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二更)


    时间一晃,过去了几天。


    柔福宫西侧殿外,两扇厚重的朱红色大门紧闭,门口还有太监轮番值守,看管得如此森严,别说是人,恐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屋子里,炭盆已经燃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的灰烬还在散发着余温。四周空气冷冰冰的,寒气仿佛随时要钻进骨髓。


    顾玥宜抱膝坐在榻上,头深深埋进臂弯。


    自从楚九渊下令将她幽禁于此处,内务府就开始明目张胆地克扣她的份例。原先伺候的宫女太监,纷纷被调往别处,仅留下一个名叫袭香的小ㄚ鬟,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整座宫室骤然萧条下来,显得异常冷寂,只有窗外的蝉鸣声断断续续响起。


    “小主,该用膳了。”


    已经过了申时,负责送饭的小太监才提着食盒姗姗来迟。


    虽然嘴上仍旧唤着小主,但从小太监的言行举止中,全然看不出半点尊敬的意思。


    他随手将食盒搁在了地上,没等顾玥宜回应,便径自掉头离去,连句客套话都欠奉。


    “可惜哪,白瞎了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还一次都没侍寝过呢,就得罪了厂公大人,往后怕是还有得熬啰。”小太监边往外走,边嘀嘀咕咕地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进主仆二人耳里。袭香尽管心中恼火,也不敢当面反驳,只敢在背后气呼呼地跺脚。


    顾玥宜并未将小太监的嘲讽放在心上,许久没有进食,饥饿的感觉犹如烈火般,灼烧着空荡荡的胃部,令她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检测到她身体各项数据严重下滑,系统不由出声提醒道:“宿主,您需要尽快补充食物,否则一旦体力值清零,将强制陷入昏迷状态。”


    顾玥宜虚弱地笑笑,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补充食物?你是指这些馊掉的饭菜么?”


    话虽如此,顾玥宜也知道眼下这种情况,已经由不得她挑剔了,她迫切需要吃点什么垫垫肚子。


    顾玥宜用眼神示意袭香将食盒取来,掀开盖子一看,只见盒子里孤零零地摆放着两个干巴巴的馒头,并一小碟清炒白菜。


    白菜清淡的几乎没沾油星,菜叶有些发黄萎蔫,凑近去闻,甚至还能闻到一股腐败的酸味,叫人忍不住反胃。


    “内务府那帮人未免欺人太甚!”


    袭香如今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还未见识过多少深宫的险恶。在她看来,哪怕选侍品级低微,那也是皇上的妃嫔,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岂能遭受如此对待?


    然而,顾玥宜在这宫里摸爬滚打十几载,她比谁都清楚,一个不得宠的妃子,便是那人人皆可践踏的地底泥,毫无尊严可言。倘若不想办法摆脱面前的窘境,她只会在这座牢笼里慢慢地凋零。


    再次回到任务世界,顾玥宜怨怼过,也绝望过。可事情已成定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去搏一搏。毕竟躺着等死,从来不是她顾玥宜的风格。


    顾玥宜慢腾腾地起身,走到桌案前,借着微弱的月光,她小心翼翼地将馒头表面的脏污剥除干净,露出里头没有沾染到尘垢的部分。


    察觉到她的意图,袭香慌忙出声阻止,“小主,这可使不得?*? 啊!您千金贵体,怎么能吃这样的东西?”


    顾玥宜对她的劝说置若罔闻,就着凉透的茶水,大口大口吞咽着手中的馒头。


    这馒头早已不新鲜了,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连咀嚼都格外艰难。然而,顾玥宜这会儿实在是饿得发慌,也顾不得细嚼慢咽,两三口就将大半个馒头塞进嘴里,进食的速度飞快。


    因为太过着急,馒头碎块不慎梗在喉咙口,顿时呛得她捂住嗓子,趴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眼看顾玥宜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还死死攥着剩下的半块馒头,说什么也不愿意松手,袭香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揪着,一抽一抽地疼。


    她哭着扑上前,手掌轻轻拍抚着顾玥宜单薄瘦弱的背脊,想帮她顺顺气,“小主……您别吓奴婢啊……”


    此刻,袭香无比憎恶东厂那群狗仗人势的宦官。


    顾玥宜虽然不是显赫出身,但好歹也是官家嫡女,自小娇生惯养,断然受不了如此磋磨。


    偏生她们主仆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刚被禁足的第一日,顾玥宜便拿出了压箱银子,好声好气地去求那守门的太监通融,捎些热乎的饭菜过来,不强求什么珍馐美味,能有个温饱足以。


    但无论好说歹说,那太监就是油盐不进,兴许是被纠缠得烦了,他索性直接挑明道:“倒也不是咱家不乐意帮这个忙,只是……”


    他抬手指了指天上,满脸写着“讳莫如深”四个大字,“那位大人亲口交代,要咱家务必好生关照小主。谁敢违逆那位大人的意思哪,又不是嫌命太长,小主您说是不是?”


    想起那位厂公大人阴冷的眼神,袭香心底惊骇,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有一瞬间,她觉得楚九渊压根不像一个活生生、有温度的人,反倒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罗刹。


    袭香用力摇了摇头,企图将这荒唐而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外。


    “奴婢再去给小主倒杯热茶来。”


    到了后半夜,顾玥宜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浑身发寒,整个人像是坠入了冰窖,从头到脚冷得彻骨。


    她蜷缩起身子,张口想唤袭香帮忙添床被子,甫一出声,才发现嗓子像是被狠狠撕裂了一般,疼得厉害。


    袭香半梦半醒中听见顾玥宜发出痛苦的低吟,连忙上前查看。只见自家小主双目紧闭,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脆弱得仿佛一尊精致易碎的瓷娃娃。


    袭香颤颤巍巍地探出手,触碰到顾玥宜的瞬间,立刻被她额头滚烫的温度给吓得缩回了手。


    “不好!小主这是发高热了!”


    袭香片刻不敢耽搁,小跑着去端了盆冷水过来,将帕子浸在水里打湿,拧干后敷在了顾玥宜的额头上,替她降温。


    然而,或许是因为连日以来提心吊胆、寝食难玥,导致身体不堪负荷,顾玥宜这场风寒来得又急又猛。


    眼看着天色将明,顾玥宜依旧没有半点要好转的迹象,两片干涸的嘴唇甚至泛起了病态的青紫,仿佛随时会失去生机,袭香才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她飞快冲向门口,双手用力拍打着那扇用来困住她们的沉重宫门。


    哪怕两只手掌都拍红了,掌心一片火辣辣地疼,她也没有停下来,而是一面捶打门板,一面扯着嗓子高喊道:“开门!快开门!放我出去!”


    今日当值的守门太监名叫曹南,原本正眯着眼睛在打盹儿,突然被这动静惊醒,火气登时蹭蹭地往上冒,“大清早的,你这疯婆子吵什么呢?别忘了这柔福宫里可还住着一位容贵嫔娘娘,若是惹了娘娘不快,你承担得起么?”


    袭香如今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她喊得喉咙嘶哑,声音像是被砂纸摩擦过一样粗砺难听。“公公,我求您了,我家小主感染了严重的风寒,高热不退,可否请太医来看一看? ”


    “病了?”曹南斜睨了她一眼,神情半信半疑。


    怕他不信,袭香索性直接把人领进内室,待亲眼看见顾玥宜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模样,曹南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尽管顾玥宜位份不高,又无圣宠,但若是真闹出人命来,难保上头的主子不会怪罪。曹南踌躇半晌,还是决定先去向督主禀告此事。


    一路行至东厂,正巧碰见楚九渊身边的随侍从里面走出来,曹南忙不迭躬身上前,“小的给高大人问玥。”


    高庆抬眼打量着他,语气淡淡地询问:“有事?”


    曹南连称不敢,再三斟酌了用词,才道:“回大人,小的奉命看守柔福宫西侧殿,不让任何人出入。然而,今早宫女袭香来报,说是顾选侍昨儿夜里突发高热,已经烧了整整一夜,病情甚是凶险。不知是否要请太医过来看看,否则小的担心……”


    后边的话他没有说完,但高庆心下已然明了。以如今的医术,风寒是可以致命的,尤其宫中娘娘普遍身体娇弱,能不能挺得过去还真不好说。


    只不过——


    在高庆看来,区区一个小人物,哪怕是死,也不值当叫日理万机的督主大人为此操心。更何况,督主他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位顾选侍。


    思及此,高庆不再犹豫,口吻淡漠地宣判了她的死刑。“如若这般,也是她的命不好。”


    曹南惊骇于眼前人的残忍无情,不敢多置一词,唯唯诺诺地应声,“是。”


    他刚想告退,忽听不远处一道冷冽的男声,裹挟着森森的寒意响起,“站住。”


    曹南循声望去,来人身披狐裘大氅,氅里穿着玄色暗纹锦袍,修长的脖颈往上,是一张白得过分的脸,仿佛常年不见阳光,带着几分病态。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看着你,那股无形的威压,就无端令人感到无惧。


    这便是楚九渊。


    曹南低垂着头,余光偷觑着他的面色,见他下颌绷紧,眸子幽深的像是被层层叠叠的乌云所覆盖,随时会降下雷霆。


    所有人屏气凝神,不敢动弹半分。


    大冬天的,曹南额头上却涔涔地冒着冷汗,那一滴滴冷汗,落到地面汇聚成一摊小小的水渍。


    他还在等,等待即将席卷过来的风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风暴却没有如预期那般降临。楚九渊语气平静,听起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让秦太医过去看看。”


    另一头,本该处于昏迷状态的顾玥宜,此时却意识清楚地在脑海中与系统对话。


    【系统,你说这招苦肉计会有用吗?】


    第 33 章   第 33 章


    早春三月,皇城中处处花红柳绿。


    唯独寿康宫外,仍旧空落落地只种著一株松柏长青树。如同它的主人的性子,低调而坚韧。


    钱太后年近不惑,但因保养得宜,满头如墨的青丝高高盘起,非但没有半点儿老态,反倒显得仪态端庄,气质不俗。


    顾玥宜匆匆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玥宜。”钱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这声气息中似还包藏着怜惜与无奈。


    “哀家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事事皆以哀家这老婆子的意见为尊。”


    语落,她顿上一顿,又好声好气地劝说道:“可你作为皇后,统率六宫,总归是该亲眼瞧瞧这些秀女的。”


    闻言,顾玥宜忍不住暗暗皱眉。


    崇德帝登基不足一年,正忙于整饬吏治,压根无暇顾及后宫之事。而钱太后却赶在这时,大张旗鼓地操办选秀。


    她究竟是想为皇室绵延子嗣,还是替自个儿布置好眼线?答案不言而喻。


    眼瞅着顾玥宜默然不说,钱太后又轻轻唤了声,“皇后?”


    “儿臣在。”顾玥宜低着眉回道。


    钱太后戴着翡翠马鞍戒的食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身后的大宫女接到暗示,忙不迭递上一本册子。


    用不着翻开,顾玥宜也能猜想到内页以朱笔圈改作记的秀女,正是太后精心安排的暗棋。


    顾玥宜葱白细嫩的双手打着颤,在钱太后紧盯的视线下,终是被迫收下那本名册。


    迈出寿康宫的门槛儿后,顾玥宜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总算是领教到了上届宫斗冠军的精湛演技,这压根儿就不是戏精,而是老戏骨!


    从头到尾,钱太后都没有说半句重话,仅凭着一张聚满和善的笑容,却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


    顾玥宜甚至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憋得她心气不顺。


    宫女琇莹紧张兮兮地看向自家主儿,瞅着她眉头紧拧,淡淡的愠色浮现在眼角周围,不禁开口道:“主子,太后娘娘明知您和陛下鹣鲽情深,却要迫着您去相看秀女,这实在……”


    鹣鲽情深?


    这下,顾玥宜弯如柳叶的眉皱得更深了。


    仔细想想,太后这步棋下得极妙。


    宫中人人皆知,当今陛下对女色淡漠。别说没兴趣选秀纳妃,他对这件事儿根本是反感至极。


    钱太后无子,当初抱养小太子以后,她悉心呵护了这许多年的母子关系。


    如今,好不容易熬到新帝继位,自然不会冒着惹恼皇帝的风险,强塞秀女入宫。


    她自个儿不敢逼紧皇帝,却要让顾玥宜来做这个坏人,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然而,当顾玥宜回想起少年天子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却止不住勾起唇角,露出玩味的笑容。


    到底不是亲生的,钱太后何曾琢磨透过这个养子。


    琇莹眼瞧着小皇后的面色由阴转晴,却猜不出她内心这些弯弯绕绕。


    正感茫然的时候,便觉察到有滴雨点轻轻落在额前。


    紧接着,天空突然降下春雨。


    密集的雨丝像一道湿漉漉的帷幕,笼罩在过往的行人身上。雨势虽然不猛,但缠缠绵绵的却也容易淋湿。


    琇莹见状,一双杏眼圆睁,口中忽然低呼了声,“糟了。”


    闻言,顾玥宜愣了愣,微启的唇瓣因为春寒而打着颤,“琇莹,你该不会……没准备伞?”


    说完,只见对方心虚地点点头,算是应证了她的猜测。


    顾玥宜顿时蔫了下去,脑袋也有气无力地垂着。


    刚刚受了太后的气,这会儿甚至连老天爷都跟她过意不去,怪只怪她天生自带受气包体质,避都避不过!


    而相隔几条街的乾元宫中,崇德帝楚九渊正提笔在手里的奏章上勾勾画画,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他端坐在案前,两条长腿微微蜷曲着伸在桌下。


    眼睫低垂,在棱角分明的脸庞投下小片小片的阴影。从侧面看来,他鼻梁挺翘得像是刻出来的。


    听完小太监的禀告后,他撩起眼皮,懒懒地睨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便吓得那小太监陡然竖直背部,绷紧体内每根神经。


    然而,小太监等了良久,都没等到冷面帝王开口说个一字半句,不由悄悄抬起眼来偷觑。


    只见楚九渊半垂着眸,目光凝聚在面前的文书上,笔豪转了转,勾勒出一个个方正的字迹,整齐的像复印似地。


    小太监摸不清他的态度,只得怯怯地问道:“陛下今晚可还去凤栖宫?”


    皇后娘娘昨日才跟陛下置气,今儿个又出了这档子事,只怕心里是更加埋怨陛下。


    小太监忍不住在心底叹口气,也不知陛下这是中蛊,还是著了魔障。平时那么清冷一个人,偏偏总是热脸贴皇后的冷屁股。


    这下,楚九渊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轻啧一声,浓眉紧皱,眼角的每一寸都流露出暴躁,怨怼,和不耐烦。


    母后莫不是嫌他政务不够繁忙?


    三天两头的把人惹毛,最后还都是他亲自去哄的,当作他没有脾气吗?


    “不去……”一缕阳光透过窗子斜斜地射进来,映在那条琉璃色曳地长裙上,便有金光隐隐流转着,端的是明艳照人。


    顾玥宜将盛着葵瓜子的小碟递到笼中,那只鹦鹉就扑腾着翅膀靠近。它的讨喜,不仅在于那身通体鲜艳的彩羽,还因为它极通人性。


    比如说这会子,它一见到顾玥宜便振翅直喊,“卿卿,卿卿。”


    看得青桃瞠圆了眼,不由得一阵稀罕,“这鹦哥儿平时从不轻易出声的呀!奴婢昨儿个还和红杏姐姐抱怨来着。”


    红杏瞧着顾玥宜今日心情不错,也笑着打趣道:“看来这鹦哥儿是顶聪明的,还懂得识人,太子爷当真有心了。”


    顾玥宜何尝不知,楚九渊定在这件事上费了不少心神,嘴上却故意嗔怪道:“这一口一个卿卿的,叫起来多俗气啊!倒不如想个独一无二的爱称。”


    “才不会呢!”


    青桃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肚里向来藏不住话儿,这下便口没遮拦地说道:“奴婢听闻,皇室夫妻间皆待之以礼,做丈夫的,万万不会和妻子过分亲热。太子爷这是仿着民间夫妇的方式称呼小姐呢,可见得对小姐有多看重了。”


    顾玥宜听罢,只觉得有股愉悦的感觉从心底冒出芽头来,连带着声音也添了几分笑意,“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要不,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


    “小姐!您故意笑话奴婢。”


    青桃跺了跺脚,眉目间似有些恼意,但她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让顾玥宜感到无比的意外。


    “奴婢愚笨,比不得小姐是个明白人。若是奴婢能想通的事情,您心中定然早早就有所察觉……”她顿了顿,“只不过,奴婢还是管不住这多事的嘴,就怕您没能体谅太子爷的心意,白白辜负了这么好的一段姻缘。”


    顾玥宜抬眼一看,青桃如今正与她同龄,而红杏也就稍长两岁的年纪。


    两人都已出落成水灵标致的大姑娘了,却从没开口提过年满出府的事,反倒将整副心玥皆费在她的婚事上。


    忠心至此,她自是不能亏待了人家,便道:“好,你就记着自己今日这话儿。等来日我给你找着好夫家,可千万别辜负了。”


    “方才明明说着小姐的事,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讲到奴婢身上来了?”


    主仆三人你一渊我一语地闲扯着,于这方天地里肆意笑闹,丝毫没有察觉外头风雨欲来。


    突然间,顾玥宜回想起从前几日开始,就一直搁在心里的事情,不由疑问出声,“哥哥最近早出晚归,可知道都是去的哪里?”


    红杏玥索片刻,如实回答道:“奴婢们终日待在广月阁,对世子爷的行踪不甚清楚。但听其他下人说,世子爷这些日子外出皆没让小厮跟着,据说是和几位户部的大人上了酒楼。”


    “户部?”


    顾玥宜本以为,像顾时安这般清寡的性子应当会往翰林院述职。即便真去了六部,也该是俗称清水衙门的礼部。而吏部贵,户部富,是不少人削尖脑袋都想挤进的窄门。


    如今哥哥也成了其中的竞争者之一,顾玥宜说不担心那是假的,可更多的却是好奇,背后究竟有什么原因让他起了如此大的转变。


    与此同时,昨晚同北芩使者阿木尔密会了大半夜的皇帝,顶着一双疲惫的眼睛跨出殿门。只见猩红的血丝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他的眼球,看着不仅瘮人,还显尽了老态。


    “立刻摆驾凤仪宫!”


    周瑞海见了状,哪里还敢多问,战战兢兢地扬声喊了句,“皇上起驾——”便匆忙抬脚跟上仪仗。


    皇帝这念头起得突然,也没来得及知会皇后预备接驾。于是,当圣驾驾临凤仪宫时,便听一阵幽幽的琴声从室内蜿蜒而出,缓缓地在心田流淌。


    他脚下一顿,神玥逐渐恍惚起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宫中的。


    苏晴侧对着他,身上穿了件莲青色的常服。款式是数年前流行过的,放在今日来看却有些过时。可偏偏在她容颜的衬托下,仍旧美的清尘脱俗。


    原来不是衣服衬人,而是人衬衣服。


    苏晴茫茫然地起身,正欲向他行礼请安,就看他略显烦躁地摆了摆手,道“都退下去吧。”语气微顿,“把门掩好,不管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眼瞅着这架势,苏晴也明显地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顿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皇上,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皇帝对上她澄澈的仿佛未经世事的眼眸,仅是短暂的半秒钟,便抑制不住心虚地移开,连带着说话的口气亦飘忽不定,“北芩王近来正着眼于王世子的婚事……”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苏晴就气急急地打断道:“这与妾身又有何关系?皇上有话何必拐弯抹角,直说便是。”


    “北芩王看重血统,打算高娶我大胤的嫡公主为王世子妃。”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苏晴却仍有些不敢置信,“皇上莫不是想将华城远嫁到北芩?”语落,不待他有所回应,她已接下去说道:“妾身绝不同意。”


    “皇上,您比妾身更清楚北芩是个怎么样的民族。地处荒凉也就罢了,军民尚得依靠掠夺粮食,方能勉强维生。人民个个凶残、好战,这几年又屡屡对我朝不敬,华城嫁过去能有好的吗?”


    皇帝听罢,越发地心烦意乱,“华城又何尝不是朕从小疼到大的心肝?若非万不得已,朕亦不会下此决定。”


    他语气一滞,又自圆其说地道:“女孩子家家,总归是要嫁人的。与其到时候嫁给京中那些个不务正业的富家子弟,倒不如嫁予王世子做正妃享福。”


    “北芩的王世子也承诺,会好生对待咱们的华城,不仅终身不纳妾侍,更立下十年内不犯我朝边疆的誓渊。”说着说着,他便想上前牵起苏晴的手。却不料,被她硬生生地躲了开来。


    “是了,若不这么说,皇上又怎能弥补自个儿心里的愧疚之情?”


    苏晴硬声硬气地说着,丝毫没有半分心软便揭开了他的疮疤。 “皇上明知道华成心悦顾世子,却要亲手断了她这一腔热血。作为父亲,是否过于残忍了?”


    提及顾时安,恰恰给了皇帝一个转嫁怒气的出口,只听他愤愤地喝斥道:“这怨得了朕么?若非顾氏那混帐东西当年婉拒赐婚,耽误了华城这些年,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闻渊,苏晴颇有些不以为意,“在妾看来,即便当日早早订下婚约,这会子皇上仍然会为了自身的帝业,狠心拆散这对年轻人。”


    她嘴上说着话,身子一步一步逼近面前的男人,“皇上可知道,时安那孩子最近四处奔波、游走。如果不是想得个好差事,让华城过上优渥的日子,他何须放着世袭的闲职不做,非要如此汲汲营营?”


    皇帝心中微动,却也苦无退路,“现如今,再说这些都已经晚了。朕既然应承了北芩,便不会轻易更改,否则双方兵戎相见,这后果又该由谁来承担?”


    “说到底,你还是为着江山着想。这些妾身无心干预,可是……”她几乎是失控地揪住皇帝的衣领,眼泪一下子溃堤而出,“为什么是我的女儿,为什么?”


    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勒得他有瞬间窒息的感觉,“难道就因为我是皇后?”


    “这些年我不争不抢,不论你要召谁侍寝、立谁为妃,我半个字都不会多说,只盼着我这一双儿女能够平安快乐……可是,你为什么还不能放过他们?”


    她哭到无力,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但手还紧紧地攥着皇帝的裤脚。


    “你干脆今日就废了我,这后位……不坐也罢。”


    话一出口,楚九渊突然回想起女子生气时,那道愤怒而委屈的小眼神,竟下意识地改口道:“不去行吗?君无戏言,朕既然答应了皇后会去,便该履行诺言。”


    与此同时,顾玥宜前脚刚跨进凤栖宫的正门。


    她钟爱的这条品红色宫裙,经过一阵雨淋,已经打湿了下摆裙尾处。


    宫娥们见状,忙不迭上前替她褪下湿衣裳。


    而后,又取木桶汲满热水,洒以新采的玫瑰花瓣。待水温陆续降至适宜的温度,才伺候着顾玥宜沐浴。


    顾玥宜缓缓落座在浴桶里,凝脂般的肌肤在春水的滋润下,愈发显出亮白的光泽。


    她靠着桶沿微微仰躺,慵懒地舒了口气。


    琇莹挑开珠帘进来,低声向她禀告道:“方才,寿康宫差人过来,说是提醒娘娘务必先浏览过一遍秀女名册,心里好有个底。 ”


    顾玥宜蹙眉,她现在是一听见这个事儿就来气,摆摆手,语气略显不耐地说:“搁着吧。”


    停顿半晌,她索性追加了句“这里用不着人侍候,都下去吧。”


    待到人都走光,顾玥宜确认似的瞥向门边,便见门扉紧闭,连带着通风的窗子也堵得严严实实,她才敢低低地嗤了声。


    “楚九渊这人,最禁不得吵。”


    “赶明儿给他挑几个聒噪的女子,几月相处下来,他估计能把整座后宫全拆了。”


    顾玥宜独自一人,也不知怎的竟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


    话落,她隐隐感觉到帘子后方有团黑影,左右晃动了几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谁?”


    顾玥宜陡然抬起头,心脏一下提到嗓子眼儿。


    然而,当她寻着声源望去,来回环顾了一圈又一圈,却都没有瞧见任何不对劲之处。


    她不由放松紧绷的精神,叹叹气,打了个哈欠道:“果然,还是不能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呢。”


    下一秒,耳边传来串珠相碰的咯当声响,紧跟着一道颀长的身影便从帘子后头缓缓走出。


    顾玥宜闻声回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不是说了,让本宫静一静……”


    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她猛地咽了口口水,声音软了几分,“陛下?”


    楚九渊轻裘缓带,清俊的脸庞上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顾玥宜目光下移,瞅见他修长的十指此时正弓着,紧紧攥进拳头里。而线条流畅的手臂,亦爬满了蜿蜒的青筋,直直延伸到上臂。


    不管她上看下看,抑或左瞧右瞧的,都能得出个结论。


    这男人,生气了。


    楚九渊眉骨突出,剑眉入鬓,五官生得俊美异常。长年的礼乐薰陶,更让他在岁月的流淌下,逐渐积淀出矜贵的气质。


    但是,他这会儿几乎不顾身份,气得面目狰狞。


    顾玥宜几乎还能听见,楚九渊紧咬着牙根所磨出的细碎声响,“你倒是长进了,还知道给朕挖坑?”


    顾玥宜似乎已经预见到他发怒的样子,慌慌张张地从浴池中站起身来,却忘记自己如今正是一丝未挂的。


    皓如凝雪的身子迎上皎皎的月色,晕开一层朦胧的光圈。这抹朦胧,顺着楚九渊幽深的眸直达而下,搔痒着心尖,灼得那一处,慢慢地热了起来。


    他眸色逐渐变得混浊,下颚也绷得越发紧。


    四目相对片刻,却是楚九渊先别开了眼。


    顾玥宜心下一慌,连忙把纤细的身子重新缩回木桶中。动作太大,激起晶莹的水花向四周飞溅开来。


    楚九渊站得不远,那些翻腾的水珠悉数落在他的衣袍上,瞬间绽开,成花。


    楚九渊感觉到自己呼吸微窒。


    她尽可能地把娇躯往水里浸,藏了又藏,最后大半张脸都埋下去,只留着两只晶亮亮的眼睛浮在水面上方。


    见楚九渊还杵在那儿不动,脸色晦暗难辨,顾玥宜心里着急,顾不上什么尊卑,忍不住吼了一嗓子,“出去!”


    楚九渊在这声又细又娇的声音中缓过神来。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广袖翻飞,转身,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楚九渊关门的声响又大又急,带了汹汹的怒气,却难掩其中落荒而逃的意味。


    听闻这头的动静声,琇莹担心两人起口舌争执,赶忙冲了进来,劈头盖脸就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顾玥宜怔了怔,许久才反应过来,一张俏脸霎时羞得通红, “我倒没事,是陛下他……上了火。”


    琇莹听得有些茫然,顾玥宜却不再多做解释,直起身子,伸长小臂取过挂在木架上的寝衣,便道:“本宫乏了,今儿个早些歇了吧。”


    这日,顾玥宜睡得安稳而香甜,反观楚九渊却是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每当他闭上眼,脑海中便会浮现女子窈窕,且白皙无暇的身形,勾得他体内某处蠢蠢欲动。


    楚九渊从未体验过这般的浑身酥痒,只觉得全身燥热难耐,索性趁夜披着薄衣起身。


    直到批完了成堆的奏章,才勉强恢复脑袋的清醒。


    第 34 章   第 34 章


    公孙弘毅踏出亁元宫时,眸光微暗,他回过头凝望着那座金漆雕龙宝座,逐渐失了神。


    顾玥宜半张脸从帘子后方探出来,眼看楚九渊正单手支着下颚,两眼微眯,好整以暇地往她所在的位置瞧。


    “过来。”


    不久前,刚被拿来当挡箭牌,顾玥宜愤懑的情绪仍未平复,索性不搭理他。


    楚九渊见状,气得瞬间撇过头去,冷哼一声。


    但转眼间,他又实在觉得帝王的威严不容蔑视,便沉了沉声道:“顾氏,朕让你滚过来。”


    顾玥宜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仍旧把他的威胁当作耳边风,置若未闻。


    她倒不打算作的太过分,只是有些好奇楚九渊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数能使。


    然而,顾玥宜却迟迟没有等到他下句话。


    正当她以为自己遭到了冷处理的时候,垂落在面前的帘子却突然被人粗暴地撕裂开来。


    撕开,而非挑开。


    顾玥宜虽然即时捂上了嘴,却止不住低呼声从唇间溢出。极媚的一声,比任何外物更能撩拨男人的心弦。


    楚九渊把人拦腰抱起,才发觉她简直轻的不像话,掂了掂,索性往肩上一扛。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顾玥宜连连挣扎,“陛下!”


    为着维持姿势的平衡,楚九渊将大手紧紧按住她的娇躯。但随即,他便领略过来自己掌心下方所覆盖的两团柔软,正是顾玥宜的小臀。


    楚九渊手一僵,继而阔步走向案前。直到把顾玥宜安稳地放在龙椅上,都不敢再有妄动,深怕触碰到她的私密地带。


    时下的礼教颇为森严,顾玥宜在坐上龙椅的刹那,心里蓦然一震,手脚不自觉蜷着。但随即,她的目光却被平铺在面前的那张宣纸给吸引住。


    上头的字迹,显然出自楚九渊之笔。


    但却并非他平时批阅公文时,那种仿佛被框架住的正体字。反倒矫若游龙,像是欲腾空飞去之势。


    偌大的纸张上只有寥寥二字,写着——玥宜。


    顾玥宜怔了怔,方才她隔着层帘子,都能隐隐感受到君臣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结果,楚九渊面对老练的摄政王,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写这些! ?


    楚九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瞧见了自己打发时间写的字儿。


    他眼神微滞,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只得随手捡起那张白纸,揉成皱巴巴的一团,扔掉。


    “朕不过是想练练字,没别的意思。”


    顾玥宜听后,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应道:“臣妾明白,陛下绝对不是因为时刻念着臣妾而写的。”


    楚九渊:“……”顾玥宜尚未出口责备,那双手的主人就先发制人,“这不是你该好奇的。”他语气懒散,吊儿郎当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疼痛已然散去,顾玥宜却故作娇柔地“嘶”了一声,想借此掩饰自身的心虚。


    身后女人孟浪的叫声,和男人低沉的喘息还不间歇地传来,惹得顾玥宜面色更红了几分。


    “那我也不是你能管的。”说完,柳眉一扬,显出几分傲气。


    男子眼神寡淡,本应是轻轻一掠,目光不自觉在她的唇畔流连片刻。确实长得极美,却非当世所推崇的含羞美人,而是一抹格外张扬的艳色。


    他轻哼一声,平直的嗓音让人听不出情绪,“姑娘家家的,倒是不害臊。”


    她面颊微红,仍硬着头皮道:“男女之事,你情我愿,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一看公子便是尚未娶亲。”


    “姑娘说得不错。”他丝毫不受挑衅,反倒勾唇一笑,“怪只怪这偌大的京城中,没有一位女子配得上我。”


    顾玥宜不由瞪圆双眼,心里默想着: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话到嘴边,却临时改口道,“这位公子,娶不到妻子并不可耻。”


    语落,还目露同情地望着他,似是真动了恻隐之心。


    他正欲还嘴,便听得树丛那端骤然响起极大的动静。


    那人娇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声音像浸了蜜般甜腻,“九德,楚九德”


    当真是肆无忌惮了,顾玥宜却有些语噎。


    这声音除了她长姐顾玥柔,还能是谁?


    红杏显然也认了出来,支支吾吾好半天仍说不出话。


    在她的印象里,大小姐恪守规矩,精通六艺,简直是天仙般的人物,如今却在成婚前做出这样不堪的事情,实在是作孽啊!


    顾玥宜见红杏傻愣愣地呆在原地,明显是被震慑住了。不由担心继续待在这里,会有更加不堪的秽语入耳,板起面孔便道“此处乃府中内院,外宾不得随意出入,还请公子见谅。 ”


    她虽占了理,但咬牙切齿的模样,明明白白地表现出一个字:滚。


    他正想再说,顾玥宜却匆匆转开话题,道:“乍听起来,摄政王所提的条件,还挺诱人的?”


    闻言,楚九渊那双鹰似的利眸里,乍现一道精光。但他紧接着,又重新把棱角都藏好掖好,只露出平常那面。


    顾玥宜这话问得,既没有表露自身的态度,又隐约打探着他的想法,进可攻退可守,着实巧妙。


    楚九渊并不讳言,直说道:“坦白告诉你,也无妨。”


    “朕眼里确实容不下沙,但公孙弘毅并非是那粒沙子。”


    “相较于隐身在暗处的小人,朕宁可他继续待在这摄政王的位置。”


    顾玥宜听得愣神,却见面前的男人嘴角噙笑,忽然弯身凑近她,压低音量说道:“玥宜,你可知道当年先帝是如何评价朕的?”


    他顿上一顿,继而又道:“眼光精准,看事犀利,任何人在朕的面前都仿佛赤着身,跟不穿衣服似的。”


    说完,他还意有所指地往下看。


    然而,视线才移到顾玥宜深邃的锁骨处,楚九渊便堪堪顿住了,再没有向下探索。反倒是向后一退,与顾玥宜拉开了些距离,“朕还有要事待处理,你先回吧。”


    顾玥宜状似恭顺地应了声“是”,便轻移莲步,往殿门口行去。


    楚九渊这几日总觉得口干舌燥,是真的上火。


    刚端起茶碗,正准备饮几口茶的时候,便见那人倏然回眸,冲他一笑,“今儿个天气炎热,臣妾一会先让小厨房备些清凉解暑的甜汤,待陛下一来便可立即享用。 ”


    她难得主动。即便只是微掀着唇,扬起极小的弧度,楚九渊都觉得喉咙隐隐有灼热感,不禁仰头将杯里的凉茶喝了个一滴不剩。


    帝后的寝宫分别建置在街头与街尾,两相对望着。


    顾玥宜乘着轿辇款款而行,半途中却忽然遭人拦下。她探出头,待看清楚来人的长相以后,略皱了下眉。


    正当此时,琇莹已经上前几步询问道:“淳意姑姑素来稳重,少有这般楚突的时候,莫不是太后娘娘有要事相托?”


    这句话,明里暗里都是指责。


    宫女见到皇后凤鸾不回避已是大不敬,哪里还有像这样上前阻挡的道理,简直欺人太甚!


    郭淳意身居五品尚宫,品级高于不少正经主子。


    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这会子面对年少的小皇后倒也不示弱。


    “劳烦皇后随奴婢走一趟,太后娘娘有请。”


    顾玥宜迟疑半晌,不知怎的竟生起几许反抗之心,便道:“本宫晚些还需侍奉陛下,有什么事儿不如等明日再议吧。”


    郭淳意愣了愣,随即嘴角一勾,扬起嘲讽的弧度,“皇后娘娘贵人事多,想必太后也能谅解。”


    她语气微顿,却是阴阳怪气地说道:“待傍晚,奴婢直接将册妃懿旨送至凤栖宫。娘娘只需盖个印,应当不至于耗费多少时间。”


    顾玥宜如春葱般的玉指气得直发抖,声音也不自觉拔高几分,“册妃这等大事岂可自作主张,不尊陛下的心意?”


    闻言,郭淳意哂笑一声,“娘娘大可亲自探问陛下的意见,说起来……”


    “听闻皇后娘娘的兄长有意参加今年的武举,奴婢在此预先恭祝公子高中状元。”


    话锋转得突兀,顾玥宜难免怔忡片刻。


    待回过神来,她禁不住冷哼,拿对方家人的前程当作要胁的筹码?这阴狠的手段,倒真像是钱太后的作派。


    顾家人丁单薄,到了这代更是仅剩两子一女。


    而顾玥宜作为自幼受尽父兄宠爱的小女儿,一向把亲情看得比任何都重。


    郭淳意自认为捏准了顾玥宜的七寸,足以迫使她退让,不曾想却是起了反效果。


    顾玥宜柳眉倒竖,杏眸中流转出腾腾的怒气。她径直转头,向负责抬轿的宦官吩咐道:“起轿。”


    话落,她狠狠地瞪了眼仍旧呆站在原地的郭淳意,再度开口道:“再有挡路者,不论何人,杖责二十!”


    郭淳意仗势已久,拎不清谁是主子谁是奴仆,可那些宦官们脑袋却清醒的很。齐声应了是,便绕开她继续前行。


    琇莹从旁看着,竟憋不住笑出声来,“娘娘今日好生威风。”


    顾玥宜听后,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这就觉得威风?真正威风的,还在后头呢。”


    她顾家女儿,从来不是可任人搓揉的软柿子。


    过去因着顾氏一门是新晋权贵,家底不足,人脉也窄。顾玥宜不愿给父兄多加树立敌人,这才平白受了许多的冤枉气。


    然而,面对钱太后这般恶毒的妇人,若是退一寸,她便进一尺,简直是没完没了。


    顾玥宜这头刚下定决心,不再忍让,那头的楚九渊却陷入了漫长的思索。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书的页角,久久才翻上一面,显然并没有集聚精神。


    而在他身前不远处,依稀可见有道人影耸着肩,蜷着背,跪在一片阴影下。看不清样貌,只知她的身量比寻常女子略高。


    “依陛下看,奴婢可需要暗中处置了郭尚宫?”


    闻言,楚九渊仅是漫不经心地答道:“随意吧。”


    他现在压根分不出心来关注那姓郭的是死是活,相反的,他体内每个细胞都在为顾玥宜的态度纠结着。


    是吃醋了?还是感到憋屈?


    楚九渊越往深处想,越觉得歇不住脚,只想着听她亲口诉说才好。


    眼看时辰尚早,他却阖上书卷起身,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往凤栖宫踏去。


    顾玥宜刚一回宫,就唤婢女取来纸墨笔砚,遣了伺候的人,独身一人在案前俯首。


    红烛烧得劈啪作响,她全副心神都投入在手边的事,压根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动静。


    费了两刻钟,顾玥宜好不容易把那本标有记号的秀女名册誊写一遍。正准备将书信加封时,突然有双大手越过她的头顶,直接劫走那张信纸。


    她慌忙伸手去抢,可楚九渊却转身把那封信高举过头,悬在她碰触不及的高度。


    他仰着下巴,将写有字迹的那面朝下一翻,口中念念有词道:“大理寺卿杜茂生之女杜芷嫣,顺天府府尹韦子庠之女韦芳琳,翰林院侍读谢和安之女谢欣颖… …”


    楚九渊的视线早已扫视到整页的底部,并将那些个人名都在心底默读数遍。但嘴上却是故意逗弄着她,把语速放得极缓,极慢。


    顾玥宜往上一蹦,重心因为双脚倏然离地而有些不稳。紧接着,她上身歪斜,径直向前栽倒。


    楚九渊这下哪里还有闲功夫去管旁的,松开手中的物什,下臂紧揽住她细软的腰肢。可谁知,顾玥宜窝在他的怀中竟不羞不臊的,只顾伸手去捞那张薄纸。


    她这副态度,惹得楚九渊是浑身不痛快,忍不住低声轻斥道:“没心没肺。”


    “嗯?”


    顾玥宜对他这把无名火感到疑惑,刚想出声询问,却听见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


    从那半大不小的缝隙,门外的琇莹只能依稀瞧见两道身影交叠着,不禁咽住话,红了脸,慌忙伸手去关门。


    可这时楚九渊已经放下顾玥宜,脸色铁青地扳开门,向外走去。


    顾玥宜尾随在后,眼看帝王满脸不豫之色,只觉得情况似乎、有点儿、不太妙啊。


    第 35 章   第 35 章(一更)


    楚九渊撩起衣袍,在她面前坐定,“皇祖母觉得是曾孙,还是曾孙女好?”


    太皇太后自知他是有意要逗自己开心,倒也颇为配合地笑了几声,道:“这事儿老婆子我说的可不算数,你得问问哀家那孙媳妇儿去。”


    楚九渊笑言道:“好,孙儿今晚就问。”


    太皇太后略一颔首,想了想又叮嘱道:“找时间让太医先给皇后把把脉,看她的身子是否适合生产。主要是那孩子太清瘦了,若是体质虚弱些也不打紧,好生调养一阵子再受孕便是,千万别急进。”


    “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是死是活,全看老天的意思。”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这道槛儿不好跨,你千万别觉得是理所应当,反倒要无比珍惜愿意为你以身犯险的女人。”


    “尤其那孩子的亲娘,还是生产时引发血崩而猝逝的。”太皇太后遍布皱折的双眼,不掩心疼,“哀家倒是没有想过,她肯主动提出要替你生孩子的事儿。”


    楚九渊一直凝神聆听着祖母的教诲,可在听到这句时,仍忍不住神思飘忽起来。


    旁人或许了解得不够清楚,但他作为顾玥宜的夫君,却是真切地明白她曾经有多么牴触房中之事。


    思及此,楚九渊只觉心脏都不可抑制地一阵抽搐与绞痛。直待良久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神色坚定地道:“孙儿这辈子都不会负她。”


    太皇太后抿唇而笑道:“你若有这份心意,就多去陪陪她吧。甭继续费心在哀家这老婆子身上了。”


    “孙儿谢皇祖母体恤。”楚九渊的确是迫切地想见到顾玥宜,因此并没有推拒,而是直爽地应下。


    只是这头他刚起身,那头的顾玥宜却已经离开慈宁宫一段路程。


    她斜坐在凤轿上,双目一闭,就忍不住打起盹儿来,倒也没留意到今天轿子行径的路线与平时不同。


    直到,耳畔传来一阵不寻常的箫声。


    顾玥宜恍然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便倒映出景色的轮廓,这里乌云蔽日,黑浪掀天,荒芜得寸草不生。


    然而当她再往前走,整个世界仿佛开始苏醒,绿叶成荫,翠色莹润,沿途紫薇花满枝头尽显芳菲。


    顾玥宜不曾知道,宫里头还有这样奇特的地方。心里正有些慌乱,一转头却看清了那名吹箫人的面容。


    “霍容辞。”


    霍容辞回过身,撞进她盈盈的眼波里,水色漾着几分恼意,好像每次见面她都是这副又羞又气的模样。


    遇得多了,他倒也镇定自若,仅是拱拱手说道:“让娘娘受惊,是我霍某的不是。但若非用上这种方法,娘娘定然不会轻易赴霍某的约。”


    顾玥宜紧锁着眉,显然有些不谅解。


    霍容辞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他甚至没资格矫情,缓了一缓便道:“我过几日就要启程返国,在那之前……”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雕琢成虎形的玉珮,交至她的手中,满脸郑重地嘱咐道:“这虎形珮,在东宛国土内不论谁都识得。你若有急事相寻,手持着玉珮,可号令城中侍卫一路将你护送至皇宫,我在那儿等你。”


    顾玥宜低头打量着,那块安稳地躺在自己掌心的青玉珮。


    单看它玉色纯正,虎形矫健,通体饰满几何纹路,便知不是凡品。更何况,按照霍容辞的说法,这枚虎形珮应该还是东宛皇室的标志,她收受不起。


    顾玥宜连忙把它往回退,口中推托道:“这玉珮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霍容辞把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坚决地说:“你不但要收着,还要收好,我保证将来的某日必定用得上。”


    顾玥宜听后,却仍推推搡搡的不肯纳入怀里。


    她这番举动,彻底地惹怒了霍容辞,逼得他忍不住拔高声音吼道:“顾玥宜,你明知道我这么做,等于为你敞开了东宛的门户。你作为业朝的皇后,持有这东西,百利而无一害,你又何必犯这个倔?难道你就这么不想与我有所瓜葛么?”


    话已至此,顾玥宜停顿片刻,不得不实话相告:“正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是业朝的皇后,是他的妻子。所以我不敢保证,如果真有两军交锋的那天,不会因情势所迫,而反过来利用你这份心意。”


    说完,她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霍容辞,别把我逼成恩将仇报的人。”


    霍容辞想伸手捋顺她额前的碎发,却在她重新抬起头后,猛地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


    “其实,你没必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他眸中带笑,笑似烈日骄阳,“褪去东宛储君的身份,我也只是一个人,只想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另一个人。”


    语气微顿,霍容辞又正色说道:“如今业朝的政局表面和平,私底下却是暗潮汹涌。相信我,绝对有你用上这枚玉珮的时候。”


    这回,顾玥宜没有再推拒。她盈盈一拜,语气诚恳地道:“多谢霍兄。”


    可再起身时,她又毫无眷恋地跨上轿子,往回头路行去。


    “萧然,你看。”霍容辞喃喃自语道:“是你输了。”


    萧然哪里敢接这话,只得把头垂得更低了些,最好能低到尘埃里,好让主子瞧不见他。


    方才,在顾皇后出现前,主子便提出要与他打赌,赌自己拿出最后的压箱宝,能否得到她的青眼相看。可这种问题,又何曾有他一个下属置喙的余地?


    最终,还是霍容辞自个儿下注,赌顾玥宜非但不会动心,甚至在离开的时候连头也不回,哪怕一点点的念想都不肯留给他。


    他依旧是这般的料事如神。


    整个局势与他脑海中设想的,几乎可说精准无误。然而,在此时此刻,霍容辞真宁可自己错得一塌糊涂。


    顾玥宜怎么也想不到,楚九渊会直直地伫立在凤栖宫门口等她归来。


    他应该是等候了许久,额际都微微地覆上一层薄汗,却没有半点不耐烦,依然站姿笔挺。


    她连忙喊道:“停轿。”


    接着,顾玥宜便急不可待地跃下轿子。


    可谁知,足尖竟没有如想像中的落地,反倒是整个人跌入了他温暖而有力的怀抱。


    当着一众宫人的面,楚九渊双手轻托顾玥宜袅袅的纤腰,将她抱起来转了好几圈,直惹得她惊呼出声:“陛下别这样,好丢人。”


    顾玥宜虽轻声嗔怨着,藕臂却顺势揽上他的脖子,缠得严密。


    楚九渊低低笑着,高耸的鼻梁紧贴着她深陷的锁骨,贪婪地汲取女子身上诱人的暗香,声音低沉干涩:“刚才去哪里了,嗯?”


    顾玥宜倒不是刻意地隐瞒,与霍容辞私下碰面的事情,只不过顺嘴答道:“一早先去给皇祖母请过安。”


    她这话儿说得也不算假,谁知楚九渊怎的突然发起疯来,张口就咬住她隐隐露出的白皙锁骨,嘴上还不忘低斥一声:“小骗子。”


    “嗯唔。”


    顾玥宜眨巴着眼望向楚九渊,眸底似有水雾钻入,变得迷蒙又无辜,仿佛在问他为什么欺负人。


    每当她露出这副表情,楚九渊就一点辄也没有,只巴不得赶紧放缓声音哄哄:“朕是问你,自慈宁宫回来的途中去哪儿了?倒叫朕一通好找。”


    顾玥宜这才恍悟过来,慌忙将藏在怀中的玉珮交予他察看,“陛下可认得此物?”


    楚九渊只消打量一眼,便立即识出它的来历,眉宇间难掩惊愕的情绪:“玥宜,这虎形珮如何会落在你的手中?”


    话毕,他又觉得答案已是昭然若揭,不由冷声道:“没想到,霍容辞还挺大胆的。”


    顾玥宜悄悄缩回手,语气绵软地说:“这东西留在臣妾手里,难免不合适,倒不如陛下代为保管得好。”


    楚九渊何其敏锐,自然听出了她言语间的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一着不慎,便会招惹他生气似的。


    思及此,他禁不住重重地叹息。


    明明自己待她已是百无禁忌,万般包容,怎么这小姑娘还是一遇事儿,就表现出怯生生的样子?


    然而,顾玥宜思虑得却更为深层。


    平时她可以在楚九渊面前尽情放肆,甚至撒撒泼儿,但这种时刻便应该明确地表态——她是他的,身与心皆是。


    因为即使楚九渊再大度,也不至于大度到可以容忍,别的男人三番两次觊觎自己心爱的女人。


    但出乎顾玥宜预料的是,楚九渊竟把玉珮完完整整地交还给她。


    “东宛国民坚信,上古时代的天神曾将一块青中带黑的玉石,交由他所信任的子民。因此,得此奇玉者便可坐拥天下。”


    “后世的统治者为防此玉被盗,特意将其分别雕琢成龙与虎,两枚玉珮。龙形珮由当朝天子持有,而虎形珮则交由帝国的接班人,也就是太子所有。”


    “东宛国人见虎形珮,如同太子亲临,自会不加犹豫地听命于你。”楚九渊言辞浅显,寥寥几句就将此玉的来头解释清晰。


    “这枚玉珮在紧急时刻,可当成救命符使用。”楚九渊语气微顿,内心斟酌了好半天才说道:“他既舍得给你,你便好生收妥,也算为将来多添一重保障。”


    顾玥宜点点头,依言接过玉珮并收入怀中。


    随后她又仰起头来,凝视着楚九渊,目光盈盈潋滟。 “虽说,凡事多做一层准备总是没错,可臣妾今生有陛下保护着,已经足够。”


    闻言,楚九渊情难自禁地低下头,一再啄吻着她粉嫩如樱的红唇。霎时间,难以言说的饴津在两人相贴的唇间蔓延。


    他正不知餍足地索取着,讨要着。何曾想过,顾玥宜会突然杀尽风景地把自己推开。


    “玥宜?”


    “陛下何以对臣妾的行迹如此清楚?您派人跟踪臣妾,还是您刚才根本也在慈宁宫中?”顾玥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当中有多少不对劲。


    而楚九渊总不能回答两者皆是,顿时便有些语塞。


    顾玥宜见他沉默无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臆测,出言也不觉犀利起来:“我猜对了,是吗?”


    “玥宜,”楚九渊急急忙忙地想去解释,“你听朕说……”


    顾玥宜双手捂住耳朵,语气里满是抗拒:“不听不听不听。”


    “哎,你给朕几分钟时间……”楚九渊半是询问,半是恳求地说着。


    顾玥宜却仍旧坚持己见,不肯退让:“臣妾说不听就是不听。”


    楚九渊正发着愁,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在无意间瞥见她嘴角那抹来不及藏好的笑意。


    想他堂堂帝王,居然被自己的皇后戏耍得团团转,实在是有失脸面。


    于是楚九渊索性将错就错,弯下腰,一把抱起顾玥宜便往寝宫里走。“既然好言好语,你不肯听,那朕就直接用做的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目露戏谑,连带着口吻都变得不正经起来。


    顾玥宜低低地啐了一口“臭流氓”,环在他脖颈的双臂却不断收紧。


    从过去到现在,两人亲密的次数不少,但成事前总是差点儿火候。因此,每每都止步于紧要关头。


    这来来往往几回,顾玥宜也逐渐确信,自己真的是楚九渊的第一个女人。因为他不仅容易紧张,拿捏不住力道,甚至连上下摩擦时的节奏都颇为紊乱。


    今儿个也是如此。


    顾玥宜没忍住取笑道:“臣妾记得在东宫那会儿,与陛下初入洞房时,您表现得挺自然流畅的。”


    话音落地,碰巧有滴汗水从楚九渊的额角滚落,越过他挺翘的鼻子,慢动作滴在她的左脸颊。


    楚九渊轻哼过后,冷然启唇:“如果朕当时也像现在这么在乎你,哪里可能用那般粗暴的方式对待。”


    顾玥宜听后,唇边的笑意愈发甜蜜:“可是臣妾愿意啊。”


    “嗯?”楚九渊似乎没有悟懂她这句话的含义,仍旧专注于在她白皙的颈肩,留下一道道暧昧的红印。


    见状,顾玥宜只得羞红着脸,把话说清:“臣妾愿意为了陛下而疼,所以……”


    她主动吻上楚九渊半弯的眼角,细白一根食指勾住他的裤腰,往下拽了拽,眼神妩媚得能滴出水,“别等了,就今天吧。”


    第 36 章   第 36 章(二更)


    两日后,楚九渊正式设宴款待东宛国太子霍容辞,同时延请数位朝堂重臣同席。当中,自然也包括了摄政王公孙弘毅在内。


    他今日看起来神色不佳,显然是夜里没休息好。


    眼看孙振华案毫无新的线索,侦破的可能性逐日下降,他总觉得如有芒刺在背,坐立皆难安。


    公孙弘毅这些年在朝中树敌虽不少,却从未有人直接行暗杀之术,难免有些猜不透背后主谋的心思。


    他不禁抬头,望向坐于上首的端庄美妇。


    钱太后句句暗示此案是顾兆洲所为,但他实在不认为养兵上百的顾家,需要去寻江湖上声名狼籍的职业杀手作案。反观她蓄意误导办案方向的行为,着实奇怪。


    感受到公孙弘毅过分直白的视线,钱太后不禁在心底暗骂:当真是不懂得看场合的蠢货!


    她连忙侧过头,见皇帝正专注于和朝臣应酬,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心里总归是提不起兴致同众人宴饮,索性以身子不爽为由早早离了席。


    太后一离场,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许多。


    当今英才东有霍容辞,西有楚九渊,饶是民间亦有不少歌谣,将两人的功绩拿来相比。


    碰巧他们双方最拿得出手的,又都是箭术。以此作为比赛项目,自然是颇有看头。


    偏偏霍容辞还嫌这乐子不够大,趁着赛前,不忘挑衅地取出一壶烈酒当作赌注。


    俗话说,相由心生。生性张扬的霍容辞,笑起来时,略带异域风情的五官同样飞扬不羁。


    他半挑着眉,说道:“在东宛,有个流传已久的习俗——每年秋狝中捕获最多头猎物的那人,赠酒一壶。赢得烈酒的勇士,可以在傍晚的篝火晚会上,向心仪的姑娘求婚。”


    讲到精彩处,霍容辞顿上一顿,又加重语气道:“这时候姑娘们不会,也不能拒绝,带着点儿强娶豪夺的意味。”


    顾玥宜听闻他不知收敛的言辞,冷汗涔涔而起,濡湿了手心。


    她偏过头,怯怜地偷觑着楚九渊的脸色,便听得他冷哼一声:“是么?”


    紧接着,楚九渊便站起身来,挺拔的身姿透露出势在必得的信心。


    顾玥宜檀口微张,正打算说些什么,忽然又见楚九渊回首向后望,眼瞳里含进细碎的流光。“玥宜,你仔细看着,看朕把那壶酒赢来娶你。”


    这一刻,顾玥宜阖上双唇,眉眼轻轻笑开。


    她不用开口,情愫却都含在眼睛里。


    正式比赛前,两人各以一箭作为热身。


    楚九渊瞄准的时间很短,刚举起弓,没等周围的看客回过神,他已经松了手。


    弓箭嗖地一声,不仅正中红心,还射穿了靶子。


    宫廷射箭所用的箭靶,皆为兽皮所制,有一定韧性。而且,靶子的设置远在百米之外,十分考验弓箭手对于力道的拿捏。


    楚九渊的自信,从来不是盲目虚吹,而是真的有本事。


    作为称职的好对手,霍容辞也毫无悬念地一箭穿透靶心,打得靶子摇摇欲坠。


    前后一刻钟,在座的观众已尽数沸腾起来,再没有比势均力敌的较量更让人心激昂的了。


    “这回换我先攻。”话落,霍容辞缓缓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箭矢,搭在弦上。


    古射法统共有五种,参连是其中之一,也是霍容辞所定下的比试规则——弓箭手发出第一箭后,紧跟着的三箭都要连续射出,不可中断,俗称连珠箭。


    霍容辞扎稳步履,按着自己的步调细细瞄靶,随后连发三箭,全都不偏不倚地钉在红心上。


    确实是极好的箭法!


    以攻心的层面来说,在先攻者表现优异的情况下,后攻者会平白多出许多心理压力。此时,若是内心不够强大的人,便容易产生低级的失误。


    这也是,霍容辞之所以选择优先上场的理由。


    然而,楚九渊却只是不紧不慢地在场中站定。


    男人成年以后,身上的少年气一寸一寸褪去,站姿笔挺,肩膀也愈发宽阔,引得顾玥宜目光流连。


    人与人之间,不知是否有心有灵犀这回事儿。


    但此时的楚九渊,就好像真能感应到顾玥宜的心意似地,停下动作,回头冲她勾了勾唇。


    而后,楚九渊居然当着众目睽睽抽出怀刀,往宽大的袍袖一割,长条状的衣料当即落进手里。


    在场的皇亲贵胄见状,皆是恍惚,哪里猜得透皇帝是何想法?


    也就是这么几秒钟的时间,楚九渊用布蒙住眼睛。在完全看不见的状态下,仅凭自己记忆中的位置对准靶心,连射三箭,箭箭中靶。


    干净、俐落又狠准的动作,将四周的围观群众全给看呆了眼,只知道愣愣地鼓掌。


    待数分钟过去,众人逐渐反应过来,才发出连绵不绝的高呼声,道:“陛下威武。”


    楚九渊扯下罩在眼前的布料,笑问:“胜负可算是定了?”


    霍容辞仍在心中盘算着,自己若是蒙眼射箭,能有几分把握。


    却不料,从方才到现在,一直闷声不语的公孙凝,竟会突然起身道:“箭术这门学问,注重的是动态。靶盘静静立在那儿,未必考验得出真实的实力,不如还是使用活物吧?”


    “嗯?”楚九渊眼帘半抬,慵懒地瞥去一眼,“那公孙姑娘以为应当如何?”


    公孙凝一对上他探询的目光,便难掩心虚,连带着音量都减轻不少:“陛下箭术了得。想必若是由皇后娘娘手举着果子,站在距离百米之处,也能在射穿水果的同时,保得娘娘毫发无伤。”


    “不行。”


    “不可能。”


    两道声音分别出自楚九渊,和霍容辞,但都拒绝得生硬而冷淡。


    霍容辞斜眼睨向她,只觉公孙凝虽生得是中上之姿,却没有半点高门千金该有的气度,反倒小心眼又善妒。着实可惜了这副好相貌,以及好家世。


    思及此,他凉薄的唇角不禁溢上一丝嘲讽:“好端端的姑娘,想不到竟存着这般歹毒的心思。”


    当众被邻国太子指说歹毒,公孙凝即使脸皮再厚,也难免有些下不了台阶。正欲回嘴,却又被霍容辞抢先道:“若是这场比赛,真依这位姑娘所说的进行,那我霍某宁可认输。”


    说罢,他主动向楚九渊握手言和,“相信贤兄也认同,任何输赢都抵不过皇后的平安要紧。”


    “那是自然。”楚九渊大方地伸出手来,仿佛不曾有过隔阂。然而,两手交握的瞬间却使尽了力道,相互较劲着,试探着。


    半晌,二人却又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装作无事儿发生过。


    霍容辞双手捧着酒壶,交到楚九渊手里时,不忘再三地嘱咐道:“这酒虽香,但特别烈,酒量不高的人一口就倒,千万别让她沾上。”


    楚九渊随口应了声,转头见顾玥宜的娇容上隐隐浮现疲态,不由弯身,附在她耳畔低语:“玥宜,你先回宫等朕好么?”


    顾玥宜的确是疲于应付这种场合,便没有故作矫情地拒绝,而是轻轻点头。


    眼看她答应得乖巧,楚九渊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心,语气越发地温柔:“乖。”


    顾玥宜由著宫娥搀扶上了肩舆,正欲起轿,却忽然想起自己忘记问楚九渊,需不需要准备晚膳或是夜宵。


    然而,她这一回头,倒是怔住了。


    只见有名粉面芙蓉的姑娘上前,端着酒杯向楚九渊说了些什么。后者非但没有嫌烦,反倒拿出了难得的耐心静静听着。


    姑娘家上着苏绣月华锦衫,下穿紫绡翠纹裙,脚踩云头锦履,模样端的是高贵优雅。


    顾玥宜识得,她是平阳侯府的嫡女纪华琅。


    因着父亲的缘故,纪华琅自小出入宫闱,与陛下和燕王皆有不浅的交情。


    她饱读诗书,气质高华,却又秉性温和易于相处,一度传言是先帝属意的太子妃人选。


    虽说这些谣言,都在楚九渊娶亲后不攻自破,但纪家小姐曾经周旋在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两个男人之间,是不争的事实。


    夏青见她目光凝滞,不禁低声询问道:“娘娘,可要奴婢吩咐起轿?”


    顾玥宜脸色由白变红,最终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用,本宫改变心意了,多待一会儿也无妨。”


    于是,楚九渊眼角余光就瞥见原本乖顺温良的小皇后,此时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眸中微愠。


    他愣了片刻,意识到她生气的原因,好笑地扬起唇角。


    随后,楚九渊便踱步走近她的身边,压低音量道:“玥宜,你听朕解释。”


    顾玥宜如荑的纤手点在他好看的双唇上,示意他先别开口,“今晚你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解释。”


    “好,在那之前……”楚九渊拉过她的小手,凑到嘴边轻啄几下。


    他刚刚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格外享受顾玥宜的眸光落在他身上时,那种胶着而纠缠的情绪。 “朕想再吻吻你。”


    第 37 章   第 37 章


    前朝创设的科举制度,在当世已是最为公正的竞争管道。


    可即便如此,经过层层筛选,最终得以站在皇帝面前的三名考生,却仍旧出自世家。


    由左至右孙振华,顾兆洲,以及钱禹辰,分别是摄政王的党羽,世袭武将的后裔,和钱太后母家的侄子。


    从外貌看来,三人皆生得躯干雄伟,相好庄严,堪为国之将帅。


    楚九渊在召见他们以前,心里便有了底数。


    因此,并未犹豫过长的时间,就将名次依序定下——


    孙振华为状元,顾兆洲为探花,而钱禹辰则为榜眼,留待兵部发配职务。


    不远的凤栖宫中,顾玥宜正由著夏青帮忙梳妆。


    夏青虽不善使粗活儿,但在伺候主子方面,手脚却格外的伶俐,很快便梳好了一头凌虚髻。


    顾玥宜左看右瞧,又拿了几朵不同样式的珠花,往头上来回比对。 “夏青,依你看怎么摆更好?”


    夏青含笑答道:“娘娘肤白如雪,正红的显气色佳。”


    顾玥宜听后也觉得有理,便在鬓边别上大红宝石珠花做点缀。顿时衬得她满面红光,媚意横生。


    夏青微微颔首,“轿子已经备妥,娘娘随时能够移步。”


    顾玥宜本就生得貌美,今日再一经打扮,便让所见之人皆挪不开眼。


    于是,当楚九渊顺着发呆的小太监的目光看去时,就见他家玥宜身穿一袭曳地的凤尾裙装,姗姗而来。


    裙摆上绣的蝶戏牡丹图样,在琉璃宫灯淡淡光芒的映照下,闪烁出点点璀璨,端的是明丽动人。


    顾兆洲登时站起身迎上前去,面露几分喜色,“臣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吉祥如意。”


    “二哥”


    顾玥宜虽长着一副娇弱模样,却并不爱哭。


    难得这回不仅眼眶泛红,蓄满泪水,连声音都软了几分,“二哥不必多礼。”


    “都坐吧。”楚九渊说着,又向张汜清使个眼色,示意他端上菜肴。


    今儿个的膳食为配合顾兆洲的喜好,添了几道重口味的荤菜。


    顾兆洲心底清楚,陛下的重视并不是因为他的才干,而是看在自家小妹这层关系上。


    因此,他时时谨守臣子身份,不敢逾越。每道菜都是等着楚九渊用过两口,才伸筷子。


    宫廷用膳讲究食不言,所以一顿饭吃下来,将近半个时辰中几乎无人开**谈。


    楚九渊撩起眼皮,瞥向坐在下首的顾玥宜。她虽紧闭着双唇,可话儿都藏在眼底的。


    想来他们兄妹二人难得见一回面,定少不得有些许体己话要说。


    “皇后,”他轻启薄唇,低沉浑厚的声音在殿内弥漫开来,“朕回头还有不少奏章要批,你同顾爱卿一道儿先离开吧。”


    “是,那陛下注意休息,臣妾先告退了。”顾玥宜应着声,语气里带了小小的雀跃。


    直到,与顾兆洲肩并着肩步出乾元宫后,她才忍不住开口唤道:“二哥。”


    “玥宜想你了。”


    话音落地的同时,欢喜的眼泪混合着思愁,不断从顾玥宜清莹的眼瞳中滚滚流下。


    顾兆洲堂堂八尺男儿,眼瞅着自己心肝肉似的么妹,紧咬红唇,哭得一颤一颤,仿佛是那被风霜摧残的花骨朵般。竟心疼得五脏六腑都纠结成一团麻花,每每喘息皆是剧痛。


    他不再拘泥于规矩,伸手替她抹去如小雨似的泪水。


    顾兆洲没有太多安慰女人的经验,只得一味地劝道:“莫哭了,莫哭了……二哥可有好些事准备问你呢。”


    顾玥宜重重点头,“你问。”


    顾兆洲为人爽利,素来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可这时,却难免片刻的踟蹰。 “二哥瞧着,陛下待你应是极好的?”


    “挺好的。”顾玥宜未经思索,即脱口说道。


    随后她又觉得短短三个字,不足以表达楚九渊那份好,连忙补述:“陛下疼我、护我,从不让我受委屈。 ”


    “嗯,那你待他如何?”


    顾兆洲轻飘飘的一句反问,便让她怔忡好半晌。


    当年,先帝下旨令顾玥宜嫁入东宫时,他们父子三人是个顶个的不乐意。只觉得皇室中人心比天高,必然不懂得疼惜妻子。


    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


    这个以铁腕手段,在五子夺嫡中势压其他皇子,继而谋得帝位的男人,却独独在娇后面前放低姿态。


    不仅捧她在掌心,更甘愿让她在自己头顶撒野。


    楚九渊肯做到这般程度,顾兆洲自然也肯放下成见。


    他顿了顿,复又开口道:“每段感情皆需双方的苦心经营。饶是对方有取不尽的耐心、用不完的真情,夫妻关系也不该是这样。”


    “玥宜,你得再朝前跨出几步。”


    顾玥宜低眉深思良久,方答道:“二哥说的事情,我心里有数。虽然长久以来的观念,就像陈年痼疾般难以立即根除,但我也明白——我不是姨母,陛下也不是红颜无数的宁安侯。”


    “两个人相守到白发苍苍的,是少之有少。”


    她说着话,眼里蕴满柔情,“以前我的确认为,那种过分美好的情爱只存在于话本儿上。可是遇见他,我觉得戏文其实也有机会成真。”


    顾兆洲乍一听言,险些反应不过来,只讷讷说道:“你能想通是最好。”


    他这趟来前,辗转思索大半个晚上,想着该怎么助她打开心结。却不想,顾玥宜自个儿就悟透了道理。


    顾兆洲不禁感叹,果然还是姑娘家的心思细腻,脑筋也动得快,免叫人操心。


    他哪里想得到,顾玥宜为着这事儿已经烦恼了数月。


    她敞开心胸,将姨母过去曾经教导过自己的话重新掏出,仔仔细细地回忆一遍。


    姨母尝言,夫妇之间相互敬重,却不该将整颗赤诚的心,连带着喜怒哀乐全交付给对方决定。


    顾玥宜以为,姨母说得并没有错。


    但若要让她和楚九渊当个表面夫妻,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她倒宁可错得彻彻底底,错得无可救药。


    孟静如姨代母职,把顾玥宜拉扯长大,两人早已情同亲生母女。因此,她事事顺从,不曾违逆过姨母的意思。


    孟静如年少时是天之骄女,不仅出身权贵,且才貌俱全,想求娶她的男子从街头排到街尾不止。


    其中虽不乏青年才俊,可她左挑右拣,偏偏选中了老宁安侯府里备受冷待的庶子沈迟。


    沈迟甜言蜜语将孟静如哄骗到手后,便借着岳丈家的权势灭主母,欺嫡兄,少奋斗了十几年。


    然而,自打沈迟袭爵,他便开始本性毕露。


    不但经常为了小事对怀着身孕的孟静如动手动脚,更在她难产导致胎儿夭折后,一连抬了好几个美妾进门。


    最终,硬生生把曾对自己有恩的妻子气回娘家,简直与人渣无异。


    孟静如毫不保留地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以及整个人,托付给口口声声说会爱她如命的丈夫。


    结果,一颗滚烫的心被人踩在脚底,狠狠践踏了她仅存的尊严。


    孟静如并非刻意要让顾玥宜也得不到幸福,而是她打从骨子里就不相信,连王侯家都难以觅得的真情,能在那冷血的帝皇身上获得。


    顾玥宜不怪姨母对楚九渊怀有偏见,但不代表她也认同这个看法。


    好比当年孟静如不顾世人眼光毅然下嫁沉迟,又在感情生变后,不畏闲言碎语与他分居,回到娘家长住。


    或许她们骨血里,都流淌着敢爱敢恨的因子。


    而此刻的顾玥宜,选择了爱。


    兄妹俩走一路便到分岔路口,她向左,他向右,终究免不了道别的时刻。


    顾兆洲自怀里掏出一件通体雪白,毛质柔软的狐皮围脖,递到她面前。 “这匹毛皮成色难得,爹从西北猎回后总记挂你怕寒,却没有进宫的门道儿,只好一直留着。”


    他语气微顿,“直到前几日得陛下召见,你二嫂才紧赶慢赶地缝制出来,待今年过冬正好可以用上。”


    其实,楚九渊哪里会让她冻着?


    每逢严冬时节,凤栖宫内数以十斤的红箩炭焚烧不断,将内室熏得暖如春日。


    但这份亲情却是稀罕的。


    迂腐文人总以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为由,刻意贬低女子。甚至不许出嫁的女儿回娘家扫墓祭祖,生怕会分去家中男丁的福分。


    可顾家却对此不以为然。


    但凡得了什么宝贝,自己都舍不得用,只知道小心翼翼地捧到她的跟前。


    顾玥宜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显得越发娇滴滴,“谢谢爹爹,谢谢二哥二嫂……”


    顾兆洲抬手轻捏她的小鼻,语带宠溺,“傻姑娘。”


    顾玥宜与二哥告别后,双眼的红肿迟迟未有消退的趋势。她索性垂着头,紧盯地面行走。


    路程中碰巧与护送霍容辞入宫的人马,遥遥地碰了一面,她却连眼皮没掀一下。


    霍容辞说起话来,带了点儿异域的口音,“她长得很好看。”


    随侍在他身旁的护卫,自知一国皇后并非旁人可以随口议论的,忙道:“太子慎言。”


    “我说错了么?”霍容辞反问,“此女周身没有半点脂粉气,不像东宛后宫的妃嫔,脂粉厚如壁上白漆,胭脂浓得可下桃红汗雨,实在俗气。 ”


    霍容辞褐眸微闪,敛起一道极其细微的笑意,“孤想娶的,便是这样的太子妃。”


    第 38 章   第 38 章


    “全都住手!”


    这道声音恰如古钟,不仅浑厚宏亮,更延绵数里,顿时震慑住周围所有人。


    公孙凝瞅见来人后,突然浑身发冷,两条又白又嫩的玉腿也止不住地打起颤来。


    她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几乎可说无所畏惧,却独独忌惮面前的姑婆。


    “凝儿拜见太皇太后。”公孙凝姿态放软,匍匐行了个大礼。


    太皇太后年纪已长,却不糊涂。虽然早早地幽居深宫,避不管事,但凡是由她出手,任谁都得给几分面子。


    她对畏缩在角落里,血肉绽开的姑娘上下打量一番,轻轻叹了口气。 “把这姑娘就近抬到临华殿,再用哀家的名义去请太医。”


    语气微顿,太皇太后又转头向身旁那名高瘦的婢女,示意道:“夏青,你也跟过去瞧瞧吧。 ”


    “奴婢遵旨。”夏青沉声应道。


    待人散去后,太皇太后才转身欲提步离开。行出几步,见公孙凝还像石塑雕像般呆愣在原地,她不禁皱紧眉头,厉声道:“过来。”


    “是……”


    那厢,顾玥宜刚得了信儿,便急匆匆地赶来,连身上的衣着都来不及更换。


    她强忍住难闻的血腥味,弯身靠近,便看琇莹的衣衫从肩膀处碎裂,一路破开至腋下,露出大片血糊糊的肌肤。


    虽然所有伤口,都已经过妥善地包扎处理,可细细密密的白布条缠满周身,却也慑人。


    “琇莹姑娘方才已经醒过一回,性命无碍。娘娘千万保重自身,别伤心坏了凤体。”


    夏青口齿不算伶俐,但胜在沈稳而有条理。


    闻言,顾玥宜偏过头,望向一旁年过三旬的妇女。


    老祖宗定下规矩,宫女们年满二十五岁者令出宫。仅有极少数,深得主子青睐的方能继续服侍。


    夏青即为一例。


    再加上她身量高挑,站在众女中显得格外醒目。顾玥宜用不着思索,就回想起此人的来历。


    “本宫记得,你是这月刚调过来的?”


    夏青颔首,“难为娘娘记得,奴婢不胜荣幸。”


    顾玥宜沉吟片刻,忽然起身往正厅走。


    “本宫想单独和夏青谈谈。”一顿,她仍不忘仔细嘱咐屋里其他婢女,道:“好生看顾琇莹,有事儿立刻禀告。”


    临华殿虽无人居,夏青依旧谨慎地掩好门窗,以防隔墙有耳。


    顾玥宜把她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语气和缓了几分。“先前只听说,你原来在庄太妃跟前当差。没想到,居然还有本事请动太皇太后。 ”


    “娘娘抬举了。奴婢人微言轻,哪里有这样大的脸面?不过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关心小辈罢。”


    夏青说得不假。


    这件事同时牵涉到公孙凝闺中名誉,以及皇后的威信,可大亦可小。太皇太后既为人长辈,自然不会作壁上观。


    顾玥宜抿了抿唇,未置可否地转移话题,“据本宫所知,你与琇莹素来不对盘,今儿个为何不计前嫌地出手相助? ”


    夏青犹豫半晌,才缓缓道来:“说来也不怕娘娘见笑,奴婢的确不喜琇莹姑娘。可一旦出了凤栖宫的门,凡事皆得以皇后娘娘的利弊为考量……”


    “否则,便是失职。”


    顾玥宜深深地看着她,许久方说道:“琇莹如今的伤势,只怕没有个十天半月的也无法养好。从明儿起,你便进里屋来伺候吧。”


    “多谢娘娘提携。”


    夏青轻声应着,看似宠辱不惊,实则悄然松了口气。


    她在凤栖宫潜伏已有好一阵子,竟到现在才勉强混上位,实在有愧于主子的信任。


    思及此,夏青不禁把头垂得更低了几分。


    业朝宫禁森严,城门入夜落锁后,除夜巡的侍卫外,任何人皆不得于宫道上走动。


    同时意味着,具有特殊身份者能够伺机行动。


    妇人穿着黑袍,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甚至连半点儿皮肤或毛发,都不曾显露在外。


    种种迹象,实在令人无法不起疑。


    偏生那些巡守的侍卫,非但没有上前拦查,反倒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


    妇人步履匆匆,直到脚跨乾元宫前的台阶时,才用俐落而迅速的动作褪下那身累赘的衣袍。


    “奴婢夏青,特地前来覆命。”


    她虽长脸瘦瘪,两颊陷落,但上了年纪的面容却仍然精神。


    帝王眸光微敛,目中清冽的仿佛暗藏锋芒,“起来回话。”


    夏青斟酌着字句,开了口,“依奴婢这段日子的观察,琇莹姑娘本性不坏。但自视甚高,颇为自负,并不适任一宫掌事。”


    这点也是楚九渊最初,决定将她安插到凤栖宫的主因。


    “嗯。”他顿了顿,忽然一改淡漠的口吻,变得啰唆起来。


    “顾府这么多年没有个当家的主母,教养出来的丫鬟婢子,自是比不得宫里的严谨。日后,恐怕还需由你多加操心。”


    夏青听后,猛一愣怔。


    她跟随当今陛下的时日不短,自认对于楚九渊的脾气还算是清楚,比如——


    他从不多言。


    言多等于废话,诸如夏青等下属都相当明白这条原则。因此,当楚九渊款款道出这一长串话时,她着实是震惊的。


    夏青弯腰屈膝,语气恭谨,“这本是奴婢该尽的义务。”


    “至于公孙氏那边,”楚九渊双眸疲倦地阖起,右手一抬,轻轻按住太阳穴,“不必手下留情。”


    “奴婢明白。”


    换作往日,夏青定会在这时自行告退。


    可如今,她却忍不住多嘴道:“皇后娘娘是个顶顶重情的。这几日难免伤心牵挂,陛下不若多挪些时间去陪着娘娘。 ”


    闻言,楚九渊浓长的眼睫颤了颤,并未答腔,但夏青知道他是听进去的。


    她低头莞尔,正欲默默跪安离开时,又听见楚九渊幽幽地说道:“皇后先前穿过的那件粉色抹胸……很好看。”


    夏青脚步一顿,随即绽开笑靥,“诶,奴婢晓得。”


    于是当晚,顾玥宜在沐浴洗身过后,突然发觉自己挂在衣架子上的亵衣似有调换的痕迹。


    为防有心人设陷,她当即唤了贴身婢女近前询问。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青摊开手里捧着的鹅黄色抹胸,面色不改,一本正经地扯着谎道:“奴婢方才整理衣物的时候,发现这件布料沾上了点尘灰,只得赶明儿再送去浣衣局清洗。”


    她顿上一顿,便欲跪地告罪。


    顾玥宜连忙伸手去扶,语气平缓,“亵衣穿在内里,也没有非得哪件不可。你动不动就下跪,好像本宫多不近人情似的。”


    夏青缓缓起身,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微笑。 “娘娘待下宽和,宫中人尽皆知。”


    见顾玥宜没答话,夏青立即收回溢出的笑意。


    她平日里虽然总以严肃的面孔示人,但好在年龄稍长,过去也曾与宦官结过对食,多少懂点儿小夫妇间的情趣。


    尤其是,像陛下那般的男人。


    白日在外,旁人只配看见他的冷漠与疏离。可当夜晚闭起门后,唯有那藏在锦帐香衾里的娇娘子,最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满腔热血。


    捂没捂暖,她会知晓。


    夏青眉头微动,心间正感慨于陛下至深的用情。然而,此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眼中那“冷酷”又“淡漠”的男人,竟然还能翻出各种堪称厚脸皮的花样儿,来调戏如娇花般,一碰就羞的皇后娘娘。


    第 39 章   第 39 章


    这一年,卫朝的冬天格外寒冷,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十余日,淹没了绿瓦红墙的盛京皇宫。


    一场激烈的夺嫡之争才刚落下帷幕,整个宫里都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年仅五岁的小天子坐在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上,面上却不见半分欣喜,反倒是惴惴不玥地绞弄着手指头。


    伫立在他身旁的青年身穿绯红色官袍,面容冷峻,犀利的黑眸如同鹰隼一般,正定定地注视着底下慷慨陈词的御史。


    “我大卫朝自高祖皇帝伊始,便明令后宫不得干政,如今岂有让太后临朝称制的道理?陛下!祖宗礼法不可违,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见有人冒头,其余大臣纷纷站出来附和,认为若是任由太后一介女流把持朝政,天下必定大乱。


    楚九渊冷眼看了半晌,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在俯视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 “诸位这是打算抗旨不尊?”


    一番话,说得众朝臣是义愤填膺,却又敢怒不敢言。


    这阉贼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可顾太后出身民间,哪有那个本事和眼界去处理瞬息万变的朝政——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傀儡罢了,届时偌大的朝堂还不是他楚九渊一人说了算?


    然而,方才打头阵的那名御史也不是吃素的,当下立马还击道:“臣作为言官,本就有规劝帝王的职责。若陛下执意如此,臣愿以死相谏,但求陛下成全!”


    楚九渊闻言,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肆意张狂。


    笑完,他缓缓踱步走向那名御史。厚实的皂靴踩在地砖上,发出踏踏的声响,每一下都宛如敲击在心口,令在场众人无端紧张起来。


    “既然荀大人欲以死明志,本官便成全大人。”话落,他抽出别在腰间的配刀,直直朝着对方的脖颈砍去,动作干脆利索,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仅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人的头颅便骨碌落地,滚烫浓稠的鲜血喷溅而起,溅在楚九渊白玉般的脸庞。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艳红的血花在男人俊俏的面颊处晕染开来,衬得他更像那传说中的玉面修罗。


    霎时间,四周的空气都仿佛有些凝滞。


    本朝素来重文轻武,朝廷中以文臣占大多数。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乍见到如此血腥的场景,心头难免生出几分退却和害怕来。


    “贪生怕死。”


    楚九渊轻啧一声,似乎是觉得眼前场面不值得他亲自动手,他垂下眼皮,面无表情地把长刀收回刀鞘里。


    “圣旨就是圣旨,若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眼看震慑的效果已经达到,楚九渊并未多做停留,转头吩咐麾下番吏们留下处理善后工作,自己则径直离开,去见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


    距离金銮殿不远,便是当今顾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


    楚九渊在将要迈进宫门的时候,突然放缓脚步,示意殿前伺候的小黄门取来温热的巾帕子,仔细地擦干净脸上沾染的血渍。


    堂堂东厂督主,威震朝野的九千岁,他留给世人的印象从来都是阴沉可怖的。


    可是却无人知道,擦去那些阴鸷与狠戾后,他的面容竟清隽骄矜的让人不敢直视。


    更不要说,这样的人一旦将自己的满腔柔情,小心翼翼地献上时,这世间大抵没有哪个女子能够禁得住不动心。


    慈宁宫内地龙烧得正旺,待楚九渊走进内室,就看见顾玥宜正娇懒地倚在贵妃榻上,任由贴身宫女为她涂抹蔻丹,白嫩圆润的脚趾舒展,全然不知外头因自己而起的血雨腥风。


    她双目微阖,似乎在小憩,直到感觉双脚落入一只略带薄茧的大掌中,顾玥宜才慢慢悠悠地掀开眼帘。


    楚九渊身居高位多年,已经许久不曾亲力亲为地伺候过谁。


    但眼下,他却捧着顾玥宜小巧的玉足,搁在膝头,仔细地帮她染脚指甲。


    无论动作还是态度,都慎重得过分,仿佛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见此情状,顾玥宜玩心大起。


    她将脚掌从他手中抽回,白皙足背弓起一丝弧度,脚趾尖故意使坏般向上轻滑,滑过他腹部的肌理和坚实的胸膛,最后抵在他的喉结处。


    “你今儿回来的晚,叫我好生苦等。”顾玥宜笑着嗔了他一眼,眼尾处那颗小小的红痣秾艳,端的是媚态横生。


    楚九渊像是被烈日灼了一下,慌忙错开眼,胸腔里心跳有一瞬间不争气地乱了节奏。“臣有罪,请娘娘宽恕。”


    顾玥宜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吹打在他的耳畔,缠绕着不知名的幽香,“既如此,我该怎么罚你呢?”


    尽管嘴上说着处罚,指尖却是近乎爱怜的抚摸上了男人的面颊。


    楚九渊无法遏制的,浑身都在颤抖。


    哪怕两人之间不是头一回发生肢体接触,甚至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但每次顾玥宜主动靠近,都叫他止不住战栗。


    顾玥宜于他而言,就像是黑夜中闪烁着微弱荧光的烛火,无意间照进心头的一抹月光,他甘愿为她赴汤蹈火,将一切她想要的金钱权势双手奉上。


    楚九渊看向近在咫尺的人,忍不住问出有个他压抑在心口已久的问题:“您爱我么?”


    话刚出口,他便有些后悔,深怕自己的逾越会冒犯了她。


    楚九渊在内心暗骂自己,万般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回到他还未把话问出口的时候。


    顾玥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


    才短短几年的时间,青年已经从当初那个受人轻贱的杂役太监,成长为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


    他是出鞘的宝剑,却唯独在她面前收敛起浑身的锋芒。


    那无论何时都笔挺的背脊,也只会为了她一人折服。


    “我当然是喜欢你的。”顾玥宜轻启朱唇,笑盈盈地反问,“那你呢?”


    楚九渊迫切想要证实自己的心意,连忙脱口道:“我自是爱您的。”


    “爱到什么程度呢?”她身子愈发凑近,近到彼此气息交融,近到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碰触到她嫣红饱满的唇瓣。


    楚九渊几乎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深怕惊扰她难得的靠近。


    “爱到愿意为了我去死吗?”时值五月,正是榴花盛开的季节,红艳的花儿映入眼底如晚霞般,明媚万分。


    “这榴花本是从西洋引进的稀罕物。放眼整个胤朝,唯有皇家园林和英国公府得见此胜景。”


    “陈贤弟说的是,国公府当真景致如画,只不知顾姑娘是否也同画中人似地?”


    “去去去,人家顾小姐可不是你能轻薄的。”


    三人相谈甚欢,时不时传出放达的笑闹声,引得途经此处的小婢女频频回头,青桃自然也不例外。她向来是个闷不住的性子,这会儿早停下脚步来看热闹。


    “礼部尚书家小公子、楚穆侯世子、五皇子”青桃仰着下颚,偷偷地望过去,“果然都是贵客中的贵客啊!”


    红杏则稳重许多,她目不斜视地走着路,嘴里不忘提醒道,“非礼勿视,咱们只顾办好小姐交代的差事便是。”


    由她领着头,婢女们倒真安分不少,端着铜盆、清茶、香皂等净身用具,鱼贯走入广月阁。


    顾玥宜远远就听得外头愈渐高昂的喧哗声,知是宾客陆陆续续到了,却满不在意地往下翻阅手里的书卷。


    “二小姐,差不多该准备更衣赴宴了。”红杏躬身说着,待抬头看清她正阅读的书籍名称,顿时烧红了脸。 “小、小姐,您好端端一个闺秀实在不该看这般香艳的小说,这于礼不合啊!”


    顾玥宜眉头轻蹙,似乎并不认同她的说法。 “这不过是写些寻常夫妻间的小情小爱,又不是什么偷香窃玉的龌龊事情,至于这么严重吗?”


    红杏听后连忙跪了下来,“小姐千万别这么说,这话要是传出去只怕会毁了小姐的名誉啊!”


    见状,顾玥宜轻轻叹了口气,随手搁下书本道,“不看也罢,你陪我去后花园那儿散散步吧。”


    红杏看自家小姐尚且听得进劝,内心稍安,没多想便答应下来,“逛个一刻钟,想来是不碍事的。”


    锦绣园座落在府邸的东北角,顾玥宜主仆一路转过多处回廊,才如柳暗花明般见到繁盛的花景。


    绿影繁荫,这儿不似寻常官苑善用假树造景,全是真山真水,反倒显得更为壮美。


    只不过,这样好的景致,却总有不雅之人想来插上一脚。


    “红杏,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她凝神谛听,好半晌才开口道,“动静太小,奴婢着实分辨不出,兴许是小猫呢?”


    顾玥宜摇了摇头,径直走往树丛深处。沿途阵阵花香扑面而来,似还夹杂着女人的脂粉香味,空气有些暧昧。


    随着步伐进逼,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婉转的娇喊一声高过一声,显是到了兴头上。


    顾玥宜啧啧两声,想起方才看的小说情节,眸子里瞬间迸发出亮光,显得狡黠又有灵气,“看来你说得对,只不过这猫儿性子还挺野。”


    说罢,她提起宽大的裙摆,右脚跨上石头,另一条腿则高高翘起,整个身子便大幅度地往前倾。


    此时红杏哪里还顾得了尊卑身份,赶忙伸手拦住她,“小姐,万万不可!您若是亲眼撞见这般苟且的场景,坏的也是您的名节啊!不值当。 ”


    “什么值当不值当的,我不就瞧上几眼吗?”


    顾玥宜探出头来,隐约能见两道人影交叠,缠绵着,但她似乎还嫌看得不够清楚,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不断张望。


    “小姐,小姐您快别看了,就当是奴婢求您”


    红杏不住地劝着,却不敢真的使劲儿去拽她。二小姐那胳膊生得细白,就怕指节稍一用力便会挠出红印子。


    这两人野战打得如此激烈,顾玥宜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真枪实战,饶是胆子再大,亦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红晕逐渐爬满整张小脸。


    看到关键处,她也觉得确实不妥,垂下眼眸,内心蒙生出一股退意。


    可谁知,后退的脚步仍悬着未落地,肩膀却陡然被人按住,她还来不及呼痛就被这股子力量硬生生掰正身体。


    顾玥宜蹙紧眉头,刚想呵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对她动手动脚,回头却看到红杏惨白如纸的一张脸。 “小,小姐……。”


    红杏悄悄地使了眼色,示意她去看旁边的人。


    这时,覆在她肩上的手已经松开。


    “爱……”没有任何犹豫的,本能的大脑反应。


    但就在声音落地的刹那,楚九渊忽然感到胸口处传来丝丝凉意。


    他内心惊骇,猛地低头看去,便瞧见自己心脏的位置,不知何时被插上了一柄寒光毕现的匕首。


    匕首虽短,但磨得异常锋利,看得出是有备而来,刀尖直接对准他的心脏,明显是冲着要他的性命来的。


    而他毫无防备,只因面前的女子是她,那个他放在心尖尖,永远不会设防的姑娘。


    楚九渊怔愣地站在原地,耳朵轰鸣作响,可顾玥宜却偏偏不肯放过他,“督主,你不会以为我是真心喜欢你吧?我和你说过的,深宫里没有真心,也别轻易相信任何人。”


    “为…为什么……”他嘴角汩汩地淌着血,脸色苍白如纸。


    身上的生气正在迅速流失,楚九渊终于支撑不住,捂着胸口跪倒在地。


    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楚九渊都不明白,为什么他毫无保留地掏出了一颗真心,换来的却是她致命的背叛。


    眼睁睁看着他咽了气,顾玥宜眸光微闪。许是那为数不多的怜悯心作祟,她蹲下身,微凉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眼皮,替他阖上了无法瞑目的双眼。


    紧接着,她的脑海中便响起一道系统提示音。


    【宿主姓名:顾玥宜】


    【主线任务:成为气运之子的黑月光】


    【任务进度:100%】


    【奖励积分:3000分】


    【经检测,宿主顾玥宜累积获得积分共计100000分,已达目标值。恭喜您完成快穿任务,系统即将进行解绑,祝您前途顺遂。 】


    顾玥宜闻言,兴奋得直打哆嗦。


    她等待这一刻,实在太久太久了。


    因为一场车祸,顾玥宜在原本的世界意外死亡。死后,她却没有去到阴曹地府,而是被时空管理局选中,以任务者的身分,穿梭在万千小世界。


    在这段漫长的年月里,顾玥宜为了赚取积分,可以说是不择手段。现在总算可以得偿所愿,如果说她心情不激动那绝对是假的。


    就在她屏气凝神等待传送的时候,系统却陡然发出一阵无比刺耳的杂音。


    【滴滴滴,系统出现未知错误,请求复原数据】


    【数据修复中,请耐心等待】


    【加载失败,相关数据流失,该世界即将重启】


    【世界重启倒计时,3、2、1……】


    顾玥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熟悉的眩晕感便猛地袭来,令她短暂的失去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顾玥宜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柔福宫西侧殿里,身旁是当年与她同期进宫的陆才人。


    察觉到她神色有异,陆才人不禁关心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居然走神了。”


    顾玥宜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氏心思单纯良善,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并没有活得太长久,而是早早遭人暗算,死在花儿一样的年纪。


    当时,顾玥宜还真心实意地为这个姑娘惋惜过。不曾想,有一日竟能看见本该死去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顾玥宜忍不住用神识质问系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完成任务了吗?为什么还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系统冷冰冰的金属音有片刻卡顿,半晌它才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宿主,我刚才已经替你向主神空间提交了错误报告,经过技术部门的检测,发现数据错乱的原因,是因为你去过的那些任务世界里面的气运之子,在你离开以后全都黑化了,极大程度地影响到位面的稳定性……】


    顾玥宜不耐烦听这些,索性直截了当地问:【所以呢?我要怎么做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系统兢兢业业地回答,【解决方法很简单,接下来我会将你传送回那些世界去。而宿主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消除气运之子们的黑化值,让世界线重新回归正轨。】


    顾玥宜听罢,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的意思是?】


    系统像是生怕她听不明白,掰开揉碎地剖析道:【以这个世界为例,气运之子便是楚九渊。如果宿主你没有擅自改变剧情,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他还有另一层潜藏的身份,作为前朝皇室遗落在外的血脉,他会在不久后推翻现在的皇权,自立为帝——】


    【但是你却一刀捅死了他,导致世界崩塌。】


    讲到这里,系统略作停顿,【世界意识自动修复的结果,便是让楚九渊带着记忆重生。重生后的楚九渊,变得偏执又疯狂,连家国大义都置之不顾,只想颠覆江山社稷。为了避免世界线彻底偏离,请宿主尽速消除目标的黑化值。】


    【否则一旦世界毁灭,你和我都离开不了,将被永远困在这里。】


    系统的警告犹在耳边回荡,顾玥宜飞快地回想了一下她对楚九渊的所作所为。


    蓄意接近、步步算计,把他仅有的真心扔在地上反覆践踏。到了最后,还用那般残忍的方式亲手了结了他的生命。


    顾玥宜可不认为那个睚眦必报的男人,会原谅她所做的种种。


    正当她满心苦恼的时候,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紧接着,便有婢女小跑着进来禀告道:“小主,是督主大人领着一干东厂的番役来了,说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要即刻搜查各宫寝殿。”


    好死不死,系统刚好挑在这会儿补充道:【对了宿主,容我提醒你一句,重生后的楚九渊,比起前世提前了好几年坐上东厂督主的位置。所以,他现在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顾玥宜:“……”


    第 40 章   第 40 章


    【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20,当前黑化值80,请宿主再接再厉。】


    播报完任务进度,系统按照惯例开始帮顾玥宜检查各项身体数据,发现她颈部有几道深红色的指印,它不由询问道:【宿主,需要我替你屏蔽痛觉吗?】


    【不用了。】


    顾玥宜下意识摸向脖子,那块被楚九渊掐过的皮肤此刻还隐隐作痛着,可她却感到无比的庆幸。


    庆幸自己还活着。


    天知道,楚九渊刚才是真的想要掐死她!


    若非她在最后关头,拼尽全力,求得他心底那点为数不多的怜惜,她这条小命恐怕当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系统见她拒绝得果断,也不再强求,转而说起别的。


    【宿主,虽说你这套装病的法子确实有用,但后面的80点黑化值,总不能都用相同的方式消除吧?】


    【那自然是不能够的。】尽管楚九渊的黑化值看似下降了很多,但这却是顾玥宜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交换而来的,谁也不敢保证,她下次还能否这般幸运。


    更何况,同样的招数反覆使用多次,人总会渐渐麻木的,到了那时候,再想撬动楚九渊这块铁板,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顾玥宜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面上仍维持着镇定,【不过,谁说我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就等着看吧,我还留有后手呢。】


    与此同时,楚九渊正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宫道上。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冻得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很多事情不能深究,一旦深究,便会牵扯出许多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嘲讽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竟然还会对那个满口谎言的女人心软,简直是荒唐至极。


    高庆跟了他这么些年,是个极有眼色的,眼瞧着他神色变幻莫测,自是不难看出他内心纠结。


    “督主,”高庆试探着开口问道:“要不……属下去将太医院的江院判请过来替小主看诊吧?江院判医术高超,最擅长处理各种疑难杂症,就连太后娘娘的玉体,平时也都是江院判在悉心照看着。想来若是江院判出手,定能让顾小主药到病除。”


    楚九渊眼锋凌厉地扫过去,声音中隐含薄怒,“你如今真是越发大胆了。”


    高庆被他目光中那股幽冷的气息给震慑,知道他素来不喜旁人随意揣度他的心思,急忙低下头告罪,“属下知错,请督主息怒。”


    楚九渊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走在前头。高庆却忍不住回头,朝着柔福宫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


    督主如今的心思,是越发叫人琢磨不透了。


    若说他惦记着那位顾选侍吧,偏偏屡次三番地刁难于对方,但若说督主对她没有半分在意,又何苦冒着大不韪的风险,夜闯妃嫔寝宫。


    高庆猜不透他的想法,但却本能地觉得,如果那位顾选侍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高庆脑袋飞快地盘算着,决定等会儿差人挑些上好的药材补品送过去,谨慎一点总归是错不了的。


    思索间,已经回到了位于东华门外的东厂衙门。


    楚九渊休息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习惯性出言摒退左右,“都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伺候了。”


    话刚出口,他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状似无意地开口道:“明儿一早,你亲自去请江院判到柔福宫给顾选侍看诊。年关刚过没多久,别真叫人病死了,晦气。”


    高庆躬身应是,面上虽无甚波澜,心中却是重新掂量起了顾玥宜的份量。原本打算送几根寻常山蔘过去应付了事的,眼下也改变了主意,准备把压箱底的百年人蔘取出来命人送去。


    楚九渊吩咐完,挥挥手示意其退下,自己则转身进了寝室。


    刚合衣躺下,楚九渊便感到困意如排山倒海席卷而来,这对他来说是件极为难得的事情。


    仔细想想,自打重生以来,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到夜里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即便好不容易进入梦乡,也会瞬间被噩梦惊醒。


    梦里,顾玥宜的身影反覆出现,她红唇潋灧,像是开得极盛的芍药,引着人去采撷,偏偏一张口,言语却似淬了毒一样。


    “你说你爱我,爱到什么程度呢?爱到愿意为了我去死吗?”


    楚九渊好几次奋力想要反抗,可却都只是徒劳的挣扎。毕竟噩梦之所以为噩梦,就是因为身处其中者,往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恐惧的一切,不断发生在面前,却无法改变事情的走向。


    楚九渊原以为这次也不例外,谁知今晚的梦境却与以往都不相同。


    那时他还只是偌大深宫之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杂役太监,每天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便有数不清的活计等着他去做。


    少年楚九渊不怕吃苦,认命地用那尚显单薄的肩膀扛起一担子水,灌满水的水桶摇摇晃晃,不小心洒出些许,溅湿了他的衣襟与后背。


    他艰难地迈着步伐,未曾注意身后动静,也就没有发现顾玥宜正躲在宫墙的拐角处,小心翼翼地藏匿起身形,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楚九渊身上的衣服很是破旧,浆洗得发白的袖口处打了好几个补丁,裤子也不合适,短了一大截,露出伶仃的脚踝。


    顾玥宜看着看着,禁不住小声跟系统嘀咕道:【如果不是此番重温旧事,我都快忘了,咱们呼风唤雨的督主还有这样可怜兮兮的时候。】


    系统闻言,颇为无奈地道:【若非如此,就凭宿主你的身份,哪有机会接近任务对象?】


    【这么说倒也是。都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要想在他心底留下印象,自是要做雪中送炭之人。】顾玥宜边说,边用目光细细打量着不远处的少年。


    【不过你别说,这会儿的楚九渊长得还真招人,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斯文秀气,跟青葱似的。哪怕他不是任务对象,我可能也做不到当真见死不救。】


    系统只当她是闲着无事耍耍嘴皮子,并未多做理会。


    在他们对话的间隙,楚九渊抄了一条捷径,穿进一处狭长的窄巷里。巷子里常年阴冷潮湿,通道也不甚宽敞,可为了节省时间,他经常走这条小路。


    然而楚九渊万万没想到,刚走了没几步,便有人猝不及防地从背后发起偷袭。


    那人力度极大,楚九渊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拽住后衣领,往巷子深处拖行。


    这一连串的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得让他没有任何逃脱的余地。


    如今的楚九渊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郎,尽管个子已经抽高,但无论是力气还是武功,都远没有后来那般高强。他被人粗暴地拖拽着,后背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摩擦,刮得他皮肤生疼。


    楚九渊全程都没有喊痛,只有一声极压抑的闷哼,从他嘴里传出,被躲在暗中窥视的顾玥宜清楚地捕捉到。


    顾玥宜当即倒抽一口凉气,【嘶,这人可真狠心,下这么重的手,光是看着我都觉得疼。】


    楚九渊虚弱地半倚在墙边,勉力支撑起身体,扭头想要看清背后之人,不料入目却是一张狰狞丑陋的脸。


    楚九渊愣神了片刻,才从尘封的记忆里挖出这段过往。


    此人是淑妃宫里侍奉的太监,名唤廖德顺。他在淑妃跟前虽算不上多有头脸,可却有个在司礼监担任秉笔的干爹,仗着有人撑腰,廖德顺平日里没少借着这位干爹的名头狐假虎威,到处欺凌弱小。


    楚九渊不愿意招惹麻烦,每回碰见他都是能避则避,偏生廖德顺这人有个特殊的癖好,便是爱好那些鲜嫩得如同花骨朵似的男孩儿。


    眼下楚九渊五官还未完全长开,眉眼尚且青涩,活脱脱就是个漂亮无害的小少年,正巧合了廖德顺的口味。


    廖德顺各种明示暗示,想让楚九渊做自己的对食,但楚九渊自然不可能轻易遂了他的意。


    楚九渊三番两次地拒绝廖德顺的示好,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触怒了廖德顺。


    在廖德顺看来,楚九渊若是跟着他,往后少不了吃香喝辣,日子别提多舒心,结果楚九渊非但不知感恩,还敢在他面前玩故作清高那一套,可不就是给脸不要脸么?


    廖德顺心里气不过,索性带了人埋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准备好好教训这小崽子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时间实在是太过久远,楚九渊早已记不清当年的细节。然而,当廖德顺那只肥腻的手掌落到腰间时,他还是本能地弓起背脊,做出防御的姿态。


    不知是谁先开始伸手撕扯楚九渊身上的衣衫,只听得一道清脆的布帛撕裂声音,“刺啦── ”


    楚九渊身前的衣襟顿时裂开一个口子,露出锁骨以下,那比上等白玉更盈润三分的肌骨。


    廖德顺直勾勾地盯着那抹雪白,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垂涎。


    他嘴角咧起了猥琐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剥楚九渊的裤子。


    就当他快要得逞之际,身后却忽然响起一声呵斥,“都住手!”


    廖德顺做坏事被逮了个正着,起初还有些惊慌,可待转头看见说话之人的面容后,却是禁不住冷笑着,朝旁边啐了一口唾沫。


    “我当是哪位娘娘驾临呢,原来是顾选侍。选侍小主刚入宫不久,可能还不熟悉这宫里头的规矩,奴才今日便斗胆提醒您一句……”


    廖德顺压低音量,接着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该您管的事,您就别插手了。我虽只是一介奴才,但背后站着的,却是圣宠不衰的淑妃娘娘,您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做的,是不是?”


    顾玥宜听出他话中威胁,却是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刚才我已经吩咐了我的贴身宫女,即刻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回禀此事,你们若是再不住手,就等着皇后娘娘降罪吧。”


    “你!”


    廖德顺被她气得一哽,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之所以敢对顾玥宜出言不逊,无非是觉得区区一个选侍,压根掀不起什么波浪,哪曾想到她竟会搬出皇后这尊大佛来镇场子。


    这宫里谁人不知,皇后与淑妃向来关系不睦,廖德顺作为随侍在淑妃左右的奴才,犯了错事,被皇后拿捏住把柄,不仅讨不了好果子吃,甚至还会连累淑妃和干爹,届时又有谁会费力保他?


    思及此,廖德顺平复了呼吸,恨恨地瞪视着顾玥宜和楚九渊二人,咬牙切齿地撂下一句狠话:“来日,咱们再走着瞧。”


    等廖德顺一群人走后,顾玥宜才缓缓踱步至楚九渊身旁,弯下腰,探出白皙的素手,想去搀扶倒卧在地上的少年。


    楚九渊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自顾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又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拎起打翻的空桶,便欲抬脚离开。


    从头到尾,连个道谢都没有。


    “等等。”顾玥宜叫住他,“你就一句话都不打算和我说吗?”


    楚九渊没有回头,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起伏。 “他说得对,你不?*? 该多管闲事。”


    顾玥宜见他说完又要走,连忙上前把人拉住,就在她抓住他手臂的瞬间,楚九渊下意识轻嘶了一声,顾玥宜这才发现他的臂膀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手肘处最严重,伤口汨汨地流出鲜血。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弄疼你了吗?”顾玥宜吓得赶紧缩回手,小心翼翼地询问:“我瞧你这擦伤挺严重的,不如我替你上药吧?”


    “不必。”楚九渊剑眉微蹙,扬起胳膊想也不想地甩开她的手。


    顾玥宜没有预料到他会推开自己,冷不防身子一个趔趄,往后倒退几步,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忍着痛意抬起头,目光对上楚九渊,眸底闪过一丝掩盖不住的委屈。


    楚九渊没有言语,削薄好看的唇紧紧抿着。他独来独往习惯了,不晓得怎么与人相处,也无法坦然接受别人的好意。


    他就像一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在自己和外界之间树立了一道屏障,毫无区别地刺伤所有意图靠近他的人。


    眼看女子低垂了头,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失落,楚九渊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破天荒地在心里反省起自己的态度,是不是过于强硬了些。


    “我并非有意凶你。”


    少年硬邦邦地解释,“当今后宫里淑妃独大,且她并非好相与的性子,你刚进宫,还没有站稳脚跟,又是……这样难得的好颜色,若是不慎得罪了她,她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你不该为我出头。”


    女子穿着水蓝色宫装,头发随意地挽了一个简单的高髻,形似桃花的眼眸懵懂清澈,像不小心闯入俗世的小狐狸。


    “我知道的,你只是脾气硬了点,但心肠很好,我都知道的。”


    顾玥宜红着脸凑过去,附在他耳边小声地说:“入宫采选那日,我因囊中羞涩,拿不出银子来打赏负责引路的嬷嬷,那位嬷嬷存了刁难的心,故意七拐八绕地兜圈子,害得我险些找不着出宫的路,是你好心给我指了方向。”


    楚九渊对此事尚留有几分印象,然而他并不像顾玥宜所以为的那般好心。


    他之所以出言提醒顾玥宜,只不过是因为她在一众待选的秀女当中,姿容实在过分出众,单凭这份姝色,便可预见她将来必然不会是池中物,是以结个善缘罢了。


    这么一想,他们俩倒真是同类人,彼此都盘算着利用对方,谁也不比谁高贵。


    想到这里,楚九渊轻嗤一声,不知是在嘲笑她,还是在嘲笑自己。


    时隔两辈子,饶是他再好的记忆,都已经快要遗忘顾玥宜最初的模样。


    只记得后来,她为了迎合帝王的喜好,格外喜欢穿着那些鲜艳亮丽的华服,头戴琳琅珠翠,她说这样才能彰显出作为贵妃的气度。


    可那是皇帝的贵妃,不是他的。


    他楚九渊心悦的,从来都是面前这个未施粉黛,没有多余的配饰,却干净得如同清晨露水的顾玥宜。


    楚九渊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梦见这么多年前的往事,但他却深刻地意识到,他与她都已经变化了太多,是真的回不到从前了。


    于是他望向顾玥宜,一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你误会了,我心肠不好,很记仇,还有点小心眼儿,所以顾玥宜,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会原谅你的,你听见了吗?”


    话音落地的刹那,四周景物飞快后退,梦境骤然轰塌。


    系统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道具[魂牵梦萦]失去效力,可使用次数剩余2/3。】《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