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可事实证明, 秦家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第二天一早,秦家遭贼被盗窃的词条就上了新闻,照片并没有拍到地下室, 镜头始终只是对着楼梯下的橱柜。


    据说警方收集了院子里的脚印和信息,正在进一步破案中。


    乌宜看见新闻并没有多少担忧,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一切都准备得很好,更别提还有卿烛替他抹去了很多痕迹, 想要凭借那些就确定是他,未免太难了。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还没有跟他连上线, 就先一步牵扯到了其他人。


    傅流晔年后度假回来给乌宜带了不少礼物, 他宅在家里冬眠一直没有出门,这天有些馋枫悦附近的那家印尼菜, 便让李青泉看家,自己出发前往枫悦, 谁料刚下车,就发现公司里气氛有些不对。


    顺着专用通道上了楼,乌宜才发现办公室的门敞开着, 还有两个身着警服的男人正在门口等待。


    他脚步顿了顿, 还是往里面走去。


    “所以那天您……”


    察觉到有人进来,正和傅流晔谈话的人下意识看过来, 目光接触到穿着羽绒服的年轻男孩后顿了一下,似乎认出了他。


    “这就是您弟弟吧。”


    傅流晔看见乌宜忽然来了,脸色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嗯。”


    他朝着乌宜走来,轻轻揽住他的肩膀, 将他往办公桌的位置带了带,不让他站在外面。


    “怎么忽然过来了,也没提前跟我说。”


    乌宜眨眨眼,乖乖回答:“我给你发消息了,但是你没回复我,就直接来了。”


    傅流晔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机,露出个无奈的笑:“是我没看见,那先在这等等。”


    “嗯。”


    乌宜很自来熟地在办公椅上坐下,扫了一眼屋内的人,没有说话。


    很快,有人率先朝着他走来,“您好。”


    傅流晔侧身挡住他的去路,“这些事问我就行。”


    “傅总。”那人面露为难,“可那个时间点进入小区的人,是您弟弟。”


    乌宜明白过来什么,“你们是查秦家被盗窃案子的……”


    “是的。”


    傅流晔依旧没有让开,只淡淡道:“人证物证您不是都看过了吗?他那天只是去朋友家搬了几箱水果,回来以后还跟我去吃了饭,难道你想没有证据就说他是那个贼?”


    那人脸色微僵,“当然不是,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办公室的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乌宜无措地坐在桌前,最后还是起身走过去。


    “没事的,你们有什么就在这里直接问吧。”


    傅流晔身体微僵转过来,似乎还想说什么,乌宜却只是挽住他的一条手臂,安抚性地拍了拍。


    “我胆子才没有这么小呢,不过是回答几个问题罢了。”


    问询的警官和傅流晔显然也是熟人,只是例行公事询问他那天去阿牧家的目的,乌宜也都一五一十回答。


    “所以你那天一直待在那位先生家里没有离开过?”


    “对啊,我们聊了一会天。”


    虽然和阿牧并不熟悉,但乌宜就是冥冥中有预感,阿牧是不会出卖他的。


    果然,那警官并未表现质疑,而是顺着这个问题深入聊了聊。


    结束后,一行人也没表现出异样,很有礼貌地离开了。办公室的门关上,乌宜松了口气,抬头就见傅流晔神色复杂地盯着他。


    “怎么啦?”


    他心中有所不安,但还是强装镇定。


    傅流晔摇摇头,又换上了微笑,“饿不饿,我换身衣服,现在去吃饭。”


    “好。”


    他休息室换衣服,乌宜便没有坐在办公桌前,而是走到了沙发边上,听话地坐好等待。


    一顿饭吃的很放松,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乌宜的心情,相反,在和他们进行谈话以后,他这些天心里的不安反而落了下来,变得更加轻松了。


    傅流晔似乎也看出了这点,照例是很贴心地给他拍照,协助他编辑那段小小的文案。


    将更新发出去,乌宜捧着手机,开开心心地欣赏了一会儿网友和粉丝发来的赞美,抬头对上傅流晔落在自己身上的温和目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离开办公室以后,关于秦家的事情,傅流晔一句也没有问过。


    一时间,那些很多次欲言又止的神情在脑海中浮现。


    他放下手机,眼神诚恳地看过去。


    “哥哥,你是不是很好奇那些事情啊。”


    傅流晔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便又自顾自接了下去,“可是卿卿说有些事情不能跟你们说,这是为了你们好。”


    他向来单纯,对待自己喜爱的人总是会滋生出很多复杂的情绪,因为在意,所以也更加矛盾。


    傅流晔不是蠢人,见他表情纠结,还是说:“没关系,有些事情哥哥自己也能猜到,你尽管去做就是了,不用想着怎么跟我解释,不需要的。”


    乌宜顿时感动了,眼泪汪汪点点头:“嗯嗯!”


    这边算是交代完了,但等坐上回家的车,乌宜打开软件看看,就瞧见热搜榜上还是秦家豪宅失窃。


    他琢磨着秦一帆估计还会给自己打电话,便想是否需要将卿烛先转移走。他这个小区的私密性虽然不错,但秦家人毕竟身份特殊,想要进来抢个人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到家时他都还在纠结这件事,以至于冲司机挥手道别后,根本没注意到门外等待良久的秦一帆,直接扫了脸开门就往里面走,直到被喊出名字才顿住脚步转头。


    “乌宜!”


    秦一帆穿着套简朴的运动服,沉着脸大步朝他走来。


    乌宜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将他曾说过的话还了回去。


    “你跟踪我!”


    “我……”秦一帆噎住,“我用得着亲自跟踪你吗?你的地址不就写在学校资料上。”


    “好啊,你偷偷查我信息!”


    秦一帆看他漂亮阴沉的脸,还是狠不下心,只上前一步,逼问:“你实话实说,那天晚上你到底有没有去我们家?”


    乌宜睁大眼睛:“你开什么玩笑?”


    他露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秦一帆却分不清真假,脑海中满是警方现在掌握的信息,决定诈一诈他。


    “我给你透个底吧,其实我们家橱柜上已经检测出了指纹,警方对比以后在信息库匹配到了,就是你的。”他看着乌宜微蹙眉头,又软了声音,“我妈和我姥爷都很生气,但毕竟我们认识,如果真是你的话我们可以不追责,只要你把从我们家带走的东西还回来。”


    大厅内灯光通明,没有人进出,这样的死寂维持了几秒,乌宜忽然撇了撇嘴。


    “你干嘛要故意吓我,今天警察都来找过我了,我和他们说清楚了,你自己不知道去问吗?”


    秦一帆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怔愣半天才问:“他们已经去找过你了?””不然呢?”


    乌宜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镇定,此时便也不是很想和他过多纠缠。


    秦一帆却是死死盯着他放,仿佛还没有打消心里的疑虑。


    “是吗?有这么巧,你之前一直追着我不放,还跟踪到我家里,现在我家失窃了,那个时间点你又正好去别墅区找朋友,有这么多巧合吗?”


    面对秦一帆,乌宜并没有对着秦念语时的那种强烈不安。


    他无所谓地说:“你以为只有自己可以住在那种地方吗?我要是想,分分钟也可以搬进去。”


    秦一帆听他天真无邪的炫耀,虽然心中疑虑尚存,但也还是暂时打消了猜忌。


    八成真的是他反应过度了,乌宜平时看着就傻兮兮的,之前总是来找寻他也不过是为了给朋友出头,又怎么会做那种事。


    更何况……


    他想起度假回家以后,一家人从监控中看见的可怖画面,只觉得后背发凉。


    又扫了眼面前少年单纯白皙的脸,如果乌宜看见那一幕,说不定会直接被吓哭吧,他们怎么会觉得是乌宜呢。


    他只觉得好笑,也觉得母亲是气急了,才会让他来问个清楚。


    乌宜见他表情变了又变,虽然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可还是装作不耐烦。


    “你还有事吗?别在这挡道了。”


    要是别人和秦一帆这么说话,他早就翻脸了,可这会儿对着乌宜却发不起脾气,反而大发慈悲提醒了一句,“你最近小心点吧。”


    “什么意思?”


    乌宜皱皱眉头,以为他还不准备放过自己。


    “我妈疑心重,这些事情不查清楚她是不会罢休的,她之后估计还会来找你,你好自为之吧。”


    秦一帆做了最后的忠告,这才转身离开。


    看着他消失在视野中,乌宜垂下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麻烦哦,果然还是要被这一家子人盯上,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现在是法治社会,难道他们还敢擅闯民宅吗?


    “……”


    乌宜当下对秦一帆说的话不以为然,可他却忘记了,秦一帆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而对于这家人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当天晚上,乌宜就接到了几个不同号码打来的未接来电。


    李青泉躺在沙发上打最近正火的游戏,见他洗澡出来,忙提醒:“刚才好多人给你打电话啊,我没接,你看看都是谁。”


    乌宜用毛巾擦着头发过去,看见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心里就觉得不好。


    想起秦一帆留下的话,他大致能猜测到是谁,索性都没有理会。


    可临睡前,他躺在床上扫同城帖子,短信就接连不断弹出。


    【乌宜是吗?我要和你谈谈】


    【你把那东西弄到哪里去了?】


    【如果你不想闹到学校里去的话,就接电话,否则我不能确定之后会发生什么不利于你名誉的事情。】


    乌宜一条条看完,下意识往被子里面缩了缩,虽然没有多少害怕,可是却感到很烦恼。


    这种语气,他甚至不需要猜,就能够对应上相同口吻的人。


    或许是因为秦念语的身上有卿烛的信物,导致他每次对上这个人,都有一种莫名的警惕。


    翻个身,他把那些号码一个个拉黑,做完这一切后丢开手机趴在床上,有点蔫蔫的。


    卿烛说睡就睡,也不给他留一点什么,还说他和别人不一样……可是什么东西都没给他,只是嘴上说得好听。


    脑海中闪过那张冷厉的脸,乌宜气鼓鼓地闭上眼睛,心想。


    花言巧语-


    第二天一早,乌宜照常待在家里,时不时上网刷刷同城,生怕下一秒就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好在并没有,风平浪静到像是昨夜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躺在床上忧心忡忡,听见客厅传出关门的声音,他才从床上爬起来往外走。


    打开门,外卖已经被李青泉拿进来了,吃人嘴软,他已经将包装拆开摆好,连同餐具都放置整齐。转头瞧见乌宜出来,便露出个灿烂的笑。


    “吃饭吃饭,正想去叫你呢。”


    乌宜看了一眼玄关方向,小声问:“刚才来的是外送员吗?”


    “嗯?”李青泉跟他大眼瞪小眼,“不然还有谁?”


    乌宜松口气,“那就好。”


    他拉开椅子坐下,李青泉却开始了好奇,“你最近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你家亲亲不在,所以你特别思念他,心情不好啊,都蔫成酸菜了。”


    乌宜瞪大眼睛,抬起手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诶,不是说你馊,我是说你的状态!”


    李青泉瞧见他这副样子个,反而是更加狐疑了,“你干什么亏心事了?”


    “没事。”乌宜也的确是憋得慌,纠结半天还是忍不住跟他分享,“我去别人家偷了东西,现在被发现了。”


    “哈?”


    李青泉正夹着一筷子炒牛肉要往嘴里塞,听了这话嘴都合不上了。


    “你你你……你怎么又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乌宜满脸冤枉,“那个东西本来就是我们的呀,不过她们现在还没发现是我,只是怀疑而已。”


    李青泉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将筷子放回桌上,纠结半天也镇静了下来。


    “没证据证明是你的话,你慌个什么劲啊?”


    乌宜低头摸出手机,打开短信列表推过去给他看。


    “哝。”


    李青泉低头一看,眉心逐渐隆起了川字,半天才突出两个字,“我靠,这么吓人的。”


    他看完把手机推回去,啧了声摇摇头,“我看他们有点疯狂啊,估计不会轻易放过你。”


    他这会儿也算明白了为什么乌宜这两天会是这么个状态,换做他也得疯啊。


    乌宜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愁得很,“那我现在怎么办呀?”


    李青泉:“能否冒犯地问一嘴,您是偷了他家的传家宝吗?”


    “……”


    乌宜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调侃,但思忖片刻,却是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哈?”


    到了这个时候,乌宜好像也没有什么好隐瞒李青泉的了,反正他该知道的都知道,便伸手指了指次卧的方向。


    “我把卿卿的身体偷回来了。”


    李青泉瞬间瞪大眼睛,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真的假的?”


    乌宜点点脑袋,埋头吃了两口饭,索然无味。


    李青泉听完这话,也忍不住沉默半天,良久才叹口气:“诶,你跟我说说具体情况吧。”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乌宜这会儿正需要找人倾诉,索性一五一十跟他说了。


    听完故事,李青泉意犹未尽,“我看你倒是有干探险的潜质,表面上瞧着嫩生生的,结果胆子居然这么大。”


    乌宜不想告诉他,其实自己一直抱着卿烛才有胆子去那个地下室。


    “不过这种情况,你应该可以找傅总帮忙吧,让他给你找点人守着,或者直接出面去和秦念语谈,两个生意人碰面,总比你一个小孩要好多了。”


    乌宜想也不想就摇摇头,将卿烛告诉自己的那些跟他说了。


    “这倒是真的。”李青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们不是你家亲亲的钦定仆从,的确不应该掺和这些事情。”


    乌宜:“那你呢?”


    他忽然觉得自己把这些告诉李青泉,似乎也是不好的主意。谁料对方听了不甚在意,反而流露出几分骄傲来。


    “我可不是一般人啊,我们天师的体质就是天赋异禀,否则怎么能干这行呢?”


    乌宜不太懂,但还是松口气。


    “不影响你就好了。”


    他这副样子实在太乖,明明还在担忧自己之后的处境,可又会情真意切地为别人逃过一劫而松口气。李青泉一边吃饭,一边用余光打量他,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正好我最近没什么事,这件事要不交给我来试试。”


    乌宜没胃口,吃了两口就起身要走,这话硬是将他给留下了,又重新坐回位置上。


    “什么?”


    李青泉眨眨眼,卖了个关子,“当然是干回老本行啊。”


    “……”


    李青泉的主业是天师,但偏偏技艺不精,换算一下也能算是坑蒙拐骗的神棍,于是稍作收拾,他已经换上了原先去傅家时的那一身新中式衣服,戴上圆框眼睛,搭配一身在外奔波晒黑的皮肤,硬是在年龄上加了十岁。


    他提前准备好台词,又找乌宜了解清楚了秦家的格局和具体情况,便背着自己一箱子道具前往秦家。


    乌宜乖乖在家等着消息,直到天快黑了,才听见门开的声音。猛地坐起身,他回头看过去,就见李青泉背着沉重的箱子进来了。


    “哎哟累死我了,今天为了骗那群人,真是把我十九年童子功都展示了出来。”


    乌宜没心思听他吐槽这些,动作极快地给他倒了杯水,“怎么样了?他们相信了没有?”


    “那还用说?”


    李青泉接过水,往温暖的地板上一躺,彻底没形象了。


    乌宜只穿着袜子蹲在地毯边上,一个劲去瞧他,“有这么容易吗?那个秦阿姨看起来很难骗的。”


    “我用得着骗吗?我好歹也是有技艺在身好不好。”李青泉一说起来就忍不住嘚瑟,喝了一大杯水,将来龙去脉全都和他细说了一遍。


    乌宜听得眼睛发亮,听到他提及自己师傅名字时更显崇拜。


    “你师傅名气这么大吗?连他们都听过。”


    “当然了,我师傅前些年来云京做过不少大法事,给很多巨星大亨都算过命的。”李青泉很是得意,“我一说我师傅的名字,再加上你之前给我透的那些底,他们就全都信了,我说是有人故意将身体引走,回头可以再做一场招尸,他们连日子都定好了。”


    乌宜听完只觉震撼,忍不住咂舌,“我看你真是靠嘴吃饭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看起来很理智的秦阿姨也会被说动,还会相信这些话。


    李青泉瞧见他艳羡的眼神,心里也愈发得意,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嗨,其实这些都要多谢我师傅,还有你的那些信息,要不然也不能这么成功,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介绍我师傅给你认识,他算命很准的。”


    乌宜有些心动:“我没有算过命诶。”


    “我拜入师门之前,我师傅就说过我是逍遥命,这辈子不能太执着什么事情,随心所欲地活就能没什么阻碍。”李青泉拿自己举例子。


    乌宜懵懂地点点头,觉得结果和李青泉似乎是很相符的。


    “之后肯定有机会的。”李青泉嘻嘻笑着,看向他,“我觉得我师傅应该也会很喜欢你,不过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现在很少下山,有机会的话,你跟我回去玩一趟呗。”


    乌宜有些心动,但看了看房门紧闭的次卧,还是没有说答应的话。


    往后的几天,李青泉整日往秦家跑,将要准备的东西弄齐全,以此延长时间。


    但李青泉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虽然现在危机都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却也全然不在意,这天结束以后还饶有兴致地拉着乌宜出门,硬说自己还没体会过云京的夜生活。


    乌宜也很少去那种场所,被他半求半劝带到了酒吧,听着耳边激烈到要爆炸的DJ,只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


    但李青泉似乎觉得这样的环境很放松,新奇地左看右看,一个劲整理自己的发型。


    “我现在每天都得把自己弄憔悴点,现在就等着你家亲亲醒了,要不然我回头招不来东西,他们非得手撕了我不可。”


    乌宜端着一杯可乐,点点头表示赞许,“可是我也不知道卿卿要什么时候才醒过来。”


    “你听过那个睡美人的故事吗?你整天亲亲亲亲的,说不定亲亲他,就醒了。”


    乌宜瞪大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听成哪个卿了?”


    “诶?居然不是吗?前鼻音和后鼻音的区别?”李青泉哈哈大笑,不觉尴尬,“我就是开个玩笑嘛,你看还脸红。”


    乌宜绷着小脸瞪他,“是这里太热了,你不觉得吗?”


    “是是是。”


    乌宜端起可乐喝了一口,又把毛衣领口扯了扯,他的外套早就脱下来放在座位边上,这会儿穿着一件红白撞色的V领毛衣,领口有一条坠着细珍珠的项链,衬得锁骨脖颈尤其白皙漂亮。


    两人聊天的功夫,周围已经有不少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可他自己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只微蹙眉头看着台上正在热舞的人群。


    坐了一会儿,乌宜就没耐心了,他看向兴致未减的李青泉,“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这里好吵。”


    新的音乐正巧炸开,李青泉没听清,凑过来发出疑问声。


    乌宜憋着一股气,皱皱鼻子正要再问,就看见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


    一杯分层漂亮的鸡尾酒被放在了乌宜面前,两人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条纹衬衫的男人冲着乌宜微笑。


    “嗨,你是一个人吗?”很低沉的气泡声,让乌宜联想到了他手里端着的那杯可乐。


    他眨眨眼,看了面色呆滞的李青泉一眼,然后问:“你看不见他吗?”


    不含一丝讽刺,是很认真的询问。


    男人尴尬一笑:“抱歉,原来你们是一起的,那介意我在这里坐吗?”


    “你坐吧。”李青泉大大咧咧,不在意这些。


    乌宜便也没说什么,低头又喝了一口冒着泡的可乐,谁料那男人又将鸡尾酒推过来,“这是送给你的,感觉很适合你,都很漂亮。”


    乌宜顿了一下,“这是酒吧。”卿烛跟他说过不能喝酒的,一喝就会变成傻子。


    “是的,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男人撑着下巴,含情脉脉地看向他。


    乌宜老老实实摇头。


    “叫深蓝海域,和你的眼睛一样,是蓝色的。”男人微微一笑,深情又暧昧地凑过来,认真凝视着乌宜的眼睛,“你戴了美瞳吗?真好看。”


    “……”


    只能看见一颗后脑勺的李青泉眨眨眼,感觉自己好像被忽略了。


    乌宜不是很喜欢这个人身上的香水味,拧着眉头说:“没有戴啊,我的眼睛就是蓝色的。”


    “啊?”男人明显怔了一下,没料到回事这么个回答,“这样啊,真的很美。”


    说着,他似乎也察觉到了硬转话题的尴尬,只得将那杯酒又推近乌宜的手,“送你,不尝尝吗?”


    “我不喝酒的。”乌宜说。


    “没喝过?”男人挑起眉头,饶有兴致地往前凑,“那你可以尝试一下,其实我刚才不好意思说,从你进这家酒吧开始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真的很纯情漂亮,如果你愿意尝试的话,喝完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对面的酒店坐坐,你说呢?”


    乌宜惊了,脑子运转半天,总算搞明白了面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并不是单纯想要拼座。


    “你是要……”


    “嘘——”男人伸出食指抵在嘴唇前,眨眨眼,“我的技术很好,一定会让你满意的,对面酒店的浴缸很大,或许我们可以在里面……”


    男人话还没说完,脑袋忽然就往桌上栽去,像个皮球那样狠狠撞击在坚硬的桌面上。


    乌宜被吓了一跳,腾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看见李青泉满脸震怒收回揍男人的手。


    “我靠!哪来的死变态!”


    男人毫无防备地被他一拳挥在桌上,头晕脑胀直起身来,整个人都怒了。


    “你干什么?”


    李青泉丝毫不惧,挡在乌宜的面前,狠狠道:“我还想问问你干什么呢?随随便便就在这开黄腔,脑子有病吧!”


    男人怒极反笑,“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说要睡你了?”


    见他居然还敢说这个字,李青泉挥着拳头就要上去,男人也卷起袖子朝他走来。


    谁料还没碰面,李青泉的手臂就被人抱住了。


    “不要闹了,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在这里了。”乌宜蹙着眉头,看见周围的人去喊保安。


    李青泉忙摸摸他的头,“好,我们现在回家。”


    对面的男人瞧见乌宜漂亮无措的脸,心里的怒意也顿时散了,意识到自己吓到人,他忙上前。


    “不好意思,我不是……”


    “你还来干嘛?”李青泉都准备拉着人走了,见他过来又忍不住要发作。


    男人没心情搭理他,还想和乌宜加个联系方式。


    乌宜看他凑过来,忍不住捂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可以不要凑过来了吗?你身上的味道有点难闻,好臭哦。”


    他说完,还皱了一下眉头。


    这副认真的口吻让男人整个人都僵住了,直到他们踏出酒吧的大门,也没再追出来。


    离开酒吧街坐上车,李青泉笑了一路,一个劲去拍正在开车的乌宜,”你瞧见他那满脸的土色没有,我敢保证,你今天说的这些话肯定比我揍他的那一拳杀伤力还大。“


    乌宜搞不明白,“可是我说的是实话呀,他身上的香水味道好浓。”


    “在这油腻撩了半天,结果被人说身上臭,明天估计就得去预约个皮肤检查了。”李青泉乐得不行。


    乌宜想不到笑点,他这会儿脑子里还是那劲爆的DJ音乐,只觉得头疼。


    “我以后不来这种地方了,好吵啊。”


    “行,肯定不来了,我原先看视频里挺好玩的,谁知道里面还有这种变态,下回咱们找个正经地方。”


    乌宜松了口气,刚才那个地方的吵闹和喧哗,总是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也很容易让他联想到一些不那么美好的过往记忆。


    回到家已是深夜,李青泉向来随遇而安,已经将沙发完全变成了自己的领地,洗过澡还没等头发干就睡着了。


    乌宜洗漱完出来,把衣服放在洗衣机边上,准备回房间的时候又顿了一下脚步,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次卧的门口。


    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主卧的门缝散发出温暖的亮光,他迟疑片刻,还是拧开了次卧的门。


    新风系统使得门窗紧闭的房间依旧空气清新,房间里亮着一盏小小的灯,就放在大床的边上,正好映亮了那双阖着的狭长眼眸。


    乌宜关上门轻轻走进去,在床边蹲下,眨巴眼睛看着卿烛毫无生机的模样,一夜的躁郁似乎都被抚平,变得很平静。


    “卿卿,你什么时候才醒啊?”他喃喃自语,今晚的事情重新回到脑中,让他迟钝地察觉到了被冒犯的委屈,“今天有人欺负我,李青泉帮我揍了那个人,我一开始都没听懂,不然我就骂他了。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脑子里面联想到了卿烛用他很熟悉的那种语气说让他不要听的话语。


    有些好玩,他抿着嘴唇,眼底漾起淡淡笑意,可是看见那具身体毫无反应,弯起的眼角又重新耷拉下来。


    “卿卿,我又想你啦,快一点醒,好不好?”


    他伸出手放在床上,轻轻用小手指勾住了卿烛修长的指节。


    “拉钩啦。”


    冰冷僵硬的手指并没有让他产生多少抵触心理,反而在这静谧的夜晚更加叫他安心。


    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塞进宽大的手掌,与之紧紧牵住,卿烛的手罩下来,微微弯曲收紧,仿佛也主动牵着他。


    乌宜心满意足,跪坐在地上,脑袋压住那只手,缓慢扇动的睫毛被灯光映成浅金色,目光逐渐挪移到那张令人难以忽视的出众面庞上。


    深邃的眉骨,高而挺的鼻梁,薄而淡的唇。


    视线缓缓挪移,逐渐定格在浅淡的薄唇上无法挪开。


    乌宜枕着两只交叠的手,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李青泉开的那个睡美人的玩笑。


    他忍不住想,别人的嘴唇跟自己的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无论是电视剧还是今晚的酒吧里,都有这么多贴在一起难舍难分的人。


    亲吻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作者有话说:宜宜:卿卿,要亲亲


    第27章


    秦家豪宅院中挂上招幡, 李青泉身着天师服手持香炉,缓缓从地下室走出院子,嘴唇快速开合呢喃着什么, 整个院内陷入一片诡异而又郑重的氛围之中,他绕了一圈,最终将信物丢入香炉中央点燃。


    大火猛然窜起,边上的秦一帆被吓得后退半步,被保镖扶住后, 前面的秦念语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秦一帆自觉理亏,只得小声道:“我有点低血糖。”


    女人未搭理他的话,只默默转回去, 望着李青泉做法的位置, 深思着什么。


    大火燃尽后,李青泉上了三炷香, 又示意他们上前来。


    逐一上香后,仪式告一段落。


    李青泉正听着耳机里头传来乌宜听完全程后发出的惊叹声音, 还未来得及找机会回话,面前就多了道身影。


    “李天师。”秦念语礼貌点头,并没有客套, “今天结果怎么样?”


    李青泉立马敛了笑意, 换上一副愁容,“他并不想回来。”


    秦念语蹙眉, 显然不满,“一具没有灵魂的身体,就像行尸走肉,还能有自己的思想?”


    “才不是行尸走肉。”耳机里的乌宜听见她的话,很是不满。


    李青泉有点想笑, 还是忍住了,耐心道:“秦女士,那是普通人的身体,可您家丢的这具……可一点也不普通啊。”


    秦念语沉默,似乎不相信他的话。


    “这具身体毕竟非同寻常,您可知,就连神明触碰过的死物都能生出灵魂,那寄存神魂的躯体萌生出自我意识,也不是什么寻常事。”


    李青泉这话就相当于摊开说了,秦念语瞳孔剧震,死死盯着他看了三秒,才移开目光。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像终于妥协,“那现在该怎么办?是否能检测到具体的位置,我们自己出门去寻不行吗?非得让他自己回来。”


    “他自己不愿意回来,即使去寻也是寻不到的,这点您应该也能想到。”


    秦念语闭了闭眼,她其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用处,可想到家族中耳濡目染的传说,以及先去监控中所见到的诡异画面,又还是打消了那份疑虑。


    “那李天师觉得该怎么做?”


    “依旧像前几日那样,晚上有人守夜,定时点香。”


    “如果一直都不回来呢?”


    李青泉听她语气中耐心不足,还是将那些轱辘话咽了回去,“如果明天晚上还是没回来,我再想办法,您稍安勿躁,我今晚回去请示师傅,让他指点指点。”


    听了这句,秦念语的态度总算平和了些。


    “那就麻烦李天师了,也替我向空缘大师问好。”


    “好,您放心。”


    李青泉目送她离开,猛地松了口气,抬手摸摸后背,感觉都被汗湿了。


    耳机里传出乌宜的声音:“气场好强哦。”


    “可不是。”李青泉又给自己猛灌了两大杯水,决定回去以后犒劳自己吃顿好的。


    聊了几句,乌宜成功听完全程,心中好奇的问题终于得到解答,随便聊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李青泉任劳任怨出去收拾自己的东西,背着箱子准备离开时,就看见秦一帆和秦似锦在院子里聊天,而秦念语立在檐下,身侧有个方才仪式时还没出现的陌生男人正凑到她耳边说话,还将手机递到她面前。


    不知是看见听见了什么,秦念语脸色似乎沉了沉,余光捕捉到李青泉,便直直朝着他看过来。


    李青泉心里咯噔一下,莫名觉得大事不好。


    但秦念语只是盯着他看了两秒,便微微颔首示意。


    李青泉也冲她点头告别,这才背着箱子离开了院子。


    直到再也看不见秦家的别墅,李青泉急促的脚步才放慢了些,他找出手机看见乌宜给自己发了个定位,是市中心附近的一家西餐厅,让他快些过去吃饭。


    李青泉这才完全放松下来,打了辆车站在路边等候,抵达后拉开车门,却下意识顿了顿。


    他回头,正是中午饭点,宽敞的大门空无一人,只有寒风瑟瑟,吹得人后背发凉。


    奇怪,怎么总觉得有人在跟着他。


    李青泉看了一会儿,在司机的催促下还是连忙上了车,关上车门坐稳往窗外看,依旧没有捕捉到半点人影。


    果然还是看错了吧-


    乌宜听完了他和秦念语的对话过程,在见到他以后就开始询问他什么时候给师傅打电话,自从那天得知李青泉的师傅很会算命以后,他就总是蠢蠢欲动。


    李青泉对此很是无奈:“这只是缓兵之计罢了,我们都心知肚明,身体是被你给偷走了,怎么可能还给我师傅打电话呢?他不得骂死我啊。”


    闻言,乌宜肉眼可见的失望起来。


    “而且,他老人家在山上种菜浇花忙得很,哪有时间接我的电话。”


    “好吧。”


    乌宜看着对面哼哧哼哧吃饭的李青泉,只觉得他真是生了一张好嘴,说出口的那些话他明明知道是假的,可莫名其妙的还是信了。


    真奇怪。


    拿着叉子一低头,剥好的螃蟹肉被推了过来。


    “谢谢哥哥。”


    傅流晔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忽略乌宜和李青泉之间的聊天内容,虽然起初并不那么情愿,可想到如果自己将这些记在脑海中,回头乌宜知道了还要为他担心,便还是选择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吃过饭,乌宜再没了别的安排,可从洗手间搓干净手指出来,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心脏深处却莫名传来一股极度的不安感。


    心脏怦怦跳,让他一时有些失神。


    这种感觉,从前在和卿烛出发寻找吸收念力的目标时也曾出现过,那时他只以为是自己心情太激动导致的,可现在又为什么会……


    直到上了车,那种强烈的感觉仍旧没有散去,他下意识看了看车窗外的傅流晔。


    “哥哥,你等会儿回家吗?”


    傅流晔微微俯身,凑到车窗前,“晚点回,怎么了?”


    乌宜也说不清楚,只是扒在窗上,小声说:“那你要注意安全,不要太晚了。”


    他这副模样太乖,傅流晔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背轻轻剐蹭一下他柔软的脸颊。


    “知道了,回家以后给我报平安。”


    “嗯,拜拜。”


    车缓慢开走,乌宜盯着伫立在后面良久的傅流晔看了一会儿,才升起车窗坐回去。


    大大咧咧的李青泉并没有意识到他的不对,这会儿在车上开着娱乐软件,似乎正在看谁的直播。


    乌宜的心情始终不太高涨,想找点东西来分摊一下注意力,便凑了过去。


    “这是什么啊?”


    手机上是一个游戏界面,一个小人随着操控发出绚丽流畅的操作,看起来赏心悦目,而左下角滚动着弹幕,说着一些很奇怪的话。


    “这个游戏你都没玩过?听说特别有意思,但手机上不太好玩,我回头想组装一台电脑,也玩这个。”


    乌宜眨眨眼睛,还没再开口,就听见手机里面传出了一道散漫的声音。


    “职业?职业有我强吗?”


    是带着点轻嗤的语气,可是尾音里又带着点儿微不可查的怅然,像是在回复直播间的弹幕。


    乌宜的心微微一动,“这个人是谁?”


    “他啊,是这个游戏里很火的一个主播,我跟你说,他的操作特别牛,很多人都说他是职业选手隐藏身份来打娱乐的。”李青泉看得津津有味,不多时见画面上的小角色又获得一场胜利,便送出了一颗小爱心。


    “唉,太拮据了,只能这样支持。”


    听了这句,乌宜却不是很相信,扭头怀疑地看看他,“秦家没给你钱吗?”


    李青泉:“那不一样,这些钱我是要留着干大事的,我师傅说虽然随心所欲过一生,但最好还是攒点钱留着急用。”


    “你师傅说的有道理。”乌宜点点头。


    他再垂眸,界面已经显示了一局游戏退出后的特效,他便收回了目光。


    当天晚上,乌宜缩在床上沉睡,那份紧迫的忧虑始终笼罩着他的心,就算进入梦境都如影随形。


    寂静的深夜寒风凛冽,白日热闹的江畔边此刻漆黑孤寂,风阵阵划过水面,泛起诡异的波纹,一道身影蜷在岸边,浑身笼罩着绝望的浓雾。


    那具身体像是不会动的雕塑,从头到尾都没半分动作。那份强烈的惶恐逐渐升腾时,那人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漆黑空洞的眼,苍白冰冷面庞上隐约还可见平日的温和,更多的却是死寂沉沉。


    乌宜心脏猛然撞击。


    是沈跃。


    猛然惊醒,乌宜从床上坐起,还惊魂未定地大喘着气。


    他下意识扭头去看窗外,却发现天空阴沉沉的,还在下淅沥沥的小雨。他起身下床推开窗,嗅到了那股潮湿的雨水味道。


    乌宜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压抑,仿佛梦境中的那种情绪也同时感染到了他。


    沈跃……


    他从前见到沈跃的时候,对方都意气风发,可梦中的他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颓唐和绝望?


    不知为何,乌宜没办法洗脑自己将这场梦当做简单的梦。


    他伸手从床头摸了手机,丝毫没管其他,直接给沈跃打了电话。


    谁料对面直接显示关机,他心脏一颤,更加着急了,如果换做是他更加熟悉的人,或许他会直接跑到对方家里去看个明白,可因为之前的那场聚会,他知道沈跃在云京有很多套房产,他并不能够确定昨晚沈跃在哪里休息,或是有没有去演出。


    着急之下,他找到了另外一个电话。


    等待拨通的时间里,他混沌的大脑也逐渐清明。


    铃声戛然而止,有翻身的窸窣传来,沙哑的嗓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谁啊?”


    乌宜抓住手机,怕他直接挂了,“阿牧哥哥,是我。”


    阿牧是有起床气的,可听见这乖乖的柔软回话声,那股气又莫名被压了下去,“给我打电话有事?”


    他说完翻了个身,动静很明显,然后又像是看见了什么,啧一声,“六点半?你这什么小孩作息。”


    乌宜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呆毛,有点气馁,“你知不知道沈跃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不知道啊,怎么?你找他。”


    “嗯嗯,他的电话关机了,打不通。”


    阿牧打了个哈欠,不甚在意道:“这个点肯定在睡觉呢,你找他什么事?”


    乌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他最近有没有空。”


    提到这个话题,阿牧忽然来了精神,语气变得相当认真,“不是什么大事的话,你最近还是别去吵他了,他心情不太好,跟别人闹了点矛盾。”


    或许是因为昨晚的梦和那种强烈的预感,乌宜听到这里居然没有太多的惊讶。


    “为什么?”


    “他乐团最近出了事,闹得很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心高气傲的,一时间说了重话,不少人想对付他,反正现在的情况对他还挺不利的。”阿牧说到这又顿了一下,然后放缓语气,“不过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他才华在那,无论去哪都能发光,只是这两年可能辛苦点。”


    乌宜怔了怔,忽然间明白过来什么。


    没有继续聊,他让阿牧继续睡觉,挂断了电话。


    经过这么一出,他再没了睡意,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往外走,客厅里李青泉还在熟睡中,似乎根本没听见突兀的开门声。


    乌宜看见垂落在地毯上的被子,还是走过去帮他提上盖好,然后才走向了次卧的方向。


    打开门,卿烛还安安静静躺在里面,他所存在的这间屋子总是能给乌宜带来安定的力量。


    心逐渐放松下来,他关上门走进去,回想着昨晚的梦,始终都无法忘却。


    “卿卿,沈跃是不是遭遇了很坏的事情啊?可是我感受不到那种念力,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帮助他。”他坐在地毯上,趴在床沿边,脑子里面一片都是空白的,“怎么会这样呢?”


    无论是初见还是之后,他见到的沈跃都是那样意气风发,像是舞台上光芒最盛的宝藏,可是这样的人也会有绝望的时刻。


    乌宜迟钝地意识自己早该明白这一点,没有人的生活是一帆风顺的。


    身边的人始终没有动静,可是他却并不感到委屈和难过,其实他和卿烛待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总是热闹的,他的话很多,卿烛时常只是耐心听着,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他身边。


    可是如果他忽然问起自己一大堆废话里面的某一个话题,卿烛又会给出很明确的回答。


    所以他其实很习惯这种沉默,即便此时的卿烛给不出任何的回应。


    “那如果你希望我去找沈跃,送他一个你的玩偶,你就继续保持这样的姿势,你要是不愿意,就醒过来跟我说。”


    乌宜想了个很好的选择方式,然后满怀期待地盯着床上的人。


    一秒、两秒……


    两分钟过去了,卿烛没有醒来。


    乌宜毫不意外地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可是已经问过你的意见了哦。”


    他站起来,去卿烛身边那一堆玩偶里面找到了一只可爱的尖嘴企鹅,挺着骄傲的脑袋直立身体,跟他印象中站在舞台上的沈跃一样。


    他收拾完准备出门时,李青泉才刚睡醒,躺在沙发上赖着不愿意动,瞧见他换了身外出的衣服,面露惊讶。


    “这么早?不是还没开学吗?”


    “嗯,我要出门找个人。”


    “行,早点回来啊,外面危险。”


    乌宜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答应完就下楼开车,前往了沈跃家。


    将车停在院子外面,他站在栏杆外很久,都没听见里面有人来开门。原本精心打理的漂亮院子现在显得很是萧瑟。


    应该是不在吧。


    乌宜心里愈发不安,觉得奇怪,又很担心。


    他回到车上,又给阿牧拨去电话,可对方似乎正在忙,这次很久都没有打通。


    问了一大圈,有人说沈跃已经从乐团离开了,还有不少帖子再爆他的黑料,说他曾陷入的抄袭和争位风波,不过这些都只是谣传,并没有确切的证据。


    乌宜不想看,可最终问了一圈,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忧心忡忡一整天,他无功而返跑到傅家,陪着岑悦和岑锦吃了顿饭,直到夜幕降临回家,看见副驾驶的玩偶,才又挂上一副愁容。


    下班高峰期路上很堵,他心情郁闷,索性将车开到了更为偏僻的江道边,这里更为安静,他将车速放慢,脑海中的画面又逐渐浮上。


    沈跃不会真的在这些地方吧?


    这个猜测一出现就再也无法忽视,他随便找了个停车位,推开门刚下去,就被凛冽的寒风吹得脸颊发疼,只得又回去裹上了围巾和帽子。


    这样冷的天气,靠近水边的空旷公园几乎不见人影,乌宜也不愿意相信沈跃真的会待在这种地方。


    更何况如果他昨天晚上就来了,那现在岂不是……


    不敢再想,他连忙走进公园,沿着一路黑暗树丛走到了沿河小道,头顶每隔一段路灯闪烁,衬得底下的河道像是漆黑可怖的怪物,即便围栏过去有层层叠叠的阶梯,乌宜也不敢往外面走。


    顺着昂长的沿江通道走了很久,他心中的担忧逐渐浓了,手脚冰冷,露在外面的脸颊也被风刮得很疼。


    心里想过要放弃,可是沈跃先前邀请他到自己家里聚餐,带着他认识那些乐器大师时的画面还在眼前,那忽然冒出的念头便又被强行地压了下去。


    不知过去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他费劲地将其摸出来,看见是李青泉,便接通了。


    “这都几点了还没回来,你在哪呢?”


    乌宜呼出口气,含着热意的白雾顷刻间被风吹散,他小声说:“马上回。”


    “到了跟我说啊,去楼下接你。”李青泉声音似乎也有些疲惫,但还是听出了担忧。


    乌宜嗯嗯答应后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回去,手已经有点冻僵了。


    虽然答应了李青泉现在就要回去,可他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决定再往前走十分钟,如果没有看见沈跃的话,他就回家去。


    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他口袋里还鼓鼓囊囊塞着那只可爱的企鹅,在找寻的过程中早被他的手捂暖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倘若平时让乌宜在寒冬走十分钟,他肯定第一个不情愿,可现在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十分钟早就到了,他却本能地不想停止。


    脑海中仿佛有两股势力在打架,告诉他浪费了多少的时间。


    脚步逐渐慢了下来,他的肩膀起伏有些剧烈,眼睛被风吹到有些发疼,费劲地眨了眨朝着远处看去,忽然间猛地睁大了。


    河道外的阶梯下层有一道黑影,像是个人低垂着头坐在那。


    乌宜的心怦怦跳动起来,小心翼翼地跑过去,费劲地踩上栏杆,他并不擅长做这些事情,但好在四肢修长所以轻松翻了过去。


    靠近以后,他便嗅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借着身后路灯微弱的光芒一看,才发现那人的身边摆满了各种酒瓶,现在全都空了。


    乌宜怔了怔,看着那人低着头搭在膝盖上,全程没有反应。


    浅栗色的卷发此时变得乱糟糟,沈跃身上还穿着深棕色的大衣,是他很喜欢的那身优雅装扮,可此时却狼狈地坐在江畔边上买醉。


    “沈跃……”


    乌宜走过去蹲下,看见沈跃阖着眼,好像已经睡熟过去。


    这么冷的夜晚,他会没命的吧。


    即便知道自己应该直接离开,可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推了推沈跃,声音很轻:“不要在这里睡着啊,会出事的。”


    男人没有丝毫意识,只是被他推动的时候从嘴里含糊地吐出了几个意味不明的发音。


    不知道在说什么,乌宜只好站起身去摸索他的口袋,他深吸口气找出手机,娴熟地拨了个电话给自己,等待自动挂号后又反过来做了一遍,过几分钟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给阿牧。


    对面很快就接了起来,背景似乎还有人在弹钢琴的声音,听起来是很放松的环境。


    “今天找我这么勤,怎么?还在找沈跃呢?”


    乌宜换上一副着急的口吻:“阿牧哥哥,刚才沈跃给我打电话了。”


    “嗯?”


    “但不是他说话,是有人说看见他在江边喝醉了,看见未接来电就打给我,让我现在过去接他,我现在正准备过去……”


    他话音未落,阿牧便连忙打断:“等等,别人让你去你就去啊,万一是骗子呢。”


    “那怎么办啊?”


    “具体是在哪?”


    乌宜往岸上看了看,大致描述了两句,“应该是更靠近博物馆的这边。”


    “行我知道了,你在家好好待着别乱跑,我现在去看看。”阿牧那边响起了窸窣声,像是他正在穿衣服。


    乌宜:“我要不要和你一起去啊?”


    “别,现在赶紧洗个澡上床睡觉,要是真接到了人我会和你说的,没接到的话……我就找到那个报假信的,狠狠揍他一顿,还故意骗小孩子……”


    乌宜听他在对面暴躁嘟囔,只好含糊几句挂掉了电话。


    扯了这么一阵,他身上更冷了,将手机塞回口袋里面,故意将沈跃的手机擦了擦,放在他的身边,表现出被人动过的模样。


    伸手摘下自己的围巾,他将其围在了沈跃的脖子上,又把后面展开一些,遮盖住从后面吹来的风。


    怀里的企鹅已经被他的体温捂暖,塞进沈跃怀里的时候也很顺利,他身高腿长,即便是将额头抵在膝盖上睡着,也没有半点费劲。


    做完这一切,乌宜也不知卿烛不在这里会不会影响效果,但还是很认真地双手合十。


    江边的风一阵阵吹拂而过,寒冷中,他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俊雅面容。


    “沈跃哥哥,人生总是会有失意的时候,可是你很厉害,无论去哪里都不会被掩盖光芒的,希望你的一切事情都可以好起来。”


    话音落下,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敢再耽搁,起身离开。


    并没有走太远,他跑到河道上面的公园,在冷风中跺着脚来回走动,脖子也缩进衣服里面,十五分钟后总算看见几道身影出现在下面的步行道。


    走在最前面的显然是阿牧,远远看着他们把沈跃背起带走,乌宜才终于放下心来,小跑着回去找自己的车。


    坐进车里的五分钟时间,他浑身都还是冰冷僵硬的,直到很久缓和过来,才开车离开了这条路。


    车上始终很安静,他紧绷一天的心情总算放松,回到小区还没来得及解开安全带,就看见单元门外有人左右来回走,瞧见他以后才抬手冲着这边挥了挥,仿佛松了一口气-


    【沈跃带回家了,他离开乐团心情不好,去江边买醉,回来以后只是有点发热,有人盯着他,别担心了啊】


    阿牧昨夜的消息,乌宜第二天早上才看见,他晚上回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洗漱完就睡觉了。


    这会儿时间已经快到中午,李青泉估计也是清楚他太累,所以并没有来喊他。他盯着窗外算了算时间,发现下周自己就要开学了,心情瞬间又变得很糟糕。


    还没等他爬起来,又收到了新消息。


    沈跃:【谢谢】


    心脏突突跳,乌宜差点以为是自己昨晚给他送东西的事情被发现了,但转念一想,可能是在感谢他昨晚打电话给阿牧。


    对面消息还在发送。


    沈跃:【让你担心了,我没什么事,这几天有空的话聚一聚吗?喊上阿牧他们】


    沈跃:【我要出国了】


    乌宜微怔,连忙回复。


    【为什么?】


    沈跃没有隐瞒他,发来了一封邮件截图,上面是就连乌宜都听说过的乐团向沈跃发来的邀约,那是历史十分悠久的一支世界顶级交响乐团。


    乌宜错愕过后认认真真搜索了那支乐团的名字,发现居然跟自己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所以……沈跃其实是有好事发生了。


    明白这点,他长舒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昨晚迎着寒风走的那段路程一点也不费劲。不过他认为沈跃本身就足够优秀,他送出的那只娃娃或许并没有带来太多的助力。


    他由衷为沈跃感到高兴,也答应了去参加几天后的聚会。


    沈跃彼时发来早早给他买的礼物快递,提醒已经到了门口,乌宜便开开心心起床换衣服。


    简单洗漱后出门,发现李青泉并不在外面。


    “又去秦家了吗?”


    他知道李青泉这几天都在秦家忙碌,耽搁的时间太长,估计已经有些稳不住了。想着,他又不免忧心忡忡,坐电梯下楼的时候感觉卿烛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简直心都要疲惫了。


    等卿烛醒了,非但从他身上讨回来不可。


    去小区门口拿上快递,他晃了晃沉重的箱子,想不到里面会是什么,不过既然是沈跃送的,应该会是很有艺术气息的东西。


    回到单元门口,他扫了脸进去,听见身后有人跟进来,但并未放在心上,把快递箱子放在地上,伸手去摁电梯。


    左右两边的人始终没动,他耐心等着,可电梯卡在了楼上一直没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乌宜有点没了耐心,正转头去看另一边的电梯,余光却扫到身边的男人正一直在打量着他。


    转头的动作忽然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忽然冒出了细细的汗意。


    不对,这两个人,有点不太对劲。


    他沉下心故作镇定,想要抱起快递箱出去,可刚上前一步,一只手就忽然拿着什么东西捂了过来。


    下意识挣扎,无法控制地吸入了湿润纱布上有些刺鼻的气味,身体一轻,他的眼前黑了下去。


    第28章


    “不能打架, 煜煜,把勺子放回碗里!”


    “吃饭的时候要好好坐着,不要把自己不吃的弄到别人的碗里。”


    昏沉间, 吵闹的说话声窜入脑海中,乌宜迟钝地睁开眼,看见自己正坐在桌椅边上,碗里是白花花的米饭和菜叶。


    小手抓着勺子,很慢地一勺勺塞进嘴里, 再咀嚼吞下去,整个过程没有享受食物的喜悦,只是在单纯填饱肚子。


    忽然, 有人抱着碗跑去添饭的时候撞到了他的桌子, 桌沿边的碗掉在地上,发出乒乓脆响。


    他没有躲闪, 被撒了一身的菜汤,还未反应过来, 教习老师就急匆匆跑近,“怎么搞得,走路要小心一点啊, 都弄到别的小朋友身上了。”


    那小孩拿着空碗有些不知所措, 被老师提醒了才老老实实冲着桌前的漂亮小孩道歉,“对不起。”


    乌宜什么话都没有说, 就这么被老师牵着回宿舍去换衣服。


    换好衣服,老师看着他小扇子一样垂下的卷翘睫毛,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


    “不生气呀?”


    乌宜抬起一双大眼睛,很迷茫地眨了眨,水蓝色的瞳孔中泛起些许无措和胆怯。


    “刚才新来的小朋友把你的碗打翻了, 你不生气吗?”老师耐心问。


    乌宜摇摇头,还是什么话也不说。


    胆子好小。


    教习老师在这里已经工作很多年,各种脾气的孩子都见过不少,可唯独对这个内向寡言的漂亮小孩不放心。


    其他孩子有些是被遗弃的,或者家里忽然出事,而乌宜从前却也是这县城里的人,听说他母亲早逝父亲酗酒烂赌,他被丢给爷爷奶奶带大,可三岁时长辈也都相继离世。


    被送到父亲身边后,他的日子变得很不好过,而在被送来之前……据说是警察在山上找到他的。


    雷暴雨天,有人看见一个男人拎着小孩上了山,一直没等看见有人下来便报了案,次日一早警察在山脚下找到了坠崖的男人,他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冻死的,据说死状很惨。


    而乌宜在半山腰的一个土堆上被发现,奇怪的是周围晨雾还未散,周边泥土湿润,可他身上却是干燥温暖的,甚至于被带下山的时候还未恢复意识,不像是晕了过去,倒像是睡着了。


    他刚被送来的时候不像是其他孩子会哭会闹,每天都是安静怯懦地坐在角落里面,可这个孩子偏偏长得又很好看,惹得其他大孩子总是忍不住上来和他打招呼,有些时候他会眨着那双异于常人的蓝色眼睛看向那人,可更多却是低着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此时看着他又是闭着嘴什么都不说的模样,老师不禁无奈,她一直想要努力让乌宜变得更加合群,可好像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不在意身边的任何人和事物,也隔绝了外界的交流通道,不会开心不会难过,就连被欺负了都不会滋生出怒火。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


    时间一天天过去,中途有不少家庭看中了乌宜,可等交谈过后发现他古怪的性格,又还是转而选择了其他孩子。


    三年过去,乌宜依旧待在福利院,每天过着相同的日子,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的性格发生了变化。


    某天晚上,带教老师带孩子休息时,忽然听见了小宿舍里传出尖叫,那声音太过陌生,以至于她飞奔到宿舍门口,看见乌宜抱着枕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时,还以为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怎么了?”


    她连忙过去抱住乌宜,却见他大睁着眼睛,正惊恐地盯着头顶的某个方向。


    她顺着视线往上看,却见白花花的墙上粘贴着一日作息牌,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她连忙问。


    乌宜小小的身体颤抖着,好像才迟钝意识到了什么。


    “老师,你看不见吗……”


    “你看见什么了?”


    老师皱紧眉头很是慌张,可乌宜却没有再开口。


    其他孩子都觉得奇怪,墙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呀,就连虫子都没飞过一只,他们还以为乌宜是被虫子吓到了呢。


    乌宜怔愣地看向左右,发现所有人都看不到。


    可……他眼皮颤了颤,抬起头看向上方,却看见诡异的黑雾笼罩弥漫,逐渐汇聚成了一道高大的人形,一双殷红的眼眸冷漠而又镇静地看着他,就像是鬼魅般带着冰冷的邪气,让他产生了一种非常恐惧的感觉。


    半晌,他听见那鬼魂冰冷的声音。


    “终于能看见我了?”-


    “你把他弄到这来做什么?”


    “这件事不需要你们插手。”


    “可是……”


    急促喧闹的争执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地下室中有人双手被缚在身后,缩在沙发上,柔软发丝散在脸颊,似乎还未醒来。


    乌宜迟钝地将那些听见的声音消化,用了很久才分清楚现实和梦境,初次见到卿烛时的惶恐和畏惧仍盘旋在脑海中,他觉得头很疼。


    缓慢睁开眼睛,他感觉到口鼻里蔓延着一股不是很好闻的气味,一下就让他回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是谁——


    猛地打了个激灵,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双眼逐渐聚焦,看清楚了站在不远处争执的几人。


    是秦念语和秦一帆,这是他曾来过的那个地下室,位于秦家的底部,此时灯光大亮,总算让他看清楚了全景。


    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醒了?”秦念语顺着秦一帆的目光,看见他已经睁开了迷蒙的眼。


    “你们都上去,别在这待着。”


    乌宜看见秦一帆盯着自己,表情变得很是纠结和犹豫,而他身后的秦似锦也拧着眉。


    “妈,你真的不能这样。”


    秦念语失了耐心,“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管教我了?”


    “我们不是……”


    “上去!”


    纠缠半天,秦一帆和秦似锦还是转身离开了。


    乌宜没有太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他仍旧觉得脑子很乱,两只手挣扎好久都没办法脱离那束缚,躺在沙发上面非常难受。


    眼前洒下阴影,遮住了头顶的光线,他缓缓抬起头,看见秦念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面前。


    “你和李天师达成了什么合作?让他敢这样来欺骗我们全家?”极度冰冷的声音砸下来,让乌宜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空缘大师的徒弟,这个头衔倒是把我们所有人都骗过了,就连我父亲也对此深信不疑。”秦念语冷笑一声,“如果不是保险起见查了查李天师的情况,我还不知道他和你也有关系。”


    乌宜脑子很乱,他知道自己应该找一点借口辩解,可此时嘴唇张了张,又好像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正如他所想,现在是法治社会,秦念语敢堂而皇之将他掳走,那肯定是有了确切的证据……


    像是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秦念语也不再拐弯抹角,厉声问:“你到底把那东西藏哪去了?”


    乌宜不太清楚事情的经过,可是也知道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他看了看面色森寒的女人。


    “他是人,不是一样物品,他自己走了,你没有权力管他。”


    秦念语似乎觉得他的说法很可笑,“小朋友,你是不是搞错了,那东西从几十年前就一直放在我家,不是我们家的,难不成还是你的?”


    “那是他自己的东西,你和我都管不着。”


    这个姿势说话有些费劲,他用不上力,声音轻的不行,听起来反而像是因为害怕而刻意如此。乌宜不太喜欢这样的对话方式,短暂时间内大脑飞速运转,忽然间想出了一个办法。


    “这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让我见秦爷爷的话,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他。”


    不再是刻意的拖延,只要见到秦东临,这个曾和卿烛有过主仆关系的人,他就可以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了。一时间,乌宜也顾不上去判断秦家的人究竟是何意图,他只是觉得卿烛既然对秦东临本人有恩,那秦东临总不该会坏到那个程度吧。


    秦念语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你现在身不由己,还有心思提这种条件?”


    “不是条件,是我只能这样说。”


    “免谈,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我也有很多方法让你开口。”


    她这话一出,乌宜顿时后背发凉,脑海中闪过了那些吃瓜时看过的□□惩罚人的方式。


    可……秦家做的不是正经生意吗?怎么还做这样的事情。


    他忽然有点害怕了。


    可是这片刻的功夫,他却忽然意识到了另外一个人并不在这里,着急起来,“你把李青泉怎么样了?”


    他还记得一大早李青泉就不在家里,按照往日的安排肯定是来秦家了,是秦念语把他扣在这里了?


    秦念语漠然看着他慌乱的模样,“你如果再不说的话,我就让人卸了他一条手臂,我看看一个残废天师,还能去哪里坑蒙拐骗。”


    “不行!”


    乌宜猛地挣扎起来,可身后的手腕和两只脚踝都被紧紧勒着,他侧躺的姿势根本用不着力,最后反而磨得手腕都失去了意识,只感觉到发麻的刺痛,像是割破了。


    “我真的没有骗你,这些你听了不会有好处的,我要告诉你们事情经过的话,只能讲给秦爷爷听。”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死心了。”


    秦念语说罢便转身,朝着地下室昂长的向上楼梯走去。


    “等等——”乌宜急忙去喊他,“我说,我真的告诉你!”


    秦念语的背影冰冷而又决绝,在他近乎破音的挽留声中总算站住脚步,良久才转而走向他沙发上那具单薄清瘦的身体微微发着抖,好像是被吓到了。


    乌宜的胆子并不大,还未完全消化完的药物让他的大脑不那么清醒,可危机感却是实打实地笼罩下来,让他不自觉酸了眼眶。


    从有记忆来,他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见他唤自己回来却一言不发,秦念语抬手看了眼表,“我下来之前已经嘱咐过上面的人,十二点之前我还没给命令,他们就会直接执行,你还有一分钟。”


    乌宜震惊地看着她,那种难以言说的憋屈感又涌了上来,只好磕磕巴巴地开口。


    “跟他没有关系,那时候是我来你们家,把那具身体带走了,你不要对他做什么。”


    秦念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色似乎有一瞬动容,但最终还是归于冷硬无情,“我倒是好奇,你是用了什么方法,让那具身体心甘情愿跟着你走的?”


    “不是我,是他自己愿意的。”


    乌宜吸吸鼻子,一想到那天晚上和卿烛高高兴兴过来偷身体的回忆,又看见自己这样狼狈,反差顿时让他又很想哭了。


    秦念语见他说得断断续续,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还是决定再加重一些恐吓的力度。


    可她刚张口,头顶却猛的炸开了一阵轰隆声。


    脚下沉重的土地似乎都随之猛然震颤,她错愕抬起头看着微微摇晃的灯柱,紧接着又下意识去看乌宜。


    他侧躺在沙发上眼眶泛红,似乎正在极力压制眼泪,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显得很可怜。


    身后的楼梯荡起惊恐的尖叫回声,秦念语震然回头,听出这是自己孩子的声音,急忙大步往外跑。


    乌宜却以为她是要上去找人对付李青泉,眼睛猛地睁大,扬声喊她:“等一下——”


    剧烈挣扎间,身后的手腕再度传出刺痛,他的身体不知不觉间已经转移到了沙发边缘,眼看着就要栽下沙发。


    他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到那种狠狠摔在地上的感觉,猛地闭上眼睛。


    唰唰——


    时间似乎停滞了,耳边有极其微小的细碎声响,仿佛是蝴蝶在扇动薄薄的翅膀。


    他的身体滚下沙发,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反而坠入了一团轻软之中。


    小扇子般的睫毛轻轻颤抖一下,他大着胆子睁开眼,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团黑雾。


    漫天的黑雾缓缓散去,贴着他的身体逐渐变得有温度,他坠入的柔软变成了两只结实而修长的手臂。


    惊魂未定,他的目光顺着绣着金色暗纹的黑色衣襟缓缓向上看,触见了一张这些日子无数次见过的面容。墨色长发披散,狭长而殷红的眼眸冷淡,这个半阖着眼的垂眸动作让他显得不近人情,冰冷而又疏远。


    乌宜愣愣地和他对视着,还未来得及滋生出什么念头,眼睛下意识眨动,成串的晶莹泪珠就顺着脸颊滚落下去。


    卿烛平静地看着他,半晌只是轻轻抚过他的手腕。


    断裂的束缚带落下,磨破的皮肤恢复正常,那份疼痛也消失的荡然无存。


    可他做完这些,乌宜还是在哭,浓密的睫毛被打湿蹭乱,白皙的脸颊上满是泪痕,像是受尽了委屈终于可以在家长怀里倾诉的孩子。


    卿烛单手抱着他,给他擦眼泪。


    “还哭?”


    乌宜被他托着臀抱好,也很乖地伸出手圈住他的脖子,把脑袋凑过去搭在他肩膀上,再开口时鼻音浓重,“李青泉没事吧?”


    “人没事,好好关在房间。”卿烛并不在意旁人,听见他哭声渐渐小了,想把人放下,却被他紧紧抱着,也只好任由他维持这个姿势。


    侧首,秦念语僵硬地立在楼梯口,不知站了有多久。


    方才她正要出去,近乎刺骨的凉风从楼梯席卷而下,直到现在都让她感到胆寒和后怕,而在看清楚搂着乌宜的那个人后,她更是不可置信,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撼。


    那个从她出生起就安安静静躺在地下室的人,居然真的醒了过来,可……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震惊,男人单手托着怀中的娇小身躯,还是缓步朝着她走来。


    “秦东临在哪?”


    她听见男人低沉清冷的声线,很好听,可也无端让人生出强烈的畏惧感。


    秦念语咽了口唾沫,莫名说不出平时的话。


    “我父亲目前不在这里,他……”


    卿烛听见乌宜在小声地吸鼻子,便不再听她继续,只缓步从她身边掠过,往楼上走。


    “让他现在来。”


    乌宜被他抱着从楼梯离开,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了秦念语僵硬站在下面的身影。


    看见陌生男人从地下室上来,受到惊吓的秦一帆和秦似锦都不知所措,看了看被轰坏的大门,又看看被卿烛抱在怀中的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卿烛冷淡的目光掠过秦一帆,落在看起来更聪明的秦似锦身上,“秦东临房间在哪?”


    秦似锦声音发颤:“我姥爷房间……”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可下一瞬就看见母亲从地下室缓缓走上来,脸色一片苍白,却冲她微微点了头。


    她只好说下去:“三楼尽头的房间,是我姥爷住的地方。”


    “到了让他上来。”


    卿烛言罢,又旁若无人地托着怀里的人,进了电梯。


    “……”


    他的身影顺着电梯上升消失后,整个大厅那种沉沉压抑的气氛才终于得以缓和,面对家中的残局,母子三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秦一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他刚才抱着的人,是乌宜吗?”


    没有人理会他。


    秦似锦脸色凝重,“妈,姥爷真的要来吗?可他最近身体不好,医生让他安心修养……”


    “我已经给姥爷打电话了。”秦念语制止了她的话,“他在来的路上。”


    秦似锦脸色微微一变,再望向那男人消失的方向,又惊又怕-


    秦东临的房间面积很大,但几面墙都放置着顶天满墙书柜,散发着淡淡书墨与檀香气息。


    乌宜眼睛哭到发红,上了楼没人看,更是放肆地把自己塞进卿烛的怀里,坐在他腿上。卿烛坐在书桌前翻阅秦东临桌上的书本,也没推开他,只是半晌叹道:“哭个没完。”


    “都怪你。”乌宜瓮声瓮气地埋怨,说起来声音里又带上点儿委屈的哽咽,“我的手好痛。”


    卿烛微蹙眉头,“伤不是都消了吗?”


    “可是还痛啊,我心里痛。”


    卿烛无话可说,只好垂眸,又翻了一页书。


    “你都不安慰我,还凶我。”乌宜忍不住又要发脾气,“还不是因为你,他们才那样吓唬我。”


    卿烛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乌宜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湿润的眼睛迷茫地看着他,“告诉她们的话,不是会影响她吗?”


    “但那样你就不会受伤。”


    卿烛不以为然地说完,垂眸看了看乌宜搭下去的一只手,细瘦的腕子莹白,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可却莫名让他心里不是很舒服。


    乌宜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有点迷糊地把脑袋靠进他怀里,小声嘟囔:“可是那样对她不好啊,万一她因为知道太多出事怎么办?”


    虽然不太清楚会有怎样的后果,但他觉得这些如果可以避免的话,最好还是不要承受。


    卿烛顿了一下,很轻地笑了笑,“你倒是要做善人。”


    觉得他语气有点奇怪,乌宜正想要反驳,又觉得今天遭遇的这些的确让他难过,又还是闭上了嘴。


    他伸手又搂住了卿烛,感受到他身上属于活人的温暖,觉得很放松,又忍不住软了声音。


    “卿卿抱抱我,我好难过啊。”


    卿烛看了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一眼,还是腾出一只手放在他后背,做了个抱住他的姿势。


    乌宜这才心满意足。


    他知道卿烛在看东西,但还是忍不住想要骚扰他。


    “你怎么今天就醒了,这么巧呢。”


    卿烛道:“可能是听见你让我快点起来。”


    心里打了个激灵,乌宜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他这些天趁着卿烛沉睡,一有空就凑到次卧去倾诉抱怨,说了不少,不会全被他给听见了吧!


    小脸垮了下去,他不禁郁闷。


    “玩偶偷给谁了?”卿烛又问。


    乌宜震惊地看向他:“你连这个都知道。”


    卿烛平直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应该是那只灰白的企鹅,你送给沈跃了?”


    “……”


    乌宜不禁怀疑,“你其实根本就没有睡着吧。”


    卿烛只是又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怎么不想想是自己有功劳。”


    “嗯?”


    “念力。”卿烛提醒。


    乌宜眨眨湿红的眼睛,接着猛然一亮,“是因为我给沈跃送了娃娃,让你吸收到了他的念力吗!”


    卿烛笑而不语,但显然是默认了。


    天啊!他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干了这种好事。


    乌宜眼睛亮晶晶的,一扫方才的低落和难过,又变得高兴起来。


    “我怎么这么聪明啊。”


    卿烛不配合他幼稚的自夸,解答完了问题,便又继续垂眸去看秦东临翻阅的那些古籍。


    不少都是编撰的怪志,并没有多少可信度。


    他翻了几本,等听见门外响起了几道节奏不同的脚步声,才回神抬头。意识到乌宜还趴在自己怀里,他正要出声让他下来,却感受到清浅均匀的呼吸落在自己侧颈。


    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一时无奈,他只得起身,刚将人放在沙发上,房门就被轻叩两声。


    听见这声音,乌宜含糊地发出一声梦呓,不太高兴地埋了埋脸。


    卿烛抬手,房门自动打开,像是被一阵风缓缓吹开,展露出了门外的白发老人。


    他拄着拐杖,身上穿着件中式的真丝绣纹短褂,走路还算稳健,可在看清楚书房中的人后,却像是忽然间又苍老了十岁,嘴唇微微颤抖翕动,浑浊的泪噙在眼角。


    “先生……”


    秦念语见他状态不对,不由担忧:“爸。”


    “我没事。”秦东临深吸一口气,才拄着拐杖缓缓走近了书房。


    他的目光全程没有从卿烛的身上挪开,像是要用这样的注视来分辨眼前这具身体所占据的灵魂,是否属于自己熟悉的那个存在。


    在他看过来时,卿烛的视线也落在他身上。


    从皱纹遍布的脸到苍白的发和薄薄胡须,最后定格在那双满是激动和不可置信的眼眸。


    “你老了不少。”


    秦东临听见熟悉的音色,老脸纵横,可却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您却没什么变化。”


    卿烛轻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我的身体,你保护很好。“


    秦东临擦擦眼泪,说:“您当初离开仓促,也只交代过我这些事情,要是再做不好,我真是没脸继续活着。”


    “都这个岁数了,这种话还是少说。”卿烛语气平淡,“另一样东西,你放在哪了?”


    秦东临忙道:“我一直随身保管着,前些日子身体不舒服在医院住了段日子,今天听说您来,我一并带了。”


    他说完,秦念语便抱着一只雕花木箱进来,放在桌上。


    打开,一缕淡淡的雾气笼罩在上方,卿烛伸手将其拨开,取出了一只金色的臂环。


    以五弦分布,弯曲点缀着夺目的银蓝宝石,复古而又神秘。


    几乎是他碰触上的瞬间,那浅淡的黑雾便获得神智般争先恐后地顺着他的手腕窜入身体。


    眨眼的功夫,那臂环已经变得暗淡无光。


    卿烛睁开眼,殷红的眸似乎在这短暂时间内变得更加亮,狭长的眼眸显出几分邪气,让秦念语光是看着便感觉背后生凉。


    秦东临却是丝毫不惧,甚至面上还带着几分欣慰和感动。


    “多谢你。”


    “您说的什么话,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多年未见,主仆两人的相处模式还是没变,秦东临的恭敬中又带着几分轻松。


    卿烛不跟他客套,伸手想将失了作用的臂环扔回箱子里,可目光触及没有察觉到环境情况变化,还在呼呼大睡的小傻子时,又变了想法。


    他将臂环攥入掌中,微微收紧,使其收拢变小,然后才将其戴在了乌宜的手腕上。


    这么喜欢漂亮的东西,这个应该也能让他开心吧。


    回想起乌宜睡前哭到眼睛发肿的模样,他忽然有些想笑。


    秦东临看着他的动作,稍有错愕,犹豫后还是问:“您醒了的这些年,就是这个孩子一直陪着您?”


    “嗯。”卿烛本不想多谈,可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觉得他怎样?”


    他没记错的话,从前秦东临看人最是准,与傅桉关系好,两人闲着没事干总跑出去装瞎子给人算命,回来后学会说一嘴大道理,但遇见正事时倒是理智清醒到可怕。


    秦东临也并未犹豫,缓缓靠近打量那小小少年,半晌道:“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倘若我再年轻些,也会愿意和他结交。”


    “你倒是对他评价很高。”


    “您看中的人,自然不会差。”


    卿烛轻笑一声,侧首看见秦念语退回了房间外,便又望向秦东临。


    “你这些年身体不好?”


    秦东临苦笑:“老毛病了,前些年肺出了点问题,不过都这个年纪,差不多也该进棺材了,临死前还能再见到您一面,已经是了了最后的心愿。”


    他向来不是话多的人,虽然起初震惊于先生这样早的苏醒时间,却也没有追问。


    卿烛缓缓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额间。


    他的人形高大颀长,虽然没有黑雾时那样庞大,身高却也逼近两米,垂首才能同年老佝偻的秦东临对上目光。


    半晌,他收回了手。


    “寿命还有大致五年,现在的状态维持两年,往后三年都在病床上度过。”


    秦东临听见这些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后面的秦念语却是面色骤变,面露担忧。


    “先、先生。”她鼓起勇气重新踏入房间,语气紧张,“我父亲他现在身体很好,真的会两年以后就……”


    “念语。”秦东临沉沉呵斥,正要让她出去,可过分用力的说话力气却又让他止不住咳嗽两声。


    听见这声音,秦念语表情一变,忙去给他倒了杯水。


    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秦东临连忙道:“我女儿太过着急,不是有意……”


    “没关系。”卿烛往房间里走了两步,扫了眼柜上尚未来得及翻阅的书籍,“你倒是一如既往爱看书,这些都是新买的?”


    “是,也不知道临走前还能不能看完,从前忙的事情太多,好不容易退休了终于能看,时间却又不够用了。”


    秦东临苦笑一声。


    “你知道傅桉走了吗?”


    “傅桉?”


    见秦东临面上困惑不像作假,卿烛才来了兴致,“我走后,你们没再有联系?”


    秦东临摇摇头,也迟钝意识到他说的傅桉是自己儿时的同伴小傅。


    “您走后,他们各自主意不同,都想去不同的地方发展,小傅怕自己保管不好想和大家一起,这时候是宋成说建议大家分开,往后不要再联系,毕竟……两百年实在太久,您当初的那些事还在民间流传,万一被盯上就是一网打尽,那时我觉得有道理,便同他们断了联系,各自分开了,这些年一直信守承诺没再主动联系过,所以我也不清楚其他几人如今的情况。”


    卿烛想了想,说了实话:“我去过傅家了,傅桉已经去世。”


    秦东临怔住,像是回想起了他们儿时一起玩耍的时光,他是几个仆从中年岁最大的,自然要管着其他几人,而傅桉是年纪最小却也最沉默寡言的,所以他总是照顾着傅桉。


    没想到一别这么多年,傅桉却抢在他前面走了。


    “原先的事情我还没完全想起来,你如果有时间,简述写下过往发生的故事交给我。”


    秦东临听见他开口,连忙点头:“好,我大致还记得他们从前说过想去哪发展。”


    他一时间想起不来,却见沙发上的人悠悠转醒,发出声浅浅的哼声,像是马上就要睁开眼。


    不等他开口,一缕冰冷力量窜入眉心,他脚步踉跄,脑海中的思绪被骤然打散。


    “你寿命不该这样短,既然是我寄存的东西影响了你,我醒后就该恢复原状。”


    沉冷漠然的声线窜入耳中,伴随而来的冰冷流淌向全身,秦东临堪堪站稳睁开眼,却感觉到许久没再有过的健朗和力气恢复,就连视物都不再困难。


    “爸,您……头发好像没这么白了。”秦念语惊愕的声音传来。


    秦东临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满是沟壑的皮肤似乎也变得紧致了些,整个人像是直接年轻了二十岁。


    他颤颤巍巍看向男人,“先生……”


    卿烛却只是抬手示意,然后微微俯身凑到沙发边上,看着那小家伙缓慢睁开眼睛。


    喊着水雾的眼眸清澈干净,很久才回过神看清眼前的画面。


    “唔,结束了吗?”


    他抬手揉揉眼睛,困倦地坐起来,好像没看见旁边站着的其他人。


    卿烛把他歪斜的领口扯正。


    “嗯,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没见到卿卿的宜:[可怜]


    见到卿卿的宜:[爆哭]


    第29章


    下楼时, 乌宜还能感觉到那种脚趾扣地的尴尬。


    “你刚才为什么不提醒我!”他气呼呼冲着身边的卿烛撒气,心里头害臊极了。


    卿烛许久没有这样脚踏实地在陆地上行走过,此时虽然觉得进度缓慢, 却并没有不耐烦,更何况身边还有一只炸毛动物在呜嗷呜嗷地叫,倒也是有趣。


    他轻笑,回:“现在知道自己反应迟钝了。”


    乌宜狠狠瞪他一眼,小嘴噘起来, “我刚睡醒怎么知道?”


    他这段时间本来就没有休息好,一贴到卿烛边上放松下来就止不住犯困,那么短暂地睡了一会儿根本不够, 醒来还以为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想问卿烛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睡觉。


    谁料一转头,就瞧见秦家父女目瞪口呆望着他跪坐在沙发上, 手臂挂住卿烛脖颈的一幕。


    一回想起来,他又要抓狂了。


    卿烛不以为然:“你丢脸的事多了, 何必在意这一件。”


    “才没有!”乌宜又要炸了。


    他不想贴着卿烛了,一蹦下了阶梯,便瞧见偌大的客厅好像被轰炸过一样, 厚重的防盗门被掀翻在地, 屋子里一片狼藉。


    天啊,这都是卿烛干的。


    卿烛倒是面不改色, “改天把赔偿送来。”


    有了刚才那么一出,秦东临此时走路稳健得很,连拐杖都用不上了,跟在他身后笑呵呵,“无妨无妨, 都是些小物件。”


    他都这么说了,卿烛也没跟他客气,侧首看了眼楼梯下已经破开的橱柜。


    秦念语适时上前:“您放心,警察那边我们会说明白,不会跟这位小朋友扯上关系的。”


    乌宜抬头看她,难得见对方严肃冷硬的脸上带了点柔和。


    “嗯。”卿烛没什么要说的了,转头看乌宜,“走。”


    “等等。”乌宜想起来什么,“李青泉呢?”


    听见这个名字,秦念语才猛地想起来什么,示意秦一帆上楼去。


    “我把李天师请到阁楼上坐坐,差点忘了。”


    乌宜看她温和的笑容,有点不敢信。


    李青泉不会真的被卸了手吧?


    担忧刚漫上心头,楼上就传出砰砰的急促跑动声,李青泉喘着粗气跑下来,看见乌宜眼睛一亮,继而看清楚后面的卿烛,嘴巴瞬间张成了鹅蛋。


    “我就说你别着急,跑什么跑啊。”


    秦一帆在后面追上来。


    李青泉重重松了口气,翻个白眼给他,“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早上把我骗到楼上的也是你吧,还以为自己有信誉呢。”


    “又不是我想这么干的。”秦一帆觉得冤枉,可跟秦念语对上视线,又不敢再说了。


    “你没事吧。”


    对上乌宜好奇的眼神,李青泉才又嘿嘿笑起来,“没事,就是在上面憋屈了一上午,担心你来着。”


    不过……看见乌宜身后的人,他就知道自己白担心了。


    见他安然无恙,乌宜才放下心来。


    秦家的东西都取走了,他们准备回去,刚坐上秦念语安排的车,乌宜就听见秦东临从院子里追出来,喊住了卿烛。


    “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


    卿烛很新鲜地看着车里的座椅和顶部星星点点的光源,他还是第一次以这种真实的人身坐进来,打量了半晌,才转头望向车外。


    “说。”


    秦东临笑笑,分明看起来是耄耋老人,在面对卿烛时却显出类似孩童的向往和诚挚。


    “我外孙小时候顽皮,不小心触碰过那箱子里的东西,之后身体渐渐就出了问题,您有空能否替他看看,还有没有治疗的方法。”


    卿烛扫了眼院门里忐忑不安的青年,却没有回话,反而是转向了身侧的乌宜,他正在摆弄自己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金色手环,眼睛亮亮的,似乎很是喜欢,半天没听见边上的人说话,迟钝抬起头,才发现他们都盯着自己。


    “啊?”


    面对长辈,他总显得有些拘谨。


    秦东临慈祥地笑了笑,乌宜才反应过来他们刚才在聊什么,迟疑后还是看了看卿烛。


    他没说话,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意思很明显了。


    卿烛便收回目光,“有空我去趟医院。”


    “好。”秦东临猛然松口气,眼底已然泛起泪光,“您慢走。”


    直到车开走很远,老人热泪盈眶的模样还在乌宜的脑海中久久未散去。


    “他们都对你好好啊,这么多年真的一直挂念你诶。”


    “你老了会忘记我?”


    “我哪里这么说了!”


    “哦。”


    “阴阳怪气的干嘛,讨厌你。”


    后座传出很轻的哼笑声,李青泉想笑又不敢笑,抬头从后视镜看见乌宜气鼓鼓的脸,只觉得有意思。


    他们平时的相处模式倒是跟他想象中不一样,即便是跟在卿烛身边这么多年的秦爷爷,似乎也没有乌宜跟卿烛这样亲密。


    这么看……小朋友似乎真的有些与众不同-


    直到回到家,乌宜才对卿烛真的已经和身体融合这件事有了实感,他折腾一整天整个人都疲惫不堪 ,却还是忍不住围着卿烛转,看他像个真正的人一样端着水杯坐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拿着小小的遥控器调电视节目,手边上还堆着高高的玩偶小山。


    “卿卿,你以后就可以一直这样了吗?”他忍不住又贴过去,像是卿烛原先以黑雾形态幻化成人形那样,跟他两个人挤在窄窄的一个位置上。


    如今他能看清楚卿烛的表情,才发现对方眉心微蹙,似乎很是无奈。


    好啊,原来每次他主动凑过去找卿烛说话,他都是这个表情。


    “嗯。”


    “你还嗯!”


    卿烛纳闷地看了他一眼,“我说以后都能维持人形。”


    乌宜噎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又把心里话说出了口。他没有继续,卿烛反而是来了兴致,微微俯身靠近他,“你在想什么?”


    他瘪着嘴,还是委屈地哼一声,“你是不是很嫌弃我啊?”


    “……”


    卿烛搞不明白他又在发什么脾气,聪明地保持了沉默,什么也没说。


    但这份不回应落在乌宜的眼中,倒像是默认了,他一下子着急起来,“谁让你之前都不说的,而且你那个时候没有具体形态,我才和你坐在同一个位置上,你不舒服要跟我说啊。”


    他说完往边上挪了一点,察觉到卿烛过分高大的身材,又觉得好像是自己理亏。


    可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很喜欢走到哪里都贴着卿烛,或许是因为前十年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卿烛就连休息的时候都缠在他的手腕上,他们之间早就没有那么分你我了。


    他这边纠结着,卿烛反而又好像不是那么在意,随手调到了他原先看过的悬疑电视剧,然后靠在了沙发上。


    “看电视,别说话。”


    乌宜抬头看见他凌厉的下颌,噘噘嘴坐好,之前很喜欢的电视此时却失去了吸引力,他装作看向屏幕的方向,实际上一直在用余光打量卿烛。


    身边的人看了一会便阖上眼皮,面上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就只是像普通人一样,困倦了就眯一会儿觉。


    他闭眼的时间长了,乌宜也大着胆子转头认认真真去打量。


    其实卿烛真的长得很好看。


    面部轮廓是很有攻击性的凌厉,狭长的眼眸仿佛水墨划出长长一道,睫毛长而根根分明,立体的眉弓落下深陷的阴影,使得他清醒时总显出难以忽视的邪气和神秘,再往下挺鼻薄唇,没有一处是不细致美观的。


    只不过……乌宜回想起来前些日子他闲着无聊向李青泉请教的那些知识,里面就有关于面相的解说。


    他仔仔细细对照一下,脑子里又闪过惊雷。


    天啊,卿烛居然是薄情的长相,难怪他的心那么硬。


    砰一声,浴室门被拉开,李青泉洗完澡出来,靠在沙发上合眼的卿烛没有任何缓冲就睁开了眼,同还皱着眉头满脸苦恼盯着他的乌宜对上了视线。


    四目相对间,乌宜眼睛猛地睁大,看见对方毫无困倦的殷红眼眸中透出淡淡疑惑。


    尴尬猛地窜上脑海,他生硬地抽回目光,穿上拖鞋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房间。


    “我、我也要洗澡了!”


    卿烛:“……”


    当天晚上,李青泉仍旧睡在沙发上,但他始终觉得不安,看着快比门高的男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总有种鸠占鹊巢的心虚感。


    乌宜洗过澡把自己埋进柔软温暖的大床,脑子里始终是今晚客厅那使得气氛凝滞的一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翻个身躺在床上思考人生,脑子里面胡思乱想着,等听见卿烛洗过澡从浴室出来,整个人又猛地坐起来。


    看向房门的方向,他心里纠结半天,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其实他很想让卿烛今天晚上和他一起睡,可是从前只是和那一团黑雾待在一起,即便幻化成人形也不怎么相似,但现在卿烛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躺在一起……似乎是有点奇怪的。


    而且他的床躺得下吗?


    从床上站起来,他比划一下,又想想卿烛那逆天的身高,觉得好像有点费劲。


    早知道就买大一点的床了,可他挑家具的时候卿烛没什么耐心,说他自己一个人睡就够了,他那时候觉得有道理,现在却是忍不住的后悔。


    算了,过两天他再去挑新床。


    适时,隔壁房间的门被关上,他清楚听见,知道卿烛是直接去隔壁房间休息了,整个人往床上一栽,在过分柔软的床垫上弹了弹,像一块Q弹的软糖。


    这个卿烛,连晚安都不跟他说吗?


    他胡思乱想着,气呼呼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在心里细数着卿烛犯的错,决定改天要好好惩罚他一下,不知不觉间便熟睡了过去。


    身心的难得放松,使得他第二天醒来已经快要下午,屋子里一片安静,阳光已经从另一侧床沿撒入。


    他翻个身爬起来,神清气爽地将自己收拾好,推开房间门却发现客厅空无一人。


    “李青泉?”他有些狐疑,又凑到次卧开门,里面也是空空荡荡。


    就连卿烛都不在。


    正疑惑着,玄关传来叮的一声自动开锁,他一回头就瞧见李青泉走了进来,而卿烛跟在他身后,穿着不知哪来的黑色长大衣,他长发束在脑后,发尾随着俯身的动作微微扫动,内搭的黑色高领毛衣勾勒出他凌厉修长的肩颈,相较于穿着中式服装的他多了几分时髦感,可同时也让人品出些许莫名的特殊和神秘。


    乌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你们去干什么了?”


    “啊,上午卿先生说要出去走走,我怕他迷路,正好也要出门,就跟他一起去了。”


    出去这么一趟,李青泉在卿烛面前似乎也没有那么紧绷了,甚至笑得还挺开心,然后把袋子里的拖鞋放在地上,回过头满脸殷勤,“您穿您穿,看看合不合适。”


    卿烛换上那双毛绒拖鞋,动作自然地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显得十分居家。


    乌宜:“……”


    怎么总感觉这一幕这么诡异呢。


    “早午餐。”卿烛将一只纸袋放在了餐桌上,微微抬手示意他过来吃,然后没等他接话,便走进洗手间,挤了两泵洗手液,开始揉搓冲水。


    乌宜的表情一言难尽,走到餐桌边坐下,打开看见里面是他很喜欢的一家手工馄饨,上面还飘着紫菜和虾皮小菜,闻起来很香。


    他睡了这么久,这会儿也的确饿了,埋头把一整碗都吃干净,再回过神,瞧见李青泉从拎回来的袋子里掏出各种东西。


    笔记本和手机平板等电子产品,一看就属于卿烛风格的暗黑系大衣羽绒服,牙刷毛巾,智能手表盒下还压着两只雕花重压的盒子,打开里头是明显价值不菲的机械古董表,最底下甚至还有几套日用品。


    乌宜看了半天,最后拿起盒子里还没有拆封的洗面奶。


    这未免太贴心了点。


    李青泉嘿嘿笑着,“这些都是秦老爷子准备的,真是贴心啊,今天本来只是出门溜达的,到楼下就遇见了秦念语带人来送东西,挑挑拣拣半天留下了这些。”


    乌宜把东西放回去,哼哼唧唧半天还是又挤到了卿烛边上,看他正在开机新手机,忽然间有点儿得意。


    “你会用这个吗?”


    手机是最新款的高配,大屏幕被卿烛放在手里,却还是显得小小一支,他不以为然垂着眸,等开机以后跳过那些设置。


    “我帮你回过多少消息,你说我会不会?”


    乌宜依旧噘嘴,“那还不是我教你的。”


    他看着卿烛娴熟地下了几个软件,认出这些虽然是热门软件,但同时也是自己手机里有的,又嘚瑟起来,“你就知道学我。”


    卿烛没搭理他,点开了微信,弹出了注册提醒。


    “哈。”乌宜又乐了,“你这个黑户,连手机号都办不了吧。”


    这次卿烛抬眸扫了他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几本东西,拿起在他面前晃了晃。


    乌宜睁大眼睛,伸手拿过,发现是身份证和手机卡。


    “你哪来的身份证呀?”


    其实他知道原先作为“黑雾”的卿烛也是有身份证明的,但那并不是他自己的,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只是编撰出了一个存在,而乌宜这些年的花销支出也是从哪个神秘账户走,所以……现在卿烛这是直接把假的变成真的了。


    他看着卿烛安好手机卡,注册好各个软件,甚至还加了他为好友,然后又打开电脑,接收了一个名为【善上若水】的好友发来的文件,开始细细查看。


    乌宜凑过去,看久了有点累,脑袋又搁在他肩膀上,止不住的发困。


    秦东临的描述要比傅桉的日记要细致许多,看起来像是将自己能回想起的一切都记了起来。


    在他的文字中,他是第一个被卿烛收在身边的仆人,同傅桉的遭遇差不多,他在闹饥荒时险些饿死,最后是穿着黑衣的仙人出现,给了他饱腹的食物,将他带在身边后不顾他的百般恳求,将他送去了念书学艺。


    【那时我只想着报恩,如果不是先生不顾我的反对将我送去了念书,恐怕现在的我会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就更别提有现在的家业了……】


    乌宜迷蒙着眼睛,看到这里忽然也像是感受到了秦爷爷感慨的追忆,想到自己现在好像也是这个状态,不由得心虚。


    再往后,卿烛收下了一个被家人毒打,整日睡在猪圈鸡窝的小小少年。


    【第一次看见阿风时,他浑身散发着恶臭,皮肤上都是被蹭破的伤口,眼睛里没有半点神采,先生起初不想理睬他,是阿风主动喊住了先生,他很聪明,只是看了我们一会儿,似乎就猜到了先生不同常人的能力,他说自己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但从出生起父亲便给他起名疯狗,让他变得像牲畜一样,那时他说了很多,不知道是哪一句触动了先生,最后我们还是带上了他。】


    看见这一段,乌宜的眉心拧住,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牢牢扼住,莫名觉得有点喘不上来气。


    卿烛侧眸看向他,手落在他身侧,轻轻拍了拍,“下去。”


    乌宜回过神,迷茫地看着他,“什么?”“


    “肩膀让你压歪。”卿烛托起他的脑袋,调整了一下姿势。


    “我哪里有那么重。”


    乌宜的注意力很快被他给转移,气鼓鼓跟他怼了几句,再重新将注意力落在文档上以后,便没了方才的那种紧绷不安感。


    内容很长,看得出来秦东临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记录,这次见到了卿烛正好整理过转交给他。


    等看完,乌宜的身体也发僵了,他坐起身舒展身体,脑袋里面却还在回旋方才看见的那些内容。


    阿风之后,他们又遇上了一个被卖的孩子,秦东临管他叫做机灵,写他很会与人打交道,对谁的态度都很和煦。


    而再往后,秦东临遇见了知己宋成,据说这是个很淳朴老实的人,而也正因如此,他在当地饱受欺凌,宋成跟着他们离开以后,也成为了协助秦东临做决策的人。


    乌宜记得到这里就差不多该结束了,因为傅桉的日记里貌似只写了五个人,可秦东临这里却还多了一个和他同名的人,据说那时叫做大东,平时沉默寡言,偶尔会干出一些让人不喜的小事。


    【先生吩咐什么我们就直接去做,所以更多的时候其实我们根本见不到他,而算起来,大东应该是麻烦先生最多的人,他这个人太过贪心,什么都想要分一杯羹,所以当初在先生沉睡以后大风提出分道扬镳,我答应的原因中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不够信任大东。】


    将曾经的事情都写完,秦东临在最后还写了一些自己的感想,关于知晓傅桉离世的消息。


    【傅桉是留在先生身边时间最短的,但他天性善良,当年也是对先生最礼貌崇敬的一个……】


    这些话秦东临像是写给自己看,言语之中尽是对于得知傅桉死讯的悲恸和懊恼,他曾真心将傅桉看做自己的亲弟弟,之后分开也是被逼无奈,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


    乌宜一直泪点都很低,看完这些,心里面又酸又涩,半天都没有办法缓和过来。


    “他们都对你好好。”


    里面还写了很多曾经历过的趣事,看着他们几个想方设法逗卿烛开心,乌宜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一滑到了底,足足几万字长的内容,这样短的时间就看完了。


    他正等待着卿烛说些什么感慨的话,可对方却只是将文档关上,然后合上电脑,淡淡道:“所以是六个人。”


    乌宜:“……”


    他差点都忘记了,这个人铁石心肠,还是典型的薄情长相,只关心自己的正事,又怎么会在意别人的这些感情。


    “嗯嗯,看见了。”他没好气。


    “傅桉的日记只写到五个人。”卿烛又陈述。


    乌宜都不想接他的话了,可是听到这里又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顿了一下。


    “嗯?难道是漏看了?”


    卿烛古井无波地看了他一眼。


    意思很明显,乌宜想吐槽什么,又还是说:“知道你厉害不会漏看了,那是什么原因?难道是傅叔叔忘记了一个人,又或者是因为……有一个人太讨厌了,所以他不想写进去?”


    卿烛将电脑放回茶几上,“傅桉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他从五十年前就开始记录这些,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准备留存下来,等两百年后卿烛再度复苏,能够借着这些笔记回忆起从前的事情,所以在这点上,他不会灌输丝毫个人情绪。


    乌宜越想越感觉头大,揉了揉杂乱的头发往沙发上一靠,忽然间又回想起来什么。


    “傅叔叔写笔记的本子好像都是活页的。”


    卿烛看向他,没说话。


    像是受到了鼓舞,乌宜又说了下去:“也不算是活页,但都是那用线装订的,你注意过吗?就是如果用力往两边扯的话,其实是可以把中间的纸张不留痕迹撕下来的。”


    他小时候也用过那种本子,最大的乐趣就是把一侧的纸张撕下来以后,去另一侧找寻相对应的那张,不留一丝纸屑完完整整扯下来两张纸,会让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满足感。


    但那只是孩子的乐趣,傅桉肯定不会这么做。


    卿烛微微垂下眼,说:“傅桉是个细致的人,每一则介绍都特意分开页数,方便标注补充。”


    “那就是了!”乌宜眼睛一亮,感觉自己好像忽然开通了最强大脑,“你说是不是有人偷偷把中间的撕掉了。”


    “有可能。”


    卿烛言罢,余光瞥见身边人亮晶晶的眼神,巴掌大的小脸上仿佛明晃晃写着三个字——快夸我。


    他有些无奈,但还是抵挡不住那期待的表情,淡道:“很聪明。”


    乌宜立马又高兴起来。


    不过很可惜的是,卿烛翻阅完了傅桉那本相对应日记,发现在中间的确有被撕去的两页,但因为时间过于久远,所以岑悦也没办法对应上有嫌疑的人。


    “那时候带着这些东西搬过很多次家,反正这些东西从来没给其他人看过。”


    乌宜认真对照了傅桉和秦东临描述的几个人,发现傅桉那里缺少的就是宋成的那一则。


    “可是秦爷爷不是说宋成为人老实本分吗?他怎么会……”


    乌宜绷着小脸,感觉到几分魔幻。


    “虽然没办法确定到底是谁,可是也没有人会闲到跑别人家里撕纸玩吧,这个人肯定和宋成有很大的关系。”


    刚看过秦东临的笔记,其实乌宜对宋成的遭遇很同情,看过他们在一起的趣事,也觉得宋成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可他又为什么要刻意找机会撕去傅桉笔记上属于自己的名字呢?


    他又是怎么知道傅桉就是小傅的?他干这些事情之前,有和傅桉相认吗?


    难道时光真的能这样彻底地改变一个人,让一个原本淳朴真挚的好人变得这样心机深沉。


    乌宜想不明白,只是打从心底觉得可怕-


    折腾完这一出,他们大致已经弄清楚了情况,当年几人在南方分别,阿风和傅桉都说了自己准备一路北上,而其他人并未说明。


    如今傅桉和秦东临都在云京,那么从小说到做到的阿风,应该也在这一片区域。


    乌宜晚上点开地图,在上面圈圈画画,却还是觉得范围太大了。


    “唔,你就不能感应一下他们都在哪里吗,那样的话方便多了,大不了坐飞机,几天时间也能把你的能力全部搜罗回来。”


    卿烛洗过澡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笔记本屏幕亮着微微荧光,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副眼镜戴着,其实是相当养眼的一幕,可落在乌宜的眼中,看上去却古怪极了。


    “不能,沉睡前为了防止意外,我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为什么要这样呢?”乌宜觉得很奇怪,“而且我都忘记问了,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力量分给他们啊。”


    卿烛微微抬起头,似乎也在思考,最后只是说:“当初有段时间力量失控,我有时控制不住自己,所以选择沉睡一段时间,将力量释放脱离躯体,也是为了避免在不理智的情况下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乌宜看出他并不是很想提这件事,便也只是小声说了句:“一段时间就是两百年呀,以后可不准睡这么久了,不然等你一觉醒来,我也会变成老头子。”


    卿烛沉默两秒,看了眼他趴在床上,翘起脚晃晃悠悠的样子,原本准备的沉默忽然拐了弯。


    “嗯,不会了。”


    “……”


    在家悠闲了好几天,乌宜每天在家充当大王,大发慈悲教学卿烛顺畅运用各种电子产品,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卿烛自己摸索,而他只是时不时凑过去说两句,但他依旧觉得自己功劳满满。


    算着快要开学,他心情又变得低落,正好收到了沈跃的聚会邀请,又兴致冲冲去衣帽间找搭配的衣服。


    李青泉这些天住到了傅家,帮岑阿姨的闺蜜们看手相,乌宜找不到人分享,换了好几套还是跑到客厅,展示给卿烛。


    “怎么样?哪套好?”


    卿烛还戴着那副烟丝色的细框眼镜,闻言抬眸扫他一眼,说:“红色。”


    “真的吗?”乌宜又跑回房间里,对着镜子笔画半天,刚才还势均力敌的两套衣服,红色在被卿烛夸赞以后莫名就多了几分闪耀魅力。


    好吧,红色就红色。


    他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瞧见卿烛还维持这刚才的姿势看屏幕,忍不住奇怪。


    “你现在每天都干什么呢?这么专注。”


    “考驾照。”


    “啊?”


    乌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考驾照!”


    卿烛不置可否。


    惊奇地凑过去一看,乌宜发现他居然真的在扫驾考题目。


    正好结束了一轮考试,弹出100满分。


    “……”


    他看看屏幕,又看看卿烛冷硬的脸,只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眼见着卿烛又要继续下一轮,他鬼使神差问:“去吃饭,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


    卿烛淡淡看他,“合适吗?”


    他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乌宜还以为他会直接拒绝,可这个回应听起来,好像是早就等着他这么问似的。


    没多想,他细数了一下今天会来的人,觉得没什么关系。


    “沈跃本来就说过我有朋友可以带去,带你去也没关系啊,不然你一个人在家里多无聊,等结束以后我们还可以顺便去路上逛一逛,我们都还没一起逛过街呢。”


    很久之前他就想象过自己和卿烛一起出去玩的画面,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了。


    卿烛施施然起身,点头道:“好啊,去看看你的几个哥哥。”


    乌宜狐疑地看他一眼,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几分阴阳怪气,可偏偏卿烛脸上又没什么表情,让人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只是临出门,他看了看披上大衣的男人微微俯首从大门走出的画面,又不禁升起些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卿烛到场的话,今天晚上的气氛应该会变得特别奇怪——


    作者有话说:正哥(攻)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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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过完年, 云京的温度没有丝毫要上升的趋势,乌宜开着车,看见人行道行色匆匆的路人, 坐在温暖的车里也忍不住缩缩脖子。


    唉,他忽然觉得卿烛考驾照也挺好的,至少以后出门,他就有免费司机了。


    卿烛一路上沉默望向窗外,全程没有说过话, 从乌宜的视角看过去,他眼睫微垂,身上那股漫不经心的气质反而削弱了那份凌厉, 虽然危险感尚存, 但却只是让他感到熟悉。


    沈跃选的地方是个私密性很强的会所,展示预约信息后进入占地极广的花园, 暮色下透过车窗能看见宽阔的过道中心喷泉正散落着耀眼的水雾,被周边射灯映出一种莫名的神圣。


    不愧是艺术家啊, 挑的地方都这么与众不同。


    门口早有人得到消息等候,见车开过来便露出笑容,急匆匆跑过来开门。


    乌宜下车, 就看见大冬天穿着破洞牛仔衣的阿牧站在门口抽烟, 瞧见他便笑了。


    “路上堵车了吗?”


    “没有呀。”乌宜回答完,才反应过来他可能是在说自己迟到了, “我只是出门晚了。”


    阿牧还要说什么,却瞧见车另一侧下来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长发男人。


    他坐在车里显然有些逼仄,所以出来时眉眼微压,看起来不是很高兴,而最吸引注意除开他过分优越的身形, 便是那张冷淡却邪魅的脸。


    瞧着对方站直以后比自己还高半个头,阿牧怔愣了两秒,手上烟灰簌簌落下,直到视线与对方交汇,才反应过来问:“这位是?”


    乌宜瞧了瞧卿烛没什么表情的脸,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是我哥哥。”


    “哈?”阿牧忍不住笑了,“你到底有多少哥哥啊。”


    此话一出,乌宜感觉到卿烛饶有兴致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扁扁嘴,破罐子破摔,“他是我唯一的哥,阿牧叔,我们进去吧。”


    “你叫我什么?”


    阿牧纳闷了一路,掐了烟回头瞧一眼那沉默的男人,还没想明白这两人的真正关系,就见对方忽然抬眸朝着他看来。


    那是一双异于常人眼睛,暗红的眸中泛着一缕幽光,干净却又深,让人读不出那眼底的情绪。阿牧这个行业对妆造也了解不少,可莫名在看清楚的那一瞬间就认为对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是外力改造的成果。


    他莫名后背发寒,还是冲着对方颔首示意。


    乌宜是压根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视线交接,这会儿高高兴兴地被领着到了包间,一进去就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


    在场的人都是沈跃从前带他见过的,此时听见声音一回头,都露出明显高兴的笑容。


    “是小宜啊。”


    “来尝尝这个甜品,你莲姐非说不好吃,我怎么觉着相当不错呢。”


    几人高高兴兴聊着天,等瞧见跟在他后面进来的男人以后,也都怔了怔。


    倒是乌宜蹦蹦跳跳过去瞧了一眼,很惊奇地说:“这不是我那家店的甜品吗?谁说不好吃的。”


    他一开口,气氛又缓和起来,众人齐齐指向中心位置的莲姐。


    女人轻咳一声,含蓄道:“我戒糖很久了,所以现在不爱吃甜,跟店没关系。”


    她这叠甲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沈跃作为东道主,也很自然地揽过了乌宜的肩膀。


    “有一阵没见到了。”


    “嗯,我前段时间在冬眠。”乌宜一张嘴瞎说。


    沈跃听出这是不愿意说,也没勉强,抬头看向对面在陌生聚会中不显紧张气质神秘的男人。


    “对了还没问过,这位是……”


    乌宜刚才在外面回应过阿牧一边,这会儿虽然犹豫,但还是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


    “是我哥哥。”他说完瞧见沈跃眸底泛起玩味,又赶紧补充一句,“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哥哥哦。”


    听见这个补充,沈跃才正经了几分,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彬彬有礼冲卿烛伸手。


    “你好,我是沈跃,今天就是朋友聚会,欢迎你来。”


    其实按照他的习惯,应该再加一句让新朋友不那么紧张的话,但面前这人看起来却很是放松从容,并没有半分紧张的意思,于是他便也将那句话咽了回去。


    从他伸出手,乌宜就止不住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身边的人,但好在他很是配合,同沈跃重重一握。


    “卿烛。”


    沈跃很好奇地问过他是哪两个字,了解后不禁感叹:“真独特。”


    见卿烛态度平和,乌宜这才放松下来,转头就被阿牧他们拉去欣赏之后的舞台服装。


    “莲姐最近在筹备自己的新剧本,说起来……你那个哥哥倒是长得好看,他是做什么的?有兴趣试试进娱乐圈吗?”


    乌宜听见这句,硬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尴尬地笑了一下,“他是无业游民呢。”


    “那不是正好吗?反正他长得这么好看,气质独一份,我倒是认识个很厉害的经纪人……”


    “还是不了吧。”乌宜犹犹豫豫,为了打消他们的念头,还是继续揭短,“而且他文化程度很低的,会闹笑话。”


    “这算什么,现在娱乐圈里头的出名的也没几个是科班出身,会认字就行了。”


    “嗯,但是他脾气很暴躁,还会打人的,还是算了。”


    “私德有亏倒也没什么……就是别太张扬,主要是他这形象确实太好了。”


    乌宜挠挠头,感觉自己都要愁的掉头发了,“他忍不住,嗯,他这个人就是很唯我独尊的那种,一着急起来什么都顾不上,说不定见了经纪人连经纪人都打呢。”


    “啊这……那还是算了,但是我看他现在很正常啊。”


    乌宜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了走出露台的卿烛。


    他脱了大衣,里面只有一件单薄的毛衣内搭,勾勒出宽肩窄腰,长发散在脑后,这个角度看过去确实是好看到有点过分。


    他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干巴巴地解释:“嗯,因为他现在没犯病嘛。”


    “行吧,真没想到……”


    几人聊了几句将这个话题带过,可还没等乌宜松口气,就听见他们又把话题扯到了自己的身上。


    “但说实话,我感觉你倒是更适合去做个小明星,你这张脸上镜得很,而且你品德又好没有恶习,你知道现在当明星能赚多少吗?”


    乌宜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还是婉拒好意,“算啦,我不缺钱的。”


    “看不出来啊,还是个小富豪。”


    几人调侃他,但似乎也从沈跃那里知道他是一个人没有父母,所以并未就这这个话题过多谈论。


    乌宜在他们边上坐了一会儿,听了不少话剧圈的八卦,余光频频朝着露台看去,见卿烛始终一个人站在外面,忍不住脑补对方被寒风吹着凄凉萧瑟的心境,还是忍不住起身端了一杯热红酒出去了。


    毕竟是他把人带过来的,不合群倒也不是卿烛的错,他本身就不算是人,应该也不太会和别人打交道的。


    虽然卿烛总是惹他生气,但他也不想看见对方落寞的背影。


    外面的温度要比室内低很多,他刚走出去就打了个哆嗦,正思考着要不要安慰卿烛让他进去玩,结果一过去就看见对方拿着手机,屏幕上俨然是蓝色的答题页面。


    修长冷白的手指轻点提交,100满分再次出现。


    乌宜:“……”


    男人垂首看了他一眼,然后像是终于放了心,退出页面。


    “玩完了?”


    乌宜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凑过去把红酒放在他面前的平台上,“你都满分这么多次了还做呢?”


    “以防万一。”卿烛将手机放下,端起他递过来的酒杯喝了一口。


    暗红的酒液顺着淡色的唇被饮进,仿佛给那唇也落了几分色泽,乌宜很是好奇,“你还有不放心的时候呢?”


    卿烛放下杯子,似乎并不满意味道,说:“里面有些题目很有趣。”


    “……”


    乌宜一点也不觉得有趣,他当初在考试的时候还差点挂了,刷题刷到想哭。


    算了算了,毕竟他不是人嘛。


    他再次用这句话安慰自己,然后又想劝他进去,但还没想出措辞,身后的门又平移打开,传出脚步声。


    “你们在这呢。”


    是沈跃,他在里头转了一大圈,被灌了不少酒,这会儿眼睛亮亮的,脸颊绯红,但并没显现多少醉意,反而神采奕奕。


    “这里比较凉快。”乌宜随便找借口。


    沈跃笑笑,转向卿烛,“卿先生看着小宜长大,看起来年纪却也不大,您是几几年的?”


    他是个健谈的人,习惯了与人称兄道弟,于是开口便是这些问题。


    只是此话一出,乌宜却是先怔住了,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不需深思便知道有多荒谬。


    卿烛他睡一觉预计都是两百年,那……估计活了不知道多久吧。也不知道如果说出个几千岁,会不会把沈跃给吓到。


    “我们同一年。”他还愣神着,卿烛已经从容应答。


    沈跃了然:“这样,那卿先生是什么月份?”


    “……”


    “年初。”


    “那看来是你更大了,我生日在年中。”


    乌宜再次挠头,只想快点结束这个尴尬的话题。


    好在沈跃也意识到了此时在尬聊,很快便转向了他,“其实出来特意找你的,给你准备来一份礼物,方便上楼看看吗?”


    礼物这个关键词触发了乌宜的兴致,他想也不想便点头:“好啊。”


    走之前,他还招呼卿烛进屋子里坐着,别再刷那无聊的驾考题目了。


    往楼上走,乌宜心里满是期待,但还是故意说:“沈跃哥哥,其实你不用总是给我准备礼物,之前你送我那个,我很喜欢,都放在房间柜子上最显眼的地方了。”


    沈跃:“是吗?你有没有打开过,里面的曲子都是我最喜欢的,我猜你应该也会很爱听。”


    “我听了呢,好几首都是你之前表演过的,我这几天睡前都打开听。”


    沈跃送乌宜的礼物是一个类似于八音盒的装置,上面有一只迷你的小提琴,只要一打开就会开始拉动旋转,然后流淌出悠扬悦耳的小提琴曲。


    其实设计并不独特,乌宜从前在精品店看见过很多类似的摆件,但或许是因为沈跃送的小提琴上有明显的做旧痕迹,所以显得很与众不同。


    “不是做旧,”沈跃听见他的话,准备开门的手顿了一下,说:“那是在我小时候,我母亲给我买的小提琴,其实也不贵,因为其实只能算是个摆件,拉出来的音色不准,但小时候我一直用它玩,算是我生涯的第一把乐器,一直收在我的橱柜里,直到前段时间做成了八音盒。”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绯红似乎也转移到了眼尾,让乌宜觉得此时的他很哀伤。


    但那情绪转瞬即逝,还未等他说出安慰的话,沈跃便又冲着他很温柔地笑了一下。


    “进来吧。”


    乌宜跟着他进去,看见里面堆放着很多盒子。


    “给大家都准备了礼物,但是你的还是决定先送。”


    其他盒子都很精致,可沈跃只是从中间拿起了一只小小的盒子,然后将其打开。


    乌宜垂眸,看见了一只硬币大小的圆形挂坠,金灿灿的很漂亮,镂空印纹上面是形态可掬的企鹅,这只似曾相识的图案让他不禁心颤了颤。


    他回过神来,装傻:“好可爱啊,沈跃哥哥你喜欢企鹅吗?”


    “你喜欢吗?”沈跃只是问,“我亲手做的,可能不是很贵,也没有很漂亮。”


    乌宜是个很爱美的人,简单出行时身上都有各式各样的装饰,这次手腕上又多了一只嵌了宝石的细线金环,更衬得他奢华矜贵。


    这份礼物对他来说,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可乌宜却很高兴地接过,看起来好像还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哥哥,我好喜欢,这个是纯金的吗?好贵哦。”


    沈跃看着他低头把那坠子比划在自己脖颈面前的高兴模样,不禁又回想起了那狼狈潦倒的一晚。


    自年少成名以来,他便再也没感受过那种被逼无奈的绝望,所以当事情已成定局,他并不想让任何人在他功成名就时熟识的人见到他这样一面。


    那夜寒风吹拂,他是真的万念俱灰,可隐约间听见耳边熟悉声音的呼喊,脑子就好像忽然间清明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醒着,只是一动也不敢动,听着那断断续续的模糊声音,他想……会不会是神仙来救自己了。


    天之骄子跌落神坛的故事总是落为嘲笑后的谈资,那么又会不会有人心生怜悯,心疼心疼他的处境呢?


    柔软陷入怀中时,他的思绪像是终于飘远了,从漫天的酒气和湿润的水腥味中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香气,耳边有缓慢却又坚定的声音响起,像是午夜铃兰花缓缓盛开。


    “沈跃哥哥你知道吗?我有一套高领的毛衣,搭配这个项链应该正好。”


    沈跃从短暂的回忆和惆怅中抽回神来,看向乌宜的目光中不自觉浮上宠溺。


    “好,下次穿了拍给我看。”


    “嗯嗯。”


    “不仅如此,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第一时间跟我说,不要跟我客套这么多,知道吗?”


    “知道了。”


    沈跃看着他明显欲盖弥彰的躲闪眼神,还是没有再逼他,只是伸手揉了揉他蓬松的发顶。


    算了,有些事情他自己清楚就好,又何必非要问个清楚呢,总之……他心里都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


    天才小提琴手沈跃宣布加入BY交响乐团的宣传一经发出,瞬间引爆网络,连带着他原先的乐团官号也被攻陷了。


    [啊哈?前段时间不是还跟老东家撕吗?我记得乐团说他耍大牌迟到来着,所以那几次的表演都换成了那个新人]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直接踩着老东家当跳板,直接飞升了!]


    [还真有人信啊,我说当初喷沈跃的这些都应该去跟人家道个歉,明明是乐团要捧人,临时叫沈跃让出位置,他才跟乐团闹翻的,说句公道话,人家可是首席,这样干太不厚道了]


    [我靠,真的假的?]


    [粉丝终于有说话的机会了呵呵,之前帮沈跃说了句话被喷成筛子了]


    [几年前去看过沈跃的演出,真的是很有耐心的人,他结束演奏以后还有其他活动,知道我们是特意赶来的,还抽空跟我们合照签名,走的时候都是飞奔的,我是不信这样认真对待音乐的人会做出这种事]


    [爱咋咋地吧,把整个乐团都塞满关系户都行,反正我们是不奉陪咯]


    [期待沈跃首席在欧洲的乐团演奏首秀[爱心]]


    飞机直冲上空,沈跃坐在窗前看着机身逐渐升高,耳边轰鸣的震动让他耳朵不是很舒服,可一瞬间翻转的舆论,却让他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畅快感。


    他想,应该感谢给自己坚持下来的力量的人-


    两个月后,沈跃热度飞涨,随着乐团出席多场演出,又凭借垂眸拉小提琴的含情眼话题冲上热搜,瞬间在各个娱乐平台火了个遍。


    海外媒体采访爆出,沈跃每周雷打不动的习惯,那就是每天早上在家练习两个小时的基础练习曲,采访邻居后,曲目单一列出来,却是让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我男神平时拉这么多高难度的曲子,平时就练习这个?]


    [小星星和安眠曲是在???]


    [怎么还有国内网络神曲,我服了]


    [想偷学技术来着,看完这音乐单我有点迟疑了]


    几天以后沈跃结束演出,正巧遇见媒体采访,他硬是怔了两秒,然后才无奈地笑了。


    “不算是练习曲,是我弟弟喜欢听这些,他最近有点失眠睡不好觉,我拉给他听的。”


    媒体觉得很新鲜,“您的资料显示,您是家里的独子,更何况……早上听曲子睡觉不太合理吧,难道其实是您的恋人吗?”


    沈跃忍俊不禁,摇摇头后却是正了脸色,说:“他在国内,平时作息很好睡觉早,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亲弟弟。”


    这则采访一发出去,又掀起了一股热潮。


    [好好好又是个弟控]


    [又?]


    [呐,枫悦老总又现身拍卖会,刚把五百万的古董胸针拍走了]


    [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一时间,不少营销号嗅到热度又开始发起一波热潮,引起不少讨论度。


    乌宜迷迷糊糊睡醒推开房门,便听见一阵强劲的音乐伴随死板的AI音效传了出来。


    “两个大佬提起自己的弟弟都是满脸的宠溺,就是说这么好的胎都是怎么投的啊,下辈子能不能让我也试试——”


    “……”


    乌宜揉揉眼睛,看向沙发上穿着家居服面无表情刷视频的卿烛,只感受到了浓浓的违和感。


    “卿卿,你最近太沉迷于手机了,会近视的!”


    他过去想要像个家长一样,狠狠夺走网瘾小孩的手机,可屏幕却先一步被转向了他的方向。


    看见开头同样在接受记者采访的傅流晔和沈跃,他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连原本准备实施的制止行为都一并忘却。


    视频自动重播一遍,确定他看完了,卿烛才收回手机,退出了软件。


    “这是我今天打开看见的第一个视频。”他淡定解释。


    乌宜却是半天回不过来神,再反应过来时,脸上全是担忧,“我怎么感觉这么尴尬啊。”


    “你已经是万众羡慕的存在了,有什么好尴尬的?”


    乌宜撇撇嘴,“你又在阴阳怪气我是不是?”


    卿烛摇摇头,不置可否。


    “你自从会玩手机以后,就变得越来越坏了。”乌宜气鼓鼓站起来回房间刷牙,“都是玩手机玩的!我要给你严格控制时间才行!”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他预感卿烛马上就要学坏了。


    吃过早餐,他们要出门和岑阿姨一家聚会,自从知道卿烛和身体融合以后,岑悦就一直想着请全家人一起出去玩,因为前段时间卿烛考驾照才耽搁,现在证下来了,两人便开着车前往目的地。


    总算不用再自己开车,乌宜高高兴兴坐在副驾驶,抱着大杯奶茶小口小口喝,点开手机页面看见聊天框。


    “秦爷爷昨天给我发消息了,问你最近有没有时间,他说要请你吃饭。”


    他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上个月秦一帆又进了医院,卿烛刻意等着他已经吃过了苦头,才慢悠悠去了趟医院。


    他回来以后,秦一帆的状况就好了起来,现在大概是已经完全养好了身体,所以找他感谢吧。


    没听见卿烛的回应声,他转头,小声吐槽:“说起来好奇怪哦,秦一帆之前那么讨厌,我见到他都感觉很烦,但是知道他可能真的会死,心里面又不是很舒服。”


    前段时间秦似锦去学校找秦一帆的时候遇上了他,很认真地和他道了歉,还是说了许多关于秦一帆的事情,让他对这个人有了更深的了解。


    秦一帆从小性格就很顽皮,最开始还算是懂事,但自打有一回不小心趁着秦东临进地下室时跟进去,触碰到了供台上的盒子,大病一场过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乖戾而暴躁,对什么事情都不再有耐心,甚至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在长辈面前卖乖,转头又变回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乌宜听到这里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忍不住说:“这也不是他在学校欺负同学的理由。”


    秦似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很为难地说:“这点我们也很清楚,所以现在也尽可能在弥补了,他其实变的不仅仅是性格……就连为人处世的习惯也全都与原先反着来,他小时候其实是个特别礼貌的人,现在长大了不仅总是出坏主意,脑子也不好用,有的时候他是真的理解不了自己做的这些事情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影响。”


    乌宜又想起了秦一帆的“不用吃饭论”,顿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加上他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一年最少有四分之一的时间跑在医院,所以他的心理就更扭曲了,你之前说他嫉妒身体健全的人,其实……应该也是有这一部分原因的。”


    秦似锦的态度恳切,并没有说出让他原谅秦一帆的话,只是希望他能在卿烛的面前不要表现出太强的偏向,毕竟秦一帆无论如何都是她的弟弟,她即便很长一段时间看不惯,也并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失去性命从此消失。


    乌宜那天没有答应她什么,只是在卿烛告知他秦东临央求他去医院时保持了沉默。


    现在提起这个人,乌宜心情倒是有些复杂,想到前段时间谢静川说自己额外获得了一笔不菲的资助金,猜到是秦家的手笔,脸色才缓和一点。


    “那你要去吗?”


    卿烛从容开着车,没什么表情,“不去。”


    “为什么啊?”乌宜眨眨眼,想不到他还会有什么别的安排。


    “不感兴趣。”


    乌宜哼他:“你就是懒得去吧,宅男。”


    别以为他不知道,卿烛现在每天抱着手机玩,他前两天偷偷看了卿烛的手机使用时长,每天都超过十二个小时。


    卿烛要是个普通人,现在早近视了。


    “……”


    同傅家三人会和,岑锦年中就要上小学了,如今在傅家待了一段时间,变得活泼不少,见着乌宜就是要抱抱,但是高高兴兴看见卿烛,单纯的小脸上又浮现出明显的畏惧。


    怕她冒犯到卿烛,岑悦索性将她抱起来往景点走去。


    “卿先生认得这里吗?我记得老傅笔记里面提到过你们一起去过云京的太鹤湖,就是这里了,前些年改造过很多次。”


    卿烛望向发着嫩芽的柳枝垂落,映出不远处的湖面,中央飞着一排飞鹤,配着头顶的艳阳,风景宜人。


    “记得。”


    他说完,又想起一件关于傅桉的趣事,岑悦兴致很高地听着,面上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乌宜走在后面,傅流晔询问他的近况,他忍不住打个哈欠。


    “还是睡不好?”


    傅流晔前些时间听他说过入睡困难,便带他去看过几次,还特意让家里的阿姨每天送药膳去,但乌宜不喜欢那股味道,最后还是没有吃。


    “嗯。”乌宜点点头,自己也摸不着头脑,“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都很困了,就是睡不着。”


    “回头我再带你去看看中医。”傅流晔说着,又去瞧他困倦的样子,“太瘦了,平时要按时吃饭,这样下去营养不良。”


    乌宜不爱听这种念叨,忍不住嘟着嘴吐槽,“哥哥,你也变成岑阿姨了。”


    傅流晔忍俊不禁,“我是关心则乱,这样,你要是好好吃饭,等忙完这阵,我带你出国玩,好不好?”


    “真的吗?”乌宜眼睛一亮,他还没出过国呢!虽然沈跃之前邀请过他,但是他那时候忙,而且各种手续都没有办,还是没有去成。


    “嗯,我让阿姨每天给你送好吃的,在学校附近就来家里吃,让司机接你,护照签证我让人帮你处理,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就行。”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乌宜点点头就答应下来。


    正巧这会儿岑锦跑过来,傅流晔便过去把她抱起,见她鞋子跑丢,又大步走向草坪台阶给她找鞋子。


    岑悦和卿烛立在太鹤湖的栏杆边上说话,乌宜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却是觉得很温馨。如果放在几年前,他可能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放松温暖的一天。


    “好幸福啊乌宜。”


    煞风景的声音传出,乌宜脸色微变回头,看见裹着羽绒服脸色苍白的秦一帆。


    他嘴唇眼角都挂着弯起的笑意,可却显得不怀好意。


    见是他,乌宜竟也没有丝毫意外,撇撇嘴,“你干嘛偷听别人说话。”


    “我一直站在这,是你们自己非要到我面前说的,总不能怪我吧。”


    乌宜见他靠在一颗大树边上,他们刚才那个方向过来,好像确实是看不见他。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道歉,只是随便哦了声。


    “真是让人羡慕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好命,就因为那个人,现在大家都围着你转,什么好东西都给你。”秦一帆歪着脑袋,脸色讽刺,“傅流晔和沈跃都是收了那位卿先生的恩惠吧,怎么就对你这么好呢?可惜网络上那些人是不会知道内情了,还弟控。”


    他冷笑了一声。


    乌宜沉下脸来,蹙眉望向他。


    总觉得他现在的状态不对劲,可明明上一次在秦家,秦一帆看起来还挺正常,怎么现在又变得这么古怪了,可这样的他反而跟之前在轩味坊有些相似了。


    就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分化成了两种性格。


    也许是因为他的情绪都放在脸上,秦一帆也读懂了他的困惑。


    “啊,你是觉得我现在看起来像个神经病吧,连你这么蠢的人都能看出来,可惜你这么笨,什么也看不懂。”


    “……”乌宜强忍住骂人的冲动,“你病没好的话就回医院再住一段时间吧,没事我先走了。”


    “别走啊,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吗?”


    秦一帆的话仿佛带着某种吸引力,即便乌宜知道不应该听他胡说八道,可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你有话就说,我没有时间耽误给你。”


    秦一帆站直了身体,眼下的乌青浓重到可怖,他说:“你应该珍惜,过段时间我可能不会再这样了。”


    “谁在乎你……”


    “而我现在的状态,也是你那位卿先生赋予我的,你真的不好奇吗?”


    乌宜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心里无端泛起不安,“我需要好奇什么?”


    “比如说,我只是触碰了一下他的力量,就沾染上了这样的阴邪和不详的力量,甚至这么多年来腐蚀我的身体,让我时常变得人不人鬼不鬼,那么你的那位卿先生,又会是表面上这么光洁善良吗?”


    乌宜当然知道卿烛并不是良善的性格,可听见秦一帆这样挑拨的话,还是不高兴。


    “你沾染上他的力量,是怪你自己乱动东西,难不成还想怪在别人的身上。”更何况,卿烛不是已经帮他消除了那些东西吗?


    谁料秦一帆听了这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帮我恢复正常的吗?”


    乌宜心脏咯噔一下,下意识想要逃避,“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跟你没关系呢?你不是整天都很黏他吗?”秦一帆上前一步,隐在树下阴影的面容被洒下碎光,那阳光却衬得他脸色愈发青黑。


    “他把那缕在我身体里存在了十几年的邪气抽走了,这么多年来,那缕邪气吸食我的生机,以至于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变得无比虚弱,而那也是我短暂完全清醒的时刻,那力量消失以后,我会逐渐恢复正常,可这种正常对我来说早就变得和痛苦挂钩,你说我会真的开心吗?”


    乌宜愣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直到停在他面前,然后讽刺地扯开唇角。


    “那你说,只是他沉睡中微不足道的一丝力量就能把我变成这样,那作为拥有这个能力本身的他,又该有多恐怖多阴暗,我是看你傻得可怜才特意来提醒你。”


    “乌宜,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是傅流晔和沈跃,真的会这样无条件宠着你吧,他要是想,一只手就能把你捏死,那么他现在还伪装出这种冷静无害的样子,又是想从你身上获得什么呢?我可是听说了他原先的事情,你就不怕他有一天再暴露本性……”


    乌宜肩膀剧烈起伏,“你胡说!”


    秦一帆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怜悯,“你最好继续保持这样的天真,让我看看你最后会不会被他吃到一丝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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