抖去身上的水,浓眉一挑:“我是他亲妈,怎么没脸?你们倒有脸留他,人贩子奶奶生人贩子种,你们全家都是人贩子!”
许时漪抬脚朝她冲过去,抓住孟君芳的头发,头朝她脑门上用力一撞。
“你说谁是人贩子!”
许时漪本来就攒了一肚子气,昨晚也没睡好,听孟君芳骂许荷更是直接爆炸。
她连打亲奶奶会遭雷劈都不管了,手指钩子似的,拽着孟君芳的头发猛一用力,拽得她嗷嚎惨叫。
“你骂谁是贱女人?”
没有人可以骂她妈妈,就算是奶奶也不行。
孟君芳也去拽她的头发。
两人撕扯起来惊呆了众人,一时间,半空中朝下簌簌地掉着头发。
许时漪一脚踩在孟君芳的大脚趾上。
孟君芳嘶了一声,惨叫连连。
她不懂,八十多岁的老太婆哪来这么大力气?
“老东西,来别人家发什么疯?还穿个破貂——”
许时漪扯掉孟君芳的貂皮大衣,跑进屋子,把她大衣塞进锅底。
孟君芳被她撞得不轻,脑袋晕了好一会儿才回魂。
她头发被拽掉好几撮,皮鞋上好几个大脏脚印子,外套也被扒掉了,整个人在寒冬风中凌乱。
“你是疯子吗——”孟君芳赤红着眼睛,尖声叫。
许荷见她们打得太凶,想拦,又怕被殃及自己,想了想,手缩回来。
她好像是搞错了。
……女儿的基因成分应该是炸.药桶才对。
许苏山也看呆了。
许时漪站在门口,叉着腰和孟君芳对骂:
“你才是疯子!虎毒还不食子,你丢自己孩子比禽兽都不如!”
“嫁到城里就好好待着,干嘛还找过来?哦,不会是生不出来第二个了吧——”
“哈哈哈,活该!”
“老东西,自私,虚伪,脸皮比城墙还厚!”
“还说别人是人贩子,真遇到人贩子你就老实了!”
“死老太婆,怎么不叫你断子绝孙啊?我呸!”
孟君芳脸色涨红,怒道:“谁有你老?你才是死老太婆!你去死吧!”
许时漪骂着骂着差点把自己都给骂没了,说完立刻小声补充了一句:“爸爸和爸爸生的除外……”
她骂人骂到脑缺氧。
这话刚一出口,立刻意识到不对。
“不是,等等——”
来不及了。
身体一沉,她的意识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
……
醒来时头皮被人抓过似的,隐隐作痛。
许时漪从床上爬起来,发疯地揉着头发:“啊啊啊!烦死啦——”
她正在跟人吵架啊!
怎么能就这样送她回来?!
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她走后,爸爸不会被孟君芳的人带走吧?也不知道他们拉扯间会不会伤到妈妈。
气死了!
许时漪把头发揉成了乱鸟窝,缓缓呼了一口气。
她摘下颈间的项链。
果然,比起上一次,宝石的光芒又变淡了,看来真的不是无限次穿越。
而且这次,她不像从前只喊了一个字就被送回来,居然非常完整地喊出了“爸爸”。
这是不是说明,项链对她的限制也在减弱?
无论如何,只能等下个月再回去看看了。
许时漪颓然地躺回床上,现在时间是第二天清晨。
冬天天亮晚,外面漆黑一片。
许时漪醒来就睡不着了。
她拉开窗帘,见池信站在走廊上。
雪下了一整晚,风略过,雪花在他头发上凝成细小的白霜,肩膀也落了雪。
昨夜失去意识前,他似乎问了她一个问题。
许时漪推开门,吱嘎一声响,
正在看雪的池信回头。
他目光比往日温柔,淡淡的,很平静。
许时漪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你怎么不回房间?”
池信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雪夜的光亮。“醒了?”
“……嗯。”许时漪直觉,他口中的“醒”并非那个简单的含义。
他瞳孔黑沉沉的:“如果我没发现,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
“……”
他果然猜到了。
许时漪像个做错事被抓到的小孩,抿着唇:“……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也不想知道我的存在。”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许时漪小声说:“因为我总是和你说废话,还占据了你和妈妈的相处时间。”
池信真想把她倒拎起来,晃一晃脑子里的水。
他沉默了很久,沉默到许时漪都有点怕了:“……我都道歉了还不行吗?”
池信跟她确认:“带猪油酥饼的是谁?”
“是我。”
“买仙后水母的是谁?”
“是我。”
“跟我抢电视频道的是谁?”
“……”
不是吧?
许时漪想,就抢了他几个台,他居然要记恨三十年吗?
“……也是我。”她试图解释,“因为西游记我们真的看了很多遍……”
“放我走的人是谁?”
许时漪说:“……我也还不知道呢,下次帮你问问。”
池信静了静,又问:“1995年夏天,我在姚浦山降落时见到的那个人是谁?”
许时漪第一次穿越是在实验室里见的他,再之前就跟她没关系了,她立刻说:“那个不是我!”
“你又骗我。”
“没有!我真没骗你!”
池信静静看着她,似乎在思索。
许久后,他眉梢的疑惑疏散,释然地一笑:“……原来是这样。”
许时漪以为他不相信:“真的!第一次见你就是在实验室,那天你都快把我掐死了——”
池信没有听她继续说下去。
他俯身抱住了她。
许时漪的话戛然而止。
池信掌心贴在她的腰间,下巴抵在她的发旋上。
这是一个迟来的,等待了三十年的拥抱。
他屏住呼吸,用近乎虔诚的力度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手臂肌肉微微颤抖。
千言万语,无一说出口。
千言万语,又好像全都说了。
许时漪把头埋在他胸前,她怀疑他搞错了,轻轻挣扎:“池信,我不是妈妈。”
他声音嘶哑,收紧手臂:“我知道。”
“你是你。”
池信说:“你的项链来自α星。”
“……”
原来不是欧泊。
早该想到,地球上不可能存在如此超前的科技又或是魔法。
能让她进行时空旅行这样奇幻的体验,那东西只可能来自更加发达的外星球。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许时漪感知到了眼前人的体温,以及他佯装平静声音里的细微颤音。
她依然不确定:“……你不喜欢妈妈吗?”
池信松开她,凝视着她漂亮的眼睛,忽然抬起手在她额头上重重拍了三下。
啪,啪,啪。
许时漪吓了一跳,捂着头:“为什么打我?”
池信淡淡地说:“我想把你脑子里的水拍出去。”
第69章 069 外太空的孔雀开屏了。
甄蓁近来在找店面, 拉着许时漪四处看房子。
一上午看了十几个铺面,中午两人找了家面馆吃饭。
闲聊起来,许时漪听甄蓁说还没把这事告诉宋春兰, 觉得不妥。
以宋春兰的脾气, 瞒着她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
甄蓁认为不瞒宋春兰她也会闹。
不如先把店开起来, 等有了收入, 宋春兰大概就不会说什么了。
甄蓁喝了口面汤:“你跟池信最近是不是有点什么?”
许时漪的筷子不易察觉地一停:“为什么这样说?”
“昨天逛天文展的时候梁逸诚说的, 他说最近池信心情很好, 从农家乐回来还给陈龙带水果, 就好像鬼上身了一样,对大家都和颜悦色。”
“……”许时漪转移话题, “你还和梁逸诚去逛天文展呢?”
甄蓁细声细气地:“陈姨买了两张票, 本来想跟刘姨一起去, 结果社区临时举办广场舞比赛,她俩被拉去跳舞了, 陈姨就把票给了梁逸诚, 他怕浪费, 又叫了我。”
听上去没有丝毫漏洞的解释。
可是许时漪一句也不信。
甄蓁问:“明天有事没?陪我去搂个席吧。”
甄蓁说的席是高中同学的婚宴。
现在也到了同龄人陆续结婚的年纪。
上一次,甄蓁在婚宴上遇到了李熙熙,因为打扮土,反应慢, 憋了好大一口气。
这次又有同学结婚叫她, 甄蓁就跟同学多要了一张请帖, 让许时漪陪她去。
吃席当天, 许时漪睡到十点才起。
她随便化了个妆,在门口等甄蓁下楼。
池信推门出来,见许时漪穿着整齐准备出门:“你要去哪?”
“去参加同学的婚宴。”
“几点结束?”
“一点左右。”
池信又问:“下午有事吗?”
许时漪摇头。
“结束后我去找你。”池信说, “带你去个地方。”
许时漪也不问带她去哪里,乖乖点头:“好。”
池信没有就那天的拥抱作出解释。
不过从那天起,他每天下班都会带些小玩意儿回来,放在许时漪的窗台上。
有时是水果,有时是零食,昨晚则是一束开得鲜艳的玫瑰,他路过花店顺手买的。
许时漪不知道外星的文化究竟如何。
不过大概是脑子里的水被拍干净了,她明确理解了他的行为。
就像是地球早期的人类——外出捕猎,然后给等候在家中的人带回他打来的“猎物”。
甄蓁下楼了。
许时漪哇了一声:“仙女!”
甄蓁从没打扮得这样郑重过。
她拿夹发板给头发烫出了慵懒的法式大波浪,丢掉了牛仔裤和卫衣,换上大衣,紧身连衣裙勾出腰身,胸前搭配一枚贝母胸针,脚下小高跟哒哒响,优雅从容,仿佛韩剧里的女主角。
“好美。”许时漪赞叹。
甄蓁走路歪歪扭扭:“扶着我点,穿不惯高跟鞋。”
许时漪扶她下了楼。
梁逸诚从外面送水回来。
送水时他穿得很随意,随便披了件梁叔的旧棉衣。
甄蓁和他对视,彼此都有些尴尬。
甄蓁从没打扮得这么漂亮,略感局促,梁逸诚则因为外套旧旧的,微觉自惭形秽。
甄蓁挠着头发:“你回来了?”
梁逸诚笑着说:“你今天很漂亮。”
甄蓁脸一红,没说话了。
……
婚宴上,同桌的都是高中同学,甄蓁大概能叫出名字。
不过像许时漪这种上课只睡觉很少关注别人的人,基本不认识。
她不认识别人,别人却对她记忆深刻。
从来都不参与聚会的人突然出现在了婚宴上,大家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热络地寒暄起来。
同学打趣说:“读书时你最神秘了,天天睡觉,都不跟人讲话的。”
许时漪:“没有吧,好像是我跟你们讲话,你们都不理我。”
同学尴尬地一笑:“怎么会呢?”
许时漪认真地说:“会的,当时情况就是这样,你们怕我姐,不敢理我。”
大家笑容更尴尬了,转头去赞美甄蓁今天好漂亮,真是女大十八变。
宾客差不多到齐了,新人还没出场。
许时漪悄悄问甄蓁:“李熙熙今天还来吗?”
甄蓁说:“等着吧,她估计以为自己是新娘呢,得最后压轴出场。”
许时漪问:“待会儿要打架吗?我先吃饱一点。”
甄蓁说:“……不用!”
她才不会在人家婚礼上闹事。
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纯粹是受不了李熙熙那个装逼样,不想被她压一头。
果然,又过了十分钟,李熙熙姗姗来迟。
她今天背了另一款h家的包包,一来就把包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李熙熙笑容灿烂,绕了一圈,一副热络的样子和大家挨个寒暄。
“最近干什么呢?”
“真是公务繁忙,以后有时可得帮忙啊。”
“我?我还好啦,还是干老本行。”
“哪有做医美?这么多年来都长这个样子。”
李熙熙看见容光焕发的甄蓁并没有很在意,只略挑了一下眉,不动声色地甩了甩头发。
当她视线扫到甄蓁旁边的许时漪时,脸色当即变了。
上一次她看见甄蓁,用了好久才记起她名字。
可今天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李熙熙立刻喊道:“许时漪?你为什么在这儿?!”
许时漪惊讶她居然记得自己:“人家请我来的。”
“怎么可能?结婚的人跟你又不熟。”
“你怎么知道人家跟我不熟?”
李熙熙快气死了。
一看见许时漪,就想起当年和她打的那场架。
这女人的脑门邦硬,给她脑袋上撞出一个大包,一个礼拜才消。
高中正是最爱美的年纪,每天顶着一个包上学,被同学笑话了好久。
这都快给李熙熙的学生时代留下阴影了,因此,她一直对这个人耿耿于怀。
李熙熙冷笑着坐下。
同学八卦地问:“你俩念书的时候还有交集呢?”
李熙熙阴阳怪气的:“当然啦,她打过我,不过人家估计也不记得了。”
许时漪疑惑:“我们不是互殴吗?”
“怎么互殴就我受伤了,你屁事没有?”李熙熙咬牙切齿,“你真是生在了好时候,换作现在,看我不把你挂到网上去,那根本就是校园霸凌!”
许时漪:“……”
吃个席而已,她居然摇身一变成为霸凌者了。
甄蓁原本只想给蓬头垢面的自己扳回一局,听李熙熙很无礼地把炮口对准许时漪,她把筷子轻轻放在桌上,冷着脸:“原来你也知道挨打会疼啊?那你当年为什么还要欺负别人?”
客观来说,甄蓁不是个勇敢的人,甚至性格还非常软弱。
可在维护朋友这件事上,她一直都能从虚空中生出勇气。
这次李熙熙又用了半天才认出甄蓁是谁。
她蹙眉,想了半天:“你有病吧,我欺负谁了?我打过你吗?”
“不是只有打过才叫霸凌,许时漪为什么跟你打架你心里清楚,非要我当着大家的面全都说出来吗?大网红。”
李熙熙僵硬了一下,脸色难看。
从前甄蓁以为李熙熙真的不记得她了,可看李熙熙此刻的表情,分明也记得啊。
被甄蓁这样一呛,李熙熙饭也吃不下了,新娘子还没出来,她就拎着包气冲冲离开。
甄蓁强撑的那口气松了下来。
面对曾经欺负自己的人很难平静以待,她说话时,手一直在抖。
许时漪拍了拍她手臂。
甄蓁笑笑:“我没事。”
她手在抖,精神却是放松的。
每次见到李熙熙,她都仿佛被年少时飘来的阴云重新笼罩了。
可她不再是十六岁的甄蓁了。
二十六岁的甄蓁有足够的力量回头保护当年的自己,甚至可以挺身而出,去保护朋友了。
……
吃完饭,许时漪拎着喜糖走出宴会厅。
门外熙熙攘攘。
人群中,许时漪一眼看见了池信。
他穿了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清瘦挺拔,散发着与这颗星球格格不入的疏离气场。
外面天寒地冻,他没戴围巾,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和白皙的脖颈。
大概是走路来的,乌黑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许蓬乱,他看见许时漪,伸手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
甄蓁见他等在门外,识趣地借口先走了。
许时漪走过去:“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
池信挑眉:“怎样?”
其实他穿大衣也很好看,个子高,肩膀宽,天生的衣架子。
不过从前他更偏爱少年感的穿搭,这样的风格倒是第一次见。
“好像不是你的风格。”
“……”
一小时,池信打开衣柜,对着自己的衣服发呆。
他先换上一套黑色的工装裤和冲锋衣,虽然年轻有活力,不过看着像是要去爬山。
脱下。
又穿上棉服,戴上棒球帽……有点臃肿。
脱下。
黑衬衫倒是不错,稍稍把袖子挽起就有干练优雅的感觉。
不过天气太冷了,他会感冒。
小方块见他对着镜子打理了半天发型,忍无可忍道:“外太空的孔雀开屏了——”
池信把它丢进脏衣篓,出门去了商场。
他找了一家看上去品味不错的店,让导购为他搭配一身像样的衣服。
导购是个女孩,微笑着问他:“先生,您是要约会的时候穿吗?”
池信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导购为他搭了好几套,一一介绍:“您气质好,不如试试这套大衣,特别矜贵,特别优雅。”
“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这种风格,就连男明星都这么穿。”
“哇塞,穿上身简直就像韩国欧巴呢,您喜欢的女孩一定会被您迷死的!”
池信对着镜子照了照,连价格都没问:“包起来。”
……
许时漪嗅了嗅他衣服上的味道。
大衣布料上香气淡淡的,像是挂在精品服装店里天天被香薰熏出来的味道。
“你新买的?”
池信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她的脑袋,把她推远一点,不坦诚地说:“我一直都这么穿。”
这个别扭傲娇的外星人。
许时漪也不揭穿他,递给他一个红袋子。
“什么东西?”
“喜糖。”
“不爱吃糖。”池信高冷地说。
许时漪说:“喜糖是新人的祝福,吃了它你以后的婚姻也能幸福美满。”
善变的外星人立刻改了主意:“拿来吧。”
第70章 070 你们α星不过如此。
“你要带我去哪里?”路上, 许时漪问。
池信说:“去了就知道了。”
许时漪懒得走路:“你就不能用瞬移把我带回过去吗?”
“不行。”
她嘟囔着:“你们α星不过如此。”
“……”
男人最忌讳被喜欢的女孩质疑,外星男人也不例外。
池信说:“我是说你不行!”
许时漪:“?”
“瞬移的本质是超高速奔跑,人类的身体最高能承受一千八百牛顿的冲击力, 我带你跑上几秒你就没命了, 具体表现为你的肌肉组织会因为惯性滞后而从骨骼上剥离……”
“好了, 闭嘴。我不想听。”许时漪莫名感到一阵撕裂痛, 揉了揉手臂。
不过很快, 她又说:“为什么都敏俊就可以?人家随便开一下门就能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池信蹙眉:“都敏俊是谁?”
许时漪又想起韩剧里的情节, 凑近他问:“外星人不会老, 又有着特殊的超能力,你在地球的这些年里应该积攒了不少财富吧?”
她满含期待:“你说, 半个荒野市都是你的, 你快说啊!”
池信:“……对不起, 让你失望了。”
许时漪露出失望的表情:“都是同类,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池信:“……”
“怎么就同类了?”他拔高音量, “你知道宇宙多辽阔吗?光银河系就有几千亿颗恒星, 能够诞生生命的行星更不用说——”
许时漪眨了眨眼。
池信决定用一种更容易理解的方式启发她的智慧:“不是所有地外生命都是同族, 就好比你跟鼻涕虫都是地球生物,难道就能凭此把你们的基因画上等号吗?”
许时漪说:“你跟都敏俊的基因差别应该比我跟鼻涕虫要小吧?”
“……都敏俊到底是谁啊?!”
路上遇到一家精品店,许时漪走累了,拉他进去逛。
趁许时漪在货架前挑围巾, 池信拿出手机偷偷搜那个名字, 看到是电视剧里的角色, 又把手机塞回口袋。
许时漪拿起一条燕麦色围巾和一条黑色围巾, 对着他比了比:“哪个好看?”
许时漪喜欢燕麦色,店员则认为黑色更合适。
她征求池信的意见:“你更喜欢哪条?”
今天气温很低,池信出门连围巾都没系, 脖颈露在外面。
一路上,许时漪都替他冷。
她自己穿了件黑色的牛角扣大衣,脖子上的围巾是红色的。
池信走到架子旁,拿起另一条红格子围巾:“这条吧。”
和她身上的颜色相近,款式也像。
“你要戴红色围巾吗?”许时漪说,“好像和你的衣服不太搭。”
池信说:“就要这个。”
许时漪说:“那我送你。”
她去付了钱,把围巾朝他脖子上一套:“这样出门就不会冷了。”
池信对着镜子把围巾系好,嘴硬道:“本来也不冷。”
……
池信带她来到一家老式录像厅,店铺藏在僻静的巷子里。
录像厅开了几十年,主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池信交钱选片,老头带他们上楼,进了一个小房间。
墙上挂着一张不大的幕布,屋里安置着类似电影院的联排座椅,被打扫得很干净。
角落里点着香薰,没有窗户,昏暗的空间很有安全感。
许时漪坐下后发现椅子很软,后背还有护腰的设计。
录像厅虽然老旧,打理得却非常用心。
“要看电影吗?”许时漪问。
“嗯。”
音箱里响起熟悉的音乐声。
今天要看的电影居然是泰坦尼克号。
池信:“我记不清你是否说过想一起看这部电影了……来都来了,看完吧。”
许时漪轻声说:“我说过。”
她知道,池信一定记得很清楚。
三十年前的第五所,她亲口和他提起过这部电影,说那是她喜欢的,想要和他一起看。
录像厅老板来敲门,问要不要吃的。
池信点了酸奶和果盘。
幕布的光影投射到他线条利落的脸颊,昏暗中隐隐有些温柔。
许时漪问:“你后来去海上,是为了躲避人类吗?”
池信说:“你让我亲眼去看看大海。我看了,确实很美。”
“这电影你看过吗?”
“嗯,1997年,我一个人在国外看过。”
那一年池信对人类社会的了解远远不够透彻,并未意识到那是泰坦尼克号上映的第一年。
如果知道,大概也会怀疑那女人为何会未卜先知吧。
荧幕上,年轻的莱昂纳多赢得了船票。
他背起行囊冲向未知的旅途,意气风发,灿烂张扬。
池信忽然转头看着她,目光沉邃:“如果Jack预先知道了故事的结局,还会放任自己奔向注定沉没的巨轮吗?”
许时漪想了想,答道:“他会。”
“对有的人而言,自由和爱才是永恒的无价之宝。用一段有限的时光去交换一个能照亮彼此的灵魂并不会遗憾,就像他说的那样——赢得船票,是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池信低着头,似乎在思考。
三小时后,影片结束。
许时漪起身去拿外套,池信拉住她的手。
他仰头,漆黑眼睛温柔地凝视着她:“许时漪,你说得对。”
“那一定是他一生中,最幸运的事了。”
……
回公寓路上经过一家电玩城,许时漪没玩够,又拉着池信进去逛。
这一年忙着工作,很久没有放松下来享受生活了,她大方地买了两百块的币,带池信去玩。
节奏音游,篮球机,射击游戏……
单纯的外星人没见过世面,虽然很认真地在赢了,可游戏玩得比她还烂。
不过他钓鱼游戏玩得不错……大概是在海上捕鱼三十年的经验吧。
许时漪特意留了币去抓娃娃。
可惜她在这方面向来是苦手,几十个币下去一个都没抓到。
一旁的小学生都替她着急。
许时漪叹气:“我从来没有抓到过一次!一次都没有!”
池信插着兜站在娃娃机旁:“再抓一次。”
许时漪的筐子里只剩十几个币了:“算了,我们去玩别的吧。”
池信摁住她:“抓一次。”
许时漪再投进去两个币,控制摇杆去抓一只粉色的小水母玩偶。
勾爪摇摇晃晃,眼看着要和前面几十次一样失败了。
池信从兜里伸出左手,指尖在身侧不显眼的地方轻轻绕着画出一个圆圈,控制着勾爪的力道和方向。
勾爪突然不晃了,稳稳地把玩偶送到了出口。
许时漪弯腰捡起小水母,兴奋地拿给他看:“我好厉害啊,居然抓到了!”
池信不以为然:“不过是运气好。”
许时漪拿小水母的须须去敲他手臂:“谁说的?我明明是凭自己的坚持和努力抓到的。”
“是吗?”池信淡淡地,“那你再抓一只来看。”
许时漪试着去抓一只小熊,又轻易地抓到了,她晃着池信的衣袖:“你看你看,都说了我能抓到!”
池信弯起嘴角:“那你有点厉害哦。”
许时漪用剩下的币陆续抓了一堆小玩偶。
电玩城的老板见状也凑过来看,怀疑今天是不是把爪子调得太松了。
许时漪拿了一个袋子将抓到的玩偶装起来。
池信帮她拎着。
回到公寓,他递给她。
许时漪摇头:“送你了,以后要是回到你的星星上,就当做地球特产吧。”
话说出口,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还没问:“不过你为什么还留在地球上?”
1997年,池信曾在国外看过电影,说明那时他已经逃离了第五所。
可几十年过去了,他为何没有离开这颗星球?
难道是飞船出了问题?
他说过,小方块是从飞船上拆卸下来的人工智能。
一直以来,池信都试图在HGT的研发部里寻找着一些东西。
难道那是他回到仙后座不可或缺的条件吗?
“HGT的研发部里究竟有什么?柴昀给你的那张纸又是什么?陈维就是陈家苑吧?还有,他们当初从你血液里提取的成分真的有那么厉害的功效吗……可以让人永远不老?”
许时漪攒了好多问题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一口气全问了出来。
池信没有回答。
他淡淡地说:“你不需要知道。”
“……”
许时漪抿了抿唇,话在嘴里绕了一圈,沉默地把嘴巴闭上了。
……
许时漪生气了。
池信后知后觉才发现这件事。
以往她每晚都会喊几遍他的名字——因为冬天天冷,懒得伸手打字,喊库西索更快。
库西索,你睡了吗?
你房间冷不冷?
陈姨的公寓有点漏风。
外面好吵。
突然饿了,一起去吃宵夜怎么样?
我要睡了哦,晚安。
当她某天不喊时,池信一开始觉得清净。
可没过几天就不习惯了。
她凭什么不喊他?
池信把许时漪抓的小玩偶依次摆在床头,质问它们:“你们的母亲为什么生气了?”
小玩偶当然答不出来。
于是趁夜,池信等许时漪睡着了,偷偷穿墙进她房间,打算读一读她的心。
小方块被揣进他的睡衣口袋,无语道:“你到底懂不懂地球女人啊?被发现你偷偷读她的心,她只会更气。”
“你闭嘴她就不会发现了。”
“……”
池信摸到床前。
许时漪在睡梦中翻了个身,白色蕾丝睡衣领口低敞,皮肤雪白细腻。
她睡容安静,恬淡,睡前刚洗过澡,身上散发着香香软软的桃子味道。
池信的视线落在她领口,脸颊微红。
小方块出声提醒:“别看了,你就像个变态。”
“闭嘴。”池信把它的天线摁回口袋。
他半跪在床前,手指抵着许时漪的太阳穴,低声问:
“你最近都不喊库西索的名字了,为什么?”
“你是在生他气吗?”
“气什么?”
“……怎么没反应?那我就当你不生气了。”
读心术的前提是被读心的对象正在思考当下的问题,才能被随即抓取记忆片段。
可许时漪正在睡觉,没有意识。
他读了半天,一无所获,却锲而不舍问着烂俗的问题。
“你喜欢池信吗?”
“至少有一点喜欢吧?”
“三十年前你就喜欢他了,对吗?你还喊他索索。”
池信问了许多问题。
熟睡中的许时漪哼了一声。
下一秒,读心术抓取到了她梦境的碎片。
阳春三月,他们穿着情侣装,并肩躺在公园的草地上看星星。
许时漪把头埋在他胸口,而他手臂紧紧搂着她的腰。
“老婆。”池信听见梦里的自己无耻地喊了一声。
而许时漪居然回应了:“干嘛?”
远处一群小孩在放风筝。
梦里的池信疑惑地问:“我们为什么没有小孩?”
许时漪一赧:“我们怎么会有小孩呢?”
梦里,池信理所当然地说:“我们结婚了,天天在一起睡觉,应该有的呀,难道是物种间的生殖隔离吗?”
梦里许时漪脑子也在飞速运转。
她愣了半天,细声细气说:“……那再睡一觉试试。”
梦里的池信说了声“好”,低头吻她。
池信:“………………”
他脸红得能滴血,不敢再读下去,连滚带爬跑回房间。《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