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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本宫要你留下来陪我。……


    车队从皇宫出发, 一路驶向城门,在即将出关前,行经一处驿站长亭时, 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外面通传,是长公主的车驾拦在了前方。


    江芙诗立时掀起车帘,只见不远处的亭子中,风雪漫天,江羽和娄冰菱并肩而立, 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又坚定。


    她当即不顾礼仪,急急下了马车, 眼眶微热地快步走向她们。


    “你们……怎么来了……”


    娄冰菱满眼泪水,说话不能,只能上前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用力到指节发白:“殿下出嫁, 冰凌岂能不来送行。”


    江羽将一件簇新的狐裘披在她肩上,仔细系好带子:“此去一别, 山高水长,前路难测, 姑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江芙诗本来强撑的坚强,在亲人面前瞬间瓦解,可她死死咬着唇不愿失态,直到江羽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那压抑的委屈与恐惧终于决堤,忽然扑进江羽怀中痛哭失声。


    她说:“姑姑……我害怕……”


    “傻孩子……”江羽低声哄着,眼神复杂,略一抬眸, 就见那男人已无声来到江芙诗的身后。


    他静立风雪之中,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始终保持着三步之距,挡住身后袭来的寒风与碎雪。


    “别哭了,今日是你出嫁的日子,”江羽轻轻拍着她的背,俯身凑近江芙诗的耳边:“姑姑已经安排好,让慕云假扮成商队跟在你们队伍后面。若遇变故,可凭姑姑给你的玉佩去找他,他会护你周全。”


    江芙诗攥紧了江羽递来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眼眶却更红了,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用力点头。


    “殿下……”娄冰菱泣不成声:“此去……定要珍重……”


    话是这么说,可江芙诗知道,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回到故土,再也不能与这些挚亲挚友相见了。


    被搀扶着返回马车时,她一步三回头,望着眼前两人,心里清楚这一眼,便是今生最后一面。


    正要掀帘上车,一个身着青色官袍、满脸横肉的男人突然挡在车驾前。江芙诗定睛一看,是随行的官员,只是此前并未见过。


    这次和亲之行,由礼部侍郎周大人负责礼仪与沿途事务,而安全部分,则由京畿大营的将领协同护卫。


    此人正是本次护卫队的统领,李威。


    他拦住湛霄,下巴微抬,语气带着几分傲慢对他说:“永安殿下的安危,由我与麾下亲兵负责,你不过是个府中护卫,不必跟在左右,可以退下了。”


    江芙诗心头一惊,眼下的她,除了青黛几个婢女之外,身边再无其他熟知之人,此番远赴穹勒族,本就满心不安,若连湛霄都被支开,往后更是孤立无援。


    正不知找何由头将湛霄留下,却听剑鞘与铠甲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湛霄已经用未出鞘的剑,挡开了李威欲阻拦的手臂。


    “殿下安危,有我足以。”


    李威被震得连退两步,呲牙咧嘴,一脸横气,正想拔刀,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收了手势,不情不愿地走了。


    江芙诗怔愣着,有些不明所以,直到青黛轻声提醒才回过神,弯腰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方才与江羽分别的不舍、对前路的惶恐再次涌上心头,她靠在车厢内壁,忍不住默默流泪。


    见她哭得伤心,青黛连忙取来帕子,又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蓉蓉则从包裹里拿出暖炉,塞进她手里,低声劝道:“殿下,别伤了身子,往后路还长,有我们陪着您呢。”


    江芙诗泪眼朦胧地接过暖炉,指尖传来的暖意驱不散心底的寒意。她时不时掀开车帘,在随行队伍里搜寻那道玄色身影,直到看见湛霄骑着黑马,始终与马车保持着两丈远的距离,稳稳跟在身侧,才稍稍安心下来。


    和亲队伍出了京城,沿着官道向西行进。每日天不亮便被催促启程,直到日头西沉才在沿途驿站或官家别院停驻,用饭休憩皆有定时。


    内务府指派了两名嬷嬷跟在江芙诗身边,美名其曰“照料公主饮食起居,教公主熟悉穹勒族礼仪”,可自打她们跟上队伍,青黛、紫苏每次想上前给江芙诗递暖炉、整理衣物,两个嬷嬷的耳朵都竖直了,要么抢着接过东西代劳,要么找借口支开她们。


    到最后,更是直接以“公主需适应穹勒规矩,不必劳烦侍女”为由,把青黛等人都挤到了外间,由她们二人全权接管江芙诗的起居事宜。


    刚开始一切如常,慢慢就开始不对劲了。


    比如每日送来的饭菜,从最初的两荤两素、温热适口,变成了只剩一碗不见油星的冷粥并两块干硬的炊饼;夜里本该添的炭火,总被她们以“穹勒苦寒,需省着用”为由少添大半,害得江芙诗裹着两层棉被还觉得冷;甚至连她想给青黛递句话,都会被嬷嬷以“公主该静养”打断,明里暗里隔绝她与侍女的联系。


    显而易见,这是皇后的授意,担心她在和亲途中联络外援、耍弄手段,便派这两个嬷嬷来暗中磋磨她的意志,要让她在抵达穹勒前就受尽折磨。


    这日在驿站歇脚,临近傍晚,天空难得没有再下雪。


    两个嬷嬷端了晚饭进来,照例是半凉的饭菜和一碗结着油花的汤。


    江芙诗直接把饭菜当着她们的面掀翻在地。


    “这样的东西,本宫不吃。”


    其中李姓嬷嬷立即拉下脸来,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殿下,穹勒不比我大晟,往后到了草原,别说这样的饭菜,能不能顿顿吃饱都难说,如今不过是让您提前适应,您怎能这般娇纵?”


    另一个张嬷嬷也连忙附和,脸上堆着假笑,话里却满是讥讽:“殿下,您如今可不是在京城的公主府了,再这般挑三拣四,传出去反倒让穹勒人笑话咱们大晟公主不懂事。”


    江芙诗冷声一笑:“笑话?本宫是大晟的永安公主,就算和亲,也轮不到两个内务府嬷嬷来教本宫如何做人!今日这饭菜若不换,本宫立即派人千里八百里加急送信进宫——就说皇后娘娘派来的嬷嬷苛待和亲公主,不知两位担不担得起这个责任?“


    两个嬷嬷闻言,当即脸色煞白,扑通跪地。李嬷嬷颤声道:“殿下息怒,老奴……老奴这就去换!”


    江芙诗毫不客气地踢了她一脚:“还不快滚!”


    “是、是。”两个嬷嬷悻悻起身,赶紧把冷饭撤走,一刻钟后,端来了一碟热气腾腾的酱焖鸡腿、一盘清炒时蔬,还有一碗熬得浓稠的小米粥,连主食都换成了松软的白面馒头,显然是不敢再怠慢。


    入夜。


    两嬷嬷照旧堵在房门口,笑着说“公主金贵,还是老奴们伺候更妥当”,硬是把想进来给江芙诗铺床的青黛拦在门外。


    躺在里间,听着门外的争执声,江芙诗只觉得心烦,懒得与她们计较,便扬声让青黛先回房,自己应付便可。


    驿站的床,铺着的褥子薄得像层纸,底下的木板缝里还透着寒气,她把带来的厚披风也盖在身上,却还是觉得冷意往骨头里钻,翻来覆去许久都睡不着,脑子里反复想着到了穹勒族该如何自处,想着湛霄的毒、姑姑的嘱托,越想越乱,直到后半夜才觉得眼皮发沉,疲惫地闭上了眼。


    缓缓入梦。


    梦里她穿着刺目的红色嫁衣,被敖牧粗糙的大手按在冰冷的草原上,对方腰间的弯刀出鞘时泛着冷光,眼看就要劈到她脸上,她拼尽全力尖叫,猛地从梦中惊醒。


    梦境清晰到恍若真实,她拢着被子坐起来,下意识颤声呼唤:“湛霄……湛霄!”


    来的仍是那两个嬷嬷,二人提着灯快步走进内室,脸上堆着假惺惺的关切,眼神却透着不耐烦。


    “殿下这是做什么噩梦了?”李嬷嬷假意关切,随即板起脸:“殿下,这深更半夜的,召见男子入内,于礼不合。老奴们守着您便是。”


    此时此刻,房中烛火只剩下豆大的一点,忽明忽暗地摇曳着,映得这两人的面孔扭曲怖,眼底的算计藏都藏不住,看着她们虚伪的模样,江芙诗只觉得一阵恶心,冷声喝道:“出去!本宫不用你们伺候,再敢擅自进来,休怪本宫不客气!”


    “啧。”李嬷嬷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说:“殿下何必动怒?老奴们也是奉旨行事……”


    “出去!”梦中的恐惧还未散去,江芙诗声音带颤,哽咽着喊:“湛霄,湛霄!”


    见状,两嬷嬷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张嬷嬷眼神一横,就想冲上来按住江芙诗的肩膀,冷声道:“殿下再闹,我们可就只能‘请’您安分了,别以为喊那个护卫来就有用,他不过是个府中侍卫,还敢管内务府的事?”


    话音未散,房门被一股劲风震开,男人挺拔的身影倏然而至,昏暗的光影映衬在他硬挺的侧脸。


    见到来人,江芙诗惶惶不安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眼眶一红,眼泪又忍不住要掉下来。


    她顾不得男女有别,也顾不得公主的体面,掀开被子就冲下了床,直接对着他说:“本宫要你留下来陪我。”


    李嬷嬷听言,顿时炸了毛,指着湛霄的鼻子就骂:“你个护卫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公主寝房?还不快滚出去!”


    见他不理会,李嬷嬷又气得对江芙诗辱骂道:“真是成何体统!公主殿下,您这般不知廉……”


    “耻”字还未出口——


    一道寒光闪过!


    没人看清湛霄的动作,可李嬷嬷已惨叫一声,双手软软垂下,鲜血从腕间汩汩涌出——竟是瞬间被挑断了手筋!


    两嬷嬷是皇后的人,众人心知肚明,平日里谁都不敢明着得罪。却不成想,湛霄会如此不计后果,直接废了皇后派来的心腹。


    李嬷嬷瘫倒在地,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剧痛让她浑身抽搐,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另一个张嬷嬷原本还想上前帮腔,甚至想偷偷溜出去找谁告状,可见了这一幕,她直接吓到蜷缩在地,上下牙齿打着颤抖,连大气都不敢喘,眼神里满是恐惧。


    泪眼朦胧间,江芙诗看见湛霄用看死尸般的眼神扫过那两个恶奴,随即跨过地上的狼藉,在她床前半跪下来。


    她仍在止不住地抽噎,恐惧和委屈拧在心口,望着他哽咽道:“我害怕……你会一直在这里陪着我吗?”


    眼前之人声音低沉:“属下说过,不会让殿下孤身一人。”


    江芙诗这才稍稍止住哭泣,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青黛和紫苏便被请进来,看着这满地的鲜血和瘫软在地的嬷嬷,她们也吓得面色发白,但还是强撑着上前照料公主。


    她们把机关明月灯吊在公主床头,柔和的光晕洒满床榻,驱散了方才的血腥与恐惧。


    在这片安心的光晕中,江芙诗望着窗边那道身影,多日来第一次感到踏实,终于沉沉睡去。


    两嬷嬷的事,不到天亮就传遍了整个队伍。


    有想借皇后之势治罪湛霄的人,不论身份尊卑——女的被挑断手筋,男的被打断双腿,鲜血从驿站的石阶一路淌到院中积雪,凄厉的叫声连续几天久久不绝。


    如此往复,几日下来,再无一人敢反对湛霄出入公主寝处,连路过他身边时,都下意识放轻脚步。


    山高皇帝远,在这里,绝对的实力让所有人都得向他臣服。


    和亲队伍继续向西行进,雪渐渐停了,可空气却愈发寒冷。


    队伍里的气氛也像这天气般压抑,没人再敢私下议论公主和她的侍卫,连递水送饭都小心翼翼,湛霄的狠辣做派,令一众人等根本不敢有半分异动,更别提靠近公主车驾十步之内,生怕触了霉头。


    夤夜,驿站的偏房里。


    李威和几个穿着武官服饰的人围坐一起,面前的油灯昏昏欲灭,每个人脸上都愁眉不展,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还有十日光景,就要步入穹勒族地界了,可那湛霄日夜守在永安公主身侧,寸步不离,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威一拳砸在案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


    他们都是靖国公暗中安插的亲信,原本的计划是找机会将真公主掉包,到时候再由三殿下派遣人马将湛霄围堵,斩杀于边境。


    可现在,他们根本找不到机会。


    “此事不宜再拖。”李威面色阴沉:“再这样下去,夜长梦多,要是到时候误了国公大事,你我谁都担待不起!”


    众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焦灼与无奈。


    “想把公主换走,首要就是要把湛霄从公主身边引开。有他在,咱们连公主的衣角都摸不到,更别提下手了。”


    “要不这样吧。”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武官,凑上前说:“明日下榻驿馆后,找人假扮流寇闹事,故意在驿馆外围放火、喊杀,届时湛霄为了公主的安危,肯定会出去查看情况,到时候咱们趁他不在,直接把公主掳走藏起来,就算湛霄事后发现不对,也找不到咱们的踪迹,等三殿下的人马到了,咱们再联手把他解决掉!”


    帐内陷入死寂,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李威深吸一口气,似乎在认真审视这个计划。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说罢,他立即遣心腹携密信连夜出发,将这个计划告知三皇子派来的卞晨所部,请他们务必在湛霄被引开后,做好围杀他的万全准备。


    ……


    车窗外是连绵起伏的雪山,寒风卷着碎石打在车帘上,连天空都透着一股肃杀的灰白。


    江芙诗的心越来越沉。只要翻过了这座山,那边就是穹勒族的地界了,她再没有回头之路。


    黄昏前,车队来到一处边陲小镇,当地官员招待了他们。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连日啃食干粮的众人终于得以饱腹,席间甚至出现了江芙诗最爱的清蒸鱼。


    她看向湛霄,他依旧静立在她身边。


    这几日,他们形影不离。无论官员拜见还是仆役伺候,皆被他冷厉的气场所阻,除了青黛几个贴身侍女,再无人能轻易近她身前。


    这种近乎绝对的掌控,反而让江芙诗悬着的心渐渐落地。至少在这危机四伏的路上,她不用再担心被人暗中算计。


    她用小碗盛了点鲜嫩的鱼腹肉,推到桌子对面,轻声对他说:“一路辛苦,你也用些吧。”


    湛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又落回那碗鱼肉,最终只是微微摇头:“属下不饿。”


    连日来,他们之间的逾矩早已落入众人眼中。江芙诗心知肚明,可她不在乎世俗眼光。她只知道,往后余生都将被困在穹勒的金帐里,唯有眼下这段路途,是她最后能纵情任性的时光。


    正凝神间,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兵刃相交的锐响与惊呼。


    寻着声音望去,只见庭园里冲进十几个手持弯刀的蒙面人,见人就砍,驿站的伙计和护卫们乱作一团,李威也在庭园中央大喊道:“保护殿下!有流寇劫营!快把守住楼梯,别让贼人上来!”


    湛霄立刻挡在江芙诗身前,沉声道:“殿下待在房内,不要出来。”


    这时,一个满身是血的驿卒跑着冲上楼,朝他们喊道:“殿下!流寇人数众多,前门已失守!”


    话音刚落,湛霄从二楼一跃而下,很快没入混乱的人群中,玄色身影在刀光剑影里格外醒目,几下就撂倒了两个蒙面人。


    江芙诗失神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揪得发紧,被青黛搀扶着回了内室。


    可窗外,仍传来源源不断的厮杀与惨叫声。


    青黛宽慰她:“殿下安心,湛侍卫武功高强,定能平定骚乱。”


    话是这么说,可江芙诗掌心冰凉,总觉得心神不安。最终拿出长公主给予的玉佩,吩咐青黛:“你速速乔装,从后门离开,拿着这枚玉佩去寻慕云的商队求援。”


    青黛认真点头,当即找来一身粗布棉裙换上,打扮成本地村妇模样,将玉佩仔细藏入怀中,悄悄从驿馆后门溜了出去。


    夜色渐深,驿馆前院的厮杀声时远时近,江芙诗在房中坐立难安。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几声闷响与重物倒地声,惊得江芙诗站起身来,旁边的蓉蓉急忙挡在她身前,声音发颤:“殿下小心!”


    “砰——”


    厢门被人一脚踹开,几名蒙面人迅速闯入,眼神凶狠地扫过房间,目光锁定江芙诗。


    “殿下!”蓉蓉尖叫着扑上前想阻拦,却被一名蒙面人狠狠推倒在地,额头撞在桌角,瞬间流出鲜血。


    “你们是谁!可知本宫是什么人?”江芙诗连连后退,忍住恐惧厉声斥道,试图用身份震慑对方。


    可黑衣人却毫无反应,动作利落,先是用浸了迷药的布巾捂住她的口鼻,又扯过旁边的锦被将她紧紧裹住,迅速扛起她便往外走。


    湛霄在前院与“流寇”交手,可越战越觉不对——这些人的武功路数他再熟悉不过,是曹家。


    顿时心头一沉,几个起落便回到了驿站,一楼满是狼藉,桌椅翻倒,杯盘碎裂,几名侍卫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他顾不得细看,飞似的来到二楼,脚步快得带起一阵风。


    只见公主寝间房门大开,蓉蓉满头鲜血地倒在桌旁,气息微弱,而公主已不见踪影。


    他环视一圈,通过房内的脚印判断出黑衣人是从西侧窗户撤离,于是立即纵身跃出窗外循迹追去,很快被他发现潜藏在后院马厩的李威。


    以为计划得逞,正暗自得意的李威欲转身离去,不料一把冰冷的剑抵上了他的喉咙,剑锋擦着他的皮肤,划开长长一道血痕。


    “公主,在哪儿?”


    李威身体骤然僵直,喉结在剑锋下艰难地滚动。他强作镇定地扯出个笑:“你这是何意?刺客来袭,我正欲调兵去追……”


    剑锋又进一分,血珠顺着脖颈滑入衣领。


    “北面……五里外的废弃砖窑。”李威喘着气,瞳孔因恐惧微微收缩,“他们要在那换马车……”


    湛霄眯了眯眼,直接提着他的领口疾驰至砖窑。


    破败的窑洞前杂草丛生,唯有夜风呼啸而过。


    这儿什么都没有。


    意识到自己的谎言被戳穿,李威冷汗直流。湛霄将他重重摔在砖墙上,一剑刺穿了他的肩胛,骨骼碎裂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我再说一遍,公主在哪?”


    第42章 第 42 章 “传说中的天下第一杀手……


    “啊——”李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汩汩鲜血瞬间浸透半边衣袍,却还是咬紧牙关:“在……在西边乱葬岗……”


    湛霄目光一寒,又一剑刺穿他左膝。


    李威仍旧扭曲着脸:“真……真的……”


    湛霄继续将剑刃拧转半圈, 剑身转动带来的剧痛让李威浑身抽搐,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背,连惨叫都变得嘶哑。


    “公主在哪?”


    奄奄一息的李威满眼绝望,身体上的疼痛令他终于崩溃:“在、在南边的废弃破庙里,我没骗你,是三殿下让我们做的, 把公主藏在那儿,等你去找就围杀你!”


    湛霄盯着他片刻, 见他眼神涣散、语气不似作假,便收回了剑,临走前, 又一剑刺穿他左边的肩胛骨, 确认他失去了行动能力,无法通风报信, 才转身朝着南边的方向疾驰而去。


    寻常迷药对江芙诗来说是不起效的,可为了摸清这些人的目的, 她还是假装自己昏迷不醒。


    这些人没有在驿站就把她杀了,或许是不愿在现场留下太多痕迹,又或许是有不能杀她的理由。


    颠簸许久,江芙诗才终于感知到自己被放了下来,她偷偷睁开一条眼缝,入目是残破的佛像和积满灰尘的供桌,空气中满是灰尘和霉味,似乎是一处破庙。


    两个黑衣人守在门口, 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其中一人说:“怎么还没来?”


    “急什么,等卞统领解决了那护卫,自然会来处置她。”


    “等会人来了,再把她杀了埋了,做得干净些。”


    江芙诗心尖一颤,寒意瞬间窜遍四肢。


    她一边偷偷观察着那二人的动向,一边从自己的袖口处掏出一个掌心大小的油纸包。


    这是她用来防身的烈性迷药“三步倒”。


    她装作刚醒来的模样,轻咳一声,很快吸引了黑衣人注意。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加大剂量吗!”其中一人骂道,快步朝她走来。


    他们毫无防备地凑近查看,江芙诗弱弱地说:“水……给我水……”


    两名黑衣人对视一眼,又不耐烦地俯身,结果刚靠近就吸入一阵异香。他们猛地站起身后退,却发觉自己四肢发软、视线模糊。


    “你、你……”话还没说完,已双双瘫软在地。


    江芙诗赶紧起身,狠狠踹了几脚躺地上的两人,确认彻底昏迷,她赶紧朝庙外跑去。


    门外,大雪纷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根本看不清方向。


    她踉踉跄跄地深一脚浅一脚奔逃,身后忽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她震愕转头,一队骑兵将她围了起来。


    其中领头之人,竟是迎冬典当日与湛霄交过手的,三皇子的亲卫统领,卞晨。


    “是你。”江芙诗迎着风雪,直视他。


    “玉荷……不,永安殿下,又见面了。”卞晨骑着马来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江芙诗冷笑一声:“怎地?取本宫性命而已,还需劳动卞统领亲自带兵前来?”


    卞晨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那自然不是,殿下性命,于我而言不过蝼蚁。此番倾力而出,为的是围杀湛霄。”


    风雪更急,卷起千堆雪沫,江芙诗闭上眼,长睫沾满冰霜,苦笑一声。


    没想到,她竟会殒命在这里,她本以为自己会在穹勒受尽屈辱而死。


    忽然——


    一块拳头大的坚冰自雪的深处疾射而出,一举击中卞晨的手腕,令他砍杀江芙诗的手猛地一麻,手中的长刀“哐当”一声掉在雪地里。


    卞晨吃痛,怒喝一声“谁!”,骑兵们也瞬间警觉,纷纷举起兵器对准雪地深处。


    寒风卷着雪花,将那道身影慢慢勾勒出来。


    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自雪的深处走出,黑色狐裘上落满了雪花,他手持长剑,剑身上还沾着未化的冰霜,一步一步,气场强大到让周围的风雪都似停滞了一瞬,骑兵们握兵器的手都下意识收紧,连呼吸都放轻了。


    彷佛他一个人,就是千军万马。


    江芙诗的双眼瞬间蒙上水汽,那人的身影映在她的眸底,清晰又滚烫。


    他来救她了。


    卞晨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变得狰狞,旁边的亲兵见状,赶紧捡起掉在雪地里的长刀,快步递到他手中。


    “你来了,那正好,省的我们去破庙里守着,今日就在这雪地里,一并解决了你和公主!”


    “想杀我,”湛霄眼神淡漠,“你还没这个本事。”


    卞晨仰天狂笑:“哼,我这里有五十铁骑,个个骁勇善战。即便你侥幸能自保,但带着这个累赘,绝无可能逃脱我们的围杀!”


    “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话音未落,卞晨就一声令下,瞬间所有骑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湛霄。


    湛霄稳稳站在江芙诗身前,将她护在身后,就在骑兵即将冲到跟前时,他脚尖轻点雪地,一跃半空,长剑骤然出鞘。


    汹涌的剑气搅动着天地寒气,连飘落的雪花都被劈成两半,首当其冲的两名骑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剑气划伤手臂,长刀脱手飞出。


    漫天飞雪随着剑势凝成冰刃,如暴雨般倾泻而下,骑兵们躲闪不及,纷纷被冰刃划伤,惨叫着从马背上摔落,一个个捂着伤口躺倒在地。


    卞晨满目骇然,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


    原以为那日庆典交手,就是湛霄的全部实力,没想到他当时连三成功夫都未使出。


    雪花越下越急,像无数白色的利刃在空中飞舞,湛霄落地后毫不停歇,提着剑朝卞晨直冲而去,速度快到甚至让卞晨来不及格挡,只能狼狈地侧身躲闪,胸口的铠甲被剑气划开一道口子,寒气瞬间灌了进去。


    湛霄反手抽剑,从凌厉的劈砍转为横向的扫击,逼得卞晨连连后退,脚下的积雪被踩得簌簌作响。


    两人从雪地中央打到破庙门口,整个战场都静了下来,只有他们两人缠斗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中交错。


    卞晨吃力地抵挡着,手臂早已酸麻,额头的冷汗混着雪花往下淌,却见湛霄眼神依旧冰冷,剑招不仅没慢,反而越发迅猛。


    先是一剑挑飞他的护心镜,再是一剑刺穿他的右肩,到最后,卞晨单膝跪地,看着这漫天的飞雪在湛霄周身凝成霜华,一道念头如惊雷般划过脑海。


    这、这是!琼花无影杀!


    出招时,方圆十丈内温度骤降,呵气成霜,剑锋未至,凛冽剑气已如暴雪压境,如此剑招,整个江湖,唯有一人使得出。


    卞晨重重倒在雪地中,胸前伤口不断涌出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他挣扎着抬头,只见湛霄的身影逆光而立,长剑直指他的喉咙,几滴殷红的血珠顺着剑锋滑落,砸在他的脸颊上。


    卞晨低笑起来,带着濒死的恍然。


    “你、你是寒刃。”他肯定地说:“传说中的天下第一杀手,是你。”


    湛霄沉默不语,剑尖又进半寸。


    卞晨又继续,声音嘶哑又疯狂:“怪不得,怪不得我始终打不过你,怪不得这京中无人是你对手,怪不得你敢单枪匹马对抗我们,原、原来,你是寒刃!”


    他喃喃自语,眼神逐渐涣散。


    “天下第一杀手,竟做了永安公主的侍卫,她、她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为她如此卖命?”


    剑锋毫无停滞地没入咽喉。


    卞晨身躯一震,随即气息断绝。


    湛霄双眸森冷,振腕收剑,这漫天的飞雪像是得了什么感应一般,也渐渐息止,只剩下零星雪沫无声飘落。


    跨过满地尸骸,他朝着江芙诗走去,茫茫雪野中,公主蜷缩在雪地里,小小一团地窝着,像只无处可归的垂耳兔。


    一声“殿下”,让江芙诗猛地抬起头。


    眼前的男人在她面前半蹲下来,与她平视,玄色狐裘下摆浸染着暗红血渍,周身却带着风雪也压不住的温热气息,真实得令人心颤。


    “……湛霄。”她声音发哑,带着刚压下去的哭腔,眼眶还是红的。


    “没事了。”湛霄说,朝她伸出手掌。


    那只手骨节分明,覆着薄茧的掌心粗糙却温暖,握住她的瞬间就将暖意传了过来。


    江芙诗吸了吸鼻子,借力起身,脚跟还是有点发软,差点摔雪地了,被他及时扶住手臂稳住身形。


    天色渐黑,雪下得更密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把山路盖得严严实实,不是贸然外走的好时机,最好是待在某个能遮风挡雪的地方,先避一避夜里的寒气。


    于是两人又回到了那破庙。


    破庙比外面还冷,风从墙缝里钻进来,刮得人脸颊发疼。


    湛霄不知从哪找到一捆干柴,又用剑将庙里的破木桌砍成碎块,混着干柴一起点燃,微弱的火光慢慢舔舐着木料,总算在角落里拢起一片暖意。


    江芙诗这时也平息了下来,只觉得浑身发冷,连指尖都还带着冰意,便挪到火堆前蹲下取暖。借着跳动的火光,她才看清湛霄玄色衣袍上沾着不少痕迹。


    不是雪,是星星点点的血迹,有的已经发黑,有的还泛着暗红。


    她顿时急了:“你受伤了吗?有没有事!”


    湛霄平静抬眼,目光扫过自己衣上的血迹,又将手里的半块没烧完的木柴扔入火堆:“这不是属下的血。”


    江芙诗长长松了口气,靠墙坐着,把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问湛霄,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听他言简意赅地解释,是从流寇使出的招式里认出了曹家军的影子,心知有异,这才一路追踪至此。


    她立时明白了大半。


    三皇子与曹家密谋,在和亲路上将她劫持,但又没有在一开始把她给杀了,那么这个不可以在驿站杀她的动机是什么?


    而且从卞晨带着精锐骑兵围堵来看,三皇子连自己的亲卫统领都派了过来,说明这个行动对他至关重要。现在卞晨被湛霄杀了,群龙无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追兵。


    可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目的,她一时半会想不明白,越想越觉得头沉。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却见旁边的湛霄对着火堆的光,仔细擦拭着手中的长剑。


    剑身雪亮,剑格处却格外惹眼,一枚翠绿色的玉石,镶嵌于剑格正中央,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江芙诗脱口而出:“你这把剑真特别,它有名字吗?”


    湛霄动作一僵,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过了片刻,才缓缓道:“属下这把剑,叫折玉。”


    “折玉?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他垂眸凝视着剑格上的玉石,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那温润的表面,火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这把剑上镶嵌的玉石原本是一枚玉佩,是属下当年从养母的尸体下捡回来的……最大的一块碎片。属下请铸剑师将其强行镶嵌于剑上,以此铭刻仇恨,并将剑命名为折玉。既为折断仇敌,也为折断过往。”


    江芙诗惊讶到瞪圆了眼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


    她怔怔地望着他被火光勾勒的侧影,又听他继续道:


    “属下从小是孤儿,幸得有三个养母抚养,养母都是青楼女子,从良后凑钱开了家小绣坊,日子不算富裕,却也安稳。”


    “一次,养母柳大娘去城外采买,偶遇了曾经的恩客。那人感念旧情,又知属下喜欢舞刀弄枪,便给了她一本剑谱。后续闲来无事时,大娘会把剑谱的内容讲给属下听,日积月累,属下便慢慢摸透了剑谱的门道。”


    “十二岁那年,属下无意在街上以树枝代剑使出了剑招,不料被觊觎这门绝学的人发现。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绣坊,当时属下正好去邻镇买绣线,没在家,为了逼迫养母说出剑谱的下落,他们活生生将属下三位养母折磨致死。”


    “待属下返回家中……养母的遗体,已残缺不全。”


    听到这里,江芙诗的心脏猛地一揪,下意识攥紧了身上的狐裘,眼眶瞬间红了。


    她想开口安慰,却觉得任何话都太轻,只能咬着唇,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她不敢打断,怕惊扰了他难得说出口的往事,也怕自己一说话,眼泪就会掉下来。


    许久——


    “所以你这么努力练剑,是想找机会报仇吗?”


    “是。”


    “那你找到仇人了吗?”


    湛霄看向她,眸光深邃,如这沉沉的夜。


    “找到了。”


    江芙诗抿了抿唇,心头莫名一紧,竟不敢再问下去。担心他会为了彻底了结仇怨,转身离开自己,于是只能装作毫不在意地移开目光,盯着跳动的火堆


    “殿下,歇会吧,待风雪小些,属下再护送您启程。”


    “……嗯。”


    江芙诗依言合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下意识望向身侧。


    湛霄倚墙而坐,双眼紧闭,平稳的呼吸在清冷的空气中凝成淡淡白雾。


    她犹豫片刻,终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搭上他的腕脉。


    呼——没事,脉象沉稳有力,不是寒髓发作,估计是今天打了两场硬仗,让他难得陷入了沉睡。


    她没有立刻收回手,就着这个姿势,借着微光认真端详他的睡颜。他周身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温热,在这刺骨寒夜里,让她情不自禁想靠得更近一些。


    “他身上好暖……”她在心里模糊地想,身体已不自觉地微微倾了过去。额头轻抵在他坚实的肩头时,她还在告诫自己:只靠一会儿,暖和过来就起身……就一会儿……


    几乎在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的刹那,湛霄便睁开了眼睛。感受到肩头传来的重量,他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公主小半个身子倚在自己肩膀上,呼吸轻浅,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睡得格外安稳。


    他沉默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终究没有挪开。


    温暖的篝火笼罩着二人的身影,在破庙墙壁上投下一片相依的剪影。


    不知过了多久,沉睡中的江芙诗被一阵由远及近的杂乱马蹄与脚步声吵醒。


    那声音起初模糊不清,渐渐变得清晰可闻,显然正朝破庙而来。她猛地睁开眼,湛霄已经持剑立在门边,正透过门缝凝神向外观察。


    “是、是追兵吗?”


    湛霄侧耳细听片刻,对着她摇了摇头。


    他谨慎地打开门,首先走进的是江芙诗熟悉的人——长公主的身边亲信,慕云。


    只见他打扮成寻常行商管事模样,身后跟着十余名牵着驮马、作伙计打扮的精干护卫,像是一支小型商队。青黛也一身粗布衣衫,混在队伍之中。


    一见到江芙诗,青黛立即扑上前来,声音带着哭腔:“殿下,可算是找到您了!”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江芙诗,确认公主并无外伤,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慕云也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慕云迟来一步,让殿下受惊了。”


    江芙诗赶紧让他们进来,忙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慕云说:“回殿下,我等奉长公主之命,这些日子一直暗中缀在和亲队伍后方。昨日眼见殿下队伍在驿馆下榻,不料竟突发流寇袭扰。我等当即隐入暗处观察动静,正巧遇见青黛姑娘匆忙外出,便将其拦下询问。”


    “待一同赶回驿馆,才知殿下竟已被贼人掳走。我等随即在四周村镇打探线索,幸得附近村民告知,曾听闻这破庙方向传来兵刃交击之声,这才急忙寻来。”


    江芙诗听罢,心下稍安,又问及驿馆现状。


    “驿馆如今由礼部官员主持大局,其余随行人员或死或散,所剩无几。他们此刻正焦头烂额,四处搜寻殿下下落。”


    听闻此言,江芙诗沉吟片刻,慕云又说:“还有半个时辰天就亮了,正好可以护送您返回驿馆。”


    “不。”江芙诗拒绝了他的提议。


    她凝神坐了下来,思考良久,和亲队伍人员复杂,不知曹家和三皇子是否还留有眼线,若自己此刻贸然现身,无异于再次踏入罗网。


    “你这‘商队’里可有女子?”


    慕云摇了摇头:“为行动方便,此行皆为男子。”


    江芙诗犯了难,退而求次问:“那……有没有与本宫身材较为相似的男子。”


    虽感疑惑,慕云仍回头仔细打量身后护卫,随后指着一人道:“他身形清瘦,或可一试。”


    随即追问:“殿下这是要作甚?”


    目光扫过那名护卫,江芙诗估摸着可行性,吩咐道:“找个斗篷将他面容遮住,让他扮作本宫,随你们返回驿馆。”


    ……


    驿馆门前。


    江芙诗藏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着那‘假玉荷’被驿馆众人簇拥着迎了进去,场面一时纷乱,最终被安置在二楼东侧的上房内。


    慕云等人早已按计划提前埋伏在院落各个隐蔽角落。她与湛霄留在车中,仔细观察二楼那间客房窗棂上投出的人影。为求逼真,降低敌人戒心,她让青黛谎称护送公主回来的湛霄重伤昏迷,已另行安置救治。


    果不其然,这个消息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戌时刚过一刻,‘假玉荷’房内的灯火刚熄灭不久,就传来窗棂被极轻微撬动的声响。


    湛霄立即掠出马车,潜入驿馆。待江芙诗在护卫陪同下脚步匆匆赶到,就见‘假玉荷’已利落地将一个黑衣人制服在地,对她说:“殿下,此人冒夜前来,欲行刺于您。”


    江芙诗示意护卫押起那人,上前一步,抬手揭开了那人的面纱。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她讶然片刻。是日间在驿馆门前迎候、表现得格外惶恐恭敬的一名年轻内侍。


    “是你……”江芙诗声音冷了下去,“说,你是奉谁的命令来杀本宫?是曹家,还是三皇子?”


    内侍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又见‘重伤’的湛霄此时出现在自己面前,顿时心中发凉,鼻涕眼泪一起流:“不、不要杀我,我说,其实,其实小的是曹家的人……”


    “李威担心计划有变,所以安排小的驻守驿馆,他、他说,万一公主殿下真的侥幸脱身,返回此地,就、就杀了她。”


    江芙诗不解:“为什么?”


    “曹家若单纯想报复本宫,第一次刺杀便可直接下死手,何必大费周章将我掳走,如今又派你来灭口?你们的背后之主,究竟意欲何为?”


    内侍被她问得浑身一颤,伏在地上连连磕头,哭丧着脸说:“小的接到任务,等您被掳走,就安排我们的人顶替您的身份……前去和亲。”——


    作者有话说:[猫爪]


    接下来的两章非常重要,是文案章,所以许多细节都要完善一下,要是明天没写完,会挂请假条。


    感谢宝宝们的支持,比心[比心]


    第43章 第 43 章 “让本汗好好尝尝,这大……


    此话一出, 满堂震惊。


    所以说,怪不得他们不在驿馆杀了她,是为了以防万一, 有人看到了行凶这一幕,那么后续“李代桃僵”之计便无法施行。


    曹家没有立场单独做这件事。她和亲事关两国邦交,对于曹家而言,没有直接且巨大的利益,反而风险极高。唯一的解释便是,三皇子想掌控这和亲公主之机, 去争夺储君之位。


    现在卞晨已死,他的部下群龙无首, 想必也作鸟兽散,江芙诗问:“除你之外,驿馆中还有谁是曹家眼线?”


    “李威大人……不, 李威的其他手下, 在行动失败后便再未归来。如今驿馆之中,应、应只剩小人一个了。”内侍惶恐地叩首道。


    “那培养替身之地在何处?”


    “知、知道……”他不敢隐瞒, “在城南永嘉坊,有一处挂着‘王记布庄’招牌的宅院, 人……人就养在后院地窖。”


    江芙诗朝慕云看了一眼。慕云立马会意,当即点齐两名好手,如一阵疾风般掠出门外,直扑布庄。


    不过半个时辰,慕云去而复返,肩上扛着一个被黑布裹紧、不断挣扎的人形,正是那险些李代桃僵的“假公主”。


    见关键人证已到,江芙诗心中一定, 唤青黛拿来笔墨,于灯下铺开信纸,略一思忖,便挥毫而就,随即将信纸仔细封好,郑重交予慕云。


    “此信干系重大,请务必亲手交到娄太尉之女,娄冰菱手上。”


    “是!”


    折腾整整两天,江芙诗累得是浑身酸软,几乎站立不稳。如今一切安稳下来,她才想起去查看伤员。之前被磕伤的蓉蓉额上已妥善包扎,正沉沉睡去,紫苏也只是些皮外伤,精神尚可。


    她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正欲回房歇息,却见湛霄迎面走来。原本布满鲜血的衣裳已换作一袭干净利落的劲装,狐裘也不见踪影,墨发微湿,带着清冽的水汽,似乎刚匆忙沐浴过。


    他对她说:“外围已布置妥当,殿下可安心休息。”


    江芙诗微微颔首,心底最后一丝不安也悄然散去,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出神。


    方才那封信,明面上是交给娄冰菱,实则真正要借她之手转交的,是与其关系匪浅的谢知遥。


    三皇子与曹家结党营私、破坏和亲之罪,事关国本,动摇国基。长公主虽有权势人脉,但终究在朝堂毫无根基,无法直接参奏弹劾。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翰林院清流一脉的笔杆子。


    谢知遥身为翰林修撰,地位清贵,若能由他联合御史,将此事以“维护国体、肃清朝纲”之名上达天听,方能真正引起父皇重视,给予三皇子一派致命一击。


    希望,他能念及昔日恩情,在此事上助她一臂之力。


    青黛把房间收拾好,招呼江芙诗就寝。她应了一声,目光却不自觉地望向窗外——湛霄不知何时来到了庭院中,一只黑鹰在空中盘旋许久,最后落在他手臂的护腕上。


    她好奇地凝神望去,却见湛霄身影一闪,已拐入回廊转角,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心下疑惑,她当即转身下楼,悄声跟了过去。


    湛霄从鹰爪旁的铜管中取出一卷小笺,纸上是短短的两句话:


    「湛兄如晤:一别经年,闻君安好,心甚慰之。前事已悉,兄之所托,苏某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望。」


    落款是一个笔墨酣畅的“苏”字。


    看完之后,湛霄将纸张放在烛火上烧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软软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江芙诗站在廊下阴影里,眸中带着些许探究,湛霄面无表情:“故人来信。”


    “哦……”


    什么故人会在半夜给他来信?难道是什么红颜知己?但他那样冷清,不像是会与女子缠绵书信之人。也罢,或许只是从前行走江湖时结识的旧友。


    她转身返回厢房,余光瞥见一道颀长的影子落在身侧。


    湛霄轻功了得,步履无声,她只能借着廊下昏暗的灯火,从这道如影随形的轮廓判断他已默默跟上。在她掩上门扉的刹那,那道身影便定格在了门外,如挺拔的身姿望向无尽的夜空。


    有时候她觉得,湛霄心中似乎藏着许多沉重的心事,但面上却从不显露分毫。这份捉摸不透让她无端生出几分烦闷,可困意很快袭来,想着想着,她便沉沉睡去了。


    ……


    翌日,和亲队伍经过整编与休整后再度启程。


    连续赶了五日路,车马终于踏入了“落云城”。这里是大晟与穹勒接壤的最后一个边陲重镇。


    因是两国交界之地,这座小城的风土人情已带上几分异域色彩,集市间偶有流通大晟境内难以寻觅的珍奇药材。


    江芙诗作为和亲公主来到此处,当地百姓夹道相迎,连街道两旁的店铺都挂起了彩绸;当地知府与驻军将领特意在城门口设了迎接的案几,手捧礼册,恭谨问道:“永安殿下一路辛苦,臣已备好官驿,请殿下移步歇息,也好让臣为殿下接风洗尘。”


    她婉拒了那些繁琐的应酬,只道:“本宫想随意走走,不知可否去城中的药材集市一观?”


    “这有何不可?殿下请随下官来。”知府连忙应下,亲自在前引路。


    集市上药铺林立,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异香。她目光仔细扫过各个摊位,最在乎的,便是想看看有没有那味能解湛霄寒毒的‘九星花’。


    结果不出所料,如此珍贵的圣药,在这等边陲集市自是难觅踪影。


    虽有些许失望,此行却让她寻到了一直以来都想用以解除‘迷心散’药性的关键药材——‘鸠羽’。


    那日她在迷雾谷误中了自己调制的‘迷心散’,导致前几日的记忆全然空白。虽直觉未曾发生什么紧要之事,但终究心下难安。


    如今既得了‘鸠羽’,便可着手研制解药,哪怕只是恢复零星记忆,也好过心里总揣着个谜团。


    入夜。


    江芙诗唤蓉蓉找来药杵、瓷碗、滤纸和几味常用的辅药。


    研制解药非一时之功。需先将‘鸠羽’仔细焙干,再与几味辅药一同研磨成极细的粉末,最后以蜜调和,凝成药丸。算来,成品也需两三日方能制成。


    月明星稀,她离开了临时充作药房的隔间,感到气温逐渐降低。所幸今夜云层稀薄,并未下雪。


    倚靠在二楼的朱漆栏杆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庭院中那道练剑的身影。正出神间,窗外隐隐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起初并未在意,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竟似朝着她的院落而来。


    他们在院门外探头探脑,你推我搡,却谁也不肯先上前,一双双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光,既好奇又怯生生地望着她这边。


    侍卫见状正要上前驱赶,江芙诗却轻轻摆手,示意他们退下,接着披了件狐裘从楼上下来,到了院门前。


    “你们……是来找本宫吗?”


    孩子们不约而同地点头,手里紧紧攥着几株刚采来的、带着泥土的白色野花。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女孩,被伙伴们推了出来,她红着脸,声音清脆而认真:“我娘说,公主殿下是为了边关的百姓能过上太平日子,才牺牲自己远嫁穹勒的。所以我们编了这个花环,愿它保佑殿下,前路平安。”


    江芙诗淡然一笑,微微俯身,任由那女孩踮起脚尖,将带着草木清香的野花花环轻轻戴在她的发间。


    这些孩子并不懂得这场婚事背后复杂的政治博弈与阴谋,但他们纯净的心却能感受到,是一位公主的远行,换来了他们此刻在街头安然嬉戏的夜晚。


    看着他们稚嫩而真诚的眼神,江芙诗心中五味杂陈,那花环仿佛有千钧重,压得她心头酸涩,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慰藉。


    孩子们心愿得偿,嬉笑着跑开了,院落重归宁静。


    湛霄不知何时已收剑回鞘,静默地来到她身侧,目光落在她发间的花环上。


    她笑着问他:“好看吗?”


    湛霄目光认真:“好看,殿下戴着,很好看。”


    江芙诗被他的夸赞说得脸颊微红,忍不住低下头,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这个平日里冷得像块冰的男人,话少言寡,此刻说出的话,却是直白又滚烫。


    夜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也吹醒了短暂的欢愉。


    瞬间的快乐消失,江芙诗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抬头望向穹勒的方向,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明日,她就要踏入穹勒的地界了。


    夜风格外清冽,卷着边陲小镇独有的干燥气息,吹得她发间的花环轻轻晃动,花瓣上的夜露落在肩头,带来一丝微凉。


    “风大了,殿下当心着凉。”湛霄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比风更沉静,也更清晰。他侧身半步,不着痕迹地为她挡去大半风寒,“回去吧。”


    江芙诗没有看他,只是望着那片沉沦于墨色中的荒原,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踏入穹勒到王庭,还需三日时间。


    第三日黄昏,江芙诗的车驾终于抵达了穹勒王庭。


    她被安置在一处名为“迎宾苑”的独立院落,虽算得上王庭内最好的客舍,陈设却处处透着异族的粗犷与简朴,与大晟的精致典雅截然不同。


    接下来,便由随行的礼部官员与穹勒的礼官进行繁琐的交接与仪程交涉。


    只不过,交涉并不顺利。穹勒礼官态度倨傲,以“穹勒规矩”为由,单方面将婚仪流程压缩至最低限度,并坚持要求公主在婚礼上穿戴穹勒服饰,行穹勒大礼。


    如此苛待大晟公主的仪程,随行的礼部官员自是不忿,几番据理力争,却都被对方以“既入我国,当遵我俗”的蛮横态度挡回。


    除此之外,饮食方面也诸多不便。大晟以米为主食,而穹勒却以牛羊肉与乳酪为常膳,送来的饭食不仅油腻,更常常半生不熟,难以下咽。


    穹勒方的下马威,从饮食起居上便已开始,导致江芙诗几日来都未曾好好进食,人也清瘦了些许。


    就这么度过了两天。


    这日早晨,江芙诗刚起身洗漱完毕,正想翻看医书打发时间,见蓉蓉双眼通红,端着茶水进来时,脚步都有些发颤,显然是偷偷哭过。


    “殿下何等尊贵之躯,竟被他们如此轻慢磋磨……”小丫头声音哽咽,“奴婢实在是替殿下委屈!”


    江芙诗却只是淡然一笑。


    这些状况,来之前她就已经预料到了。


    穹勒是战胜国,而她,不过是战败国送来的一件“礼物”,对方自然有资格肆意刁难。


    这无关对错,只是赤裸裸的强弱之势。


    更何况,这还只是开始。她与穹勒可汗,尚未举行成亲仪式。据说,可汗敖牧近日不在王庭,得三日后才回来。


    对外是这般说辞,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对方刻意为之的怠慢。


    不然堂堂可汗,怎会恰好在和亲公主抵达时外出?不过是为了给大晟一个下马威,彻底碾碎她这位公主的颜面罢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江芙诗又能如何?她早已学会不在无谓的事上耗费心神。


    她满心想的都是怎么治好湛霄的伤,那寒髓之毒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能安心,不知不觉间,那人的安危已在她心头占据了极重的分量,甚至到了仅是想到他可能因伤离去,心口便会泛起细密疼痛的地步。


    这种心情,越临近那个身不由己的婚期,就越是清晰刺骨,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入夜后,她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身下的毡毯粗糙坚硬,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牛羊膻气,这一切都让她辗转反侧,从肌肤到骨髓都在无声地抗拒着此地。


    不料,二更时分,院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与呼喝,随即有侍女匆匆来报:可汗驾临,要来看望和亲公主!


    收到消息的青黛与蓉蓉,赶紧服侍江芙诗披上外衫,草草整理发髻。


    刚在厅中站定,勉强维持住镇定姿态,那厢敖牧已经带着一身凛冽的酒气与风尘,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黑压压的身影几乎堵死了整个门框。


    江芙诗依礼微微屈膝,不卑不亢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眼前这位雄踞草原的可汗已年过五十,鬓角染霜,一道狰狞的刀疤从他额角划至下颌,衬得那双眼如苍老的饿狼,充满了权力与戾气。


    “你就是那永安公主?”敖牧的目光在她脸上身上刮过,“本汗倒是要看看大晟皇帝送来的究竟是何等货色。”


    他绕着江芙诗缓缓踱了半步,发出毫不客气的嗤笑:“啧,如此瘦弱,不知能否受得住我们草原的风雪,和本汗帐中的规矩。”


    江芙诗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紧,声音却平稳无波:“有劳可汗挂心。大晟女儿的风骨,不凭身形大小论断。”


    敖牧冷笑一声,抬起手中的马鞭,用冰冷的鞭梢轻佻地撩起她一缕青丝,放在自己鼻尖前嗅闻,眼神浑浊而充满占有欲:“倒是挺香。就是不知这细皮嫩肉,能在本汗身边留几日。”


    忽然,一股无声的杀意在屋内蔓延,冷得人骨髓发寒。敖牧顿时浑身一麻,酒意醒了大半。


    他猛地松开手,警惕地环视一圈。只见永安公主的身后,立着一个男人,他的身影隐没在厅角的阴影里,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


    敖牧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竟没察觉这人何时出现,那股杀气让他这个战场打滚的人都心头发紧,不由收敛了轻佻,沉声道:“你是什么人?敢在本汗面前放肆!”


    眼见这人穿着普通的侍卫服饰,敖牧顿了顿,鼻哼一声,看向江芙诗:“怎么,本汗还未与你成亲,碰一下自己的人,这畜牲就敢龇牙了?”


    这话实在恶毒,既羞辱了湛霄,又折辱了身为和亲公主的江芙诗。


    江芙诗眼神倏地冷了下去:“可汗慎言。”


    “此乃我大晟的随行护卫,职责在身,护主心切,乃是忠义之举。可汗若因忠义而动怒,岂非令天下勇士寒心?”


    敖牧盯着她看了片刻,脸上横肉抽动,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公主!”


    他笑声猛地一收,狠狠瞪了她一眼:“本汗倒是……越来越期待大婚之夜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带着侍从离开。


    半夜三更被敖牧这么一闹,江芙诗心神俱疲,身体微微发颤,又看向面色沉凝的湛霄。


    他依旧是那副沉稳无波的模样,但她心知,是湛霄那毫不掩饰的杀意,逼退了敖牧,让他不敢真正得寸进尺。


    她强压下心头的波澜,对众人摆了摆手,声音疲惫:“都各自歇息去吧。”


    众人无声退下,屋内只剩下她与角落里的他,空气静默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轻响。


    这一夜,他依旧守在她的房门外廊下,透过门扉上朦胧的绢纱,可以看到玄色的身影如松般挺立,夜色深沉,他手中的长剑静静靠在肩头,映着微弱的光。


    到了第二天。


    敖牧下达了王令,命三日后成婚,让江芙诗做好准备。


    她其实是没什么要准备的,她人都已经在这儿了,什么时候成婚,不过是敖牧一句话的事。礼部官员与穹勒的礼官却因此忙得脚不沾地,王庭里里外外都开始布置起来。


    江芙诗对此漠不关心。


    反而将更多精力放在研究医理上,一边反复翻阅带来的医书,一边琢磨湛霄寒髓之毒的解法。


    只是,经过她这么多日的钻研,越发清楚地认识到,湛霄所中的寒毒,若想根除,只能求助于那传说中的‘九星花’,否则别无他法。


    然而九星花踪迹难寻,近百年来都只在药典传说中昙花一现,如今更不知在世间哪个角落,或是早已绝迹。


    念及此,她心头便如同压了一块沉石。既然眼下对此无计可施,她便暂且将此事按下。且前几日做的‘迷心散’解药也已阴干,总算有一事得以推进。


    到了成婚那日,她任由侍女为她梳妆,穿上那身华丽却沉重的穹勒嫁衣。在盖头落下前,她屏退左右,就着温水,将药丸吞了进去。


    起初体内并无异样,没什么大感觉。


    她端坐于镜前,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陌生而华美的自己,任由沉重的凤冠压上头顶,红盖头遮蔽了所有视线。


    穹勒的成婚规矩是新郎需在日落时分,亲自骑马至新娘住处,在众人欢呼声中将她迎回自己的金帐,并于帐前举行祭天仪式,共饮合卺酒。


    也许是为了继续羞辱大晟,或是根本没将这场和亲放在心上,总之敖牧并未亲自履行这一仪式,穹勒方甚至都没派像样的迎亲队伍,只让几个侍从敷衍陪同。


    江芙诗坐在装饰简陋的马背上,身后没有送亲的热闹,身前只有湛霄牵着缰绳。


    他步伐沉稳,一步一步,将她送到位于王庭中心的可汗金帐前。


    一低头,她就能看到湛霄那骨节分明、紧握缰绳的手,眼泪不知怎地忽然就涌了上来。她努力想逼回去,却还是有几滴不争气地滑落,洇湿了膝上大红的嫁衣布料。


    金帐外张贴着大喜的红绸,在苍茫的草原上显得格外刺目。


    两名穹勒侍女将江芙诗搀扶下马,送入洞房。


    房内的红烛噼啪燃烧,直至半截烛泪堆叠,渐渐燃尽,敖牧也没有出现。她独坐床边,心中并无庆幸,只有一种被刻意忽视的屈辱,以及山雨欲来的沉重预感。


    同时,她隐隐感觉腹中升起一股暖流,夹杂着轻微的眩晕感,应该是药效开始发作了。但她努力回想,脑海中关于迷雾谷的记忆仍旧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沉重而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敖牧粗豪的醉语。


    江芙诗顿时攥紧手心,心脏因恐惧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砰!”


    敖牧猛地推开门。


    他带着浓重的酒气,摇摇晃晃地坐在江芙诗身边,喷着热气的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让本汗好好尝尝……这大晟公主的滋味……”


    江芙诗绝望闭眼……


    帐外。


    一个穿着玄色暗纹紫袍,银质面具遮住大半面容的男人,手持长剑,出现在帐外过道,有发现他的侍卫张口欲呼,来不及发出半个音节,就被一道精准掠过的剑光封喉,无声倒地。


    他步履未停,剑势如虹,将所有试图阻拦他前进的人,尽数一剑毙命,鲜血顷刻间染红地面,尸骸无声倒地。夜色下,他的衣袍布满猩红色的血点——


    作者有话说:[猫爪]


    下一章为本文高潮,非常重要,建议不要跳订,因为有可能会导致后面的剧情看不懂。


    [抱抱]再次感谢宝宝们的支持~


    第44章 第 44 章 【重要章节,建议订阅】……


    帐内, 敖牧一把扯下江芙诗的盖头,狞笑着将她狠狠拽向自己:“你都是本汗的人了,躲什么!”


    江芙诗惊叫一声, 被他掼倒在床榻上,发髻散乱,凤冠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在敖牧俯身逼近的刹那——


    “嗤啦!”一道锐响划破空气。


    两人猛地转头,只见厚重的牛皮帐门竟被齐整地一分为二,轰然向两侧倒下。


    漫天飘飞的帐幕碎片中, 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紫色身影踏着入帐内。手中长剑犹在嗡鸣,剑尖斜指地面, 殷红的血珠顺着锋刃缓缓滴落。


    而他身后,两名守门侍卫的尸身正缓缓倒地,喉间的伤口仍在汩汩涌出鲜血。


    敖牧当即松开江芙诗, 酒意瞬间化作惊怒:“什么人!”


    江芙诗也挣扎着向角落蜷缩, 那人的紫色衣袍勾起了她的熟悉感,仿佛有什么被遗忘的记忆即将破土而出, 但此刻的她只能惊恐地望向来人。


    月影深沉,整个金帐外的守卫皆被屠戮殆尽, 四下寂静得可怕,所以尽管敖牧喊了好久,都无一人应答。他抄起挂在帐壁上的弯刀,横在身前,死死盯住闯入者,又重复道:“你究竟是谁?”


    湛霄口吻淡淡:“杀你的人。”


    纵横草原一辈子的敖牧何时受过这等挑衅,当即怒吼一声,挥刀向前劈去, “找死!”


    湛霄身形微侧,轻易避开弯刀的锋芒,不待敖牧变招,他就腕间发力,长剑化作一道寒光直刺对方心窝。


    敖牧虽以勇武著称,刀法更是沙场锤炼出的悍猛路子,可在这般狠辣的剑术面前竟全无招架之力。不过两个照面,剑尖已没入他左胸三寸。


    中原的武功路数他见识过不少,但如此诡谲凌厉、招招致命的剑法,却是头一回见。


    剧痛反而激起了敖牧的凶性,他咆哮着再度扑上。湛霄反手横剑,周身瞬间凝结成稀碎的霜花,剑气骤然暴涨,寒意刺骨,宛如凛冬将至,将敖牧的攻势连同他周身的空气一同冻结。


    敖牧只觉手臂一麻,弯刀几乎脱手,踉跄着后退数步,胸前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终于支撑不住,重重栽倒在地。


    飞溅的鲜血,染透了床榻上的鸳鸯喜被。


    敖牧的瞳孔逐渐涣散,眼中凝固着震惊与不甘,没想到自己纵横草原半生,竟败在了一个无名之辈手里!


    他不服!他不服!


    他又问出那个问题,血沫从嘴角涌出,声音嘶哑:“你、你到底是谁?是谁指使你来杀本汗?”


    看着奄奄一息的敖牧,湛霄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接着手腕微动,剑锋没有丝毫迟疑,精准地刺入了他的心脉。


    干脆利落的动作,甚至没有多看地上的尸体一眼,他将目光投向角落之人。


    目睹这一切的江芙诗吓得浑身发抖,却又被那紫色身影牢牢吸引住目光。


    虽然来人带着面具,但他手持的剑,剑格上那么一大块玉石,还有他腰间悬挂的那面无比眼熟的金丝嵌宝菱花镜……


    那正是她在皇陵出逃时不慎遗落的!


    “你、你……”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那面镜子,又看向那持剑的身影,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回忆如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涌入脑海。


    她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


    是他。


    那日在迷雾谷,她遇到的人是他,被誉为天下第一的杀手,寒刃。


    那时在皇陵,在虎口救下她的人,将她默默送回斋宫的人,也是他。


    就连现在,故意伪装成普通侍卫,跟随她一起和亲,却趁机杀掉穹勒族可汗的人,也是他。


    一个清晰的、可怕的念头瞬间刺穿了她所有思绪:原来他的接近,都只是为了这个最终目的——潜伏至敖牧近前,完成这场刺杀。


    信任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心口像是被生生撕裂。她望着他,眼底充斥震惊的伤痛,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


    “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她声音哽咽,带着绝望的颤抖,“你一直在骗我。”


    湛霄沉默不语,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藏在面具之下。


    “你说……不会让殿下孤身一人……”她一字一句,如同泣血,“其实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能趁敖牧不备,取他性命……对不对?你对我的所有承诺,全都是……利用?”


    眼泪朦胧了眼前人的身影,江芙诗猛地向后退去,繁复的嫁衣绊得她一个踉跄。她不顾一切,转身就逃,手腕却骤然一紧,被湛霄牢牢拉住。


    “殿下,外面危险。”


    江芙诗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用力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


    “放开我!放开我!滚开!”她绝望而心碎地大喊,甚至为了摆脱他的钳制,而将最外那件绣着金凤的华丽嫁衣脱掉。


    “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竟真的甩脱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向帐外弥漫的夜色。


    她不知该去往何方,只是凭着本能逃离,刚冲出营帐不远,紫苏不知从哪窜了出来,语气着急:“殿下,快跟我走,这边安全,奴婢带您出去!”


    心神大乱、又惊又怒的江芙诗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不及细想便任由紫苏拉住自己的手。


    直到出了帐外稍远,她才震惊地发现,原本应当戒备森严的王庭,此刻竟安静得诡异,远处隐约传来骚动,却不见护卫赶来。


    她被紫苏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一处早已荒废、远离主帐的破旧皮帐。


    “殿下,您在此稍候,奴婢去探探路。”紫苏将她推进帐内,语气急促地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开了。


    江芙诗心神未定地环顾这漆黑的帐篷,敖牧死了,他作为穹勒族的可汗,死在新婚之夜,她这个和亲公主必将成为众矢之的,百口莫辩。


    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全然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正欲找个地方暂且坐下,却发现角落的阴影里,竟躺着一个人,黑夜中看不太真切,她走近了才发现,那人居然是青黛!


    “青黛!青黛!”江芙诗大吃一惊,赶忙蹲下身去扶她。刚探上她的脉搏,就被那冰冷的触感惊得缩回了手,体温冰冷,显然是死去已久。


    “怎么会这样?青黛!”她失声惊呼,这才发现,青黛的胸口处插着一把匕首,手法干净利落,如此近身的伤口,必定是亲近之人才能趁其不备下手。


    江芙诗顿时如坠冰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就在这时,帐帘被再次掀开,紫苏重新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此人穿着寻常的穹勒服饰,其貌不扬,但江芙诗还是一眼就认出,此乃御前总管,赵全。


    她当即瞳孔骤缩,连连后退,直到肩膀抵住墙根,才颤抖着声音问道:“赵公公?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青黛是被谁杀的?”


    紫苏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语气轻慢又带着几分得意:“殿下,事到如今您还不明白吗?”


    “青黛……当然是被我杀的呀。”


    她语气轻快,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江芙诗一阵恶寒,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指尖死死抠着墙面。


    “为什么?”她声音破碎,“当年,你和青黛都是内务府派来的人,这些年下来,你们二人情同姐妹……你怎能下此毒手?”


    紫苏闻言,脸上最后一点伪装的恭敬也消散殆尽。


    “殿下聪慧,可奴婢从头到尾,都是陛下的人。”


    “殿下当年自宫外回宫,陛下为防万一,特让奴婢潜伏在您身边,暗中监视您的一举一动,随时听候差遣。”


    “您确实伪装的很好,这么多年,奴婢都未察觉殿下医毒双全之能,一度真的以为殿下只是个柔弱顺从的公主。”


    “不过,您为了那姓湛的,屡次破绽,到底让奴婢瞧出了端倪。”


    “这些都不重要了。殿下,您的路,今生就到这儿了。”


    听着她这些话,江芙诗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六年,整整六年,她都在活在精心编织的谎言与监视之中,自己浑然不知。


    原来自始至终,她都不过是一枚可随时牺牲的棋子,父皇对她,连一丝父女情分都未曾有过。


    她抹了把眼泪,直视对方:“那你现在把本宫引到这里,是想做什么?”


    一直沉默的赵全此时缓缓上前,躬身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微微一笑:“老奴奉旨,特来送殿下上路,以成全我晟朝万年基业。”


    江芙诗浑身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胸口像是被巨石碾过,痛得无法呼吸。


    她明白了。


    这一切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包括这场和亲,这场刺杀。


    在这个计划里,她必须要死,她要是不死,父皇怎能以‘为女复仇’的悲愤姿态,名正言顺地对穹勒发动战争?


    同样,敖牧也必须死。他不死,父皇如何能趁穹勒群龙无首之际,一举吞并这片草原?


    届时,大晟便可义正词严地向天下宣告:“穹勒背信,竟令我和亲公主于新婚之夜惨遭戕害!此乃奇耻大辱,不共戴天!朕必亲率王师,踏平草原,以慰吾儿在天之灵,以正我晟朝国威!”


    多么完美的借口。


    原来从下旨和亲的那天起,父皇就没有想过让她活着回来。


    望着紫苏冰冷的脸,和赵全手里隐隐泛光的匕首,江芙诗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崩塌,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连哭泣的力气都在一点点流失,只剩下无边的心寒与麻木。


    赵全朝着她走近,冷声道:“殿下,您该上路了,老奴这就送您一程。”


    带着凉意的匕首直逼命门,江芙诗闭上双眼,静待死亡的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的剑气破空震出,将赵全逼得连退三步,匕首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响声。


    须臾,赵全站稳身形,毫发无伤地掸了掸衣袖,转头看向来人,随即哼笑一声:“是你,寒刃。”


    江芙诗闻声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望向那道去而复返的紫色身影。他脸上带着银色面具,手中长剑映射着帐内摇曳的烛火,剑身在气流中微微震颤,泛着凛冽刺骨的寒光。


    对于赵全道破他的身份,湛霄毫无意外,事到如今,一切都是明牌。


    从接到任务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那所谓的‘主上’,便是当今的皇帝无疑。


    想起那时在御膳房感知到的强大而隐晦的气息,原来他猜得没错,宫里真的藏着一位绝顶高手,便是眼前这位深藏不露的总管太监。


    赵全也毫无遮掩,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再无半分谦卑:“你既然来了,想必也猜到了。”


    “吾乃天罡门最后传人,入宫前,江湖人称‘碎星手’。”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隐隐有气流流转,“你的琼花无影杀虽强,却未必敌得过我四十年的精纯功力。”


    “哦?是吗。”湛霄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手中长剑却已缓缓抬起,剑尖直指赵全。


    赵全见状,阴冷一笑:“看来,你是执意要寻死了。”


    江芙诗皱起眉心,从他们的对话中,她隐隐觉察出了什么,但一时半会还无法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不过,有一个残酷的道理她此刻再明白不过:不仅她要死,湛霄也要死。他知道的太多了,父皇绝不会留下一个知晓所有阴谋、且实力顶尖的杀手活口。


    所以他派了武功深不可测的赵全亲自前来。


    为的是,确保他们二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赵全率先出手,只见他半扎马步,双掌于胸前缓缓推出,劲烈的掌风竟凝成实质般的气浪,连远在墙角的江芙诗都被这罡风逼得睁不开眼,刚勉强扶住墙壁稳住身形,就见湛霄一跃半空,横剑而出,周身缠绕稀碎霜花,雪茫飘飘,汇聚成无形的剑刃,朝赵全当头斩下!


    赵全立即双掌上托,浑厚内力凝成气墙硬接这一剑。湛霄剑势一转,空翻上跃,剑尖直刺其肋下空门,凌冽寒气如有实质般劈面而来。


    掌风与剑气将破帐撕扯得猎猎作响,帐内桌椅陈设尽数被气浪掀翻,烛火熄灭大半,只剩几盏残灯在风中摇曳,映得两人身影忽明忽暗。


    湛霄剑势如潮,一招快过一招,逼得赵全步步后退,赵全虽内力深厚,却在对方连绵不绝的杀招下渐显颓势,顿时心道不妙。


    琼花无影杀果然名不虚传,原本他也只在江湖传言中略知一二,如今亲身领教才骇然发觉,这武功至阴至寒、诡谲难测,即便寒刃不是杀手,单凭这身武功,也足以在江湖立于不败之地。


    “噗——”


    湛霄趁他旧力刚竭新力未生之际,一剑破开他的防御,赵全抵挡不能,胸口顿时被剑气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撞得连连后退。


    他踉跄地扶住帐柱,捂着冒血的胸口,心知再斗下去,自己恐怕真要殒命于此。于是身形一跃就逃出了帐外,紫苏见状,也赶紧紧随其后,仓皇遁走。


    江芙诗惊魂未定,怔怔地看着破烂的帐门,湛霄已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


    手腕上传来的温热力道,让她猛地一颤,抬眉看向男人的侧脸,他的面具沾染着飞溅的血点,露出的脖颈上还有未干的血痕,玄紫衣袍更是被划开几道口子,边缘凝着暗红血渍。


    方才他与赵全交手,招招致命,绝非做戏。若他真是父皇的人,只需冷眼旁观,自己早已是赵全刀下亡魂。


    “你……”江芙诗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你的伤……”


    “无妨。”湛霄打断她,目光扫过帐外。因可汗之死而引发的喧嚣和马蹄声骤然逼近,显然已有大批侍卫正朝这个方向围拢而来。


    “走!”


    湛霄不再多言,拉着她冲出破帐,来到一处早已备好的黑色骏马旁,抱着她翻身上去,让她稳稳靠在自己怀中,随即双腿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冲破夜色。


    行至王庭外围的隘口,便见紫苏正仓皇地奔向一匹快马,试图逃走。


    江芙诗双眼霎时冰冷,气急地对湛霄说:“杀了她,杀了她!”


    湛霄没有犹疑,直接反手掷出手中长剑,精准地没入紫苏后心。紫苏连一声惊呼都未及发出,便扑倒在地,当场气绝。


    二人在夜色下的草原策马狂奔。


    江芙诗脑袋发晕,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与马蹄踏碎枯草的声响,五脏六腑都似被颠簸得错位,靠在湛霄怀中才勉强稳住身形。


    反观湛霄脊背挺得笔直,似乎对这穹勒腹地的路径十分熟悉,避开了好几处巡逻的兵哨与关卡。


    不知过了过久,二人来到一处位于山坳间的偏僻小镇。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一抹鱼肚白染亮天际。镇口一家挂着 “悦来客栈” 招牌的院落,不见寻常客栈的喧闹,门庭寂静,院墙比寻常店家高出许多,透着几分隐秘。


    湛霄勒住马缰,利落地翻身下马,随后将江芙诗小心扶下。


    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迎面走来,对着湛霄恭敬一礼,低声道:“湛爷,一路辛苦。家主特吩咐我等在此接应,一切已安排妥当。”


    “多谢。”


    江芙诗满腹惊疑,却见这些人目不斜视,鼻观眼眼观心,似乎早已知晓他们的到来,且对她的身份了然于心。


    她被迎上了二楼一间宽敞整洁的厢房,两个婢女模样的人上前为她褪去沾染尘土与血迹的嫁衣,换上舒适的素色衣裙,又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汤饭,动作麻利又恭敬。


    一整晚的惊心动魄过后,温暖的房间和食物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和茫然。


    门外传来三道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请进。”


    与她料想的一样,来人是湛霄。


    他换了身干净的墨蓝色常服,血迹全无,发尾微湿,周身带着清冽的水汽。


    “殿下。”


    江芙诗疲惫地摇了摇头,问:“现在,这又算怎么回事?”


    湛霄走到桌前站定,目光沉静地回望着她:“此处绝对安全,殿下可放心歇息。”


    深吸一口气,江芙诗心中积压的疑问再也按捺不住:“你是父皇派到我身边的吗?是为了监视我,还是从一开始,就带着暗杀敖牧的任务?”


    湛霄沉默一瞬,将前因后果缓缓道来。


    “我最初接到的任务,是保护殿下周全。暗杀敖牧,是后续传来的密令。”


    “京中的无忧酒馆,是陛下的一处暗桩,掌柜芸娘是陛下心腹,表面经营酒馆,实则为陛下网罗江湖高手,处理不便明面出手之事。”


    “欺骗殿下,实非我所愿。”


    “如今敖牧已死,大晟与穹勒必有一战。为了这个开战的借口,陛下绝不会让殿下活着回到京城,如果我没猜错,此刻外面,大晟的影卫与穹勒的追兵,都在疯狂搜寻殿下的踪迹。”


    他所说的话,江芙诗何尝不明白。从她被指婚和亲的那刻起,她就是一枚棋子。如今棋局已终,她这枚弃子便成了必须抹除的存在。


    父皇之所以派湛霄暗中保护,不过是确保她在达成“被杀”这个最终价值前,不能先死于其他意外。如今她已毫无价值,只剩危险。


    思及此,心中翻涌的难过令她几乎浑身颤抖,眼眶瞬间红了。


    湛霄朝她走近几步,放缓了声音:“若殿下想离开,我可以安排稳妥的去处,保殿下余生安宁……”


    “求你,带我走……”她哽咽着打断他。


    湛霄眸光微动,凝视着她:“跟着我,殿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


    湛霄垂眸,敛下情绪:“可殿下心中情郎,还在京中等候。”


    江芙诗愕然睁大了眼睛:“什么情郎?”


    湛霄侧过脸,声音不免冷硬:“那日在皇陵,殿下往山下奔逃,行色匆匆……不是要与情郎私奔?只是中途遇到猛虎,才阴差阳错打断了殿下的计划。”


    江芙诗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当即又气又急,脱口而出:


    “我没有情郎!”她语气委屈,嗔怪地瞪向他:“从来就没有!”


    她对上湛霄的眼神,他深邃的眼底仿佛蕴藏着汹涌的情绪,不等她再说什么,他忽然伸手将她按在墙上,随即俯身,带着微凉触感的唇,毫无预兆地吻了下来。


    第45章 第 45 章 “抱紧我,别掉下去了……


    湛霄的反应远超江芙诗的预期, 她猛地睁大眼睛,身体瞬间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肩膀被他按着,压在冷冰冰的墙面上,炽热的唇瓣扫过她的下齿,温热的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探入,与她交缠。


    “唔——”


    她下意识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感受到笼罩她的气息, 是颤抖的、猛烈的、像是压抑已久,他的手掌抚在她的脖颈, 在她的锁骨处细细留连,掌心的薄茧磨得她肌肤微微发麻,带着一种陌生的酥痒, 忍不住瑟了一下, 他似乎感知到了,将阵地转移到她的后脑, 又托着她的后颈,令她仰起头, 更深地承受这个吻。


    江芙诗浑身发软,抗拒的力道渐渐消散,只能任由他掌控,缓缓闭眼。


    寂静的房间里,只余两人交织的、急促的喘息声。


    好像过了好久,又好像没有很久,分开时,两人额头相抵, 鼻尖轻触,都在剧烈地喘息,汲取着珍贵的空气。


    江芙诗脸颊绯红,眼睫湿润,不敢直视湛霄灼热的目光,下意识地将发烫的脸埋进他的颈窝。


    湛霄将她搂在怀里,用下颌蹭她的发顶,深深呼吸,“殿下……”


    江芙诗声音闷闷:“嗯?”


    她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来回话,只感觉环住她腰身的手,将她抱得更紧、更沉,仿佛要将她融进他的骨血里。


    她仰起头,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深邃的眼底。那张脸依旧是惯常的冷淡神色,可那双眼睛却开始漾起波澜。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脖颈的伤处,伤口边缘泛白,显然是沐浴时沾了水。


    她心头一紧,轻声道:“伤口不能这么处理,沾水容易发炎,我来给你包扎吧。”


    待侍女将清水与伤药送来后,江芙诗让湛霄坐在榻边,自己则跪坐在他身前,细细为他处理伤口。


    除了这一处,还有些是在胳膊、肩胛处,不过都是刮痕小伤,甚至她都怀疑,这些伤是他自己交手时收势不及,被剑气反噬弄到的。


    毕竟他的剑招威力太大,剑势凌厉得近乎不留余地。


    药膏带着微凉触感在指腹化开,轻轻涂抹在他的伤口上。两人靠得那样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落在自己发顶、眉梢的目光,灼热得几乎要烧起来。


    她装作不在意地垂着眼,专注于缠绕布条,刚想抬手抚平褶皱,结果目光不期而遇。空气瞬间凝滞,不知是谁先倾身,当反应过来时,唇瓣已再次相贴。


    她被他揽着腰肢一带,摔进身后柔软的床铺之中。


    江芙诗顺从地闭上眼,感受着他温凉的唇从眉心往下,流连过鼻尖,最后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覆上她的双唇,辗转厮磨了许久。


    直到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她才微微喘息着别开脸,随即感到天旋地转,已被他搂着翻身,伏在了他的胸膛上。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传来如擂鼓般急促而有力的心跳,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她甜蜜蜜一笑,食指勾起他的墨发,在手中玩了起来。


    “对了。”她单手撑在床铺,从湛霄的胸前抬起头,望向他:“你还没说这是怎么回事?这些都是什么人?他们好像是知道我们要来,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


    湛霄单手支在脑后,把床铺上的锦被扯过来,盖在江芙诗身上,“徽府苏家,殿下可曾听闻?”


    这个名字让江芙诗眸光微动。


    她如何不知?


    徽府苏家,乃整个三江地区的第一巨贾,世代经营丝绸与漕运,富可敌国。其商路通达四海,连塞外驼铃与海上番舶皆有其踪迹。更难得的是,苏家虽结交三教九流,却始终恪守祖训,不涉朝政党争,独善其身,故而无论在江湖还是庙堂,都留有几分颜面。


    现如今的苏家家主苏文璟,更是位八面玲珑的人物,就连她在京中深宫时,也听过其名号,知其手段通天。


    怪不得……她现在这等‘危险’身份,竟也有人敢收留,且安排得如此周到妥帖,原是倚仗了苏家的财势与胆魄。


    “你是如何说动苏家,冒险相助的?”


    湛霄说:“五年前苏家内斗,老家主暴毙,几位公子争夺继承人之位。苏文璟当时势弱,在徽府漕运码头遭人围杀,身边护卫死伤殆尽。我恰巧路过,顺手救了他。”


    听闻这段话,江芙诗了然颔首:“如此说来,是苏文璟欠你人情了。”


    此时天光大白,朝阳从窗外的远山后升起,金色的光线透过窗棂洒进房间,落在床铺上,暖融融的。


    江芙诗在他怀中轻轻蹭了蹭,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终于长舒一口气。


    被底温暖,锦被软乎乎地裹着她,带来久违的安心。一夜惊魂的疲惫如潮水般漫上,眼皮越来越沉,最后一点清明也消散在与他相贴的温暖里。


    湛霄轻拍着她的背脊,低语:“睡吧。”


    这一睡,便到了午后。


    醒来时,江芙诗整个人还有些初醒的懵然,转眸一看,湛霄仍保持着抱着她的姿势,双目轻阖,气息平稳,似还未醒来。


    她勾勾唇,抬手捏向他高挺的鼻子,然后默数:一、二、三……


    才数到三,便对上一双深邃含笑的眸子。他不知何时醒了,一把握住她使坏的手腕,带到唇边轻轻一吻。温热的触感从手背传来,惹得她耳根一热。


    她裹着锦被,索性坐在他身上,指尖还逗留在他鼻尖,眼底漾着狡黠的笑意,正想缩回手再逗逗他,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与脚步声。


    江芙诗心头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立刻缩进他怀里。湛霄反应极快,当即坐起,将她轻轻从身上抱下,妥帖地安顿在床榻内侧,用被子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湛爷?”


    是苏家的小厮。


    湛霄大步走向门口,将房门拉开一道缝隙,侧身挡住了屋内的春光。


    只见他没过多久又折返回来,神色已恢复一贯的冷静。


    “殿下,我们要离开了。”


    苏家借一支常年往返穹勒与大晟的商队作掩护,让湛霄伪装成镖师,而江芙诗则扮作他的家眷,身着素净衣裙,掩去了往日的公主气度。


    他们要从穹勒的边境,经过两国交界的荒僻山道与沿途驿站,一路南下前往徽府。


    来到大晟与穹勒接壤的边境关卡时,果不其然遇到了严密的盘查,士兵们手持画像,对过往行旅逐一比对。


    只是不知道苏家用了何种手段,竟让那守关的校尉验过商队文牒后,只是随意扫了他们一眼,便挥手放行,一行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穿过了本应戒备森严的关卡。


    然而,进入大晟境内,气氛截然不同。城墙上张贴着崭新的海捕文书,街市间巡逻的卫兵也明显增多。


    打听一番才知道,表面上是稽查流寇,其实暗地里都在搜寻一个女子的踪迹。


    不必多想都能断定,逃走的赵全,必然将她生还的消息禀报给了父皇。父皇知道她没死,定然龙颜震怒,更生忌惮。


    连续赶路好些天,商队在一处依山傍水的驿站歇脚。


    黄昏的余晖染黄了半边天,风里还带着残冬的凉意,眼看冬天就要过去,近来已没怎么下雪了,只偶尔飘几粒细碎的雪沫,落地便化。


    江芙诗从车上下来,这些天,她要么蜷缩在密闭的货厢里,要么借着夜色赶路,不敢轻易露面,憋了好些日子。今天来到这偏僻驿站,四周没什么盘查的卫兵,才敢舒展舒展身子。


    她猛吸一口气新鲜的空气,头上的碎雪刚要落在发间,便被身旁的男人抬手拂去。她微微仰头,还想再看看那零星雪沫,可雪却忽地停了。


    不由小声嘟囔:“啊…… 雪没了。”


    话音刚落,一阵细微的气流从身侧传来,只见湛霄抬手挥剑,动作轻缓却带着莫名的力道,周边的气流应声而动,水汽凝结成细碎的雪花,缓缓在空中聚成飘雪之势。


    江芙诗眼睛一亮,唇边漾开清甜的笑,抬手接住飘落的雪花,偏头看向身旁男人,心中暗忖:往后若是想看雪,便让他挥剑舞上一回就是了。


    “你是雪神吗?”她笑着,将手中积攒的雪花揉成一团,朝湛霄轻轻扔去。


    湛霄轻松避开,眼底笑意翻涌,反手捏了团雪,轻轻弹在她的脸颊上,凉意让江芙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笑着往后躲。


    正闹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从栅栏里窜出来,三两下蹦到了不远处的雪地里,圆滚滚的身子格外惹眼。


    江芙诗眼睛一眨,顿时忘了打闹,蹑手蹑脚想去追,可雪兔跑得极快,转眼就钻进了灌木丛。


    她踮着脚四处张望寻找,却见湛霄站在原地,对着她露出带着几分痞气的坏笑。


    他朝她勾了勾手指,待她疑惑地走近,才慢条斯理地抬手,雪兔在他掌心乖乖缩成一团,耳朵耷拉着,模样憨态可掬。


    江芙诗又惊又喜,抱住兔子贴在脸颊上蹭了蹭,软乎乎的皮毛带着雪后的微凉,让她忍不住笑弯了眼。


    玩闹片刻,她终究心有不忍,俯身将雪兔放归枯草丛中,看它蹦跳着消失在视野尽头。


    雪原对面,是一片静谧的白桦林,枝头挂满晶莹雾凇,在暮色中宛如仙境。她拉着湛霄的袖子,非要他陪自己去林边看看。


    湛霄本欲拒绝,担心天色已晚。不过江芙诗执拗地晃着他的手臂,眼底星光点点,终究败下阵来,无奈地牵起她的手。


    两人并肩朝白桦林走去。


    忽地飘起大雪,没一会就落满了肩头,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连脚下的路都变得模糊。


    江芙诗拉着湛霄的手,晃了晃他的手臂:“累了,走不动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遂了她的愿。


    湛霄停下脚步,在她面前微微俯身。手臂稍稍用力,将她往身前一带,随即一手抄过她的腿弯,轻松地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像只树袋熊般面对面地偎在自己怀里。


    他用狐裘将身前的她严实实地裹住,只露出一张莹白的小脸。这个姿势让她不得不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将全身的重量与信任都交付于他。


    深深浅浅的脚印绵延在身后的雪地上。


    男人抱着她稳步前行,忽然低下头,温热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气息拂过时,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


    “抱紧我,别掉下去了,我的公主。”


    湛霄的话音落在耳畔,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江芙诗环在他颈后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仰头望进他深邃的眼底。


    那里不再是平日的寒潭,而是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滚烫的浪潮。


    四周寂静,唯有雪花落下的簌簌轻响和彼此交融的呼吸声。


    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这样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又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距离在无声中一点点缩短,近到她能清晰地数清他低垂的眼睫。


    当他的唇终于覆上来时,是轻柔的、试探的,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冰冷的空气与他温热的触感形成奇妙的对比。


    江芙诗微微一颤,闭上眼,生涩却又勇敢地微微仰头,她的回应像是一道许可,让湛霄原本克制的拥抱骤然收紧,吻也随之变得深入、缠绵。


    这个漫长的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才稍稍分开。


    湛霄没有放下她,而是就这样抱着她,一步步稳稳地走回客栈房间。


    入夜,他们相拥而眠。


    江芙诗像只好奇的猫,絮絮叨叨地问起湛霄行走江湖的趣事:“江湖上那些关于‘寒刃’的传言……都是真的吗?”


    湛霄沉默片刻,在黑暗中平静开口:“基本都是真的。”


    江芙诗心头一紧,却仍忍不住追问:“说书先生说得有鼻子有眼,道你三年前杀了江南那位告老还乡的清官,府邸上下五十三口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湛霄的眸色沉了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两人对视,江芙诗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是父皇。


    她重新躺下,窝在湛霄的臂弯里,声音低低的:“无忧酒馆那么多杀手,会不会他们现在都在到处找我们?我怕……”


    话未说完,湛霄的手臂骤然收紧,将她更深地箍进怀中,打断了她未尽的言语。


    “不怕。”


    “有我在。”


    “殿下只管安心。”


    江芙诗在他令人安心的气息中轻轻“嗯”了一声,靠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自入了晟国边境,越往南走,搜查反倒越宽松,许是父皇认为,她绝无可能穿过重重追捕,活着回到核心地带。也因此,他们一行人得以改换身份,从容地走水路前往徽府。


    码头上,一艘装饰雅致的客船早已等候多时。


    船是苏家安排的,上下三层,颇为气派,船身吃水颇深,显然载货充足,更利于航行平稳。可江芙诗从未坐过船,晕得厉害,根本没办法独自站立,湛霄便终日抱着她在窗边软榻上坐着,时不时轻拍她的后背,哄着。


    船厅的戏台上唱着徽府流行的戏曲,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缠绵悱恻,听的人昏昏欲睡。


    一个作小二打扮的灰衣人,端着一个红木托盘来到湛霄跟前:“爷,尝尝我们这儿的明前龙井,解乏润喉。”


    怀里的人睡得正香,湛霄眉头微蹙,抬手捂住江芙诗的耳朵,冷声道:“不必。”


    那人也不纠缠,只不动声色地将托盘下压着的一封信笺递给他,随即微笑退下。


    信笺上,刻有风媒独特的标记。


    湛霄微微眯眼,那灰衣人已融入人群。他挑开火漆,动作放轻,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怀中人恬静的睡颜,眸光复杂。


    展信,上面是短短的两句话。


    「目标已寻获。云深阁阁主云天磊,现化名‘林磊’,入赘为大阙国昭华郡主之夫,深居简出,居于郡主府。」


    ……


    抵达徽府那日,是惊蛰。


    从马车上下来,江芙诗挽着湛霄的手臂,入目便是一座临水而建的精致园林,门楣上悬着“苏园”二字。门前早已有人相迎,领头之人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儒雅年轻,女的矜贵温柔,是一对夫妻。


    苏文璟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湛兄,一别五年,风采依旧。这位是内子,婉娘。”


    接着,他又看向江芙诗,语气敬重:“玉荷殿下,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寒舍已备好薄茶,为殿下接风洗尘。”


    江芙诗微微摇头,苦笑一声:“此处何来殿下?不过是一介落难之人,蒙苏公子相助,方能苟全性命。苏家愿意施以援手,芙诗已感激涕零。”


    苏文璟闻言,神色一正,再次拱手:“殿下此言差矣。”


    “殿下为我大晟远赴穹勒,其中艰辛与委屈,苏某虽在江湖,亦有所闻,心中唯有敬佩。如今风云变幻,殿下能莅临苏家,是苏某之幸。”


    婉娘也温声开口,语气真诚而柔和:“殿下风骨,妾身钦佩。以一己之身远赴异域,求的是边关安宁,百姓免于战火。此等胸襟,天下女子亦当引以为傲。”


    江芙诗闻言,连日来的委屈与惊惶,仿佛被这句温柔的话语轻轻抚过,鼻尖微酸,只能颔首低声道:“夫人过誉了。”


    苏文璟见状,适时侧身,含笑引路:“此处非说话之地,殿下、湛兄,里面请。”


    一行人便穿过影壁,步入曲径通幽的苏园。


    当晚,苏家设下丰盛却并不奢靡的家宴为二人接风。席间言谈甚欢。


    散席后,苏文璟称与湛兄久别重逢,定要月下小酌几杯,婉娘便体贴地携江芙诗先行离去,往内院安顿。


    苏家安排他们住在相邻的两间雅致客院,婉娘亲自将江芙诗送至院中,行至月洞门前,江芙诗停下脚步,转身恳切道:“送至此处便可,劳动夫人亲自相送,芙诗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婉娘执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笑容温婉:“殿下切莫客气,到了这里,便如到家一般。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下人,或直接来寻我便是。”


    江芙诗定定看她一眼,又扫视周围,轻轻拉了拉婉娘的手,低声道:“夫人面色隐见乏郁,眼底藏倦,月信……可是长期迟滞紊乱,伴有隐痛?”


    此言一出,婉娘脸颊倏地飞红,双眸惊诧。未等她发出惊讶之声,江芙诗已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芙诗略懂岐黄之术,若夫人信得过,可容我为您仔细一诊。”


    婉娘略一迟疑,终是点了点头:“那……便有劳殿下了。”


    片刻后,厢房内。


    江芙诗指尖搭在婉娘腕上,凝神细察,眉宇越发深沉。


    “殿下……”婉娘见她神色凝重,不由忐忑。


    江芙诗摇了摇头,环顾四周,“还请夫人屏退左右。”


    待侍女退下,她才沉声道:“夫人脉中涩滞不畅,似有阴浊之物淤阻胞宫,此乃长期微量摄入寒凉之物,损伤根本,以致难以受孕之象。”


    “夫人怕是……遭人长期投毒了。”


    “什么!” 婉娘脸色瞬间煞白,指尖猛地揪紧了帕子。


    “殿下……”她声音发颤,眼中已盈满水光,“不瞒殿下,我与文璟成婚四载,却始终……膝下无出。此事实在是……”


    江芙诗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语气坚定而温和:“此毒极为隐蔽,下毒之人手法老道,必是经年累月徐徐图之。从今天起,夫人可将日常饮食、所用熏香、乃至妆奁脂粉,都交予我悄悄查验。”


    见婉娘泪光闪烁,江芙诗顿了顿,给予她安抚的眼神:“夫人放心,此毒虽损根基,但尚有转圜余地。只要仔细调理,芙诗有十成把握,能让夫人得偿所愿。”


    这厢,苏园的水榭之中。


    孤月高悬,清冷的辉光洒在廊下,与榭内温暖的灯火交织。


    苏文璟挥退侍奉的下人,亲自执壶,为湛霄斟满一杯酒,两人无声碰杯。


    湛霄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沉静地看向对方:“文璟兄,此次援手,湛某感激不尽。”


    苏文璟摆手一笑,神色洒脱:“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当年若无你,便没有今日的苏文璟。”


    “只不过……”他犹疑抬眼,笑容微敛,声音压低了几分,“湛兄当真去意已决?那殿下……你待如何?”


    湛霄沉默片刻,深邃的双眸映着跳动的烛火,举杯向苏文璟郑重一敬:“今夜相求,我走之后,烦请文璟兄,代湛某护她周全。”


    第46章 第 46 章 “别动……让我抱一会……


    送走婉娘。


    江芙诗唤来苏家的小厮往浴桶倒满热水, 又添了些安神的花瓣,氤氲水汽裹着清甜香气漫满净房,连日来的奔波劳顿, 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温热的汤水涤荡而去。


    沐浴完披着素色寝衣出来,几缕夹带着桃李芬芳的春风从窗隙透入,带来一丝凉意。


    刚想把窗关上,腰间却骤然一紧,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那人吐出的鼻息略带酒意,灼热地熨帖在她裸露的颈侧。


    江芙诗扒拉了一下腰间的手, 想要转过头,却被身后那人更用力地禁锢在怀中, 低沉的声音带着丝丝沙哑,响在耳畔: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她娇嗔道:“怎喝这么多?”


    男人在她后脑蹭了蹭,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毫不设防的慵懒:“与文璟多年未见, 心中畅快。”


    这理由倒让人无法反驳。江芙诗微微一愣, 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见到湛霄流露出这般……近乎依赖的真实情态。


    不待她细想, 他已将她转过来,低头便攫取了她的唇。微醺的酒意伴随着他炽热的气息, 在两人紧贴的唇齿间迅速蔓延开来。


    他抱着她,一边加深这个吻,一边将她带向床榻,轻轻放下。随后松开揽着她腰肢的手,单膝支在床沿,俯身凝望着她。


    江芙诗被他看得脸颊滚烫,羞涩地闭上眼,下意识扯过旁边的锦被蒙住眼睛。


    过了片刻, 她又忍不住悄悄掀开一角,发现他仍旧用那种专注而滚烫的眼神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


    自从选择跟着他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他们之间会有这么一天。


    她本以为会来得很快,可逃亡这一路,湛霄始终克制着分寸,从未真正逾矩。


    她虽然未经人事,但也并非全然懵懂。


    和亲之前,宫里专门指派了教养嬷嬷,给她看过那些讲解闺阁之事的图画与书籍,当时只觉得面红耳赤,此刻那些模糊的画面却忽然变得清晰起来,让她连呼吸都乱了节拍,紧张到抓紧了身下的被子,清晰感受到他压在身上的重量。


    心脏瞬间加快,咚咚的跳动声又重又急,像要撞碎胸腔,强烈的声响让她忽地有些耳鸣。


    迷迷蒙蒙地睁开眼,视线里是他近在咫尺的俊颜,睫毛上似乎沾着细碎的光,他眼底的情愫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又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恍惚间,眼前似乎绽放开了一朵柔软又炽热的花,将她整个人都裹进了这滚烫的温柔里,盛开的花朵成成叠叠,被底下的枝丫轻轻一戳,又缩了回去,转瞬即逝。


    紧接眼前的花朵又换了视感,像是细密的春雨浇在花心,润得人浑身发软;又像是蜜蜂在边缘轻轻啃咬,带着酥麻的痒意,倒让人想起杜甫《曲江二首》的一句诗——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月色如一层薄纱,从半掩的窗棂悄悄探入厢房,清辉漫过床沿,洒在两人交叠的衣袂上,温柔地裹住室内缱绻的气息,连空气中浮动的花香,都浸着几分清润的月白。


    江芙诗最终没忍住蹬了一脚湛霄的肩膀。


    他抬起头,眉眼湿润,喉结滚动了两下,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


    “殿下……”


    他喃喃自语,不知是醉话还是什么,江芙诗心头一软,抬手抚上他的脸颊,用拇指蹭了蹭他的眉心。


    一夜缱绻,倦意沉沉。


    两人呼吸交缠,伴着窗外浅浅的月光,沉沉坠入梦乡。


    翌日。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江芙诗朦胧睁眼,触手所及只剩一片微凉,身侧早已没了人影,她顿了顿,一时也没着急起来,以为湛霄是早早起身去与苏文璟商议要事。


    回想昨夜,她脸颊绯红,羞涩捂脸,虽然对湛霄的举止感到有些奇怪,有点糊涂,但她明白,他最终仍是克制地守住了底线,并未真正碰她。


    不过,她没想太多,照常起床,洗漱完毕后坐在窗边的书案前,提笔写下为婉娘调理的药方。正斟酌着一味药材的用量,门外传来轻轻叩门声。


    是婉娘身边的贴身侍女,前来唤她前去一叙。


    正好,江芙诗收了笔墨,便随那侍女去了婉娘的院子。


    婉娘已让人把熏香、妆奁、脂粉等都一一寻了出来,摆在桌上。


    “殿下,这些就是妾身平日常用的。”


    江芙诗立刻握住她的手,诚恳道:“姐姐快别如此自称,如今芙诗已是亡命之人,一介布衣,何来殿下之说?若姐姐不弃,日后便以名字相称,可好?”


    婉娘眼底泛起感动的柔光,含笑点头:“那……便听妹妹的。”


    江芙诗凝神屏息,将东西逐一拿起,仔细嗅闻查验,终于在一件看似普通的螺子黛上,发现了端倪:“若我没猜错,此物被人投放了‘寒凝散’,长期微量接触,会导致宫寒血瘀,难以受孕。”


    婉娘脸色霎时苍白:“这……这是在城西‘锦绣阁’购买的,那家掌柜还是苏家的远亲,难道……”


    江芙诗轻轻按住她微颤的手,低声道:


    “姐姐先别声张。我建议你只当不知此事,日常妆扮照旧,但暗中记下接触过此物的人员。从长计议,方能揪出幕后之人。”


    婉娘会意,强压下心中惊惧,郑重颔首。


    又说了几句贴心话,瞧着时辰不早,婉娘邀请江芙诗一起用午膳,一来叙叙家常,二来也想请她帮忙查看饭食是否也被做了手脚。


    席间苏文璟回来了,却没见到湛霄人影。江芙诗问了问,苏文璟只含糊道:“湛兄有些私事要处理,这几日恐不便回来。” 江芙诗心中疑惑,却在席上不便多问,只得默默将不安咽了下去。


    闲谈间,苏文璟道来一些朝堂消息:晟朝已以‘和亲公主罹难’之名发兵穹勒,趁其国丧无主之际连战连捷,如今大局已定。


    这个结果在江芙诗的预料之中。


    父皇本就野心勃勃,和亲不过是他挑起战事的幌子。如今他得偿所愿,而自己这个 “罹难” 的公主,终究只是一枚用完即弃的棋子。


    她未再多言,只垂眸静静用完了那顿饭。


    日子悄然流逝。


    婉娘时不时邀请江芙诗一同品茶、赏花、调理药膳,二人越发熟识,但湛霄依旧不见踪影,连一封书信都未曾传来,倒是那下药之人,被苏文璟顺着线索查了出来——竟是他的堂弟苏文琅及其妻子柳氏。


    苏文璟若无子嗣,按照族规,身为二房长子的苏文琅便是最顺位的继承人,届时便能名正言顺接管苏家遍布南北的商路与产业。


    柳氏通过收买‘锦绣阁’的账房先生,将掺了药的螺子黛特意送到苏府,又暗中勾结了婉娘身边小厨房的管事嬷嬷,在其日常的滋补汤饮中,长期微量加入‘寒凝散’,双管齐下,只盼婉娘身子垮掉,再无生育可能。


    此事在苏家内部悄无声息地了结,苏文琅一房被迅速架空,派往偏远之地打理无关紧要的产业,再难翻身。


    江芙诗便开始根据婉娘的身体情况,给她制定专属的调理方案,针灸、开药方、调药膳,一步步为她驱散体内余毒。


    又是这般过了几日,湛霄依旧杳无音信,她终是忍不住心头的焦灼与不安。


    这日在婉娘的院中赏新开的牡丹,苏文璟恰巧从外间回来,见状,她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问道:“苏公子,这都快十日了,湛霄为何迟迟不归?是否出了什么事?”


    见苏文璟面露难色,眼神闪烁,迟迟不肯开口,江芙诗心下一沉,越发笃定他有事隐瞒,连日来的担忧与不安瞬间涌上心头,眼眶不由一红,声音已带了哽咽:“他……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良久——


    只听苏文璟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素色信封:“殿下,湛兄临走前再三交代,务必等他离开满十五日后再将此物交给您……但见殿下如此忧心,苏某实在不忍。”


    江芙诗赶紧接了去,才发现里头是一张数额巨大的银票,足以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另附一份他亲笔写就的信笺,上面只有两个字:勿念。


    江芙诗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指尖发颤,眼眶瞬间红透。婉娘担忧地扶住她的胳膊,声音轻柔:“别多想,湛公子定是有苦衷,不会丢下你的。”


    她却摇了摇头,深深闭眼:“不……他应当是不会回来了。”


    她太了解他了。以湛霄的性格,定是知道自己寒毒已深、时日无多,不愿成为她的拖累,才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此刻,怕是已经孤身踏上了复仇的道路,那血海深仇在他心中积郁多年,早已成为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执念。


    一旁的苏文璟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片刻后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江芙诗用力抹去眼角的湿意,目光灼灼地看向他:“苏公子,请您如实相告,您可知湛霄究竟去了何处?”


    “殿下恕罪,苏某确实不知。湛兄临走前,只再三嘱咐我好生照顾殿下。若殿下愿意,可将苏园当作安身立命之所。”苏文璟言辞恳切。


    江芙诗缓缓摇头:“不、我要去寻他。”


    “这……”苏文璟急忙劝阻:“殿下三思!如今外面风声鹤唳,朝廷与各方势力都在搜寻您的踪影,此时出行无异于自投罗网!”


    婉娘也劝道:“妹妹,相公说得是。不如暂且安心住下,我们从长计议。”


    “姐姐,”江芙诗说:“若今日不告而别、生死未卜之人是苏公子,姐姐会心安理得地在这园中等候吗?”


    婉娘顿时语塞,看向苏文璟时,他的目光也在看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芙诗转身,向苏文璟郑重一礼:“苏公子,这些时日的收留之恩,芙诗铭记于心。但我去意已决,另有一事相求——请问江湖之上,何处可以最快打探到消息?”


    苏文璟沉吟片刻,深知已无法阻拦:“要说这世间事,没有比‘风媒’更灵通的。殿下或可前往一试。”


    风媒?


    江芙诗从未听过此等组织,心中满是疑虑,却也知晓这是寻到湛霄的唯一线索。探清具体位置后 ,她当即辞别苏文璟与婉娘,换上一身素色布衣,乘车赶往城西。


    这是一家不太显眼的茶馆,江芙诗在门前下了马车,由小二引入一间静室。


    她依着苏文璟告知的江湖规矩,在桌上以三枚铜钱排出一个三角阵型。不多时,一名儒商打扮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面带谦和笑容将她请入内间。


    刚踏入内室——


    那人忽地转身,向她躬身作揖:“玉荷殿下。”


    江芙诗大惊,下意识后退半步,手已按上袖中暗藏的银针:“你……如何认得我?”


    那人淡然一笑,神色从容:“在下文渊,忝为风媒徽府主事。实不相瞒,我们一直在等殿下上门。”


    “什么?”


    在江芙诗的惊讶中,文渊缓缓抬手,对门外吩咐一声,一名小厮很快端着茶盘走入,奉上两杯清茶。


    茶香清冽,萦绕鼻尖。


    “此乃今年的新采毛峰,清甜解乏,殿下请用。” 文渊抬手做了个 “请” 的手势,自己也落座于对面椅上。


    “殿下不必惊慌戒备,风媒虽为江湖组织,却向来只认消息不认人。既然我们探知天下事,自然也知晓殿下与寒刃的来往。”


    “寒刃为殿下大杀四方,这份情谊,江湖皆知。”


    听闻此言,江芙诗百感交集,“你既已知晓我会上门,定也知我所求何事。说出你的条件。”


    文渊从椅子上起身,朝江芙诗重重一揖:“请殿下随在下来。”


    穿过一道雕花暗门,内里是一间陈设简洁的卧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掀开床边悬挂的素色纱帘,床榻之上,静静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容貌年轻,俊朗,但毫无生气。


    “这位是?”江芙诗紧皱眉头,脚步在门前停下。


    文渊神色凝重,沉声道:“榻上乃是我们风媒的首领,水凌羽,首领常年行走江湖,难免树敌,多年前遭人暗害身中奇毒,至今昏迷不醒。我等遍寻名医皆束手无策,得知殿下医毒双绝,才冒昧设此局引殿下前来,恳请殿下施以援手。”


    他再次深深一揖:“只要殿下愿出手相救,无论成败,风媒上下感念大恩,必将寒刃行踪尽数告知,绝无虚言。”


    第47章 第 47 章 夫君若死了,我就立刻自……


    江芙诗在床前椅子坐下, 不多时,小厮马不停蹄地送来诊垫与丝线。她将丝线一端系于指间,另一端由侍女小心地系在榻上之人的腕上, 凝神细察。


    良久、良久。


    文渊忍不住抹了把前额:“殿下……”


    收回手,江芙诗看了他一眼:“此毒虽已侵入心脉,但尚有一线生机。救他可以,不过需答应我三个要求。”


    “一、我如今处境想必你也清楚,各方势力都在寻我。在我行事期间,风媒需确保我的安全。”


    “二、待你们首领醒来, 我要立刻知道湛霄的确切行踪。”


    “三、为我探听‘九星花’的下落。”


    “这三个条件,你可能应下?”


    文渊毫不犹豫, 郑重拱手:“殿下所请,合情合理。文渊代风媒,应下了。”


    “好。”江芙诗站起身, 神色凛然:“我现在需去药坊配齐药材。明日巳时, 会再来为他施针。”


    待出了门,上了马车, 她才狠狠卸下一口气,冷汗瞬间从额头冒出。


    那榻上之人, 并没有中毒。


    他的脉象沉稳有力、气血充盈,只是略有凝滞不畅之感,不是中毒之象,应当是被人以特殊手法封住了周身大穴,强行陷入的假死沉睡之态。


    但如今,她有求于风媒,风媒也有求于她,她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


    既然那人没中毒, 她就给她下毒,且据她判断,那人经脉宽广异常、内力深不可测,怕是早已登峰造极的武林高手。


    万一他们之间的约定只是口头交易,风媒事后不作数,她还可以利用这一点,以毒为质,牵制住这位风媒首领,让他们不敢轻易背弃承诺。


    在药坊精挑细选一圈后,江芙诗带着一大堆药材返回苏园。


    先是给婉娘配好接下来小半个月的温养汤药,接着,她紧闭房门,取出新购的药材与自带的铜锅等,潜心研制那份特殊的毒药。


    这是一种可以让人武功尽失的毒,不仅如此,每次试图发功,甚至还会引发经脉如遭蚁噬般的剧痛,且内力运行越是猛烈,反噬之苦便越是钻心刺骨。


    她将做好的毒粉,仔细融入特制的安神香中,药粉与香料气味相合,色泽如一。


    到了翌日,她准时来到茶馆。


    与她猜想的不错,她所带来的所有物品,皆在进入内室前被拦下,由风媒专精此道之人,逐一检查,文渊在一旁赔笑道:“例行公事,绝非怀疑殿下,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江芙诗懒得搭理他。


    来到昨日的厢房,榻上男子依然静静躺着,与昨日别无二致。她从经过检查的药箱中取出银针等物品,在文渊的注视下,屏息凝神,精准落针。


    连施三针后——


    原本沉寂如水的脉象,竟开始出现细微的波动,指尖亦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


    文渊见状呼吸一窒,既惊且忧,又不知这是不是正常情况,但见自家首领似乎有醒来的迹象,只得按捺住焦急,紧紧盯着。


    江芙诗抬眸瞥了他一眼,凝重开口:“文主事,首领经脉闭塞已久,此刻气机初动,需保持室内绝对安静。烦请你带众人在外等候,切勿打扰,否则前功尽弃。”


    文渊沉默片刻,想到药材、银针都已反复检验过,并无异样,想必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还细心地带上了房门。


    江芙诗随即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小巧的香篆,点燃了一炉淡青色的熏香。


    这香虽然会令人武功尽失,却不会当场毒发,而是会缓慢渗入经脉,待三日后彻底扎根,除非有她的解药,否则终身无法逆转。


    再有两次施针,这人估计能醒来,所以她必须提前布好后手,万一到时候,风媒翻脸不认账、不肯交出湛霄的行踪,她就以解药为筹码,牵制住这位首领,哪怕鱼死网破,也不能让风媒得了便宜又毁约。


    如此过了两日,到了第三日,江芙诗照常施针点香,清晰看见榻上之人的眼皮动了动,她转身出门把文渊喊了进来。


    “这!”文渊一见这动静,立即瞪大了双眼,扑在床前,声泪俱下:“首领,首领,您终于醒了!”


    水凌羽睁眼的那一瞬,目光恍惚,宛如重重水雾浸在眼前,只听得人声在耳边环绕,却看不见人,渐渐的,眼前景象如同褪去的潮水般清晰起来,入目是老了许多的文渊,还有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他并不认识。


    他想说话,可由于昏睡太久,喉咙干涩如同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单个不明所以的音节。


    “别动。”江芙诗说:“你现在经脉虚弱,气血不畅,还不是动弹、说话的时候,先静养片刻。”


    文渊连连点头,忙喊外头的侍女端来温凉的蜜水,由他将水凌羽扶起,用小勺舀着,一点点喂进他嘴里。


    如此反复喂了小半碗蜜水,又让水凌羽躺平歇息,江芙诗则继续施针巩固气机。


    到了晚上,水凌羽总算能连贯地低声说话了。


    他并未先关注自身,第一件事便问:“我昏睡这些年月,阁中诸事可还平稳?”


    文渊一一作答,事无巨细,待问到今日那女子身份时,文渊也将前因后果,包括与她的三个约定,尽数禀明。


    “她所求,不过是心上人的行踪,属下已代风媒应下,以此为交换,请得她出手救治首领。”


    水凌羽听罢,眸色深沉,未置可否,只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虽然昏迷多年,意识混沌,许多前事已然模糊,但他潜意识的警觉仍在,感觉体内内力空荡,经脉滞涩,与昏迷前的状态迥异,这感觉实在蹊跷,不由阖目凝神细察片刻,复又睁开,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冷静。


    回到苏园的江芙诗,连夜在房中研制后续的牵制药物。她想了想,不能再拖下去,湛霄离开已有小半月,多耽搁一日就多一分风险。明天,她就要找风媒要个准话,若他们敢含糊其辞,就别怪她不客气。


    有这想法的,何止她一人。


    第二天她照常来到茶馆,准备为水凌羽进行再一次施针,正背对着床铺整理手中之物,一把尖锐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抵上了她的后腰。


    冰冷的触感令她身形一僵,一丝寒意自脊背刹那间划过,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她直言道:“杀了我,你体内的毒便再无解药,武功尽失,从此与废人无异。”


    水凌羽强撑着自己刚复原的孱弱身体,手中匕首又进了一寸,甚至划破了江芙诗的腰带,“为何我会武功尽失?我昏迷之前,明明记得并非如此。”


    江芙诗并未回头,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只是淡淡开口。


    “首领昏睡多年,经脉本就脆弱不堪,能醒来已是万幸。强行运功导致内力溃散,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你若不信,也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一旁的文渊见他们如此剑拔弩张,急得额头冒汗,连忙上前一步打圆场:“首领!殿下!万事好商量。”


    江芙诗转过身,刚好对上水凌羽收了匕首,她冷声:“废话少说。我的承诺已经实现,寒刃的行踪,我现在就要知道。”


    “是、首领能醒来,多亏殿下妙手回春。”文渊向江芙诗拱手,又从怀里拿出信笺,“这密报之中,详细记载了寒刃这段时间的行程,请殿下过目。”


    江芙诗忙不迭拆开,一目十行,当看到大阙国三个字的时候,她瞳仁猛缩。


    大阙国与大晟国素无邦交,边境封锁极严,关卡重重,想靠自己入境几乎不可能,她皱起眉头。


    “文主事,你们风媒答应我,要确保我的安全,此诺还作数?”


    “自然作数。”


    “好,护我前去大阙国。”


    文渊一愣,看了眼面色依旧苍白、倚在床边的水凌羽,为难道:“殿下,我们首他伤势未愈,元气大伤,还需要您……”


    江芙诗微微蹙眉:“那就一起上路,路上慢慢将养。要不现在杀了我,大家一拍两散。”


    “你!”水凌羽气得一阵急咳,捂着胸口,指着江芙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直觉,自己武功尽失是她在捣鬼,奈何却没证据。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真是她所为,此刻撕破脸,自己今生,便真要沦为废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咬牙应下:“……好!就依你,文渊,去准备!”


    当夜。


    苏园春意盎然,晚风拂过庭前花草,带来丝丝暖意与芬芳。


    江芙诗却眉色忧愁,坐在床边,看着湛霄留给她的银票,以及只有短短两字的绝笔信。


    也许自逃亡那日起,他便是这么打算的吧……


    他定是觉得自己寒毒已深,时日无多,才将她安顿在苏家,只待他离去后,留下这些银票,盼她能得一份安稳,余生随心所欲,不愿再拖累她分毫。


    如此想着,忍不住落下泪来。


    可是他一走,这天地间仿佛就只剩自己一人了。她是深宫弃子,今生不管走到哪,都似无根浮萍,背着逃犯之名。若有他在身侧,纵是刀山火海也甘之如饴;可他一走,自己便真成了茫茫人海中的孤舟,不知归处,亦无来路。


    这念头如藤蔓缠绕心间,越收越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心如刀割。


    分别时,苏家人亲自将她送出门。


    苏文璟十分担忧。临别前,湛兄再三嘱托,定要护殿下周全,若殿下此去有半分差池,他日再相见,有何颜面面对挚友?他忍不住劝诫:“殿下……大阙国路途遥远,凶险未知,您千金之躯,何必亲身犯险?不若再从长计议……”


    江芙诗摇了摇头:“苏公子,芙诗心意已定。湛霄一日不归,我心一日难安。此行非去不可。”


    语罢,她又转向婉娘:“姐姐安心静养,勿要挂念,后续汤药,芙诗已备足了分量,只需按时服用,保准不久便有好消息。”


    婉娘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千般不舍与叮嘱,终化作一声叹息。


    眼见江芙诗出门,苏文璟喊住了她:“殿下……此去凶险,请务必让苏某略尽绵力。安排两名身手好的家丁跟着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此番远行,确实需得人手,江芙诗微微颔首,应了下来。


    风媒做事极为周全,不过两日,便弄来全套文书凭信,伪装成一支持有大阙显贵特许令牌的“药材商队”,就这么浩浩荡荡出了徽府地界,前往大阙。


    所幸出了徽府,便是南境缓冲之地,虽鱼龙混杂,但凭借这层特殊身份,关卡盘查顺利许多,再往南走,便能抵达边境,寻机进入大阙国境。


    路上。


    江芙诗独坐在宽敞的马车内,闭目养神,尽量减少与外界的接触。除了必要的沟通,她与风媒众人,几乎毫无交流。除了每日给水凌羽针灸外,再无其他交集。


    水凌羽倒也配合,施针时极为顺从,面上不露半分异色,仿佛全然接受了内力尽失的现实。


    只是把脉时,江芙诗越发觉得他经脉中那股凝滞之感正在缓慢松动,隐隐有缓和之势,许是平日里,水凌羽并未死心,仍在暗中尝试调动,恢复自己的内力。


    于是乎,她干脆在扎针时,暗中加重了抑制内息的几处关键穴位,又使了点其他手段,让水凌羽整日昏昏沉沉,难以集中精力运功冲穴。


    心想,等找到湛霄,事情告一段落,她再解开这些限制也不迟。


    这日,她照常端药进来,水凌羽并未像往常一样接过,而是抬眸,缓声开口:“殿下这药,安神效果未免太好。好到……让我连一丝内力都提不起来。”


    江芙诗恍若未闻。


    水凌羽接着说:“传言,大阙国昭华郡主府,机关重重,寒刃单刀独闯,怕是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江芙诗端着药碗的手紧了一下,眼神冷了下去,迎上水凌羽挑衅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道:“水首领,你最好盼着我夫君平安无事,他若死了,我就立刻自尽随他而去。届时,你就安心做个武功尽失的废人吧。”


    水凌羽说的不错。


    昭华郡主府的确遍布致命机关,一步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这些都是云天磊为求自保,倾尽所能布下的。


    天知晓,他这些年,过得多么如履薄冰。


    自当年被寒刃追杀,那人单枪匹马,几乎杀光了他所有徒弟徒众,几经辗转,他才得以入赘大阙国的昭华郡主,寻求庇护,在此安生。


    第48章 第 48 章 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


    整个府邸, 每日能进入内院之人,皆被要求通过口令、信物、暗桩三重验明正身才得以靠近,再加上这一屋子的机关, 可谓是固若金汤,飞鸟难渡。


    即便是寒刃真的来了,他也不信那人能闯过这重重阻碍,近他的身。


    更何况,晟国与他大阙素无邦交,各方讯息都不相通, 他就不信,自己如今已改名换姓, 容貌亦略有修饰,寒刃还能从茫茫人海中将他揪出。


    来到书房东侧的多宝阁前,按动第三排一个不起眼的貔貅雕像, 齿轮转动发出细微的机括声, 云天磊径直进入到隐藏在书架后的密道之中,站在一方寒玉台前, 凝望前方用水晶罩牢牢围住的、足以起死回生之物。


    可惜,这物需要再搭配旁的做药引, 单独一味,不足以扭转乾坤。


    从密室出来,坐在窗边的酸枝木圈椅上,云天磊看着屋内几处看似寻常的摆设,啧啧称叹,心道世间竟有他这般能人,能将杀机藏于风雅,化险境为无形。


    昭华郡主沐浴完出来, 瞧见他仍旧对着那些机关图谱和部件出神,顿时蹙起了眉,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悦:“整日里就知道摆弄你这些玩意儿。”


    当年前夫在朝堂争斗中落败身亡,她也受牵连被软禁在别院。没想到竟遭政敌派来的死士截杀,随行护卫死伤殆尽。


    危急关头,是恰巧路过的云天磊出手救了她。


    相处一段时间后,她发现此人不仅武艺高强,谈吐见识亦是不凡。为寻个倚仗,也看中他的才能,她向当时已重掌大权的皇兄请旨,招了他入赘。


    但是成婚这些年来,她这位郡马几乎足不出户,除非是宫中大典或年节祭祀这等推脱不掉的场合,否则绝不踏出府门半步。


    一开始她还以为他只是性子孤僻,不喜交际,后来逼问了好几番,对方才勉强吐露零星过往,将信息拼凑起来,大致意思便是,晟国有仇家追杀他。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何等深仇大恨,但看他这般如临大敌、龟缩不出的模样,想来那仇家绝非易与之辈。


    不过,在这固若金汤的郡主府内,她倒也并不十分担忧。


    云天磊识趣地换上笑脸,起身迎上前,谄媚地为她捏着肩膀:“郡主息怒,我这不是想着,把这府邸布置得再周全些,才能让您高枕无忧嘛。”


    昭华郡主鼻哼一声,不以为然,道:“这府里连只外头的苍蝇都飞不进来,本宫看那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伤你分毫。”


    “对了,今儿宫里下了旨意,道是下个月,太后于宫中设‘消夏宴’。”


    听闻又需出门,云天磊脸色微变,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这消夏宴是太后年年都要办的,作为郡马,他必须要出席,在御前露个脸,以示对太后的孝心与尊重。


    细思一番,又觉得自己是太过谨慎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那寒刃音讯全无,没准早就死了,自己又何须终日惶惶?


    这般想着,心下稍安,便也不再纠结。


    ……


    入境大阙的那天刚好立夏。


    江芙诗跟随风媒的人向着大阙的都城前往,差不多过了十日光景,才终于遥遥望见了都城巍峨的城门。


    身处异国,大晟的追兵一时难以触及,江芙诗紧绷了许久的心弦终于得以稍缓,生出几分难得的闲适。


    她下了车,逛了圈市集,买了些大阙特有的香药和几样精巧的点心,又到各处药坊碰碰运气,试试能否寻到那味救命的九星花。


    这日晚。


    队伍终入皇城,风媒的人手持令牌,包下了一处清静的客栈院落下榻。


    江芙诗心事重重地走在最前,想着明日该如何着手打探湛霄的行踪,不料刚迈出几步,身后传来混乱人声。


    “首领!首领您怎么了?”


    惊惧的喊声令她回过头,只见水凌羽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整个人不受控地朝前栽去。


    她一愣,随即眼神微凝,立刻快步折返。


    “快快,扶首领回房!”文渊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众人急急忙忙将不省人事的水凌羽抬进客房。江芙诗拧眉坐在榻前,取出丝线诊脉,指尖甫一搭上,脸色便沉了下来。


    脉象紊乱,内息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是内力反噬之兆。她暗自施加的抑制手段,与水凌羽自身强横的内力形成了剧烈冲突,如今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沉默无声蔓延,江芙诗潋滟的眼底尽是内疚之色,丝线轻轻微颤,她对着榻上之人细声低吟:“对不起……”


    说到底,是她手段不正,若非她暗中下药、封其经脉,水凌羽不会武功尽失,更不会遭此反噬之苦。


    这些时日下来,风媒待她,也算仁至义尽……


    她取出随身银针,刺入水凌羽几处关键穴位,指尖捻转间,缓缓替他解了内息禁制,任由他积压的内力缓缓疏导开来。


    水凌羽沉沉昏睡,面色渐渐褪去灰败,恢复了几分血色。侍女们端着汤药、温水进进出出,悉心照料在旁。


    担心后续会恶化,江芙诗不敢轻易离开,从内室退出,便坐在外间的梨花木椅上,吩咐侍女仔细盯着水凌羽的神色与呼吸,若有不对,立即通知她。


    窗外,明月高悬,清辉如水般漫洒下来,将庭院铺得一片银白。


    她立于窗前,夏日的晚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拂过脸颊却吹不散心头的郁结,思念翻涌而起,那个人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心头。


    如此良夜,不知他在作甚?是否也会想她?寒髓蚀脉发作时,他又该是何等痛苦?


    想着,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连风媒这般灵通的势力都寻不到九星花的踪迹,看来终究是强求不得。


    她心怯怯,没了赏月心思,返回桌边坐下。


    大阙盛产一种名为‘玉露白’的果酒,此酒甘醇清甜,度数不高且不上头,客栈方才送了一小坛上来,她端起一饮而尽。


    大抵是心事太重,连这甘醇的酒液入喉,也只剩满口苦涩,勾动愁绪,几分微醺涌起,蓦然想起从前时光。


    不知远在晟朝京城的娄冰菱如今怎样了?还有豪爽不羁的长公主姑姑,可还安好?想来她从前在京中,虽如履薄冰,却也总归有一方屋檐遮风挡雨,有贴心的侍女相伴左右。


    可如今,青黛惨死,蓉蓉下落不明,而她一直视为心腹、信任有加的紫苏,竟是父皇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短短半年光景,她的人生,天翻地覆,从金枝玉叶的公主,沦落为异国他乡的亡命之徒。


    世事无常,恍如一梦。


    “首领?”见床榻上的人悠悠转醒,侍女惊喜出声,正想近前搀扶,水凌羽却摆了摆手,拒绝她们近身。


    他半坐而起,体内滞涩的内力正在缓慢复苏,身体虽仍虚弱,却已无大碍。


    “您感觉如何?奴婢这就把江大夫唤进来……”


    水凌羽打断她的话,径直从内室走出,掀开隔断的珠帘,女子不知何时已趴在桌上睡着,手边还握着一只空了的酒盏。连日赶路的疲倦在她的眼底凝作淡淡的青黑,露出的手腕纤细单薄,盈盈一握。


    他放轻了脚步。


    断断续续的梦呓在安静的空气中响起:“别离开我……”


    沉默片刻,水凌羽越过她,出了门。


    江芙诗再次醒来时,是被侍女叫醒的,意识到自己竟醉倒睡去,她面上闪过一丝窘迫,又得知水凌羽已无大碍,便起身想去与他说明情况,刚好在院中遇见他。


    他似乎正与文渊商谈什么,见她过来,文渊识趣地躬身退下。


    “有事?”水凌羽率先开口。


    “你的内力禁制已解,武功不日就可恢复。感念风媒这段时间的护送与照料,我打算……就此别过。”


    水凌羽挑了挑眉梢:“你确定?殿下可是晟朝暗中通缉的要犯,独自一人,能在这大阙皇城活几日?”


    江芙诗如何不知自己的处境?


    但靠着威胁勉强来的庇护,终非长久之计,好在如今已抵达大阙王城,只要耐心探查,与湛霄相见,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意已决。”她语气平静,抬头直视他:“水首领曾说,昭华郡主府遍布机关,凶险异常。芙诗实在忧心夫君处境,恳请首领最后帮芙诗一次,将府内的机关布局图借我一观。”


    闻言,水凌羽眸色深沉地看了她良久,脸上看不出喜怒,最终只淡淡道:“水某尽力。”


    水凌羽会不会真的帮她这个忙,江芙诗不知。翌日醒来,她便遣散了苏文璟指派给她的亲随,换了一身大阙平民女子常见的素色布裙,又用面纱遮脸,雇了一辆马车,前往昭华郡主府。


    既然湛霄要动手复仇,势必会去昭华郡主府外围踩点,她守在那里,或许能寻到一丝踪迹。


    来到郡主府斜对面的一家茶楼,她下了马车,在二楼临窗的雅座坐下,看似品茶,目光却始终流连于街道与府邸周围。


    一连三日如此,却毫无发现。


    第四日,她一早醒来便收拾好自己的行囊,从客栈搬出,打算搬到离郡主府近一些的地方,省的来回奔波耗时耗力。


    推开房门,才发现隔壁风媒包下的院落早已人去楼空。


    心中不免小小失落。


    看来,水凌羽终究是没有帮她这个忙。


    此番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如今两不相欠,他抽身离去也是理所当然。


    她提着包裹,先是在郡主府附近寻了家不起眼的客栈订房安置,接着又在郡主府周边的街巷细细走了一遍,默记路径。


    夏日太阳毒辣,如此走上几圈,整个人又累又热,脚跟发软,江芙诗走到支着布篷的临街茶寮,拣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碗清茶解渴。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街面,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茶寮斜对面,告示栏上那张新贴的绢帛——那上面绘着的女子画像,竟与她有六分相似!


    再细看上面的文字与印信,虽措辞含糊地指为逃犯,可江芙诗最清楚不过了,这分明是一张来自大晟的重金悬赏!


    是她疏忽了,以为大晟与大阙之间没有邦交,就万事大吉,疏漏了两国边境商旅往来频繁,这等悬赏令最易通过商队流入邻国。


    毕竟千金赏银,足以让无数亡命之徒趋之若鹜。


    江芙诗顿时后背发寒,赶紧低头,将面纱又拉了拉,慌张到连小二上的茶都没喝,便起身匆匆离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再次混入人流,走上这条街时,她感觉像是有什么人在盯着她,那目光如芒在背,令她脊背发凉。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般。她起初只是加快脚步,后来几乎是小跑起来,慌不择路地拐进了一条僻静无人的深巷。


    刚准备停下来歇口气,一股无声的威压之气骤然笼罩全身,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抱住,紧接着,炙热又霸道的吻就覆了上来。


    那人一手紧扣着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后颈,将她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唇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深入,辗转厮磨,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


    江芙诗吓到睁大双眼,脑子都一片空白,完全忘了反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侵袭,感受到对方微微颤抖的力道,和浅嘬她下唇的轻疼。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快要窒息,那人才恋恋不舍地稍稍松开她,沙哑低沉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芙诗……是我。”——


    作者有话说:[猫爪]


    [托腮]其实昨天我已经写好结局了,一直在想要不要发。虽然结果是好的,但中间有殉情的情节,思来想去,我还是把这个结局推翻了,因为虐的我自己都有点受不了,心疼,还是想他们可以甜甜蜜蜜的。


    hi~反正这个版本的结局不打算发布了,所以现在,要把之前的结局构思全部拆开重写(泪目),我试试尽力日更,到时候正文完结,还会有番外,放心,该有的内容都会有,所有欺负过玉荷宝宝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比心][比心][比心]


    第49章 第 49 章 张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


    犹如一记轰响在江芙诗的脑中炸开, 眼眶霎时温热,晶莹泪花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待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 她积压的委屈与难过瞬间爆发,抡圆了拳头就砸向他的胸膛。


    “你知不知我找了你多久!”


    “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我以为你死了……”


    “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


    她哭的声音发哑,语无伦次,说到最后,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粗糙温热的手掌抚上她濡湿的侧脸,她心头一酸, 委屈更甚,当即垫高脚尖, 张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似要将这些日子的担心、恐慌都发泄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咬的嘴巴都发麻了, 才停下来, 她缓缓抬起湿润的眼睛,哽咽道:“你以为安排好一切, 就是对我好?”


    “苏家再好,终究是寄人篱下。父皇的耳目遍布天下, 当真以为我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独活吗?”


    湛霄沉默地任由她咬着、捶着,似乎感觉不到痛觉似的,手臂将她环得更紧,深邃双眸视线下垂,喉结滚动着,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用指腹给她擦去眼角泪痕,却被她偏过了头。


    “你要是下次再不辞而别,我就……”


    话还没说完, 他猛地扣住她的后颈,低头吻了下来,剩下的话被尽数吞噬在滚烫的唇齿间。


    他吻得极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彷佛将所有愧疚与牵挂都揉进这一吻里,让人浑身酥麻,软绵绵没有力气,只能无力地靠在他身上。


    “是我错了。”他暗沉的嗓音缓缓起伏在耳边。


    江芙诗吸吸鼻子,靠在他胸前把泪花蹭掉,掀开他的的领口,露出肩头清晰的齿痕,红印深深浅浅,还带着湿润的水光。她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处痕迹,力道放得极轻,带着几分懊恼与心疼:“疼不疼?”


    “不疼。”


    巷口传来几声商贩的叫卖,来往之人好奇看了眼巷中相拥的男女。江芙诗被湛霄搂住脖颈,护着走出小巷。这时她才发现,湛霄身上穿着的并不是往常的劲装,而是一套质地普通、符合大阙本地商人风格的深色棉布长衫。


    “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她惊讶着,被他拉着手,沿着青石板走了一段路,随即来到一处,左侧邻着热闹的织染坊,右侧靠着书肆,门脸朴素的独立小院。


    推门而入,院中干净整洁,墙角种着几株翠竹,刚在内堂的圈椅上坐下,还未来得及细看周遭,一条温热的毛巾便覆了上来,力道轻柔地拭过她哭花的脸。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嗓音,三言两语交代了如今的处境。


    他现在的身份是往来于大阙边境的药材商人,而这院子距离郡主府只隔了两三条街巷,既能近距离监视郡主府的车马人流,又能借着市井环境掩人耳目,不易引人怀疑。


    江芙诗了然,心神一松懈下来便觉困意上涌。正恍惚间,身子忽然一轻,等反应过来时,已被他稳稳安置在里间卧榻上,身下是铺得厚厚的柔软衾被。


    他靠着她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大阙。”


    这话让江芙诗的瞌睡虫走了一半,继而说起与风媒的交易。


    虽是以胁迫开场,但风媒此行倒也守信,不仅一路将她平安护送至大阙,期间也未曾有过加害之举。


    她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问起湛霄的打算和想法。毕竟郡主府机关重重,她实在担心,而接下来湛霄的话,更是坐实了她的担忧。


    他来到大阙,探清情况后就潜进了郡主府,却意外撞见云天磊在密室中调试机关。他悄然尾随,亲眼见到密室之中,被水晶罩牢牢护住的物件,原本想趁其不备取其性命,不料那机关实在厉害,稍一靠近便触发数道暗器,只得无奈退去。


    听到这儿,江芙诗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颤抖着声音:“难道是!”


    “还不确定,当时只瞥了一眼,来不及细看,按常理推断,能藏的这么严密,必定是奇珍异宝。”


    江芙诗感觉自己心脏狂跳,激动得指尖都在发抖。


    如果真的是九星花的话,那湛霄的寒毒就有解了!


    她眼眶再次发热,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先留他一命,再做探究。”


    “嗯。”


    湛霄轻轻按住她的肩头,指腹擦过她的眼下,又在她的后颈细细摩挲,接着在腰际两侧揉了揉。


    轻柔的动作令江芙诗浑身放松下来,不禁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紧紧抱住他的腰,睡眼朦胧地脱了外衣,将腰带一端系在自己手腕,另一端缠在他的腰上打了个死结,瓮声瓮气道:“这样,你就没办法悄悄离开我了……”


    湛霄低笑一声,将她往怀里又带了带:“我不走,睡吧,乖乖。”


    待再次醒来,天已经擦黑了。


    江芙诗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探向身侧,直到触及温热的胸膛才狠狠松了口气,接着黏黏糊糊地靠在他身上,嘟囔自己肚子饿了。


    二人收拾一番出门,来到一处热闹的食肆。


    因气候湿寒,大阙民风嗜辣,几乎无辣不欢,这家食肆的招牌,便是一道 “红汤暖锅” 。


    湛霄特意嘱咐小二少放些辣,又点了她最爱吃的鲜鱼片,添了些菜蔬豆腐。红汤锅底咕嘟冒泡,红油裹着香料翻滚着,鲜辣的气味直钻鼻腔,香气四溢,还未动筷,江芙诗就已经馋得咽了咽口水。


    她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片涮好的鱼片送进嘴里。


    谁知大阙的 “少辣” 远超她的预期,鱼片刚入口,瞬间呛得她眼泪直流,脸颊也涨得通红,忍不住倒吸凉气。


    “好辣呀!”


    她端起手边的茶水猛喝一口,湛霄见状,双眸含笑,抬手示意小二,递给她一碗冰镇的甜米酒。


    “如何?要是实在受不住,就换一家。”


    江芙诗拒绝。


    虽然辣,但辣并快乐着,味道着实鲜美,她灵机一动,将锅里的食材挑出来,放到空碗里晾凉再吃,见他面不改色地将同样辣度的食物送入口中,不由得小声嘟囔:“……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湛霄没有回答,眸光扫过她被辣得微微红肿,更显饱满莹润的唇瓣,那向来冷峻的眉眼,在不甚明亮的灯火下,竟显得格外柔和。


    吃得发梢都冒出了细汗,倏忽想起日间那张告示,江芙诗放下筷子,惊慌地看向四周,小声道出此事。


    “无妨。”


    “那悬赏令我已经撕了。是过往商队随手张贴而已,不用在意。”


    她这才放下了心。只不过侥幸心理不可有,日后还是得少抛头露面。


    吃饱喝足,被辣到双唇红肿的江芙诗,捧着一杯冰糕小口吃着,与湛霄行走在灯火通明的夜市中。


    与晟国不同,大阙的夜晚格外热闹,许是跟这儿聚居的民族众多有关,一到晚上,许多摊贩便会点起灯笼,售卖各色小吃和手工艺品,整条街一片通明。


    他们沿着贯穿城区的河流缓缓散步,温柔的晚风拂过脸颊,带着水汽和淡淡的花香。


    刚吃过冰糕的唇瓣晾凉的,江芙诗亲在他的下颌上,靠在他身前,撒娇:“累了,不想走。”


    头顶传来醇厚嗓音:“带你去个地方,抱紧我。”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瞬间腾空,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两侧的景物飞速向后掠去,他带着她在屋檐与高墙之间几个轻盈的起落,如夜鹰般悄无声息。


    片刻后,她的双脚踩在了坚实的瓦片上,再一抬头,竟发现自己在城中最高的钟楼顶端,明月悬在头顶,伸手可及。


    湛霄率先坐下,一手将她搂过,指了指远方那条蜿蜒的河流。


    河面上飘满了承载着祈愿莲花灯,星星点点,汇成一条流动的光带,与天上星河交相辉映,一望无际的宽敞水域,非常令人震撼。


    江芙诗窝在他的怀里看呆了,“这是在做什么?”


    “今日是当地的祈福节,放灯祈愿,求平安顺遂。”


    望着河面上绵延不绝的灯火,她忽然想起少时在宫中翻阅过的《风物志》。书中说海是倒过来的天,无边无际,比眼前这片灯火汇成的河流还要壮阔千百倍。


    “你见过海吗?”她轻声问。


    身侧的人摇了摇头。


    她望着天边那轮明月,忽然攥紧了他的衣袖:“等这里的事情都了结,我们去看海吧。”


    “到时候我们住在礁石边上,你捕鱼,我煮汤。” 她眼睛亮晶晶的,“听说潮退时还能捡到会发光的贝壳。”


    “好,都依你。”


    她靠在他肩头,絮絮说着要在屋前种满扶桑花,再支个小摊悬壶济世。夜风把她的低语吹散在星河里,每一句都得到身侧人沉稳的回应。


    江芙诗把客栈的厢房退了,取回自己的行囊,返回小院已是亥时三刻,匆匆沐浴更衣,刚沾枕头便觉困意如潮水般涌来。


    迷迷糊糊之际,一具滚烫的身躯从身后贴近,火热的触感令她瞬间清醒了几分。


    睁眼撞入一双欲海翻滚的眸子,他单手捧住她的脸颊,另一只手解开了她的衣带,绵密的吻在她的唇角来回流连,声音暗哑得不成样子:“芙诗……”


    沉寂的月色忽地燃起灼热的温度,恍若化作一双手抚在她的后颈、带来一片酥麻奇异的战栗感,她软绵绵的嘟囔一声:“困,你哄我睡。”


    他抱住她,只觉星火燎原,令人浑身发软,不自觉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极致的温柔与渴望,化作呼吸灼热地喷在她的皮肤上,搅得人心神不宁。


    她闭上眼。


    痛呼在寂静中响起,很快又被湮灭在交缠中,只听得压抑却欢愉的低吟。


    放纵的时光悄然逝去。


    她的双腿被整夜架起,偶尔放下,细腰也常常被按得塌下来,三天时间脚不沾地,几乎都是被他抱着照料,沐浴时是他温柔擦拭,吃饭时是他耐心喂食,连口渴了都是他含着温水渡到她唇边,黏糊到不分你我。


    从混沌中醒来,只觉浑身像是被碾过一般酸软,这整整三日,她几乎未曾正经穿过衣裳,正打算在自己带过来的行囊里把衣裳找出来换上——却不料,行囊不知何时多了一卷小巧的羊皮纸。


    展开一看,竟然是昭华郡主府的机关布局图!


    另有一张短笺附在上面:殿下既施援手,亦行算计。此番赠图,恩怨两清。江湖路远,若有再会,是敌是友,但凭机缘。《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