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1 那里是陷阱!


    半年来, 任子阳的复健卓有成效,已经可以借助假肢走路了,不过每次活动的时间不能太久。


    一个人在家无聊, 任子阳有时会来群星公寓找人玩, 他坐在许时漪旁边, 玩她不用的废木料。


    许时漪刻雕像之余抽空指点他, 教他拿刀刻一只简单的小猫。


    任子阳问:“你没想过开个木艺工坊吗?”


    许时漪说:“开那个要很多钱, 我正在攒。”


    “我有钱。”池信在门口倚了很久, 见没人注意他, 插嘴道。


    屋里两人回头看他。


    池信慢悠悠道:“多年前我在海上遇到一伙海盗,我揍了他们, 海盗为了保命告诉了我宝藏的位置, 我去挖给你。也不是很远, 就在印度洋塞舌尔群岛附近。”


    “……”


    “…………”


    又没人理他了,池信走进屋里:“带我一起, 我也要学。”


    那晚读心也没读出她为何生气, 单细胞外星人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她了, 只能尽量在她面前刷存在感。


    可是一想到那个梦,他就心虚,偷偷瞥了许时漪一眼。


    她在认真刻雕像,没注意他。


    说实话, 外星人真没什么艺术天分。


    池信拿着刀这里刻一下, 那里刻一刀, 不仅没刻出像样的东西, 反而快把木头刮没了。


    许时漪骂他:“你别在这里浪费我的木料了!”


    池信不乐意了:“学生学不好是老师的责任。”


    他冷笑:“我看你根本就不想教我,比起我,你更喜欢小任这个学生吧?”


    任子阳夹在他们中间, 只敢默默削木头。


    他蛮有做手工的天分,作为老师当然喜欢这种学生。


    许时漪转为委婉地建议:“你知道达芬奇吗?我们地球上最伟大的画家都是学画鸡蛋起家的,你实在跟不上就先去那边刻根淀粉肠。”


    池信继续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支开我。”


    他起身走到任子阳跟前,弯下腰,连人带椅子把他抬走,放到房间角落。


    做完这些,他回房间中央坐下:“现在学生只有我了,跨越星际的艺术交流,一定会在宇宙间擦出不一样的火花。来吧,上课。”


    任子阳的假肢穿戴太久会压迫神经,所以一进家门基本就会脱下。


    他此刻面朝墙壁,动弹不得,额头上绷出了道道青筋,恼怒道:“神经病,搬我回去!”


    池信充耳不闻,转了转刻刀:“教我吧。”


    许时漪:“……”


    “你快把小任搬回来!”


    “可以。”池信淡淡道,“你先告诉我,你在生什么气?”


    许时漪抿着唇,别扭地说:“你不需要知道。”


    “……”


    池信回房质问床头的玩偶:“你们地球女人都这样反复无常吗?”


    “反复无常的究竟是谁啊?”


    角落里,小方块幽幽地道:“之前还说是人家的母亲。”


    “你那晚究竟读到什么了?”小方块对那晚他跑出许时漪房间的一幕耿耿于怀,总是旁敲侧击地打听。


    池信冷着脸:“你不需要知道。”


    “……”


    天黑以后,池信撕下日历,今天的日期被他特意标注过。


    他从抽屉里取出柴昀之前托许时漪转交的信封,里面是一张HGT研发部的建筑结构图。


    柴昀在空白处留下了几句简短的交代。


    结构图是辞职前他在档案室查资料时偶然看见的,拿来复印了一张,希望对池信有用。


    看了眼窗外的夜色深沉,池信换上黑衣服,戴上棒球帽和口罩。


    等夜又深了些,他开门出去。


    许时漪刚好也出来收衣服,看见他的打扮微地一愣,又看见他手里拿的信封。


    这好像是柴昀给的那封。


    “天都黑了,你去哪?”许时漪问。


    池信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许时漪自觉地哦了一声:“这个我也不需要知道,对吧?”


    她让开走廊的通道:“走吧。”


    池信蹙起眉,似乎明白她为何生气了。


    ……


    晚上,许时漪刻着木雕,总也静不下来心来,干脆不刻了,穿上衣服上街觅食。


    她去公寓门口的便利店买关东煮吃。


    一辆奥迪车停在路边,陈家苑下车,隔着店内的窗玻璃,与她遥遥对望。


    许时漪差点被噎住。


    陈家苑朝她走来:“你晚饭就吃这种没营养的东西?陪我去喝杯茶。”


    “我不喝茶。”


    “那就吃你喜欢的东西。”陈家苑温和地说。


    许时漪还要拒绝,陈家苑眼神变得有些锐利:“时漪,你要跟我在这里拉扯吗?”


    “……”


    许时漪意识到这里是公寓门口,池信不知何时回来,陈家苑不是请她喝茶,而是威胁她喝茶。


    一旦池信回来被陈家苑看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妥协了:“……街上有家甜品店。”


    陈家苑不爱吃甜,不过看她好像很喜欢,就点头:“听你的。”


    一段日子不见,陈家苑面容看上去有些疲惫。


    他点了杯咖啡,拿银色的小匙慢慢搅着:“最近在做什么?”


    “刻木雕。”


    “很高兴你能做回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我支持你。”陈家苑说,“我有朋友做藏品生意,回头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他会帮你的作品寻找买家,还有,你现在住的地方太破了,搬家吧。”


    他说了一个昂贵的小区名字:“那里有我几栋别墅,一栋给你住,一栋给你开工作室。”


    许时漪沉默地吃完盘中的蛋糕,放下叉子:“陈博士,我妈已经去世了。”


    “我知道。”陈家苑微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件事。


    “我只是长得像妈妈,可我们终归是两个人,您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陈家苑眼底略带思索:“你对我的前后态度变化让我费解,这是否可以证明你知道了什么?”


    “是许荷在日记里提到的吗?”他问。


    “……”


    许时漪曾经为了套话,骗他说许荷留下了一本日记。


    “不是,妈妈的日记只记录了一些数据。”


    陈家苑轻笑:“如果我没记错,许荷当年死于一场火灾,大火应该将你家老宅烧得什么都不剩了。如果许荷想办法提前留下了日记,那么日记里一定记录了重要的实验数据。”


    “时漪,把许荷的日记给我,那些数据或许对我有用。”


    这才是今天他来找她的目的。


    可日记只是编出来的,许时漪没办法凭空变给他。


    许时漪想起甄蓁家里进小偷的事,那正是发生在她骗陈家苑找到了妈妈的日记之后。


    难道“小偷”是陈家苑找来的吗?


    她顿时毛骨悚然。


    这个男人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许时漪说:“我搬家的时候弄丢了。”


    陈家苑微微一笑:“那太遗憾了。”


    他抿了口咖啡,又发出邀约:“马上就是农历新年了,时漪,今年除夕跟我一起过吧。”


    许时漪既疑惑,又别扭:“我们两个不是可以一起过年的关系吧?”


    “你怎么知道不是?”陈家苑淡淡地问。


    许时漪如坐针毡,借口去洗手间才摆脱他,顺便给池信发消息让他今夜不要太早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陈家苑表面温和,可许时漪有着来自1995年的信息,知道这人大概率就是陈维。


    无论他说什么,她只觉得恐惧。


    洗手间门口有人排队。


    许时漪发完消息,低头刷了会儿手机。


    前台小朱几分钟前发了一条朋友圈,今晚是公司年会,场面热闹。


    不对啊,今晚是HGT的年会。


    陈家苑作为公司负责人,不参加年会,来这里干嘛?


    许时漪突然想到池信出门时的打扮。


    他拿着柴昀给的信封。


    而之前,他一直想从柴昀那里打听到HGT研发部的事。


    今晚公司年会,他又打扮成那样……该不会是趁公司没人去闯研发部了吧?


    陈家苑出现在群星公寓门外,这在许时漪看来会对外星人造成威胁,可反过来也一样啊。


    外星人拥有极其强悍的体质和超能力,池信对陈家苑同样存在威胁。


    甚至,池信想要杀死陈维更简单。


    如果不用顾及地球的规矩和路人的眼光,那几乎是瞬间就可以做到的事。


    所以从前哪怕陈家苑怀疑外星人的存在,也只是拿果汁试探,从来不敢亲自上门。


    今夜他却一反常态,是否说明陈家苑明确地知道池信此刻不在公寓?


    许时漪心脏没来由地缩紧了。


    她本能感觉到危险,从后门跑出了甜品店。


    “库西索——”


    路上,她试图呼喊池信。


    “别去研发部,那里是陷阱!”


    许时漪跑回公寓,给甄蓁打电话:“车钥匙给我,快!”


    甄蓁不明所以,见她语气急迫,把钥匙裹在泡沫纸里,从楼上丢下来给她。


    许时漪开上车,出门朝着HGT的方向驶去。


    ……


    池信曾无数次在暗处观察过HGT园区内的设施,得出结论——这地方和第五所一样,处处设有针对外星人的陷阱,把它当成普通的公司贸然闯入,大概会连骨头都被融化掉。


    今夜是HGT的年会。


    这消息是池信半个月前得来的,他在公交站随机抓住一个员工催眠,从对方口中得知,年会这晚公司绝大部分员工都会去参与,包括负责人陈家苑,当夜只留极少几个员工值班。


    正是他闯入的时机。


    池信站在隔壁公司的顶楼,从此处可以俯瞰HGT园区的全貌。


    灯火全熄,看样子确实没人在。


    楼顶风大,冬夜的冷风滚进领口。


    池信抚摸着红宝石耳钉,朝遥远的天空絮絮低语。


    意料之中,没有收到回应。


    池信拉紧帽檐,戴上口罩,从十几层高的楼顶一跃而下。


    他的身体仿佛不受地球重力的影响,轻飘飘越过围墙,落在园区的砖地上。


    现在不是保安的巡逻时间。


    池信用意念控物,毫不费力拆卸掉研发部的大门而没有引起任何警报声。


    池信站在门口,眉头微地一挑。


    面前漆黑的大楼仿佛吞噬生命的怪兽,他口罩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旁人无法看见的冷笑。


    柴昀给的结构图上标注了供电房的位置,把电力停掉,今夜的行动会安全很多。


    池信在建筑内部找到供电室的门。


    他的手按在门把上,脑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


    “库西索——”


    “别去研发部,那里是陷阱!”


    他从遥远的画面中看见许时漪在冷风中狂奔。


    她跑得太着急,头发凌乱,呼吸急促。


    池信的手蓦然停住。


    今夜一切都很顺利,没人阻止。


    当许时漪的提醒出现在脑海中,池信鼻尖微颤,隐约闻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危险的气味。


    供电室的门从里面猛地拉开,十几只高压水枪对着他的全身喷出水柱。


    池信早有防备,瞬移离开了水枪的喷射范围。


    可下一秒,研发部的整片天花板徐徐打开。


    几滴水珠滴在池信脸上,英俊的脸颊瞬间流出温热的血来。


    第72章 072 我有为你陷入危险的权力。……


    池信揩去脸上的血珠, 瞬移到出口。


    几个白褂子早已守在那里,对他举起高压水枪。


    池信压下帽檐,躲过喷射来的水柱, 闪身来到白褂子身边。


    在对方的水管还没来得及转向之前, 池信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


    骨头咔嚓一声, 发出清脆的断裂音。


    白褂子惨叫一声, 水枪脱手:“抓住他!”


    池信接住高压水枪, 将安全阀调到最大, 朝另外的白褂子身上喷去, 水柱的冲击力直接把几人冲飞出去。


    池信丢掉水枪,跑出研发部大楼, 一张水雾织就的网才刚刚落下。


    建筑, 围墙, 四面八方都装有水雾喷洒装置,强劲地喷射着含有咖啡因的水雾。


    一张密密麻麻, 没有缝隙的弥天巨网。


    无论朝何处跑都会被沾上。


    一旦受伤过重, 超能力也会随之消失。


    会被追上的。


    危机关头, 许时漪的声音又响起来:“去西门,我开车接你,就快到了。”


    池信在黑夜中辨认方向,朝西门跑去。


    越靠近园区的围墙, 空气中的咖啡因水雾浓度就越高, 穿透口罩飘进了呼吸道。


    池信意识有些模糊, 听见“嘭”的一声巨响。


    许时漪不顾保安阻拦, 直接开车撞开了门口的起落杆,冲进园区。


    背后,白褂子穷追不舍, 十几把高压水枪朝池信射来。


    许时漪下车,撑开一把雨伞挡在池信面前:“你先上车。”


    她纤细的身体在水枪的冲击力下不停后退,似乎下一秒就要跌倒。


    可每一次冲击后,她都只是退了几步就站稳脚,继而又直起身,努力为他撑着伞。


    池信想去扶她。


    许时漪喊:“上车啊!”


    池信拉开副驾驶的门。


    许时漪退到车边,手臂都软了。


    见池信坐好了,她丢掉伞转身上车。


    白褂子没有拦她,集体静止在了原地。


    样貌依然年轻的童苗摘下脸上的防毒面罩,不可置信地说:“我刚才……是看见许组长了吗?”


    ……


    车上,池信摘掉帽子和口罩。


    他的脸颊,脖颈遍布着殷红的血珠,呼吸道呛进了咖啡因的水雾,咳出一口鲜红的血。


    见许时漪把车开向公寓,他声音低哑:“别回家。”


    “那去哪儿?”


    他拿手机导航了淘淘农家乐的方向。


    许时漪扶着方向盘的手不停颤抖,今夜太惊险了。


    如果她没有及时发现陈家苑的异常,池信或许就被白褂子抓住了。


    一想到三十年前实验室里的场景可能重现,她就浑身发冷。


    “陈维不是蠢东西,他不会让你有机会进到研发部。”


    “柴昀拿到的信息说不定就是他的安排,这一切都是陈维为了抓你设置的陷阱。”


    “我知道。”池信靠着椅背,轻声嘶气。


    “知道你还往陷阱里跳?”


    池信身上血腥味浓郁,眼睛却是清明的:“我没真想进去,只是验证一个猜测。”


    许时漪恼怒地问:“什么猜测需要你拿命验证?”


    池信沉默了许久,轻声说:“那是我回家的关键。”


    许时漪握着方向盘的手猛然一紧,转过脸惊讶地看着他。


    ……


    淘淘农家乐有为员工提供单人宿舍,池信平时夜里都回公寓,一般只在这里午休。


    这个时间老板已经睡下了。


    许时漪把他扶到宿舍床上,打开吊灯。


    “怎么还没愈合?”


    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从前明明愈合得很快。


    池信靠在床头,虚弱地说:“……清水。”


    许时漪去接了一盆干净的水,池信把上衣脱了,拿毛巾擦拭着皮肤上的血。


    许时漪接过毛巾,用水浸泡后帮他擦掉后背上沾的咖啡因。


    那水冰凉,接触时,池信的肌肉抖了一下。


    等皮肤表面的咖啡因全都清洗干净,许时漪才看着他破损的皮肤开始缓慢愈合。


    “……你的愈合速度好像变慢了。”


    池信嗯了一声:“柜子里有牛奶,你要喝吗?”


    许时漪摇头,绷了一晚上的神经松懈下来,没心情喝牛奶。


    她坐到离他最远的椅子上,一言不发,望着脚下的地板发呆。


    池信看了她一会儿,起身从柜子里拿出牛奶,递给她。


    “我不喝。”许时漪语气闷闷的。


    池信蹲在她面前:“你还在生我气吧?”


    许时漪:“……我有什么可气的?”


    “对人类而言,我是怪物,既不了解地球的规矩,对你的情绪也观察得也不够仔细……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些天究竟在气我什么?”池信仰头望她,漆黑的眸子湿漉漉的,“我真的回去猜了好久。”


    许时漪被他那样的眼神看得心软:“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怪物。”


    她别扭地开口:“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可以坦诚一切的朋友了,你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如果今晚的事你提前告诉我,或许我能想办法帮你啊。”


    “你从前就这样,想到找王瑞航帮忙,找柴昀帮忙,却从来想不到我。”


    “……你是觉得我帮不了你吗?”


    果然是因为这个。


    池信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讨厌他就好。


    “我没有那样想。”池信说,“与我有关的事都很危险,我就是不想让你帮忙才不说。只要别人需要就会冲上去,完全不顾自己,你就是这样的性格。”


    “……我不想你为了那种奇怪的事情困扰,也不想你因为我陷入危险。”


    许时漪抬起明亮的眼眸:“可我们是朋友啊。我有为你陷入危险的权力,也有为你变得奇怪的自由。”


    池信呼吸停滞了一瞬,怔怔地望着她。


    许久,他才回过神,低声问:“困不困?”


    “还好。”


    “多穿一点,我带你去个地方。”


    池信换上干净的衣服,在抽屉里翻出一个手电筒,借着夜色,带许时漪爬上农家乐的后山。


    冬夜里,远山光秃秃的。


    两人爬到山腰上的一处平地。


    这里视野开阔,远望不仅可以看见天上的星星,还能望见城市的轮廓。


    有时客人会来夜爬,露营,野炊,搭帐篷看夜景。


    空地上还有客人留下的设备,几把折叠椅和一张漂亮的小餐桌。


    池信递给许时漪一把椅子。


    远处,群山之巅是一片无垠的星海,靛蓝夜幕上群星闪烁。


    池信望着天空,平静地说:“在我的家乡,科技高速发展导致资源枯竭,生态破坏,母星已经不适合生存了。每一个星球年,母星都会派出驾驶员驶出星系,去寻找新的栖息地。”


    一开始许时漪还不明白池信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后知后觉,她意识到,池信知道自己的行为让她生气了,所以决定坦白一切秘密。


    “……地球是你们找到的栖息地?”


    “地球并不适合α星人生存。”池信摇头,“我原本没打算降落,可三十年前,第五所的海姆达尔望远镜朝宇宙中发射出模拟我同伴的信号,被飞船的接收器抓取了。”


    许时漪惊讶:“第五所怎么能模拟出你同伴的信号……难道地球上还有其他外星人的存在吗?”


    池信一直试图在HGT研发部里寻找的,不会就是他的同伴吧?


    池信点头:“你的项链大概是领航员遗落的。”


    “领航员是谁?”


    “同一片天区的数百名驾驶员由一位领航员负责规划航线,各自飞向不同的星系。”


    “宇宙中航线复杂,没有领航员的指引,我的飞船无法安全驶回仙后座的天区。”


    “我是距离领航员位置最近的驾驶员,领航员比我早几十年降落地球,可是不久之后,对方就失去了联络。”


    “我不确定领航员目前的位置,可其曾经绝对在人类手中。第五所那个男人在我之前一定接触过领航员,所以才知道如何朝宇宙中发出捕猎α星人的同态信号。”


    陈维曾在国外做研究。


    或许就是那时接触到了池信口中的领航员?


    许时漪问:“你怀疑领航员目前被关在HGT研发部?”


    池信指了下自己的红宝石耳钉:“三十年来我一直试图与其联络。”


    “直到2025年年初,对方回应了我。”


    那时老池刚去世不久,池信如往常一样,孤独地漂浮在海上。


    清晨,他站在甲板上,机械地朝宇宙发出了信号,像从前许多次那样。


    三十年间,他从未收到过对方的回信。


    也许对方担心那是人类的捕猎陷阱而不敢回应。再也许,对方早已死去了。


    池信发完信号,回船舱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信号接收器却在这时传来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波段。


    他一个失神,鸡蛋没有打进煮沸的锅中,滑到了灶台上。


    经历了地球上漫长的三十年之后,他终于听见了源自同类的回音。


    仅此一次。


    那简短的回信来自于遥远的海面之外,他多年未曾回过的那片荒野之中。


    于是,池信背上行囊回到荒野市。


    对他而言,领航员不仅是陌生星球上唯一的同类,更是回家的方向。


    池信说:“我在海上收到的信号并非人类伪造的,可回到陆地后,无论我怎样呼唤对方都不再回应了。两种可能,领航员在发完信号后陷入了危险,又或者,回应的信号是其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发回的。”


    “我知道今夜的研发部大概率有问题,我只是想确认领航员是否在他们手里。”


    “只有领航员不在他们手中,他们才会迫切地寻找其他外星人进行实验,一旦他们针对我进行布置,基本就可以断定领航员目前不在陈维手里。”


    “……可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池信笑了笑:“是,谢谢你救我,如果不是你来了,我恐怕无法离开。”


    许时漪脸一红。


    如果池信早就猜到了那是陷阱,大概也已经想好了逃离的办法。


    就算她不去,他也未必会被抓住。


    这样看来,刚才对他发的那通脾气有些无理了。


    她抚摸着颈间的项链,思索着:“这条项链是一个拾荒的婆婆在路边捡的,她把它送给了我。”


    “拾荒的婆婆?”


    “她年纪很大了,应该不会是你的领航员吧。”


    毕竟,外星人是不会老的。


    池信低头思索。


    虽然曾经扬言要把他送回星星上,可得知他要离开的那一刻,许时漪眼睛忍不住发涩。


    池信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家。


    他不仅是为了自己,还有被困在这片天区的所有同伴。


    池信牵住她袖口,拉出一点她的手:“冷吗?”


    许时漪摇头,可她的手明明很凉。


    池信把它握在自己掌心,三十年前,他就想要这样做了。


    两人对视,许时漪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紧张。


    对于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这件事,他并没有表现出的那样自然,小心翼翼观察她的反应。


    见她没有拒绝和挣扎,才稍微用力,把手握实,将她的小手完全地包裹在掌心里。


    “你真的要回家?”山腰冷风飒飒,许时漪裹紧了棉衣。


    池信想了想:“我不喜欢这颗星星,可这颗星星上有我在乎的人。如果她希望我留下,我也可以试着喜欢它。”


    许时漪轻声问:“留在地球上会对你有影响吗?”


    池信静了静,许时漪说:“不许说谎。”


    他说过,地球并不适合α星人生存。


    他的母星也没有考虑过让地球成为新的栖息地。


    这是否说明,地球环境对α星人而言存在着某种致命之处?


    “只是猜测。”冷风穿透了衣料,池信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从前他的身体并不能感受到这些温度。


    从前,他也从不生病。


    “最近看新闻了吗?”池信说,“程启乾老了。”


    赵易彬因杀人和故意伤害罪锒铛入狱后,有人把他是程启乾私生子的事捅给了媒体。


    最近几个月,程启乾身陷舆论漩涡,启乾集团股价暴跌,有关部门和公司内部同时对程启乾展开了调查。


    偶尔出现在新闻上,程启乾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看着苍老了很多。


    人烦心事多了就会显老。


    能把他逼到这个分上,许时漪猜是吴鸿芸在背后推动。


    不过一个礼拜前吴鸿芸刚给她发过消息,说自己已经递交了离婚申请,去外省的山里找了一块好地,似乎没那闲心去整程启乾。


    许时漪点头。


    池信沉声说:“在某一个年限过后,我们大概率变得和人类一样,会老,会病,会死。”


    而后,拥有和人类一样短暂的生命。


    就像宇宙中转瞬即逝的流星。


    对于寿命漫长的α星人而言,这意味着生命还未完全开始,就已经走向衰亡了。


    许时漪想象不到看着自己的生命昙花一现是种怎样的心情。


    “……难怪,当初赵易彬想从闵晓雪手里得到的东西就是当年从你血液中提取的阿姆里塔吧?程启乾察觉到了自己的衰老,以为重新摄入那种成分就能把青春维持下去。”


    池信点头:“和我推测的几乎一样。”


    许时漪想到今夜看见的陈家苑,他面容也很疲倦,当时还以为他是工作久了造成的疲惫。


    那难道也是外星人血液成分失活后造成的衰老吗?


    可惜他们还不知道,并非是他们体内维持青春的成分不够了,而是这成分暴露在地球的空气中就会慢慢失活。


    哪怕池信本人在地球生活到某一个期限,都会自然地老去。


    他们所求的注定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所以你当初降落地球就是为了找到领航员,返回家乡?”许时漪望着天幕,轻声问。


    池信握着她手的力度明显一紧。


    他掌心的热量传递过来,许时漪有种被温暖了的感觉。


    “飞船落地之前,中枢系统就已经识别出了虚假信号,我降落不是因为领航员。”


    “那是因为什么?”


    “不告诉你。”池信孩子气地笑,“今晚已经坦白了很多秘密,就让我保留最后一个吧。”


    许时漪就不再问了。


    星光漫过山脊,万物静默如谜。


    池信拿出手电筒照向远山,明明灭灭的光芒从他手中散射。


    许时漪注意到,他打出的光存在着某种频率,反复循环,似乎是某种加密语言。


    “你在干什么?”许时漪望着他手上的电筒。


    “摩斯密码。”


    许时漪微微笑了:“外星人还懂摩斯密码?”


    “其实很简单,我教你,用点和横来区分最小的语言单位,再加以组合成不同的含义。”池信打开手电筒,朝远处黑暗的山坳有频率地打出一阵加密的语言。


    电筒的光在山间闪烁。


    一段简单的讯号,他重复打了很多遍。


    许时漪:“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降落。”池信轻声说。


    许时漪晃了下神。


    池信望着头顶的星河,喃喃低语:“今夜星空很美,希望白日不要到来,希望星星不要坠落。”


    第73章 073 许时漪耳朵像着了一把火。


    刚放寒假, 同学就嚷着要来农家乐看帅气的服务员哥哥。


    晓璇嘴上嫌弃大家耽误她写作业,心里颇为得意。


    班上同学都知道她家服务员哥哥超帅,晓璇也觉得有面子。


    她一大清早就被同学的电话吵醒, 打着哈欠开门。


    一群小女孩叽叽喳喳, 欢快地闯入农家乐。


    晓璇说:“小池哥哥要八点过才来上班。”


    “晓璇, 给我小池哥哥的Q号吧, 微信也行。”


    “我没有。”


    “不想给就直说, 老板女儿怎么可能没有?”


    “我爸倒是有他微信, 可我之前拿自己的号偷偷加过, 他根本就没同意啊。”


    “那他有女朋友吗?”


    晓璇想了想:“好像没有。”


    总觉得小池哥哥不会喜欢人的样子。


    每天收拾餐盘时都是一张淡淡的厌世脸,就仿佛整个地球上没有他在乎的人。


    同学纷纷发表意见:


    “我也觉得没有。”


    “根本就是冷感帅哥。”


    “没有女朋友不是更好吗?无主的帅哥是大家的, 嘻嘻。”


    “你们进去坐, 我去洗漱。”晓璇打开饭厅的门, 放朋友们进去。


    门一开,就见锅台边站着两个人。


    池信和许时漪看了半宿星星, 下山时, 许时漪饿了。


    池信从农家乐的厨房里翻出了面粉, 牛奶,鸡蛋还有黄油,给她做早饭。


    昨夜受了伤,他此刻神情还有点倦。


    池信系着粉红色的hellokitty围裙, 一脸慵懒地站在灶台前, 把材料掺起搅散, 倒进平底锅里。


    许时漪在一旁看着:“我想要小熊饼。”


    池信抬起手指在锅子上空画圈。


    锅中的液体仿佛有生命似的流动起来, 在锅底勾出了小熊的轮廓和耳朵。


    渐渐地,一个完整的小熊脑袋在锅底成型,散发着黄油的香味。


    许时漪大为惊喜:“哇, 你真会啊?”


    “当然。”池信神情淡淡的,他把香软的松饼盛出来,“盘子。”


    许时漪赶忙捧着盘子过来接:“好香。”


    “还要吗?”


    “一个就够了。”


    “我还会做小兔子饼,小猫饼,小狗饼。”外星人不着痕迹地炫耀厨艺。


    许时漪想了想:“我想要小外星人饼。”


    “……”


    “这个不会。”


    “我要嘛!”


    池信只好照着电影里的样子给她煎了一个圆头尖下巴的外星人松饼。


    奇形怪状的,许时漪笑得直不起腰。


    两人做完饼回头,才发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堆中学生,呆呆地望着他俩。


    晓璇站在人群最前面:“……小池哥哥,你今天来得真早。”


    池信面无表情点了下头,一贯不爱说话。


    许时漪笑着问:“你是老板女儿吧?我和池信昨晚在山上看星星,借用一下你家厨房,行吗?”


    这姐姐漂亮又温柔,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叫人脸红。


    晓璇忙说:“当然可以。”


    她看着许时漪盘里的外星人小饼:“这是松饼吗?”


    许时漪热情地问:“要吃吗?让池信给你们做几个。”


    女孩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就是觉得小池哥哥不是会随便给人做松饼的暖男类型。


    他靠着灶台,没有动手的打算,神情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许时漪给大家展示自己的小熊饼:“这些都是他做的,可爱吧?你们想吃什么小动物?”


    她统计完女孩们的喜好,去跟池信说:“她们要三只猫,两只兔子,一只羊,一只小恐龙,还有一只鸭嘴兽。”


    池信:“……”


    一群小姑娘早没了之前的叽喳,老老实实坐在餐桌边,等他煎松饼吃。


    超能力不用消耗能量吗?


    他已经很累了,凭什么要给不认识的人做饭?


    池信蹙眉,正要拒绝:“我干嘛要……”


    晓璇突然懂事地问许时漪:“姐姐,你是小池哥哥的女朋友吗?”


    池信拒绝的话瞬间堵回了嘴里。


    这丫头平时闷不吭声的,没想到说话还挺中听。


    许时漪一口咬掉了小外星人的脑袋,闻言回头看池信,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脸颊微红。


    池信扭头去做松饼,耳朵也红。


    晓璇心领神会:“看来是的啊!”


    池信觉得她可太会说话了,给她的恐龙松饼煎得又大又圆。


    —


    转眼就是新年。


    临近年关,甄蓁干了票大的。


    搬来群星时她跟宋春兰约定了,过年没交到男朋友就回家住。


    甄蓁年前终于找好了店面,大学城附近一个小铺子。


    前任老板是做米粉的,连机器餐具一起转让,甄蓁接手后简单装修一下就能用了。


    大学城学生多,生意好做,她这段时间抓紧装修,打算年后开业。


    正是事业发展的关键期,绝不能被宋春兰抓回家住,毕竟开店这事还瞒着家里。


    甄蓁思来想去,决定找个人冒充男朋友回家过年。


    “你让池信假扮我男朋友吧。”


    许时漪正在刻神像,险些拿刀割了手:“……这种事不是应该找梁逸诚吗?”


    甄蓁一直和梁逸诚关系要好。


    最近她租的铺子装修,好多事都是梁逸诚帮忙张罗的。


    “找了,他一听要骗我妈,不肯帮。”


    “没想到梁老板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的,道德感还挺强。”


    “是啊。”甄蓁说,“所以只能让素质低的来。”


    “……”


    许时漪骂她:“上一边儿去。”


    甄蓁盯着她,冷笑:“呵。”


    就这还嘴硬说不喜欢?


    ……


    除夕这天,许时漪起了个大早。


    前天晚上梁逸诚临时变卦,又答应假扮甄蓁的男朋友了,两人今夜回家陪宋春兰吃饭。


    租户大多都回家过年了,这样一来公寓就没剩几个人了,陈龙在群里喊大家晚上去她那吃年夜饭。


    许时漪穿着一身运动服下楼,活力满满:“早啊!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刘晓红坐在客厅织围巾,闻言笑笑:“一会儿我们打扫卫生,你和小池去花鸟市场买几棵金桔吧。”


    许时漪答应:“没问题。”


    出门之前,许时漪把帽子,围巾,口罩,披风通通朝池信身上叠。


    “……你干嘛?”


    “包严实点,我怕那些白褂子藏在绿化带里暗算你。”


    从农家乐回来,许时漪就去找了陈龙,要她多买几个监控安上,平时池信出门也要跟他一起。


    幸亏过年期间农家乐歇业了,不然她都想要跟着他去上班了,以便随时保护他。


    池信被她包得像个粽子,毫无潮男的利落帅气。


    他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扯下来:“用不着,他们敢在市中心对我下手还会等到今天吗?”


    许时漪“咦”了一声,好像也有道理。


    池信又不是没有反抗能力,信息时代,如果两方在闹市区打起来,只怕会被疯传到媒体上。


    就算是陈维也应付不了那种局面。


    许时漪放心了不少。


    至少目前,他在城市里是安全的。


    花鸟市场上午开业半天,下午就关门了。


    许时漪进门后直奔卖观赏花卉的分区,买了几盆金桔、发财树还有一些摆件挂饰,让老板打包送到群星。


    池信走进一家水族店。


    这家店主要卖水母,各种品类,各种颜色。


    数千只水母在鱼缸里游荡,彩色的灯光映在水面,赏心悦目。


    许时漪靠近鱼缸,只见一只仙后水母摇摇摆摆地,用须子裹住一只丰年虫吞进伞帽的胃里。


    池信轻轻一敲玻璃,小水母立刻借水流远遁而去。


    “买回去养?”他问。


    “好啊。”许时漪点头。


    池信让老板挑了两只仙后水母,又买了一个鱼缸,和一包喂水母的丰年虫。


    回去路上,他一手抱着鱼缸,一手牵起她。


    许时漪转头瞥他,他也不解释,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直到回了公寓,许时漪才兴师问罪:“干嘛一直抓着我?”


    “你不也没有挣开吗?地球人真无耻,占完便宜就翻脸不认人。”池信慢悠悠开口。


    “……究竟谁占谁便宜啊?”


    “有价值的东西才能被占便宜,你冰凉的小手有什么价值?”


    许时漪:“你有?”


    池信举起手放到她眼前,白皙,骨骼修长:“α星人会在低温下进化出适宜生存的体表温度,我看你的手凉,所以帮你暖一下……嗯,出于宇宙间跨物种的友好关怀。你自己说,被我握过之后,你的手是不是变得温暖了?”


    许时漪竟然无法反驳。


    她一年四季都冰凉的小手被他握了一会儿确实暖洋洋的,突然松开了,冷风一吹还有些不习惯。


    可她没有轻易掉入外星人暧昧的陷阱:“去你的。”


    骂完,一溜烟小跑进公寓了。


    ……


    年夜饭的筹备活动从下午就开始了。


    陈龙作为群星公寓年夜饭最高统战指挥,指使人来得心应手。


    梁叔负责处理一切鲜活的肉类,先杀鸡,再杀鱼,拔毛刮鳞。


    刘晓红负责清洗蔬菜,池信负责剥蒜,陈龙和许时漪则负责在公寓门外贴对联,挂灯笼。


    池信走过来:“我也要贴对联。”


    陈龙说:“这活儿用不了那么多人。”


    “那你去剥蒜。”


    “……”


    池信赶走她,拿起两幅红彤彤的春联,见上面写着:一年四季春常在,万紫千红永开花。


    “什么啊,好土。”他丢回去,换了一副。


    陈龙:“……”


    这春联是陈龙精挑细选的,她不乐意了:“土?你再说一遍?!”


    池信说:“我把它贴在你的房门上,你自己欣赏。”


    池信正和陈龙拌嘴,余光瞥见许时漪爬上梯子在挂灯笼,连忙回头扶好:“你小心点,要不我来?”


    “这样可以吗?”


    池信退开几步,仔细观察着:“钩子再粘高一点。”


    “这样呢?”


    “再高点。”


    许时漪踮着脚把灯笼高高地挂起,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太奶也喜欢把灯笼挂在高高的门头。


    她会扶着梯子,让小时漪去挂灯笼,她说把灯笼挂得越高,来年就会越好。


    等天黑,灯笼一亮,许时漪确切地感受到了新年的味道。


    池信说:“这高度正好。”


    ……


    梁叔在厨房做饭,许时漪趴在客厅窗口朝外看。


    池信问:“你看什么?”


    “烟花。”


    五光十色的烟花晕染了天空,仿佛打翻了画室的调色盘。


    许时漪不好意思地笑:“我爸爸怕吵,往常过年我们都不放烟花,只玩一些安静的焰火棒。”


    “你没放过烟花?”


    “没有。”


    小时候山里没有条件放,长大后又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放。


    总之,她没玩过烟花。


    池信出去买了各式各样的烟花桶,喷花类,旋转类,升空类……回来拉她去天台。


    “想玩哪一种?”池信问。


    四周都是烟花升空的响声。


    许时漪耳朵快聋了,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你想玩哪一种?”


    许时漪捏着耳朵,依旧茫然:“啊?”


    池信只得凑近她:“我说——”


    贴得太近了。


    他的唇毫无防备碰到她的耳廓。


    柔软,濡湿的触感瞬间沿脆弱的耳部神经贯通了全身。


    许时漪耳朵像着了一把火。


    她愣愣回头,背后的人也怔住了,俊美的脸颊一瞬间红得能滴下血。


    “要不别放了,我怕火,新买的衣服烧出洞就不好了……”许时漪打起了退堂鼓,语无伦次想逃跑。


    池信瞬间伸手,以不容置喙的力度捞住她的腰:“回来!”


    他递给她打火机,让她点烟花:“试试看,我保证不会烧到你,也不会弄坏你的衣服。”


    “那好吧。”


    许时漪胳膊抻得老长,远远点火。


    火线刚一点燃,她跳着脚,尖叫着躲得远远的。


    那是一个旋转的喷花,火星朝四周迸射。


    刺眼的火光滋着溅来,池信抬起胳膊挡在她身前,火星溅到他风衣的袖口上,被挡了下来。


    他微笑:“你看,我就说没事了。”


    许时漪胆子大了些:“你好像很会放这个。”


    “从前在海上,老池会买很多回来,除夕夜渔船上放的烟花会把海面照成彩色。”


    “听起来很美。”


    “没有今夜的好看。”


    许时漪选了一个最大的烟花。


    她点燃烟花的信子,捂着耳朵跑到池信身旁,大声说:“这是我过的最热闹的除夕。”


    烟火绚烂升空,炸开了斑斓色彩。


    许时漪脸颊和耳朵冻得红扑扑的。


    池信望着她,喃喃自语:“这也是我最开心的一个地球年。”


    第74章 074 会使外星人心动过速。


    年初一, 凌晨两点。


    池信躺在床上,心脏扑通乱跳,皮肤滚烫, 呼吸吐出的热气快把空气融化了。


    他失眠了, 爬起来做了几百个俯卧撑。


    凌晨三点。


    池信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凌晨五点。


    池信依然没睡着。


    他放弃睡觉的打算, 打开衣柜拿出一套运动装换上。


    小方块被他折腾了一晚上, 待机都得不到休息, 尖声说:“你差不多够了吧!!!”


    天还没亮, 池信开门出去晨跑了。


    ……


    清晨, 阳光透过纱帘。


    一室光亮。


    梁叔在院里放鞭炮。


    许时漪被吵醒了,她睁开眼反应了一阵。


    身上盖的被子柔软, 有种阳光晒过后干净的皂香, 不是她的, 有人怕她冷,还特意开了电暖炉放在床边。


    许时漪抓了抓凌乱的头发。


    断片前的记忆她还在和大家吃饭喝酒, 怎么就回床上了?


    昨晚除夕, 担心任子阳一个人在家孤独, 许时漪就让池信把他接过来一起吃年夜饭。


    吃着吃着,陈龙抱来两箱啤酒,提议猜拳,输的喝酒。


    过节气氛热闹, 大家也都同意了。


    陈龙表面脾气冲天, 天天干这个干那个, 酒品却出奇不错, 喝多了也不闹事,反观她……


    “……”


    糟糕的记忆开始复苏。


    喝醉后,她首先是劝学派, 拉着任子阳的手语重心长:“你还小,不要对世界绝望,我们的星球虽然也有很多黑暗面,但总体还是很美好的,你要积极乐观,你要热爱生活……”


    “你看他们外星人,家园被破坏了,还要去宇宙间流浪,多惨啊——”


    任子阳:“……”


    “你要听话,你要乖,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知道吗?”


    任子阳点了下头。


    许时漪捏了捏他的脸:“乖宝宝。”


    “……”


    然后又是绝望派。


    她和梁叔抱在一起埋头痛哭。


    梁叔:“我是食神的弃子,客人天天骂我卤味做得难吃。”


    许时漪:“我也是,我给我妈做的蛋饼都煎糊了,她还吃下去了,对不起,妈妈——”


    梁叔:“我是财神的弃子,开店这些年一分钱都没攒下。”


    许时漪:“我也是,我爸的遗产我一分也没拿到,我连开店的钱都没有。”


    梁叔和她比惨:“我是爱神的弃子,我连老婆都没有!”


    这太伤人了,许时漪几乎背过气去:“我也是——”


    她脸上眼泪鼻涕交织在一起,哭得像只花猫:“爸妈都死了,就算穿越也救不了妈妈,妈妈,妈妈啊——”


    “……”


    最后转生成为自恋派。


    她借着酒意把池信抵在墙角:“你喜欢我。”


    池信的回应是扬了下眉梢。


    “小东西,没想到我会知道吧。”她猖狂大笑,“电视剧的女主不知道别人喜欢她都是装的,被人喜欢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你小子就是喜欢我哈哈哈——”


    他沉默了半晌,反问道:“那又怎样?”


    他从没有认为她不知道。


    那样明显的喜欢傻子都看得出来,只是他们都不曾挑破而已。


    一句话把许时漪问愣了。


    她呆呆看了他半天,突然捏住他的嘴:“够了!不许你说下去!”


    “帅气,神秘,高冷,分明就是我喜欢的类型啊。”她说着说着,突然就哭了,“可是……可是你是外星人,总有一天要回外太空,我会守寡的——”


    “……”


    她抱着他嚎啕大哭。


    她喝得太醉了,大家都以为她在说胡话。


    陈龙看不过眼上来拽她,她反手又抱着陈龙喊妈妈。


    陈龙身上像黏了牛皮糖,甩也甩不开,回头朝池信求救:“把她送回房!”


    许时漪死死搂住她:“我不要,我不走,妈妈,妈妈呜啊——”


    陈龙袖口上蹭了眼泪和鼻涕,她强忍着:“到底有没有人能管管她?”


    她唤池信:“来,把她弄上二楼。”


    许时漪抓住陈龙的胳膊不肯撒手,两人只好合力将她抬上楼。


    她一路又哭又闹,二楼的租客开门打趣道:“陈龙,年都过完了,这才想起杀猪?”


    醉酒后许时漪的听觉异常敏锐,她莫名其妙就听见了这句玩笑话,嘴里嘟囔着:“……我也要吃杀猪菜。”


    然后偏头,一口咬在了陈龙的手腕上。


    陈龙:“………………”


    ……


    许时漪咽了下口水:“……假的、假的吧?”


    可记忆怎么会凭空出现在脑海呢?


    许时漪安慰自己:“可能是做梦之类的……对,就是做梦!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丢脸的事嘛,哈哈哈!”


    她去外面透气。


    楼下,任子阳坐在轮椅上,腿上摊着一本书。


    昨晚大家都喝醉了,他就留在公寓过夜了。


    “早上好。”他仰头打招呼。


    “早。”许时漪问,“你干嘛呢?”


    任子阳:“我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许时漪:“……………………”


    公寓门口,池信晨跑回来了,抬头刚要跟她打招呼,许时漪转身就跑。


    宿醉过后,她还无法平静地面对他。


    因为太过心虚没看清路,落荒而逃的途中一脚踢到了走廊上的花盆。


    她穿着拖鞋,脚趾露在外面,痛得要死。


    “啊啊——”许时漪抱着脚跳起来,头又撞到了旁边的晾衣架,“啊啊啊——”


    池信瞬移跑上来:“我看看。”


    他让她坐到椅子上,拿掉她的拖鞋。


    许时漪想缩脚,被他按住:“别动。”


    她脸红红的,眼神不知道该放在哪,只能四处乱瞄。


    “走廊上杂物太多了,回头叫陈龙清理一下。”她脚趾出血了,池信拿碘酒消毒后又贴上创可贴,“你也太不小心了,走路要看路啊!”


    许时漪看天看地看清晨的风景,左顾右盼,视线环顾了一圈,不得不绕回来:“我有看啊。”


    “那还能撞到?”


    “就是撞到了怎么办嘛。”许时漪嘟囔着,理不直气却很壮。


    池信抬头看着她:“这几天别碰水,每天记得换两次药。”


    在接触他目光那一刹,许时漪的脸又红了一层。


    “哦。”她声音细若蚊鸣。


    “如果你不会就找我帮你换。”


    “……我会。”


    池信收起药箱:“梁逸诚买了早饭,下来一起吃。”


    她低下头:“哦。”


    昨晚陈龙和池信把她抬上楼。


    陈龙没找到她房间的钥匙,池信就先把她抱回了他的房间。


    许时漪的记忆只到这里。


    后面发生了什么一片空白,想不起来。


    今早醒来时她人已经回到自己房间了,可床上的被子分明是池信的。


    啊啊啊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她总不能说出比喝酒时更奇怪的话吧?


    ……


    陈龙整个早上都在瞪她。


    许时漪出于心虚,完全不敢质问她“你瞅啥”。


    吃饭时,陈龙默默挽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牙印。


    她这才找到话题问了句:“陈姨,你的手怎么了?”


    陈龙说:“狗啃的。”


    “……”


    “你居然咬了陈龙?”梁逸诚一大清早就回来了,捧了碗粥坐到她身边,“我靠,猛士!受我一拜!”


    许时漪扶额:“求你别说了,昨晚在甄蓁家玩得开心吗?”


    “还行啊。”梁逸诚咬了口馒头,“听说你昨晚喝多了就睡在……”


    许时漪迅速捂住他的嘴:“都叫你别说了啊!!!”


    她心虚地瞥了眼池信。


    他埋头吃早餐,似乎没听见。


    早饭过后,厨房只剩下他们俩。


    池信去洗碗,许时漪跟着过去:“我帮你吧。”


    年夜饭的碗筷还没收拾,堆满了水槽,她挽起袖子,打算把垃圾给倒了。


    池信说:“想帮忙就把窗台外面的花浇了。”


    “好。”


    花盆摆在厨房的外窗台上,许时漪提上喷壶绕到外面。


    木窗用叉杆支着,刚好开在洗碗台前,池信在屋内洗碗,她在屋外浇花,抬头就能看见彼此。


    “昨晚你的外套是陈龙脱的。”池信洗着碗,突然说,“被子是我的。”


    许时漪抓了抓头发:“哦。”


    又问他:“你的被子为什么会在我房间?”


    池信淡淡地:“是你非要抱过去,昨晚睡得好吗?”


    “……还可以。”


    “可我睡得不太好。”池信看了她一眼,关掉水龙头,“不如说是根本没睡着。”


    许时漪浇花的手一抖:“是因为没有被子太冷了吗?我也不知道自己喝多了会失控,真是抱歉……”


    “许时漪。”池信喊她。


    “啊?”


    “花要被你浇死了。”


    她把水都浇到了同一盆花里,顿时手忙脚乱。


    池信擦干手绕到外面,他抱起花盆倾斜着,让水缓缓流出来。


    许时漪决心摊开说个明白:“……那个,我昨晚那些话都是喝醉了胡说,你别放心上。”


    池信:“哪些话?”


    “……”


    “就那些。”


    “说清楚一点啊。”


    这怎么说得清楚?


    许时漪恨不能把音量调到最低:“总之,把我昨晚的话都当做胡言乱语,通通忘掉吧。”


    “忘不掉。”


    “……”


    池信把花盆放归原位,搓掉手上的泥土。


    他沉默着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抬起头,望着她:“我不确定未来是否会离开这颗星星,所以没立场说出想要和你一起走下去的话。可如果你需要坦诚的回答,我给你。”


    “许时漪,我是喜欢你。”


    “一直喜欢你,喜欢了三十年,从降落在这颗星星的那一刻就喜欢你。”


    许时漪怔怔地看着她。


    他在说什么啊?她昨晚究竟干了什么啊?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由我说了算,从来都取决于你。”他的眼睛漂亮,因为干净透亮而具有高度的可信性。


    外星人偶尔也会体会到类似地球人所说的自卑情绪。


    尽管他至今没有找到领航员,而领航员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可他仍然自觉没有立场去主动要求任何关系。如果不是昨晚她喝多了说那种醉话,他现在也不会开口。


    “你说开始,那就开始。”


    “你不想开始,也不妨碍我会永远喜欢你。”


    拥有漫长生命的外星人说“永远”二字,对她有限的生命而言,真的就是永远了。


    许时漪完全呆住了。


    池信低头,有些紧张地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她唇角:“先把这个还你。”


    ……


    昨夜。


    陈龙离开后,池信趴在床边。


    许时漪睫毛很密,像鸦羽做成的小蒲扇,鼻梁挺翘宛如小桥。


    他听老池说过,鼻子挺的人性格会比较倔强。


    她躺在他的床上,喝多了酒,不安稳地翻来覆去。


    池信戳了戳她软嘟嘟的脸,忍不住道:“心真大,做了那种事,居然还睡得着?”


    屋顶吊灯老化,灯光忽闪忽闪的。


    许时漪睫毛颤动,被光影吵得焦躁。


    桌上鱼缸里的小水母也摆动着须子,不安地游了游。


    池信想去关灯,手却被她抓得死死的。


    他动弹不得,只好抬起手挡在了她的眼睛上。


    灯光将他掌心的影子投落在她的脸上,她醉酒后,脸颊红如樱桃。


    有了他的遮挡,光线不再讨厌地明灭了。


    许时漪嘴里冒出几句清晰的梦呓:“……外星人好讨厌。”


    她不知道在梦中见到了怎样的画面,漂亮的眉头紧紧蹙起:“……一点都不坦诚。”


    池信缓缓直起身。


    他以为她醒了。


    事实上,许时漪也确实睁开了眼睛,瞧着他。


    可她眼神空空的,似乎还游离在梦中:“我们算什么关系,凭什么总是牵我的手?”


    “……就算是外星人,这样也很差劲。”


    池信哑然。


    他正要开口,许时漪伸手捧住他的脸。


    她身上携带着轻忽的香气,把一个柔软的东西印上了他的唇瓣。


    晚上喝了陈龙的果酒,他嘴巴带着淡淡的甜味。


    许时漪意犹未尽,亲完,伸出红润的舌尖,顽皮地舔了下他唇角。


    “报复你。”她如此定义这个吻。


    许时漪并没有意识到她的行为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她完全是在梦游,抱着他的被子爬起来:“……我要回房睡。”


    她摇摇摆摆地走直线,小腿哆嗦,踉跄着朝面前的电视柜扑去。


    池信脑袋里全是嗡嗡的雪花音,本能地用手挡住柜角,扶起她。


    “为什么抱走我的被子?”他茫然地问。


    许时漪老实地回答:“因为它有你的味道。”


    ……


    把许时漪送回房,一整个晚上,池信都能听见自己心跳声。


    一分一秒都没有停下。


    轻盈,有力,如鼓点般密集,严重影响了他的睡眠。


    被她舔舐过得唇角泛红,发烫。


    池信在床上滚来滚去,身体紧绷,又猛然坐起。


    不行。


    有必要给母星发去一则警告。


    [诚然,地球环境不适合α星人生存。


    可这颗星球上还有着对外星人而言更加危险的东西。


    ——不要亲吻漂亮女孩,会使外星人心动过速。]


    池信打算这样拟出警告的内容。


    远航的驾驶员发回的讯息一旦被母星接收后,会在整颗星球上循环播放。


    星球上所有的生命都能听到。


    假如,他是说假如。


    当他的信号跨越了漫长的光年距离安全抵挡母星,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库西索和一个地球女孩接吻了。


    他只是想给母星一个温馨的提醒。


    嗯。


    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


    第75章 075 永远也不会是爱神的弃子。……


    新年过后, 许时漪跑去甄蓁家住了几天。


    家里热闹,宋春兰最开心,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她们, 私下还偷偷跟许时漪打听甄蓁的“男朋友”。


    “听说是个程序员?做那个JJJ……PP……P什么来着?”


    “Java和Python。”


    “对对对, 我找朋友打听了, 好像挺赚钱的, 不过这一行吃青春饭, 工作压力大, 容易得病。你见过他没?”


    许时漪硬着头皮:“见过, 小梁性格蛮开朗的。”


    “家里做什么的?”宋春兰追问。


    “我不清楚呀。”许时漪快撑不住了,“阿姨, 甄蓁只是谈个恋爱, 您现在操心为之过早了。”


    宋春兰可不那么觉得:“不早了, 她这个年纪谈上半年就该结婚了。”


    宋春兰还要准备晚饭。


    又问了几句,放过了许时漪。


    卧室里, 甄蓁紧张地问:“没露馅吧?”


    “你给梁逸诚的人设是个程序员?”


    “我妈不懂这一行, 换个医生老师什么的, 她第二天就得托他找关系了。”


    宋春兰是老一辈思想,有事情就要找关系,觉得熟人靠谱。


    甄蓁从前上学,工作, 看病, 甚至去办个业务, 宋春兰都想尽办法托关系。


    为此甄蓁一直很苦恼。


    她怕宋春兰找梁逸诚办事。


    毕竟人家只是好心帮忙, 不能给他造成困扰。


    “梁老板也愿意陪你演?”


    “有点为难。”甄蓁说,“不过他人好,演的也好, 我妈挺喜欢他的。”


    许时漪客观地分析:“阿姨喜欢的是你强加给他的人设吧。”


    甄蓁颓丧:“我妈那人你也知道……就指着我嫁个有钱男人,要是知道了梁逸诚的情况,肯定不开心。”


    宋春兰爱女心切,看自己女儿如珠如宝,谁来都配得上。


    可甄蓁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她的人生暂时没有任何向上生长的欲望,只想平静,自由地活着。


    “你怎么不回群星?”甄蓁看出许时漪有些吃不消她妈的唠叨,疑惑道,“都来我家住好几天了。”


    “嫌我烦了?”


    “怎么会。”


    许时漪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那我多住几天。”


    宋春兰在厨房喊人帮忙,甄蓁去了。


    许时漪不好意思对甄蓁说自己是来躲人的。


    除夕那晚她大概是亲了池信。


    喝多了根本不记得,也不知道有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事。


    想必是有的,不然池信次日也不可能对她说那样一番话。


    啊,没脸见人了。


    滚了一会儿,听见窗外有烟花炸响。


    今天年初三,已经很少有人放烟花了。


    许时漪爬去窗边,雪又开始下了,夜幕仿佛流淌的画布,被烟花染得色彩斑斓。


    池信围着她买的红格子围巾站在雪地里。


    像是有所感应,他抬眸,精准地在小区无数亮起的窗户中找到了她在那一扇。


    光线微弱,许时漪不确定池信是否在看她,只能借着烟花炸响那一瞬间的亮度去辨认他的眼。


    “库西索。”许时漪张口问,“你怎么知道甄蓁家住这里?”


    池信低头在手机上摁了几下。


    [不告诉你。]


    许时漪又问:“你来干什么?”


    [卖烟花的说这个漂亮,买来放给你看。]


    依旧是简洁,没有任何花哨的回答。


    许时漪望着天上的烟花,确实很美。


    [还看吗?我再去买。]


    许时漪说:“你就知道我会看见?要是我不在家呢?要是我拉着窗帘呢?要是我不想爬起来看呢?”


    手机的光映着池信漂亮的脸,他穿着大衣站在雪中,挺拔,英俊,安静的模样非常乖。


    [今天看不见,明天继续放。]


    [明天看不见还有后天。]


    [今年过后还有下一年。]


    [我的生命比你漫长,还可以给你放许多次烟花。]


    手机上跳出一行行字。


    许时漪眼睛突然有些发涩。


    一只小蜘蛛从半空坠落,掉在窗台上。


    它努力爬回蛛丝,可窗户上遍布水珠,它足底打滑,几次坠落,却又无数次重复地爬上光洁的玻璃。


    大概是烟花太美,就连小虫都想看一眼吧。


    “时漪,吃饺子了。”宋春兰在客厅喊她。


    许时漪系上围巾,跑下楼去:“阿姨你们先吃。”


    “这孩子!”宋春兰在背后喊道,“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


    甄蓁走到阳台上看了眼:“您就别管了。”


    许时漪一路冲下楼,在离池信十几米外停下脚步。


    因为跑得太快,她微微气喘:“你那天说喜欢我,是经过认真思考后的答案吗?”


    池信手中的焰火棒燃尽,映在他脸上的光消失了。


    他抬眸,瞳仁宛如黑夜中的宝石,比光源更加明亮。


    “我认真思考了三十年。”


    “许时漪永远也不会是爱神的弃子。”


    “无论过去,现在和未来,无论在这颗星球还是在银河系的尽头,我都爱着你。”


    许时漪缓缓朝他靠近:“如果没有找到领航员,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


    池信身上被冬夜的寒气浸透了。


    因为不久前放过烟花,袖口残留一丝淡淡,温暖的烟火味。


    “是。”他毫不犹豫地说。


    “如果找到了领航员呢?”


    “我不知道。”


    留在地球上,不光是他的生命会变得短暂。


    作为星际驾驶员,他的存在更是母星寻找新的栖息地的希望。


    池信现在也无法不负责任地给出答案。


    许时漪站定在他面前:“你听说过蓝眼泪吗?”


    池信常年生活在海上,知道她所描述的那种生物。


    一些深夜,渔船航行在海上。


    当船头驶过海浪的瞬间,幽蓝水藻犹如被撕开的光带,徐徐,静谧地浮荡在海面。


    许时漪说:“蓝眼泪是一种浮游生物,在受到外界刺激时身体表面会散发出蓝色的冷光。它们生命短暂,方生方死,每一粒蓝光从亮起到熄灭不到一秒。”


    “可它所带来的美丽和震撼却能永存。”


    许时漪抬起闪亮的眼眸,静静望着他。


    “就算未来某天你会回到星星上,现在发生的一切也是真实的,对不对?”


    女孩每说一个字,嘴边白雾就逸散出来。


    烟花拖着长长的光尾向无尽的夜空迸发,一刹那的光芒将她的脸颊映得柔和温暖。


    宇宙中本来也没有永恒。


    一瞬间的闪耀留下美好的记忆就已足够。


    “该发生的会发生,该体验的要体验,该爱的人也要去爱。”


    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


    许时漪的瞳仁是清亮的黑,微笑时弯成两瓣新月,沉静又温柔:“所以我们——”


    后半句话被堵回了口中。


    池信没有听她说下去。


    他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上了柔软的唇瓣。


    ……


    “外面又下雪了啊。”宋春兰吃着饺子,扭头望了眼窗外,“时漪今晚还回来吃饭吗?”


    甄蓁端着餐盘溜达到阳台上,无意间朝楼下瞄了一眼,差点把盘子摔了。


    她在阳台站了好一会儿,饺子都放冷了。


    宋春兰好奇地凑过来:“你瞧什么呢?”


    “没什么。”甄蓁把窗帘一拉,将宋春兰推回桌前,“吃你的饭吧。”


    宋春兰问:“要不要给时漪留饺子?”


    “没那个必要。”甄蓁机灵地说,“直接锁门吧,我看她今晚也不会回来了。”


    —


    一整个新年,白天,许时漪拉着池信在城市里到处玩。


    晚上回公寓,就在房间玩卡牌游戏,又或是坐在角落的地毯上看投影。


    许时漪特意买了厚厚的地毯,软软的懒人沙发和温暖的珊瑚绒毯,把腿一裹,烤着火,丝毫不觉得冷。


    她发现外星人比想象中更加纯情。


    池信在海上的三十年似乎就只是看着海面发呆,对于某些事总会做出令人无奈的可爱反应。


    许时漪看过这部电影,坐不住,毛毯下穿着棉袜的脚趾去碰碰他的脚背。


    池信正看到关键情节,摁住她,让她不要吵。


    许时漪又把脑袋枕在他肩上。


    池信一本正经,全神贯注地看着投影上的剧情。


    许时漪拱来拱去,像多动的小狗。


    她如愿以偿拱到了电影结束,池信的注意力终于落在她身上了。


    如果不是他脖颈上弥漫的那一抹红,许时漪真要以为他看电影看得很认真了。


    “他们在木屋里,女主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池信不知道。


    “男主是怎么死的?”


    池信不知道。


    “结局活下来的人是谁?”


    “……”


    池信依然不知道。


    他看了一晚上,什么都没记住。


    旁边的人恐怕不清楚自己身上存在多强的引力场,会攫取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非常努力地在假装看电影了。


    许时漪疑惑:“那你看了个什么嘛?”


    池信说不出来。


    时间过零点了,他站起来:“明天再看,我先回房了。”


    许时漪拉住他,她坐在地毯上,期待地指指自己的嘴巴。


    池信弯腰在她脸颊亲了亲:“晚安。”


    许时漪有点气:“你们外星人是不是只会碰一碰啊?”


    虽然她也没经验,可这些天也一起看了不少电影,热恋中的情侣不是这样亲的。


    大家除了亲,还会咬和啃,恨不能把对方吞进肚子里。


    他怎么就学不会呢?


    “……我知道要怎么亲!”池信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他每晚和她待在一起,回去后都要失眠。


    如果临走前亲了她,心脏会一直悬空,跳上半宿。


    那种感觉令他感到紧张。


    这在人类的概念里,通常被称为“快乐与奖励的自我平衡机制”。


    为了避免兴奋感失控,人类的大脑有一套精密的刹车系统,时刻分泌出化学物质来稳定情绪,以免让人沉沦在快乐中神魂颠倒,被危险近身。


    池信不知道这种原理放在外星人身上要如何解释。


    α星人早已在族群发展中把爱情给进化掉了,对于自身的情况无法提出有效的理论支撑。


    他的身体也没有分泌出任何物质,只单纯靠理性来抑制着情绪。


    放任不管,他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因为没有任何先例。


    会因为太过兴奋而死掉也不一定。


    “噫。”许时漪见他走到门口,小声嘟囔,“外星人不会没有那个功能吧?”


    她没有任何变态的想法,单纯只是好奇。


    因为池信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个正常的男人,虽然他也确实不算人类。


    可恶。


    提出交往的时候居然忘记确认这件事了。


    不过直接问又显得自己太急切了。不行不行。


    外星人耳朵尖,听见她的质疑声立刻回头:“我有!”


    许时漪没想到他能听见,抿了下唇:“……可是,你怎么知道你有?”


    池信也无证据能够证明,可他倔强道:“我就是有!”


    许时漪说:“好好好。”


    池信看出了她的敷衍,转身回来。


    许时漪看着他的脸色,终于是有点后悔说那句话了。


    她七手八脚朝床头爬,被池信拽着脚踝托回来。


    他掐着她的腰把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抬起她一条腿。


    “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会相信的。”


    许时漪虽然没谈过恋爱,霸总小说却没少看,大概能猜出他想干什么。


    “等等池信——”


    她只是友善地提出疑问。


    现在发生那种事有点太快了,她没做好准备,而且公寓不隔音,万一被人听见……


    池信抬起她的腿却不知道要干嘛了。


    他想了想,左手掐着她脚踝,右手去挠她的脚掌。


    “……”


    许时漪静止在了床上。


    “信了吗?”他冷着脸问。


    “……信了。”许时漪被他挠得很痒,强忍着说。


    “真信吗?”


    “…真信。”


    小方块在窗台上发出一声叹息。


    “信就好。”池信低头亲了下她嘴角,回屋睡觉了。


    “……”


    许时漪是真信了,α星人已经把爱情进化掉的这件事。


    池信离开前掌心滚烫,脖颈也微微泛红……可他好像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


    半夜,小方块罕见地失眠了。


    它在茶几上伸出天线,偷偷连上公寓的无线网,把搜到的东西一股脑投屏到电视上。


    池信睡得正香,被一阵怪声吵醒。


    他搓着眼睛从被子里爬起来,就看见电视上不堪入目的画面。


    “……”


    小方块在黑暗中闪烁着邪恶的光芒。


    “好好学学。”它刻薄地说,“别再给母星丢人了!”


    池信:“………………”


    第76章 076 朝闻道,夕死可矣。


    元宵节这天, 陈龙又在公寓举办了煮汤圆大赛。


    比赛规定,参赛者要将自己煮的汤圆送给陈龙尝,由她评比选出煮得最好的人发一张奖状。


    这下连许时漪都懒得参与了。


    甄蓁刷到城里有家卖手工汤圆的私房小店, 约许时漪去买。


    许时漪将刻好的哭嬉傩神像交给池信, 让他待会儿给阎骅抱下去。


    阎骅约好了下午两点钟来拿。


    池信把神像抱到院里, 车停在门口。


    阎骅下车想来帮忙抱, 池信却直接拉开后备箱塞了进去。


    阎骅看得心脏一颤, 想叫他不要把神像放在这么随便的地方, 看着他的脸却不敢说出教训的话来。


    “嗨。”他尴尬地打招呼, “新年快乐。”


    池信:“新年快乐。”


    阎骅问:“年后你还会去海上玩吗?”


    “看情况。”池信淡淡地回,“你钱付了吗?”


    “付过了。”阎骅看看他身后, “时漪今天不在家?”


    池信说:“她在不在家关你屁事。”


    阎骅被呛了一下也不在意, 又问:“……不过, 我真的要单身一辈子吗?”


    池信说:“你单不单身关我屁事。”


    阎骅闻言松了口气:“谢谢,我就知道你没那么残忍。”


    他离开时笑容满面。


    池信不理解, 只归结为这人脑子不好。


    ……


    许时漪和甄蓁买完汤圆又去逛超市。


    许时漪朝购物车里塞满了烤肠。


    甄蓁疑惑:“你最近怎么爱吃这个了?”


    许时漪就笑:“偶尔换换口味嘛。”


    “会不会太多了?”甄蓁望着满车的烤肠, 至少十几盒。


    许时漪说:“不多, 几天就吃完了。”


    结账完去车库,两人把东西搬上车。


    一辆红色跑车路过,朝许时漪狂按喇叭。


    孟秋摇下车窗,目光不太友善:“喝杯咖啡吗?我请。”


    甄蓁学生时期最讨厌的人除了李熙熙就是她了。


    每次孟秋来找许时漪麻烦, 甄蓁就趴在座位上窝囊地生气, 等她们走后再偷偷去给老师打小报告。


    她对这女的没有半点好印象。


    甄蓁把许时漪挡在身后:“你是想往咖啡里下毒吧?”


    孟秋冷哼:“我没那么闲, 许时漪, 上车,我有正经事找你。”


    甄蓁不放心,想跟去。


    “你先回去, 她不能把我怎么样。”许时漪示意她没事,拉开车门坐上副驾。


    孟秋今天果然没有找事,规规矩矩在一家咖啡厅外停了车,进店点了两杯招牌咖啡。


    许时漪说:“我要果汁。”


    “你还挑上了?有的喝就行了。”


    “跟你也说不明白。”


    孟秋是美艳挂的长相,眉毛线条利落,眼尾微微上挑。


    她的性格和妆容一样明艳张扬,像团燃烧的火焰,自身艳丽,却也灼烧别人。


    她长得既不像许苏山,也不像孟君芳,大概是像她早逝的妈妈。


    许时漪上初二那年,孟秋的妈妈夜里喝得烂醉如泥,回家途中出了车祸,她的车子被撞得粉碎。


    当时在医院抢救了三天,人只剩一口气吊着。


    孟秋半夜在重症门前给许苏山打电话,崩溃地大哭,求他去看妈妈最后一眼。


    那夜天很黑,许时漪被电话声吵醒,走出房间。


    客厅没开灯,月亮透进来一抹浅浅的,黯淡的光。


    许苏山安静听孟秋哭诉,最后只绝情地抛下了两个字:“不去。”


    后来孟君芳的电话也打来了,骂他冷漠和狠心。


    月光下,许苏山的背脊宛如一条僵硬的直线。


    他冷声问:“当年我姐去世,你们让我去看她最后一眼了吗?”


    彼时,许时漪还不知道他口中的姐姐是谁。


    她和奶奶一样,觉得爸爸狠心。


    同时,她又被一种巨大的愧疚和不安包裹了。


    年少时,她不光对姐姐歉疚,对奶奶也抱有同样的感情。


    因为奶奶总给她灌输——爸爸对她们态度差都是因为许时漪和她妈妈这样的思想。


    所以从前,她一直隐忍着姐姐和奶奶的恶待。


    孟秋直勾勾盯着她,不说话。


    要不是人来人往的咖啡厅,许时漪都要怀疑她窝藏着坏心思,下一秒就要掏出硫酸朝自己脸上泼了。


    孟秋终于开口了:“最近在做什么?”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许时漪淡淡地说,“让你知道了去搞破坏?”


    孟秋嘁了一声。


    许时漪:“不过我挺惊讶,我在HGT上班时你居然没把我工作搅黄。”


    “搅了。”孟秋坦诚地说,“你老板护着你,没理我。”


    “……”


    许时漪没听陈家苑提过这件事,还以为是孟秋转性了。


    “你离开家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没话说可以不说。”许时漪蹙眉,“我和你不是可以喝着咖啡叙旧的关系。”


    孟秋沉默了几秒,问她:“你从来都不对爸爸提起我欺负你的事,是因为愧疚吧?你也知道你妈做小三的行径很可耻,所以没脸找爸爸求助。”


    许时漪冷着脸:“我妈不是小三。”


    “你凭什么这样肯定?”


    “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她不会做那种事。虽然你是我姐姐,可如果你再用那种难听的话说我妈,我会把咖啡泼你脸上。”


    孟秋哼了一声:“谁是你姐姐?”


    “你确实从来都没有把我当妹妹。”


    “我说我们不是姐妹,生物学意义上的。”孟秋脸色凝重起来,“我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我们两个都不是爸爸的孩子。”


    一道惊雷乍然劈在耳畔,许时漪脑子里嗡嗡响:“……你胡说什么?”


    “我整理爸爸遗物时翻到了他去世前写的信,夹在书里,奶奶没有发现。”


    孟秋把一个信封丢给许时漪,语气平静,眼眶却微微泛红:“我从小就知道爸爸不爱我,我只是不懂,他连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都能爱,为什么会对亲生女儿不闻不问……”


    “所以我取了奶奶的头发,分别找了几家机构做鉴定。”


    “……结果显示,我和奶奶没有血缘关系,爸爸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


    “这些年他没有在钱上亏待我,也没有把我的身份宣扬出去,他只是漠视我,把我当空气……到底哪一种做法更残忍呢?”


    孟秋不知是该谢谢许苏山,还是该恨他。


    她早年间对妹妹的一切刁难,不过是想用来填补自己灵魂的空缺。


    怎么会有小孩不渴望爸爸的爱?


    可她的爸爸不爱她,于是嫉妒阴暗生长着,闷在胸口无处疏散,只能找另外的对象发泄出来。


    “我还是很讨厌你。”孟秋抹掉眼泪,“可我好像没有讨厌你的立场了。”


    从前总嘲讽许时漪是小三的孩子,可自己又算什么呢?


    许时漪是爸爸最爱的人留在人间唯一的血脉,她的妈妈又是谁?


    许苏山没有义务要爱她。


    到头来,她居然才是那个不配得到父爱的小孩。


    孟秋戴上墨镜,遮住通红的眼睛:“我不会再为难你了,到此为止,我们以后不要再有交集了。”


    孟秋离开了很久,许时漪都没回过神来。


    她呆呆地望着桌上的信封,一时间,居然没有打开它的勇气。


    ……


    池信煮好汤圆,端到许时漪房间:“今晚还看电影吗?”


    “都可以。”许时漪窝在懒人沙发上,无精打采的。


    池信架起小木桌,端了两个白瓷碗过来。


    他把所有口味的汤圆混在一起煮了,每颗汤圆颜色都不一样,圆滚滚漂浮在水中。


    许时漪吃了一个,被烫到了舌头。


    池信递冷水给她。


    许时漪捧着水杯却忘了喝:“池信,你会想念你的父母吗?”


    “我不知道父母是谁。”


    外星人没有家庭的概念,只需从基因库里选取父体与母体的生殖细胞,机器就可以替代生命完成孕育的过程。


    没有父母,当然就不会想念。


    事实上,从池信有记忆的生命起,有关想念的这个词全都给了一个人。


    许时漪攥着那信封:“我现在也不知道了。”


    许苏山不是她亲生父亲。


    那她从前对他的诸多埋怨都毫无理由。


    可她的坏情绪,她的责怪,许苏山全都默默接下了,毫无怨言。


    一想起不懂事时对他撂下的刻薄话,许时漪就没有勇气打开那封信。


    她的眼泪连绵掉进了碗里:“我对爸爸很不好,说了过分的话,伤害了他。虽然我在过去很努力地弥补了,可现在的爸爸感受不到那些,他去世之前一定很难过……我甚至从来没有说过爱他。”


    “我喜欢地球上的一句话。”池信放下汤勺,轻声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我刚来地球时不懂,老池告诉我,‘道’是宇宙的终极法则。”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对他而言,那终极的法则就是‘爱’。老池也有一个女儿,他的女儿也埋怨他,不接他电话,可那不妨碍老池爱她,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


    “老池去世前唯一的心愿就是把积蓄留给女儿,再把骨灰葬在家乡的山顶。”


    “因为在那里,他能远远地看着她。”


    许时漪静静听着,没有表态。


    可池信知道她听进去了。


    “有些人光是好好存在着,对爱她的人而言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池信把碗收起来,摸摸她的头:“晚点你饿了叫我,我再陪你吃一顿。”


    这种时候,她大概更需要独处的空间。


    池信走后,许时漪又哭了很久,才颤抖着打开许苏山留下的信。


    [时漪,对不起。]


    这是许苏山写下的第一句话。


    许时漪刚刚咽回去的眼泪又忍不住流出来。


    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啊。


    [我没有当爸爸的经验,接你回来之前,我咨询了很多人。


    他们告诉我,如果小孩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会在家里活得拘谨,小心翼翼。


    我不想你的童年过得不愉快,所以一直瞒着你。


    其中或许也有我的私心,如果你真是我的女儿该有多好?


    我以为善意的谎言会让你无忧无虑地成长,不料反而让你伤心。]


    [时漪,你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从来都不是第三者的小孩。


    请你不要怪她,如果一定要埋怨,就怨我吧。


    我与她之间永远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哪怕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可没关系,对我而言,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我与她命运相连,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你的父亲。]


    [三十年前,你妈妈曾问过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如果将来我有个女儿,她怪我,怨我,我是否还会爱她?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从来都没有改变。


    爸爸对女儿的爱没有任何条件。


    爸爸全部的期盼就是看你幸福。


    所以,不要愧疚,不要遗憾。


    愧疚的是我,这一生太短,只能陪你走到这里。


    可我并不遗憾,爸爸等了许多年,终于能去天上和你妈妈见面。


    往后的人生要幸福,勇敢。


    时漪,不要怕。


    百年以后,我们皆是星尘。]


    许苏山不怪她。


    他只是愧疚,没能再陪她久一点。


    爱是常觉亏欠。


    许时漪攥着皱巴巴的信纸,泪如雨下。


    第77章 077 第七次穿越。


    池信留心听着隔壁的声音。


    直到哭声消失。


    他来到隔壁, 许时漪趴在床头睡着了,脸上挂着泪痕。


    池信碰了碰她,叫不醒。


    今晚是正月十五, 她的灵魂又回到了过去。


    —


    许时漪陷入了一场噩梦。


    第七次穿越, 她居然穿到了陈维身上。


    灯光映在瓷砖墙上, 散发着惨白的光。


    许时漪颤抖着手, 去摸镜子里那张苍白的、男人的病容, 指尖触及到镜面, 感觉到凉意。


    不是梦。


    许时漪脑袋混乱, 无法思考了。


    她机械地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 许荷接起:“喂?”


    “是我。”


    “有事吗?”许荷声音冷淡。


    “不是的, 是我。”许时漪声音带着哭腔。


    许荷沉默了好一会儿, 猜出了她的身份:“你在哪里?”


    “……第五所,好像是办公室。”


    “等我。”


    一个小时后, 许荷走进陈维的办公室。


    凌晨一点, 许时漪的头又重, 又疼。


    她裹着陈维的大衣蜷缩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快要睡着了。


    许荷的开门声把她吵醒。


    她见到许荷,骤然生出一丝安全感。


    可在陈维的身体里, 许时漪不敢去抱妈妈, 低着头无措地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他是……会不会是搞错了?”


    许荷的神情带着些许茫然,不过还是安慰她:“这不是你该道歉的事。”


    上次穿越时许荷分析过,决定穿越锚点的要素极有可能是血缘。


    在未来, 许时漪才刚刚得知许苏山不是她的亲生父亲,现在又被当头一击。


    怎么会是陈维呢?


    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是陈维的女儿。


    许荷也很震惊,不过神情依旧淡然。


    她收敛心神:“这件事待会儿再讨论,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来决定,这层楼的安全室内装有负责第五所园区内外的警报装置,你今夜要不要放走他?”


    “……我要。”许时漪点头。


    她穿进了陈维的身体里,如果今夜不能放走池信,未来不知何时还有机会。


    项链上的光芒已经很弱了,也许下一次就会失效。


    许荷带她来到安全室门口。


    值班的白褂子路过,看见他们,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等白褂子离开,许荷说:“用你的指纹解锁。”


    许时漪听妈妈的话,把指纹摁上去识别。


    门开了。


    许荷推门而入,快速扳动了墙上几个开关,又转身在电脑上输入了一串许时漪看不懂的密令。


    “我现在去隔离室。”许荷敲击过键盘,转身要走。


    许时漪拉住她:“我跟你一起去!”


    她没有妈妈那样理智,脑子已经全乱了。


    这种情况下,本能就想待在有安全感的人身边。


    妈妈和池信,都是她安全感的来源。


    “不行。”许荷冷静道,“你这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杀了你。”


    “可是……”许时漪也知道顶着陈维的脸不能出现在池信面前,她想了想,又说,“书房里的木雕是我要送他的礼物,上面刻着他的家乡,你能不能让他离开前去拿一下?”


    许荷静静地看着他:“别傻了。”


    她放走二号实验体是出于感情没错。


    可并不是出于对他的感情,而是对女儿的。


    许荷并不认为来自宇宙的生命会拥有和人类相同的情感。


    站在一个妈妈的角度,她不赞成女儿喜欢的对象是这样的生命体。


    那是一件很难,且危险重重的事。


    “你留在这里,半小时后把房间复原。”


    “然后乖乖地,等我回来。”


    许荷没有给她提出异议的时间,关门出去,把许时漪独自留在安全室内。


    许荷临走前关上了整个第五所的监控录像,许时漪看不到池信是否已经离开了隔离室。


    她只能猜。


    寂静的夜晚,漆黑的房间。


    钟表滴答走针,每一声都挠在了她的心上。


    半小时过得无比漫长。


    池信大概已经离开了。


    他瞬移的速度很快,如果他愿意,此刻可以出现在荒野市的任何地方。


    他临走前会对妈妈说什么呢?用怎样的眼神?他会发现妈妈和她完全不同的说话习惯和语气吗?


    许时漪难耐地坐了一会儿。


    屋外有人轻轻敲门,她连忙去开,果然是许荷站在门口。


    “他安全地离开了吗?”许时漪急忙问。


    许荷点头。


    许时漪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让他永远不要回来,那对你对我,都不是一件好事。”许荷丝毫没有隐瞒,“你可以怪我,但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许时漪低着头,她其实猜到了。


    2025年重逢,池信对她的态度相当差劲,一定是今夜妈妈说了一些会让他死心的话。


    他一定很难过。


    她准备了好久的礼物也没能送到他手上,未来那块木雕已经不知去向了。


    大概是在那场大火中被一起烧掉了。


    许荷将安全室内的设施归位,带她回到陈维办公室。


    陈维何其聪明,一旦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别处肯定会有所怀疑。


    许荷叮嘱许时漪不要乱跑,而后就要回家。


    许时漪拉住她:“许苏山……他还在家吗?”


    “走了。”许荷脚步一顿,没有多说。


    一定是孟君芳强行带走了他。


    以爸爸对妈妈的感情,绝不会主动离开她,也绝不会和别的女人结婚。


    他的婚姻说不定都是被强塞来的。


    从前,许时漪只觉得自己少年时期过得很不开心。


    现在发现,爸爸才是那个最难过的人。


    许时漪拉住许荷的衣袖,她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都打颤:“可不可以不要是陈维?”


    “……你明明就不喜欢他啊。”


    如果做她爸爸那个人不是许苏山,那这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人配得上她的妈妈。


    陈维更配不上。


    “我不要他当我爸爸。”


    “我要你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许时漪的视野渐渐模糊,意识随之虚弱地收敛起来,完全昏迷之前,她喃喃地对许荷说了最后一句,“……不要为我。”


    —


    许时漪从自己的身体里醒来。


    她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如果许荷听了她的劝说,未来的她会消失才对。


    所以,是许荷仍然固执地坚持了自己的选择,又或是另有原因?


    这一次穿越没有在过去停留太久,醒来时还是凌晨。


    窗外一片漆黑。


    许时漪睡不着,爬起来给陈家苑打电话,冷声问:“你在哪?”


    陈家苑,或许该叫陈维,他讶异于这么晚了她会打来电话:“有事吗?时漪。”


    “我问你在哪!”


    “我在公司。”


    许时漪穿上衣服,开着甄蓁的车直奔HGT。


    陈维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许时漪闯入时,他正在窗边修剪一盆紫罗兰。


    “你对我妈做了什么?!”


    她生物学上的父亲怎么可能会是陈维?她十分清楚许荷有多厌恶他。


    可如果陈维是她父亲,他所做的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他比她更早知晓了她的身份,所以百般照顾,还将那颗号称是天蝎座心脏的水晶送给她。


    陈维听到问题,微地一愣。


    继而,他沉静的眼睛里遽然升起一抹光彩。


    “我能对她做什么?”


    许时漪怒气冲冲地望着他。


    “真让我惊讶,你似乎知道了一些秘密。”陈维扶了下眼镜,“如果你的消息来源是许荷的日记,那你不该呈现一种对信息的阶段式掌握,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这男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可怕。


    只从她的表现上,就推测出了一些端倪。


    许时漪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你先解释清楚我和你的关系。”


    许荷绝不可能主动与陈维发生关系。


    除非是这男人使用了卑鄙手段。


    许时漪已经做好了如果是那样,下次穿越就把陈维杀死的打算。


    这种男人根本不配碰她妈妈。


    陈维平静地一笑:“你妈妈性格要强,她不想做的事没人可以强迫。”


    “我与她没有发生过任何形式的关系。”


    许时漪不理解:“那为什么?”


    “千禧年到来之际,我的病在特效药的治疗下痊愈了。世纪之交,又逢身体重获健康,所以我给自己备下了一份特别的礼物——在国外一家生殖银行捐献了精.子。”


    “我一生时间都用在了科研上,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家庭,可我的基因应该传承下去。”


    “我只是没想到,你妈妈会选中我的精.子。”


    “女性购买精.子样本时,其身份对捐献者完全保密,我并不比你早多久知道这件事。”


    他是在发现许时漪闻不到紫罗兰酮的气味后才产生了怀疑。


    一九九五年一月,许荷二十五岁生日当天,他买了鲜花送去禺山村。


    那时许荷还当他是敬爱的师长,礼貌地请他进屋来坐,只是那个叫许苏山的少年脸色不太好看。


    陈维从没把他放在心上。


    在他认知里,许苏山不过是个小孩子,他的喜怒改变不了任何。


    当晚吃饭时,段爱美觉得紫罗兰的香味太呛了,叫许苏山搬去客厅。


    家中四个人,只有陈维闻不到紫罗兰的气味。


    这是一种罕见的遗传性嗅觉缺失。


    许时漪既然闻不到紫罗兰的气味,定然遗传自父母双亲中的某一方。


    可陈维明确记得,许荷和许苏山都能闻到花香,这说明至少有一个人不是许时漪的亲生父母。


    而她和许荷长得很像,唯一的可能就是,许苏山并非她的亲生父亲。


    陈维深知许荷的社交圈有多封闭,他很难想象许荷会随便找个男人生孩子。


    毫不费力地,陈维就联系到自己身上。


    甄蓁家失窃,是他为了找寻许荷的日记本自导自演。


    多亏了花店的车恰好在那时运货,让他产生了两人间或许存在血缘关系的猜测。


    那夜,他本对许荷留下的日记势在必得。


    家里没找到,就借晚饭为由把许时漪骗到某处,逼问出日记的下落。


    ——这是他原本的打算。


    这女孩是长得像许荷没错,可她毕竟不是许荷。


    就算是许荷本人,当她与陈维的目标产生冲突时,他也会决然选择后者。


    可如果许时漪是他的女儿,那就不一样了。


    这是他留在世界上的血脉,触手可及,要好好保护起来。


    许时漪难以想象自己曾离危险如此之近:“怪不得后来公司组织体检,只有我一个人去……”


    那根本就是陈维为了取得她的血液去检测两人亲缘关系专门设置的。


    和惠医院,正是陈维创办的。


    陈维温和地说:“我看过你的体检报告,总体健康,不过转氨酶指标有些高,平时少熬夜,对身体不好。”


    许时漪不知道他怎么能瞬间切换成“慈父”的语气跟她交流。


    她只觉得难受。


    “我去HGT面试当天,曾被两个男人跟踪过。”


    “是我的人。”陈维坦然地承认,“我让他们盯着你。”


    “为什么?”


    陈维只问了她一个问题:“地铁列车有自动防护机制,出事后被锁在了轨道上。你认为在正常情况下,一辆地铁可以在一分钟内从春湖坝站逆退回到环城南路站吗?”


    “……”


    “我在受伤的乘客名单中看见了你的名字,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


    “你长着一张和你妈妈相似的面孔,三十年前,那东西就在可笑地模仿人类的感情了。”


    陈维淡淡道:“所以,他再一次出现在荒野市,一定是为了你。”


    第78章 078 一块木雕。


    所以, 陈维当初给她提供工作的理由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冠冕堂皇。


    什么看看花开,看看风吹,什么人道主义的安慰。


    他只是想要监视她。


    以此, 钓出可能藏在她周围的外星生命。


    说不定, 那所谓社会责任部都是他专门为她设置的。


    当初王瑞航曾吊儿郎当地说, 部门工作轻松, 怀疑是他爸给他找的萝卜坑。


    没想到一语成谶了。


    只不过不是他的爸, 也不是他的坑。


    陈维没有在许时漪脸上看到认回父亲的欢喜, 微觉不爽。


    可他不会跟孩子计较, 毕竟这是他亲生女儿。


    在他得知许时漪的身份后,第一反应是惊讶, 紧随而来的就是欣喜。


    这女孩满足了他对女儿的一切想象。


    她没有他和许荷身上某些冰冷理性的特质, 精致可爱, 又感性天真,偶尔会小沮丧, 可多数时候完全是个古灵精怪爱幻想的女孩。


    生日那天看见他送的水晶, 她惊讶得就差把心思写在脸上了。


    —糟糕, 这个男人想泡我!


    —好烦啊,要怎么拒绝!


    这可笑又可爱的想法令陈维忍俊不禁。


    他突然遗憾没能参与到她的成长,那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


    “我在精.子库的数据中留下了匿名信息,包含身体特征, 血型, 教育背景与童年时期的相片。我不认为许荷会随便挑选未来孩子的父亲, 她阅读捐精者资料时一定能够认出我的身份。”


    “所以, 选择我是许荷的有意为之。”


    “难以想象,小荷居然为我生了个孩子。”


    说到这,陈维的表情相当愉悦。


    虽不理解许荷这样做的原因, 但这并不影响他感觉良好。


    换作别的女人他都无所谓,但他孩子的母亲是许荷,这确实值得开心。


    “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许时漪蹙眉,“我是妈妈一个人生的。”


    陈维感受到她强烈的排斥:“做我女儿不好吗?你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许时漪:“你的一切都是靠剥削他人得来的,有什么好?”


    “你把那种东西称之为人?”陈维嘲讽道,“三十年前,它能哄骗你妈妈为它打开那扇门,三十年后,它就能用同样的花招骗你。你是我的女儿,别做蠢事。”


    “我不是你女儿。”许时漪一字一句地说,“我是许荷和许苏山的女儿。”


    “有些情况你或许还不了解。”陈维走到她面前。


    他比许时漪高一个头,垂着眼,居高望着她:“程启乾不过是一条我想丢就能丢掉的狗,在他私生子选择伤害你的那一刻起,我就不会放过他。”


    “启乾集团明面上你所能看见的,和背地里你看不见的全部都属于我。”陈维嗓音低沉,带着某些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我说能给你一切,就能给你一切。”


    “或许当初还有别人从精.子库里选走了我的基因,这世界上还有我其他的血脉存在。可他们不是你,他们的母亲也不是许荷,我只认你。”


    “做回我的女儿,我什么都能给你。”


    “我要什么你都能给吗?”许时漪问。


    陈维说:“我可以。”


    许时漪静静地看着他:“好,你忘记外星人的存在,不许再找他麻烦。”


    陈维说:“这件事除外。”


    许时漪嘲弄地笑:“可我只想要这个,就这一件事你都做不到。”


    陈维蹙眉:“你是我的女儿,应该永远和我站在一起。”


    “我不是你的女儿。”许时漪再一次说,“我是许荷和许苏山的女儿,这点永远也不会变。”


    “没有外星人血液中的阿姆里塔素,我会一天天衰老,直到死去,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你早就该死了。”


    陈维极少生气,经历和时光给了他从容的涵养,可这一刻,他却有些被气到了。


    他傲慢的话术对这女孩不起作用。


    她的坚硬似乎遗传自许荷的某些特质,让他又爱又恨。


    许时漪不想再跟他纠缠了,转身离开。


    路过墙边,她不经意望见房间的角落,脚步蓦地一顿。


    陈维办公室的玻璃展柜里放有一块木雕,她面试那天就注意到了。


    只不过木雕放在角落,而她每次来这里都是为了汇报工作,从没凑近仔细瞧过。


    今晚偶然的一眼,她发现木雕正是她在1995年想要送给池信的那块。


    初次见面,陈维说这是他从拍卖场买下来的。


    可是许荷知道这块木雕对她的意义,怎么可能把它卖掉呢?


    “太晚了,我送你回家。”陈维说。


    “不需要。”许时漪不动声色地收回注意力。


    ……


    许时漪开车驶出大门,一瞥眼看见池信蹲在路边。


    他拿着烤肠在逗一只流浪猫,用意念控物,将烤肠悬浮在半空当逗猫棒,小猫急得站起来去抓。


    他今夜出门没有做任何掩饰,就连帽子和口罩都没戴。


    许时漪立刻停车:“你怎么来了?”


    “听到你半夜出门,我不放心。”池信见她出来,把烤肠丢到地上,小猫咬住就跑了。


    “你一直都在这里?”


    “嗯。”


    他们面前这道围墙后面就是办公楼,从这里能清楚地看到陈维的窗子。


    许时漪突然有些局促:“……你听到了什么?”


    池信指指自己的耳朵:“它有一点灵敏,所以全都听到了。”


    他今晚没睡,一直留意隔壁房间的声音。


    许时漪刚一出门他就跟了出来,听了全程,肯定也知道陈维和她的关系了。


    不过他神情跟平常没什么不同。


    许时漪今夜接连收到令人震惊的真相,精神打蔫,有点没力气。


    池信说:“我来开车。”


    许时漪扣上安全带,回头望着陈维办公室的窗:“那块木雕在他手里。”


    “什么木雕?给他得了。”池信不以为意。


    “我在1995年刻的,本来想送给你。”


    池信扶着方向盘的手顿住:“送我?”


    “你曾经跟我提起过你的家乡,我怕你忘记了家乡的模样,就把它刻在了木头上。”


    池信眼眸微微一沉:“后来为什么没送?”


    许时漪说:“妈妈不让。”


    “……在这等我。”池信解开安全带下车。


    许时漪猜到他想去干什么,怕他有危险,下车追他:“等等,池信——”


    里面太危险了,她没有想要他去拿,只是感慨一下那东西为何会在陈维手里。


    许时漪下车追他,跑出几步,余光瞥见街角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送她项链的拾荒婆婆。


    老人静静站着,月光下,朝许时漪柔和地笑。


    许时漪一晃眼,那身影又消失不见了。


    许时漪心脏没来由地狂跳了一下,跑到街角,四处搜寻。


    空荡荡的街上没有人影。


    是眼花了吗?


    ……


    池信仰头望着办公楼亮起的那扇窗户。


    小方块在他兜里尖叫:“你疯啦!库西索你一定是疯了!一块破木雕而已,你快跑啊——”


    池信把它天线按回去,让它闭嘴。


    他瞬移进入楼内,穿过玻璃,闸门和楼梯,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残影。


    办公楼内寂静空旷。


    除陈维外,今夜不再有其他人。


    池信一脚踢开办公室的门,陈维蓦然抬头,与门口的外星人对上视线。


    所有建筑内都有安装有抵御外星人的设备。


    陈维反应极快,下意识就按向手表。


    可外星人速度比他快上一瞬。


    残影从眼前一闪而过,下一秒,池信瞬移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你以为现在还是你说了算吗?”


    池信冷笑,他松手握拳,改抓为撞,在陈维胸口轻轻一推,将他的身体撞到了对面墙上。


    陈维的手表留在了池信的手上。


    那是一个喷洒装置启动器,池信随手把它捏爆。


    陈维的后背撞碎了装着木雕的玻璃展柜,他摔倒在地上的碎玻璃中,咳了一口血。


    池信抬手,隔空将木雕取过来。


    他抱住沉重的木头,望着上面刻的图案,果然是他的星星。


    木头十分陈旧,经历了三十年的氧化,已经因为受潮而有些腐烂了。


    不过在他眼里依然漂亮。


    陈维从满地的玻璃渣里爬起来,嘴角流血,眼神却平静:“你运气很好,今夜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你运气更好。”池信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是她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今夜我会杀了你。”


    “凭你吗?”陈维衣服胸前有个口袋,上面别了一支笔。


    他按动笔帽,冷笑着说:“那就试试,你今夜能不能从这里逃出去。”


    那根笔也是控制喷洒装置的开关。


    池信眼神一黯,从窗口跳了出去。


    园区内各个建筑上又喷洒出了致命的水雾,细密,连绵。


    池信瞬移出大门时,裸.露在外的几处皮肤已经开始流血了。


    许时漪没有找到拾荒婆婆,跑回车前看见池信抱着那块木雕在路边等她。


    “你……”


    “抢回来了。”池信认真端详着木雕,“好漂亮,我喜欢。”


    许时漪见他侧脸在流血,跑过来检查他的皮肤。


    还好,办公楼里的喷洒装置没有研发部里密集,他受伤不算太重,很快就愈合了。


    她又掰开嘴去检查他喉咙:


    “一块木雕值得你冒险吗?又不是多珍贵的东西,我再给你刻一个就好了!”


    “谁说不珍贵?”


    池信将木雕小心地放在车后座,拿安全带绕了一圈:“你送我的,我只要这个。”


    许时漪无言,她告诉池信:“……我刚才好像看见送我项链的婆婆了,可是一转眼她就不见了。”


    池信拧起眉,回头望向黑暗的街角。


    风吹着树叶的影子轻柔摇摆,那里空无一人。


    “会是她吗?”许时漪问。


    池信凝望着黑夜尽头,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第79章 079 这里不是只有你们在!


    许时漪太疲倦了。


    回到公寓, 昏沉地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时,听见陈龙和池信在外面吵架。


    陈龙:“把这破玩意搬走!”


    池信:“你说的是什么?”


    陈龙:“就你面前这块破木头,挡路了。”


    池信:“哦, 你也看到它了吗?这是许时漪送我的木雕。”


    陈龙:“……”


    “我都说了不要送, 她非要, 还要亲手刻给我, 都怪你公寓太小, 我都不知道摆在哪里好。”


    陈龙:“…………”


    许时漪开门出去。


    池信坐在门口晒太阳。旁边支了个桌子, 桌上摆着那块他从陈维手里抢回来的木雕。


    他正对路过的人进行展示, 像外太空的孔雀炫耀着尾羽。


    许时漪跟陈龙说了句抱歉,把这丢人的家伙拖进屋子。


    池信问:“不再睡一会儿吗?”


    昨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许时漪不是身体上的困, 而是精神疲倦, 已经不困了。


    “饿不饿?”


    许时漪昨天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有点。”


    “出去吃吗?”


    “你随便做点什么给我吃吧。”


    池信借了陈龙的厨房,给她包饺子。


    包饺子是麻烦事, 耗时耗力, 不过对池信来说很容易。


    他一心三用, 同时用意念控物和面,切菜,烧水,……超能力净被用在这些无用的地方。


    许时漪醒了会儿神, 摸到池信背后, 抱住他, 踮脚把下巴搁在他肩上。


    “稍等。”池信正在捏饺子, 捏好就直接丢进煮沸的锅里,“很快就好了。”


    “怎么不用超能力了?”


    “……没力气。”


    许时漪轻轻“咦”了一声。


    他从前能将地铁倒推几个站,现在只是包个饺子就没力气了?


    “留在地球上, 你的超能力会逐渐消失吗?”许时漪只想到这种可能。


    “不知道。”


    许时漪捏他的脸,池信改口:“……不会完全消失。”


    “只是消耗的能量恢复时间比从前更久,强行使用太多会超出身体的极限,所以要节省点,不过你放心——”池信把煮沸的饺子捞出来,“不会让你没有饺子吃。”


    饺子是西红柿牛肉馅,颗颗圆润,流着汤汁。


    “小心烫。”池信递给她筷子。


    许时漪尝了一口:“好吃,你跟谁学的?”


    池信说:“老池年轻时去过很多地方,会做各个国家的美食,我跟他学了不少,以后做给你吃。”


    许时漪吃了几个饺子,捧着碗出神。


    公寓安静,她低着头,轻声开口:“我没想过陈维会是我的生父。”


    她都尚且如此难以接受,也不知道池信心里怎么想,毕竟陈维曾经对他做出过那种事。


    池信满不在乎:“我也没想过,不过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也算他有点价值。”


    许时漪那点没必要的紧张感一下就消失了。


    她大口吃完剩下的饺子:“今晚做什么?”


    之前每天他们都要在许时漪房间看电影到很晚。


    “还看电影吗?”


    池信想了想:“我想给那块木头上色。”


    ……


    许时漪调好颜料,递给池信,在旁看着他给木雕上色。


    看了一会儿,觉得他拿着笔刷上色时认真的模样很帅,忍不住绕到背后搂住他脖子,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小方块在床头柜上发出滴滴滴的警告声。


    池信耳朵微红:“别吵。”


    许时漪以为他就叫自己别吵,就收了手乖乖坐着。


    木雕中间刻着池信所在星系的恒星,其余四颗行星分布在不同的环线上。


    池信给恒星涂上了红色,又把自己的星星涂成深绿色,拿着刷子在边缘晕染了一层浅绿。


    “你的星星是绿色的?是因为有很多植物吗?”


    “绿色是地表矿石的颜色。”


    许时漪想象着绿色的矿石:“翡翠吗?”


    池信回忆:“比人类世界的翡翠更绿更细腻,透明度也更高,你知道2014年苏富比拍卖的那条翡翠项链吗?”


    许时漪点头。


    印象中,当初项链被拍卖出了近三千万美元的天价。


    “那种程度的石头在我的星星上都没人要。”


    “…………”


    难怪。


    池信好似很穷,却又一副对钱无所谓的样子。


    看着地球人对他们母星街边的破石头狂热地追捧,他大概也觉得莫名其妙。


    “池信。”许时漪语气变得狗腿,“你来地球有没有带几块家乡的石头呀?”


    “飞船上有。”


    “大块吗?”


    “盥洗台,马桶,浴缸都是用石头做的。”


    “……在哪里?”许时漪的语气更狗腿了,“你的飞船在哪里?!”


    池信扭头,拿笔刷在她脸颊描了翠绿的一笔:“你猜。”


    “啊啊啊,讨厌——”许时漪扑到他身上。


    池信把笔随手一丢,抱着她滚到床上。


    他的床很干净,被子和枕头上散发着皂粉的清香。


    吊灯模糊的光被他高大的身躯挡住,散射开来,在他漆黑的头发上镀了一层温暖的光。


    他低头,轻吻她唇角。


    许时漪沉浸在他的描述里:“所以你有一个帝王绿翡翠马桶……还有一整个浴缸?我的天,荒野市最有钱的男人不是程启乾,不是陈维,居然是你!你能不能敲一块给我?”


    “可以。”池信声音微哑,“但是你要先看着我。”


    绿色颜料点在她薄薄白白的皮肤上并不突兀。


    池信一直都能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种温暖,葱郁的气息,如同母星散发的辉光。


    许时漪从他眼睛里读出了一种和从前截然不同的光彩。


    她无法形容,从前池信的眼神是真的很纯,不懂也是真的不懂,那种东西装不出来。


    可如今,他眼神变了。


    她意识到这眼神意味着什么,不敢细想他回去恶补了怎样的知识,顿时脸红得不像样。


    “我把浴缸送给你好吗?”池信压低了声音,音调里带着某种蛊惑的音节,“放你房间,你随时约我去泡澡。”


    “或者,做点别的。”


    他的吻沿着额角,鼻尖一路滑下来。


    每说一个字,灼热的呼吸就喷洒在她脸上。


    许时漪屏住呼吸。


    池信吻住了她的唇。


    小方块在床头柜上发出了疯狂的滴滴声,谁都没有注意到。


    这个吻没有任何征兆,掠夺了一切空气。


    池信对于由自己主动发起的第一个吻颇显生疏。


    教学视频和实战毕竟还有差距,他只会笨拙地碾磨,撕扯着她的唇瓣。


    许时漪一只手腕被他握着,另一只轻轻抓抚着他后脑的头发。


    于是,这个吻愈发深入,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滴滴滴——


    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打散了房间的旖旎气氛。


    小方块终于是有些忍无可忍了,尖叫道:“这里不是只有你们在!!!”


    两人瞬间从床上弹起来,分开。


    许时漪捂着被吮得通红的唇,坐在床边,池信坐在另一边,抓了抓头发。


    “至少尊重一下人工智能吧!”


    “要么去别的房间,要么就把我丢到外面!”


    “下次信不信我把你们的接吻影像上传到母星的数据库里循环播放?!”


    许时漪满脸通红。


    这小机器人好歹毒,像谁啊?


    “我先回家了。”她低着头。


    “我送你。”池信站起来。


    许时漪不好意思:“不用了,就两步。”


    她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屋子。


    池信关上门,平复了紊乱的呼吸,随后,冷冽,锐利的目光盯着床头柜的小方块。


    小方块宁死不屈:“……就是你错了!”


    “当着别人的面干那种无耻的事,你不要脸!”


    “你个死恋爱脑,坏女人勾勾手指你就跟人家走!”


    “你已经遗忘了母星的荣耀,你个叛徒,你……咕噜咕噜咕噜,我又溺水啦——”


    池信把它丢进洗衣机,按上了两个小时超长洗模式。


    房门又轻轻叩响,许时漪去而复返。


    她脸上的红意还没消,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刚才忘了说……甄蓁的店明天试营业,你跟我一起去玩吗?”


    池信说:“好。”


    许时漪小声说:“晚安。”


    池信拽住她手腕,扯回来搂在怀里。


    他拥住她,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安静地抱住她。


    冬夜湿冷,不过他的怀抱热量充足。


    他紧紧抱着她,不肯放手:“好想就这样一直抱着你。”


    许时漪说:“你的机器人又要嘴碎了。”


    “就让它把我们传到母星的数据库好了。”池信满不在乎,“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我遇见了你。”


    这段感情还要被传到外太空吗?


    许时漪觉得羞耻,又有些刺激:“那我要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再画个全妆。”


    “你这样就很漂亮了。”


    “在外星一定有比我更漂亮的女人。”


    “没人比你更漂亮,就算有,我也没见过,所以你就是最漂亮的。”


    两人净说着一些没营养的话。


    池信也知道这样蠢得无可救药。


    可他就是不想放手,哪怕和她多待上一秒钟也好。


    有时午夜惊醒,他分不清自己是在陆地还是海上。


    仿佛船身还在摇晃,周围都是海浪,而他也陷入了一场没有她的噩梦中无法醒来。


    只有聆听着隔壁她熟睡时的呼吸声,他才会安心。


    在从没有对她提起过的那些夜晚,池信常常整宿无眠。


    “坏女人。”池信喃喃低语,“你一定是对我使用了引力的魔法。”


    许时漪连忙解释:“我没有!”


    地球人根本不会用魔法。


    池信才不听她解释,低头亲了亲她脸颊:“你有。你把我牵扯到这颗星星上,让我不想离开了。”


    第80章 080 那我一辈子待在烂泥里。


    甄蓁的馄饨店开在大学城, 不大,六张桌子。


    许时漪送了她一台咖啡机作为开业礼物。


    今天试营业,她都做好了去街上帮甄蓁拉客吆喝的准备, 结果从进门起就一直在忙。


    开业三小时, 直接爆单了。


    骑手进进出出, 外卖单子雪花一样飘来。


    甄蓁提前为开业准备的三百个馄饨根本不够用。


    许时漪挽起袖子去帮她包馄饨:“你这生意也太好了。”


    周围的商铺基本没有客人, 就她店人多。


    甄蓁也非常疑惑:“莫非我就是传说中根骨绝佳的商业天才, 只要稍稍出手就能统治荒野市的餐饮帝国?”


    又有一串新的外卖单子打出来, 许时漪拿起来看了眼。


    地址是HGT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她去看前面的那些单子, 地址全都一样。


    “……”


    ……不是,陈维有病吧?


    工作日不在实验室搞他的研究, 坐在办公室下了三百单馄饨?


    一碗馄饨有十个。


    三百单就是要包三千个。


    他要干嘛?请全公司吃午饭?


    许时漪出门打电话质问:“你又找人监视我?”


    “恭喜你朋友新店开业, 我找人送了花篮, 一会儿就到。”陈维坦然承认。


    “我朋友开店关你什么事?”


    陈维语气淡然:“我说过能给你一切,就连你的朋友我也一并负责。那家店太小了不是吗?荒野市任何地段随她挑, 我送她一个铺面。只要你喊我一声爸爸, 别的都好说。”


    “做梦吧。”许时漪说。


    陈维说:“那你慢慢包, 超时我投诉。”


    他挂了电话,又下了三百单。


    许时漪:“……”


    神经病啊!


    店里忙飞了,池信和梁逸诚也在帮着打包,还是忙不过来。


    最后不得不喊刘晓红过来帮忙, 才勉强在限定时间内把六百单馄饨全都做好。


    最后一单交给骑手, 所有人都累趴了。


    就连池信的手都在抖。


    要是知道今天的辛苦都是陈维造成的, 大概会想杀了他。


    甄蓁提议:“大家辛苦了, 我给你们煮馄饨吃吃。”


    梁逸诚虚弱地说:“别煮,我现在闻到馄饨味就想吐。”


    甄蓁算了算一天的进账,眼冒金光:“……哇塞, 发财了!”


    “……”


    她手舞足蹈,给大家发了红包。


    许时漪见她高兴,也不好意思说出真相。


    ……


    甄蓁的小店开业来生意红火,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有偿请了刘晓红来帮工。


    刘晓红打趣她:“你念了那么多书,现在来卖馄饨不会有落差吗?”


    甄蓁说:“我很开心啊,没有烦人的领导,没有讨厌的同事,没有想要做却无能为力的事。”


    “从前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大家都念书,我也去念,大家都有体面的工作,我也去工作,我好像只是追着大家的脚步在走,可追到半路,发现并不快乐。”


    “世界上就是有人更适合慢慢走,独自活,晒晒太阳,吹吹雨露,开心了就工作,不开心就打烊。”甄蓁笑嘻嘻问,“刘姨,你不会觉得我有毛病吧?”


    刘晓红摇头:“我还不是一把年纪了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甄蓁说:“你比我妈想得开。”


    她以为宋春兰不会发现,至少不会太早发现,可越担心的事情来得越快。


    开业半个月后,宋春兰找上门来。


    当时正是晚餐高峰,甄蓁和刘晓红在后厨煮馄饨,许时漪和池信在帮忙打包。


    许时漪一抬头就看见宋春兰拎着个包,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阿,阿姨?”


    刚好梁逸诚从外面进来:“甄蓁,那两单写字楼的我给你顺便送了,还有别的一起送吗?”


    宋春兰皮笑肉不笑:“都在啊。”


    甄蓁差点把锅给摔了,吓得不知道怎么办好。


    许时漪擦擦手,上前去拉宋春兰:“阿姨,您怎么来了?”


    宋春兰甩开她:“别叫我阿姨!我当初就不该让甄蓁跟你玩!”


    甄蓁从后厨出来:“妈,你说什么呢?”


    许时漪也懵了:“……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没误会!从你住进我家起甄蓁就走背运,过去一年她工作也没了,从家里搬出去,还学会骗我了。我以前听说有些人自己过得不顺就见不得朋友好,还不信,现在看来真是这样啊。”


    “是你撺掇甄蓁的吧?”


    “……”


    甄蓁快疯了:“你快别说了,我的事跟时漪有什么关系啊?”


    宋春兰又冷笑着盯着梁逸诚:“不是程序员吗?不是年入几十万吗?好啊,都合起伙来骗我。”


    “一起跳广场的阿姨说看见你在大学城卖馄饨我还不信,这么大的事你自己偷偷就干了,连亲妈都不告诉?你知道从别人嘴里听说这件事我有多丢脸吗?”


    宋春兰嗓门扯得极高,客人们都放下筷子看热闹。


    刘晓红赶忙去安抚,道歉退钱,让他们先去别家吃。


    几分钟后,店里人走光了。


    “我靠双手赚钱有什么可丢脸的?”甄蓁觉得她这样闹才丢脸,脸羞得通红,“我们回家说吧。”


    她拉宋春兰,可根本拉不动。


    “我给你养这么大,供你读书是为了让你靠双手赚钱?你书都念狗肚子里了?”宋春兰边骂,边拿起门边的扫把把桌上的调料,碗筷通通扫到地上,“你给我关门回家!”


    甄蓁精心装修的小店在宋春兰的破坏下像狂风打过的花。


    一时间,调料洒了满地,白墙被溅得点点痕迹。


    甄蓁拦她:“你别捣乱了,我好不容易开起来的店为什么要关?我可以靠它赚钱。”


    “我不要你靠这个赚钱,我要你找个好听的工作,我要你过得体面!”


    “一定要穿着长衫才算体面吗?”


    “是!”宋春兰眉梢凌厉地一扬,“人家都穿着长衫,人家都过得体面,不然供你读书干什么?卖馄饨还需要大学毕业了才能干?你给我把店关了,你王叔叔的亲戚在国企当领导,我托他给你找找关系,你去上班!”


    甄蓁太熟悉她这腔调了。


    从小到大,每当宋春兰这样说,几天后就会拉着甄蓁去老师家,去教练家,或者去陌生人家。


    宋春兰会提前去市场买几兜水果,坐在人家里的沙发上低声下气地拜托老师照顾女儿,拜托驾校教练给她开小灶,又或是拜托从没见过的叔叔阿姨给她找个工作……诸如此类。


    甄蓁说过无数次不需要这样,宋春兰只会骂她幼稚,不懂社会的规则。


    ——只有如此才能得到好的资源。


    可甄蓁对她口中所谓的“好的资源”并不感冒。


    老师不关注她也能学得好,教练不开小灶她也能拿驾照,没人给她找工作她就自己找。


    对方维持着表面的客气,眼底却写满不耐烦。


    甄蓁只觉浑身刺挠,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该是等价交换吗?宋春兰凭什么认为几兜水果就能换来一份她眼中好工作呢?


    甄蓁很丧气,自己似乎哪里出了问题,和世界的兼容性很差。


    她融入不了社会的规则,只想要逃离,可每次试图逃离,又觉得自己像个异类。


    宋春兰的建议刚一出口,甄蓁就应激地吼出来:“我不要!”


    “行,你不要我找人,那你自己去找你同学。”宋春兰揪住她朝外走,“你是学传媒的,你同学刚好当网红,一年赚不少钱,她说缺人,你就去跟她干。”


    甄蓁发懵:“……什么同学?”


    宋春兰说:“那个叫李熙熙的,她前两天来家里找过你。”


    婚宴之后,李熙熙回家就一直犯嘀咕。


    她现在是百万粉丝的网红,甄蓁的威胁还是相当值得注意,万一在网上“造谣”她霸凌闹出大的影响就不好了。


    于是李熙熙跟老同学要了甄蓁家地址,想私下去探探口风。


    甄蓁不在家住,李熙熙就摸到了宋春兰的早点店。


    两人聊起来,李熙熙尽可能地表达善意,同时不着痕迹地炫耀自己,听得宋春兰羡慕死了。


    她对李熙熙说,你妈真有福气,生了你这样有出息的女儿,多有面子啊。


    宋春兰挑眉:“都是同一届的同学,你看看人家过成什么样子?就你不争气!”


    甄蓁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宋春兰口中的人是李熙熙。


    只觉得讽刺。


    她气得发抖:“如果变成她那样的人才算过得好,那我一辈子待在烂泥里!”


    宋春兰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她还想再打,被梁逸诚拦住:“阿姨,您冷静,外面好多人看着呢。”


    “滚开!”宋春兰骂他,“一个个都帮着她骗我!”


    又回头骂甄蓁:“你就是因为成天和这种人一起玩,才会不学好!”


    甄蓁捂着脸,哽咽着问:“他是哪种人?”


    宋春兰咄咄逼人:“没钱没学历,跟个混混有什么区别?他但凡要点脸就知道自己配不上你!”


    梁逸诚本来还想劝架,听宋春兰这样说,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不敢去拉她了。


    甄蓁眼眶里顿时有泪滚出来,发疯般冲她吼:“你口中的混混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过我,你知道什么?喜欢李熙熙你就去当她妈啊!”——


    作者有话说:朋友们,今晚九点,我将干票大的。《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