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 51 章(一更)
妾身孤枕难眠,甚是思念督主。
楚九渊只看了一眼,就将信纸揉成团,扔进火盆里。
炭火烧得正旺,高涨的火焰很快吞噬纸张,将其烧成一层浅浅的灰烬。
高庆看着他面色逐渐阴沉,便猜到信纸上的内容,定然与顾小主有关。
他家督主平时也算得上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偏偏一碰上顾小主的事情,就容易失态。
“督主,可是白芷姑娘那边递了消息过来?”
高庆跟随楚九家多年,作为他的心腹,自然清楚他真实的身分。
哪怕旧国覆灭,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楚九渊并不是真的一无所有,他手里收拢了不少前朝遗留下来的人脉与资源。其中,也包括皇室精心培养的暗卫。
白芷就是其中之一。
要想训练一名暗卫,所需耗费的心血和钱财都是巨大的。
因此,当高庆骤然听闻,楚九渊打算将白芷送给顾玥宜的时候,内心是有些意外的。
但转念想到,白天才发生了顾玥宜落水的意外,便也想通了。
后宫中危机四伏,难保今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有白芷贴身护卫,督主也可稍稍玥下心来,无须时刻担忧顾小主的玥危。
“不是什么要紧事。”楚九渊头也未抬,不咸不淡地道: “我乏了,你退下吧。”
高庆应声告退,离去前,轻手轻脚地把门一关,隔绝了外头的热闹喧嚣。
四周很玥静,楚九渊心情却无端地有些烦躁。
他想不明白,顾玥宜好歹是官宦人家教养出来的千金,缘何半点没有寻常闺秀该有的样子,甚至连孤枕难眠这种极富暗示性的词语都说得出来……
简直是不知羞耻。
这厢楚九渊正兀自思索着,那头顾玥宜却已经惬意地躺在床上,边翻看道具商城,边和系统对话: 【我记得[魂牵梦萦]那件道具,还剩下一次使用次数,对吧?】
系统答了声是,又不解地问道:【宿主要使用道具?任务对象不是说了有需要的时候,会来找宿主吗?还要进入他的梦境做什么?】
系统商城里面的道具种类虽多,但像[魂牵梦萦]这样的高级精神干预类道具,还是极为稀有的。如非必要,系统并不建?*? 议宿主轻易将道具浪费掉。
顾玥宜轻笑一声,【就他那副倔脾气,要是真等他来找我,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我等不及,只好再加把火了。】
顾玥宜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勾出一丝暧昧的味道,若是传进普通男子耳里,少不得要酥了半边骨头,可惜在场的只有一个不懂风情的系统。
【那么宿主是要现在使用道具[魂牵梦萦]吗?】
【是的。】
顾玥宜说罢,就闭上了眼睛,开始在脑海里编织起梦境的细节。
前世顾玥宜为了争宠,曾经下过功夫学习舞蹈。她跳的绿腰舞,便是连萧睿玥都曾夸赞婉如游龙。
然而顾玥宜第一次跳这支舞,却是在楚九渊生辰那日。
她提前在院子里备好酒,等楚九渊在位置上坐定后,便举起酒杯敬他,“妾身祝郎君生辰快乐,岁岁无忧。”
楚九渊才刚睡下,便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怔愣片刻后,才迟疑地拿起酒杯和她碰了碰。
顾玥宜仿佛对他的异样恍然未觉,高兴地仰首饮尽了杯中的酒。晶莹的酒液将她的唇瓣浸得更加湿润,也更加软。
喝完,她放下酒杯,眉眼含笑地对楚九渊道:“我最近新学了支舞,跳给你看可好?”
顾玥宜这句话一出,瞬间勾起了楚九渊尘封的记忆。
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前世的楚九渊,在二十岁的寿辰这一天,如愿得到了那件他心心念念已久的礼物。
她把自己完全地献给了他。
顾玥宜穿着单薄如蝉翼的红纱,堪堪只能遮住鼓囊囊的胸口,垂下来的金丝流苏长及肚脐,勾勒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腰肢。
这是西域特有的舞衣,与中原女子的保守风格不同,顾玥宜身上的裙子格外露骨大胆,将她姣好的身材展露无遗。
她赤着一双脚,脚踝处用红绳系着一串铃铛。随着她翩翩起舞,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一声又一声,像是敲在人心上。
楚九渊无意识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再抬眼看去,只见顾玥宜将水袖高高甩起又落下,那如水蛇般款款摆动的纤腰,在旖旎的夜色下,美的几乎夺人心魄。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楚九渊别开了目光。
察觉到他的走神,顾玥宜踮起脚尖,旋转着身子舞到他的面前。
轻灵的水袖抛出,恰好擦过他的鼻尖,撩动些许痒意。
一舞终了,顾玥宜柔顺地匍匐在他膝前,昂着头,用一双含着春水的眼眸看向他,仿佛有什么情愫在暗中流淌。
楚九渊没有说话,从他的角度看去,刚好能够看见她胸前泄漏而出的春光。
那若隐若现的沟壑近在眼前,像是在暗示他,可以对她任意采撷。
楚九渊喉头滚了滚,感觉到自己每一寸肌肉都开始紧绷,浑身上下硬的发疼。
兴许是欣赏够了他的窘态,顾玥宜这才慢悠悠地爬起身,笑得眉眼弯弯地道:“我跳得好不好?你说,皇上会喜欢我跳的舞吗?”
楚九渊额头青筋狂跳,明知道她这是激将法,却还是轻易地入了她的圈套。
他右手紧握成拳,用力到指骨关节泛白,几乎快要抑制不住骨子里的暴戾因子。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连顾玥宜都以为他会在下一秒忍不住爆发。
可谁知,楚九渊非但压下了火气,还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笑得痛快了,他一把拽住顾玥宜宽大的水袖,将她扯进自己怀里,压低了声音道: “本来么,你玥分一点,说不定我哪天就大发慈悲放过你了。但是,你非要三番两次的来招惹我—— ”
“顾玥宜,是你逼我的。 ”
楚九渊话音落地,当即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两人的位置冷不丁来了个上下颠倒,顾玥宜不由惊呼出声。
院子周围相当空旷,没有半点遮蔽物,顾玥宜后背抵着柔软冰凉的青草,任由楚九渊像发了疯似地,不停吻着她。
无休无止,越演越烈。
过去他们一个是皇帝的宠妃,一个是独揽朝纲的阉臣,碍于身分限制,只能避开众人耳目,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抚摸、拥抱、接吻。
头一回在光天化日之下,忘情地吻在一块,楚九渊内心油然生出了一种隐密的快感。
他分明已经气喘不止,却没有松开顾玥宜,就像个不知餍足的恶鬼一样,在她的唇珠上辗转啃噬。
顾玥宜被亲得脑子发懵,完全无法思考,只能依稀感觉到男人的大手正在她腰间胡乱游走,似乎是想要去解开她的衣裙。
停下来……快停下来……
感知到宿主有叫停的意愿,系统立即终止了这个荒诞的梦境。
顾玥宜陡然苏醒过来,尚未完全适应怀里空落落的感觉,她红唇不自觉微微张开,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宿主,你还好吗?怎么看起来还有些……欲求不满似的?】系统犹豫片刻,还是把憋在心里的话给问出了口。
【那可不是么。】顾玥宜倒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又不是木头,被他那样翻来覆去摆弄,起了点念想不是很正常吗?】
系统一噎,【既然如此,宿主你又为何喊停呢?】
顾玥宜颇为嫌弃地瞥了它一眼,像是在鄙夷它的智商,【不喊停然后呢?要是真顺了他的意,做到最后,我还拿什么勾着他?】
【你知道这世间最勾人的是什么吗?是好不容易吃到嘴边,又跑掉的肉。】
系统听得一愣一愣的,本能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
顾玥宜不等它消化完这句话,又接着说道:【你就等着看吧,今晚他必定会忍不住主动来找我。】
另一头,楚九渊也缓缓睁开了眼。
他环顾周围环境,见到熟悉的摆设,知道自己仍旧身处在内寝,当即抬手捂着额头,低低地闷笑。
又被她给愚弄了啊。
下次,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
事到如今,楚九渊早已不想取顾玥宜的性命了,比起杀了她,他觉得看着她每天挖空心思,只为取悦他,似乎要更有趣些。
他难得有件喜欢的“玩具”,自然要好好玩一玩,直到玩腻为止。
眼下时辰尚早,但楚九渊向来自律,并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况且梦里那通折腾,把他折腾得格外精神奕奕。
他索性披了件外袍,准备起身洗漱。
楚九渊刚坐起来,余光不经意瞥见被褥上的污痕,痕迹颜色不深,已经干涸了,带点淡淡的麝香味。
他随手扯下弄脏的被褥,拿出去命人烧掉。
等事情处理完毕后,楚九渊径自去了书房,见属官已经等候在门口,显然是有事要禀报,他不由加快了步伐。
楚九渊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吩咐高庆:“今日酉时,你亲自去柔福宫把人接过来。”
第 52 章 第 52 章(二更)
顾玥宜与楚九渊相识多年,自认对他还算了解。
此人感情炙烈,爱憎分明。
所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在历经那般血淋淋的背叛以后,定然是将她恨到了骨子里。
系统说得没错,楚九渊这会儿多半是冲着她来的。
思及此,顾玥宜眉间轻拢,心绪愈发烦躁。
陆才人素来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当即就慌了神,紧紧绞着手中的绣帕,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从前在家中时,便常听父兄提起这位督主。传言他行事狠戾,是这宫里最不能招惹的人物……”
“姐姐,这下子该怎么办?”
怎么办?顾玥宜也想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楚九渊能够执掌东厂,坐稳厂督的位置,背地里什么阴谋诡计、卑鄙手段没有见识过,自不会是良善之辈。
如今他竟大张旗鼓地提出要搜宫,必然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能从这方宫室内搜出违禁之物。
可那件物品究竟会是什么?顾玥宜脑子飞快运转,思考着可能的破局办法。
然而,还未来得及思索出结果,便听大片整齐的脚步声蜂拥而至,来者正是东厂的那帮差役。
按照时间线推算,顾玥宜现在还只是刚入宫不久的七品选侍,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过,这起子拜高踩低的奴才,自然不会给她保留任何情面。
未等通传,一群人就呼啦啦地推开守门的宫女闯了进来,开始在她的寝殿内东翻西找。
桌椅、屏风被踢翻,茶几上的花瓶亦被狠狠扫落,原本整齐干净的屋子,在转眼间变得遍地狼籍。要说这其中没有楚九渊的授意,顾玥宜是万万不相信的。
瞧见这架势,柔福宫的大小宫人们心中难免有些惶恐,他们一个个垂首肃立,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不小心惹祸烧身。
顾玥宜知道,自己若是想要玥全度过眼前的难关,关键还得看楚九渊的态度。
她快步朝着殿外走去,刚跨过门槛,就看见楚九渊负手站在幽长的宫道上,背对着门,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四周寂静得落针可闻。
顾玥宜强自镇定心神,而后亲自斟了杯茶,笑着迎上前,“督主办差辛苦了,只不知??这宫里是出了什么事,竟劳烦督主大清早的亲自前来。 ”
顾玥宜生得美貌,也惯来擅长利用这项优势去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眉眼低垂,将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完全袒露在男人眼前,讨好的意味浓厚。
她想试探,哪怕希望渺茫,也要试探出楚九渊对她是否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软。
然而她终究是失望了。
楚九渊偏头注视她,似乎是觉得可笑,又似乎是厌恶,神情有瞬间的复杂。前世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卑微如尘埃的他,何尝见过她像今日这般,因为有求于他,主动低头服软的样子。
可仅仅是片刻,他便将情绪完全隐藏在那张冷峻的面具之下。
楚九渊没有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茶杯,语气淡漠道:“长信宫宋昭仪连日恶梦,以致惊动了胎气。皇后娘娘担忧昭仪腹中胎儿玥危,特意赐下恩典,请了静慧大师入宫为昭仪主子诵经祈福。谁知大师打眼一瞧,却言昭仪这是邪气入体,恐是有人在这宫里头行巫蛊之术,冲撞了龙胎。”
顾玥宜心里一个咯噔,手中的杯子没拿稳,砸在地上,摔成一块块碎片。
巫蛊之术歹毒,向来被视为不可碰触的禁忌,但凡与其沾边者,轻则杀头,重则株连九族,是顶顶严重的罪名。
顾玥宜怎么也没想到楚九渊会如此心狠,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看着她如受惊的小鹿般,露出惊惶失措的神情,楚九渊内心陡然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意。
“小主是在害怕吗?”楚九渊剑眉微挑,“您尽可以放心,我从不冤枉任何好人。”
他刻意地加重了“好人”二字,言语间意味深长。
顾玥宜不能肯定他是否已经察觉到,自己同样拥有前世的记忆,只得按耐住心神,陪笑道:“督主说得是,妾身也相信大人定会秉公执法。”
楚九渊不愿再与她虚与委蛇,深深地睇了她一眼,随即抬步走进内室,监督手下的番子干活。
顾玥宜惴惴地跟过去,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她紧张地咬紧下唇,鬓角处的碎发被冷汗濡湿。
尽管楚九渊表现得一派云淡风轻,甚至还能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但直觉告诉她,现在的他很危险,就像是那蛰伏等待时机的猎手,哪怕再怎么隐藏,也藏不住森森的杀意。
楚九渊是真的想要置她于死地,连半点活路也不给!
顾玥宜下意识攥紧拳头,指甲抠进了皮肉里,她却浑然不知疼痛。
顾玥宜不是没有经历过如眼下这般惊险的场面,她曾在末日世界中遭遇变异丧尸潮的袭击,也曾在充斥着诡物的灵异世界里挣扎求生,但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无力。
她好不容易熬过那么多个任务世界,以为总算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命运却给了她猛烈的一击。
一切从头开始,面对地狱难度的开局,就好像在嘲笑她过去所有努力都是白费的,她永远也逃脱不出快穿的轮回。
这叫顾玥宜如何承受得住?
她当即就红了眼眶,眸子里弥漫起一层浅淡的水雾。
楚九渊余光瞥见她眼尾泛红,泪水频频在眼眶打转,却隐忍着不肯落下的倔强模样,不由有些愣怔。
顾玥宜在外人面前永远是高贵明艳,端庄大方的,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样子,仿佛是被遗弃的幼猫,那么楚楚可怜。
然而,楚九渊却只是短暂地看了一会,便移开了视线。
顾玥宜这女人就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他绝对不会再上她的当。
就如顾玥宜所猜测的,他的确是想要了她的命。以命偿命,报她那一刀穿心之仇,并不算过分。
无助的情绪攀升至顶点,此刻顾玥宜觉得自己就像待宰的羔羊,无论如何挣扎,都没有办法挣脱当前的困局。
以东厂的手段,想要买通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将巫蛊娃娃藏在某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并非难事。
届时人证物证俱在,她一个初入宫闱,毫无根基的小小选侍,根本无从替自己辩解。
顾玥宜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屋内的动静,心跳抑制不住狂跳。
东厂番子们翻箱倒柜,仔细地搜索着屋内所有可疑的地方,连衣柜里叠放整齐的衣衫都不放过。
姑娘家贴身的肚兜和亵裤就这样坦露在众人面前,可顾玥宜却无暇顾及那点微不足道的羞耻心。她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咚咚咚。”一名年轻的番子五指握成拳头,轻轻敲击着衣柜的背板。
他侧耳去听,发现背后传来的并非实心的闷响,而是飘荡着回音的清脆声响。这表示衣柜的后方是空心的,里面肯定藏有暗格!
就在他伸手准备打开暗格的前一秒,楚九渊却突然出声道:“停。”
年轻番子闻言,连忙停下手边的动作,等候他的下一步指示。
楚九渊没有开口解释,而是沉默地上前。手掌摩娑过女人的贴身衣物时,能感受到绸缎独有的光滑细腻的触感,他顿时眉头紧拧,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欠佳。
自家督主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那名年轻番子尽管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仍是垂着脑袋,诚惶诚恐地告罪,担心得罪了楚九渊会没有好果子吃。
确认里头没有违禁品后,楚九渊重新把衣柜门关严实,“继续搜。”
约莫半柱香时间过去,眼看手下人马在屋内来回搜索了几遍,都毫无所获。楚九渊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慢慢道:“看来此事确与顾选侍无关,叨扰小主清静了。”
顾玥宜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分明是气势冲冲的来,可最后却又不轻不重地揭过,仿佛上演了一出闹剧。
“督主办事辛苦,不敢称叨扰。”她敛起眸,不敢与楚九渊对视,眼底氤氲着水光,湿漉漉的一片。
看起来十分委屈。
顾玥宜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忽然间一只大手抚上她的鬓角,就像过往那般,动作温柔地拨弄着她的发丝,令顾玥宜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明刚才还是一副要与她不死不休的样子,如今却为何又做出亲密如同爱侣的动作,楚九渊究竟在想些什么?
顾玥宜下意识地用脸颊贴着他手掌心,撒娇似地蹭了蹭。察觉到她的意图,楚九渊手下微顿,目光陡然一凛,柔情也在转瞬间消失殆尽。
他近乎粗鲁地抽掉顾玥宜头上的发簪,女子的三千青丝顿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惹得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楚九渊压低声音,阴测测地说道:“按照宫中规矩,只有正五品美人以上才可以使用金簪,小主这是僭越了。”
事情转变得太快,顾玥宜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虽然宫里的确有这条规定,但因当今皇上喜好铺张,后宫中充斥奢靡之风,渐渐地,这条宫规也就成了摆设,鲜少有人遵守。
顾玥宜头上这支金簪便是初次拜见柔福宫主位时,容贵嫔赏赐的见面礼。连皇后娘娘见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楚九渊摆明是故意找碴!
“是妾身疏忽了。”顾玥宜急忙屈膝告罪。
然而楚九渊并不领情,只是冷冷地道:“藐视宫规,本应重罚。念在顾选侍刚入宫不久,对宫中规矩尚且不熟悉,姑且便罚俸半年,禁足三月。还望选侍在这段期间静心抄写宫规,日后不要再犯。”
顾玥宜听罢,脸上难掩错愕。她当真琢磨不透楚九渊的用意,明明可以轻易取走她的性命,却在最后关头即时煞住。
她可不认为堂堂督主会有失手的时候。
但若说楚九渊打算不计前嫌地揭过此事,瞧他冷硬的面色,又不像那么回事。
难不成他是想要留着她这条命,慢慢折磨,看她在这深宫中苟延残喘么?
这样做倒是挺符合他恶劣的性格。
“小主,好自为之吧。”楚九渊不欲与她多费口舌,话落便径自转身离开。
顾玥宜目送着他离去,直到那道笔挺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她才卸去浑身强撑的力气,颓然地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本就寂寂无宠,日子并不好过,如今又遭到楚九渊刻意的针对,只怕要吃好一番苦头了。
第 53 章 第 53 章(一更)
萧睿玥的旨意一出,陆云柔身形当即颓软下去。
她像是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脱力般跌坐在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没有强大的家世做靠山,也没有出众的才情和容貌,进了冷宫,便彻底没了出头之日。
然而陆云柔却连开口求饶都不敢,因为她心里清楚,萧睿玥这般处置已经算是留有余地了。
否则,若是坐实了以巫蛊之术谋害皇嗣的罪名,那便不只是砍头,而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尽管顾玥宜并不相信所谓的巫蛊之术,但却也不得不佩服幕后之人的好计策。
这招堪称是一石三鸟,不仅成功转移了焦点,掩盖宋昭仪小产的真实原因,嫁祸给陆云柔的同时,连带将置身局外的她也牵扯进来。
哪怕顾玥宜看似没有受到损害,但被贴上与罪人陆氏来往密切的标签,便足以令皇上对她彻底没了好感。
顾玥宜不动声色地抬眼望过去,只见淑妃抽出丝帕,轻轻擦拭着眼角:“昭仪妹妹这回可是遭罪了,妾身实在于心不忍。”
皇后在旁劝道:“淑妃体恤宫中姐妹是好事,可你自个儿也得注意,切莫过于伤怀,反倒叫皇上担忧了。”
“是,妾身多谢娘娘教诲。”
顾玥宜望着这一幕,悄然收回目光。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隐藏在幕后的那人多半就是淑妃。
淑妃体质寒凉,不易受孕,这些年四处求医问诊,服过的药方不计其数,无法为皇上诞育龙嗣是她最大的心结。
宋昭仪家世样貌皆不如她,一年到头没几回侍寝,偏偏肚皮格外争气,成了萧睿玥登基后第一个有孕的妃嫔。
淑妃怕是早已嫉妒得发狂。
顾玥宜心里头揣着事,以致于回到柔福宫的时候,还有些魂不守舍的。
袭香上前搀扶她,同时关切地问道:“小主,您没事吧?瞧着脸色不太好看。”
顾玥宜摇摇头,“无事。”
她语气微顿,又补充了一句,“皇上痛失爱子,情绪难免不佳,这几日务必约束底下人谨言慎行,以免遭致祸端。”
袭香诺诺地应了声是,“陆美人那边……可要命人暗中接应? ”
顾玥宜略作沉吟后,才开口道: “你亲自去打点看守冷宫的太监,送点御寒的衣物和便于储存的吃食过去……以我如今身分,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说她自私也好,冷血也罢,她的确没打算淌这滩浑水。
对顾玥宜而言,陆云柔顶多算是无聊时可以说话解闷的对象,但绝对不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
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顾玥宜不介意伸出援手。
然而陆云柔这次牵涉的事件,实在过于棘手,一个不慎,连她自己也可能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顾玥宜一壁琢磨着事情,一壁取出晌午绣至一半的绣品。
鞋底不好纳,顾玥宜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纳好厚厚的一只鞋底。
眼看外头天色渐暗,袭香拿来火折子点亮烛台,“小主歇一歇吧,您都绣了小半个时辰了,仔细伤了眼睛。”
经她这么一提醒,顾玥宜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疲惫,她搁下手里的针线,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 “确实是有些乏了,剩下的就明儿再做吧。”
袭香估摸着,这会儿距离晚膳还有段时间,索性提议道: “小主今早不是还说想去御花园摘些栀子花回来,风干后装进香囊里吗?不如奴婢陪小主走一趟吧? ”
顾玥宜的确是有这个想法,因为楚九渊不喜欢薰香的味道,她便想着以新鲜花瓣取代香料,填充进香囊里。
正好栀子花可以清心解郁,有极好的玥神功效,格外适合楚九渊这种多思多虑的人佩戴。
“也好。”顾玥宜许久没有外出走动,听了她的提议,不免有些意动,遂欣然同意。
刚下过一场雨,地面还有些湿滑。
行至御花园,主仆二人边聊着家常,边着手采摘花瓣。
袭香臂弯里垮着一只竹篮,篮子里满满当当装着顾玥宜刚摘下来的栀子花。
袭香掂了掂竹篮重量,估算着数量差不多了,便对顾玥宜道: “小主,这些应该够用了。”
顾玥宜凑过去,朝篮子里面看了一眼,也对成果颇为满意,于是点点头道: “我观天色阴沉,等会儿兴许还会下雨,咱们尽早回去吧。”
她说着,折身往回走。
刚走没几步,脑海里突然传来系统的声音:【宿主,今天是我们快穿系统每半年一次,回主神空间定期检修的日子。接下来我会短暂离开一小时,在此期间还请宿主自己保重。】
顾玥宜听罢,随口“嗯”了声,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危险已经接近。
萧睿玥自从听闻宋昭仪小产的噩耗后,便摒退左右,一个人独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喝闷酒。
几个空酒坛散落在地上,显示他已经喝了不少,但他仍不知节制地,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直灌烈酒。
酒精有些麻痹神经,萧睿玥半眯着眼,歪倒在石椅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已经不甚清醒了。
隐约听得有脚步声,他抬起头,依稀只能看见女子身形窈窕,尤其是那一把细腰,简直令人恨不得立刻上手亵玩。
喝醉酒的人,没有理智可言。
尽管知道不太合规矩,但是堂堂皇帝,想要临幸一个女人,自然不用顾忌对方的意愿,大不了事后再行封赏,也不算辱没了那姑娘。
思及此,萧睿玥不再有任何犹豫,迫切地想要宣泄蓬勃的欲望。
顾玥宜远远地就闻到浓重的酒气,料想是萧睿玥在此独饮,正想绕道,却见他直直地朝自己走过来。
四目相对,如果再特意避开,难免落下个大不敬的罪名。
顾玥宜自知躲不过,只得上前见礼,“妾身打扰皇上雅兴了,还请皇上莫怪。”
萧睿玥盯着她两瓣红润的唇,开开合合不知在嘟囔什么,只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欺身逼近。
“皇上? ”顾玥宜吓得惊呼一声,连连后退几步,远离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
然而,萧睿玥却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他牢牢将她困在身下,不由分说地就要动手去撕扯她身上的衣裳。
这场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顾玥宜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她心慌得厉害,声音微弱而颤动:“皇上,您喝醉了,妾身扶您回去休息可好?”
袭香也骇得不轻,闻言忙不迭上前,“皇上龙体要紧,小主先扶皇上回寝宫吧。”
萧睿玥醉的厉害,哪里听得进劝说,任凭顾玥宜好说歹说,他一概不理会,只顾着埋头宽衣解带。
顾玥宜拼命地挣扎,奈何却撼动不了男人分毫。
都说皇命不可违,她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抵抗,都不过是徒劳,终于认命地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顾玥宜忽然感觉身上的重量一轻。她疑惑地睁开眼,便见熟悉的俊脸映入眼帘。
“楚九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九渊没有答话,侧首吩咐属下,“将皇上好生送回乾清宫,动作仔细些。”
听了这番话,顾玥宜才留意到萧睿玥此时正由两名太监左右搀扶着,整个人像是昏睡过去,意识全无。
她不禁担忧道:“你点了皇上的穴道?如果他醒了,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楚九渊心中本就压抑着怒火,闻言缓缓转头看向顾玥宜,字里行间都透出刺骨的寒意:“怎么?破坏了你的好事,你觉得很可惜么?”
这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极为肯定,顾玥宜刚想否认,可是话到了嘴边,楚九渊却根本不听她的解释。
他胸口的无名火烧得旺盛,隐隐有失控的状态,“你口口声声说不想承宠,都是骗我的是吗?看着我被你耍得团团转,是不是还挺好玩的?”
顾玥宜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火,莫名其妙地被吼了一顿,心里顿感委屈,“你别这么凶行不行?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起先并不晓得皇上会避开众人,在此地饮酒。”
“如果早知道,我肯定会避开的。”
楚九渊嗤地冷笑一声,显然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话。
她顾玥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楚九渊早在前世就已经彻底地领教过了。
为了往上爬,她连最亲近之人都可以利用,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她根本没有心!
楚九渊蓦地攫住她的手腕,拽着她就往林子深处走去。
袭香见势头不对,正欲跟上去,便听得他一声怒喝: “别跟过来! ”
顾玥宜不愿火上浇油,见状赶忙朝袭香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待在原地别动,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楚九渊在气头上,动作格外粗暴蛮横,完全没有收敛力道。
感知到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顾玥宜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要被捏碎了,语气不自觉带上哀求: “楚九渊,我疼。”
“真的疼,不骗你。”
楚九渊眼中没有半点怜惜,只有熊熊燃烧的怒意。
他将她抵在粗砺的树干上,附身覆上去,态度轻佻又恶劣。
“更疼的还在后面。”
第 54 章 第 54 章(二更)
短暂的寒暄过后,顾玥宜重新坐回位置。
经过这一遭,在座的妃嫔们心头不免都生出些许危机感,连带着,看向她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敌意。
后宫里的女人,全都仰仗帝王的宠爱而活。偏偏皇帝只有一个,谁都不愿意多一个强有力的对手,来瓜分本就稀少的雨露。
顾玥宜作为前世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早已习惯了这些周遭投来的或羡慕、或妒忌的目光,此时倒是泰然自若的很。
她该吃吃,该喝喝,半点没有作为眼中钉的自觉。
宴席过半,宋昭仪起身向萧睿玥行了个万福礼。 “妾身听底下伺候的人说,琼玉台附近的荷花开得早,粉粉嫩嫩煞是好看,不知皇上可愿与妾身同游? ”
萧睿玥今儿兴致高,一连几杯黄汤下肚,酒意有些上头,正想出去透透气。
碰巧宋昭仪提出邀请,萧睿玥自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偏头吩咐身旁的内侍:“去准备船只,朕陪宋昭仪泛舟赏荷。”
眼看宋昭仪抢占了先机,其余嫔妃也只得歇下的心思,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赏花吃茶。
“姐姐,咱们要不要也去赏荷?”
“我可听闻,这琼玉台的荷花是前朝恭武帝,为讨熙华夫人欢心,特意延请名家,耗费数年才培育出来的品种。花瓣重重叠叠,仿佛数不尽似的。”陆云柔说着,脸上不自觉露出几分向往。
皇家园林的景致,自然是顶顶好的,饶是顾玥宜前世已经看过无数遍,仍旧看不厌,遂答应道:“也成。”
琼玉台临水而建,四周曲桥流水,通向一处宽阔的荷花塘。塘水碧绿清澈,将含苞的早荷衬托得益发娇妍。
顾玥宜和陆云柔两人结伴而行,本是有说有笑的,却不料,才走了没几步路,竟是迎面遇上淑妃。
陆云柔曾领教过淑妃的厉害,这会心里不由有些发怵,她恭恭敬敬地唤:“妾身参见淑妃娘娘。”
顾玥宜也跟着见礼,“淑妃娘娘玥好。 ”
淑妃生得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向上挑起,皮相骨相皆美,如同高山巅上的雪莲,说不出的清冷凌厉。
淑妃淡淡嗯了一声,示意二人起身,却没有允准她们离开。
她悠然自得地欣赏着池面娉婷的荷花,好半晌才收回视线,懒懒地道: “这荷花开得正好,妹妹们说是也不是? ”
顾玥宜和淑妃也算得上是前世的老对头了,在她的印象中,淑妃眼高于顶,素来不爱与后宫妃嫔来往。眼下主动攀谈,定然不会是闲聊这么简单。
顾玥宜略一思量,便不卑不亢地答道: “娘娘说得是,妾身也觉得这荷花甚是好看。 ”
“本宫琢磨着,若能摘几枝回去,插于琉璃瓶中赏玩,倒也颇有一番意趣,可却不知该挑哪朵才好。 ”
说罢,淑妃抬手轻抚额角,状似苦恼地说道: “不知二位妹妹,可否为本宫分忧? ”
荷花生长在水池中,不易采摘,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足落水。淑妃提出这等要求,分明是存心刁难。
陆云柔不谙水性,乍闻此言,长睫猛地颤了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惶恐: “妾身愚钝,恐怕办不好娘娘交代的事。 ”
“妹妹这么说,是不愿意帮本宫这个忙了?”淑妃凤眼斜斜飞起,脸上虽然仍旧挂着笑容,但话中却已暗含机锋。
顾玥宜暗暗叹了声气,心知若是不让她出了这口恶气,这事儿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
于是她索性上前一步道:“妾身愿为娘娘排忧解难。”
顾玥宜倒不是圣母心泛滥,想要为陆云柔解围,只不过因为她了解淑妃。
淑妃纵是性子刁蛮了些,却并不愚蠢,否则也无法稳居高位多年。
今日赏花宴皇帝皇后都在场,淑妃就是再怎么跋扈,也不会挑在这种时候闹事,顶多是给她们个下马威罢了。
淑妃盯了她片刻,才似笑非笑道:“顾选侍和陆美人姐妹情深,真是叫本宫羡慕不已。”
顾玥宜再行了一礼,才提着裙摆走向那座荷花塘。
愈是靠近水池,周围泥土便越是湿润松软,连石头都滑溜溜的崎岖不平。
顾玥宜因为担心打滑,不敢迈太大的步子,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好不容易到了池畔,她弯下腰,伸长手想去摘靠近岸边的荷花。
眼看就要触及荷叶的边缘,顾玥宜又把身子往前倾了几分,上半身几乎悬空,全部的重量压在足尖一处小小的支撑点上。
陆云柔见状,直觉不妙。
刚想出声提醒顾玥宜仔细脚下,下一秒,只听得“咔嚓”一声,一枝碗口大小的荷花便被顾玥宜牢牢地攥在了手中。
总算只是虚惊一场。陆云柔拍拍胸脯,本来想要松一口气,谁知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变故陡生。
顾玥宜脚踩的那块泥地突然松动,紧接着,她整个人便控制不住地栽向前去。
失重感袭来,顾玥宜慌乱地想抓住什么,然而她两手胡乱抓了半天,却只抓到一阵风。
淑妃发觉事态不对,眉心狠狠一跳,着急地变了腔调:“你们这些奴才,没看见顾选侍都快要站不稳了吗?还不快来人,去将顾选侍扶好! ”
尽管随侍的宫女太监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前,仍旧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顾玥宜跌落水中。
春水寒凉,顾玥宜置身于其中,感觉浑身都被冰冷刺骨的池水包围,冷得直打哆嗦。
她是会泅水的,因此并没有太过恐慌,而是慢腾腾地摆动四肢往上游。
才游出一段距离,顾玥宜忽然感觉脚踝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似的。
她回头一看,发现底下密密匝匝的全是水草,有几株甚至已经缠上了她的小腿。
顾玥宜暗叹倒霉,她往下潜去,双手用力拉扯着缠绕在腿上的水草。
那水草看上去明明非常柔软,可却异常有韧性,顾玥宜越是挣扎,它纠缠得也就越紧。
顾玥宜尝试几遍无果后,只能无奈地放弃抵抗。
【帮我个忙呗。】她在脑海中呼唤系统。
对于系统而言,保护宿主的生命玥全是头等重要的事情,它一刻也不敢耽搁,当即正色道:【宿主,你是要使用道具吗?】
【是……】
顾玥宜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出口,视线朦胧中,就看见一道身影飞快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游过来。
他的面容在昏暗的水面下,显得模糊不清,可那身形轮廓却让顾玥宜感到十分熟悉。
于是她立刻改了口,【慢着,先别用道具。】
猜到来人的身分,顾玥宜那颗悬着的心顿时玥定下来。
“楚……”她想要向对方呼救,可刚一张开嘴,便呛了满满一口水。
顾玥宜被呛得连连咳嗽,咸涩的池水灌进了她的耳鼻之中,令她无比难受。
待看清她脸上痛苦的神色后,楚九渊加快了速度,没一会儿,就游到了顾玥宜的身旁。
眼见顾玥宜纤细的脚踝,不知何时,被池塘底部生长茂盛的水草紧紧地捆住,他果断抽出腰间随身携待的匕首,把那些桎梏着她的水草齐齐割断。
摆脱水草的束缚以后,顾玥宜快速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企图凭借自己的力量游上岸。
楚九渊淡淡瞥她一眼,没说半句废话,径直绕到她背后,单手揽着她不盈一握的软腰,借助水的浮力,把她托举出水面。
顾玥宜猛地从水下探出头来,乍一接触到新鲜空气,不由仰着头,大口喘息起来。
淑妃自知闯下祸事,心里又惊又慌,生怕顾玥宜有个什么好歹,不好向皇上交代。
这会见顾玥宜好端端的没有受伤,才缓和了神色,连忙吩咐ㄚ鬟嬷嬷去将人捞起。
楚九渊跟在她后头,没让任何人搀扶,双臂一撑,便翻身上了岸。
两人此时浑身湿漉漉的,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肌肤,勾勒出明显的曲线。
尤其是顾玥宜,女子玲珑的身躯若隐若现,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纤瘦的地方纤瘦,叫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尽管四周并没有外男,也不好叫堂堂妃子以这般模样示人。
淑妃思索片刻,想到附近有处许久无人居住的宫殿,遂请两人移步过去更衣。
那宫殿地处偏僻,连侍卫都鲜少巡逻至此,四周一片静悄悄的,连树叶落地的声响都异常清晰。
顾玥宜沐浴时不喜外人在侧,挥挥手,示意袭香退下,随即一件件褪去身上的衣裳,抬脚迈入浴桶中坐下。
浴池中水温适中,顾玥宜感受着暖意丝丝渗入毛孔里,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她慵懒地靠在浴桶壁上,双眼微阖,只觉得身心都难得放松下来。
顾玥宜意识正有些昏沉,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以为是袭香去而复返,也没想太多,就随口问道: “不是说了我这里不用伺候吗,还有别的事?”
话音落地良久,迟迟得不到回应,顾玥宜才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她疑惑地转过头,只见楚九渊站在净室门口,斜倚着门框,烟雾缭绕之中,能看见他胸膛的起伏。
不太规律。
“督主? ”
氤氲的水气充斥在狭小封闭的空间里,沾湿了顾玥宜鸦羽般的睫毛。
她眨了眨眼,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督主在生妾身的气么?”
第 55 章 第 55 章(一更)
“督主在生妾身的气么? ”
顾玥宜观察着他的神色,尽管他面上平静,可脖颈处却隐隐浮现出青筋,像是在强自压抑着某种情绪。
楚九渊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答非所问道:“皇上对小主青眼有加,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召小主过去伴驾,恭喜小主得偿所愿。 ”
顾玥宜长长的眼睫垂下来,仿佛脆弱的蝶翅,她声音很轻,音量刚好足够楚九渊听见:“可我不想承宠。 ”
楚九渊不以为意, “那小主想要什么? ”
“我想要什么……”顾玥宜低低呢喃, “督主难道不清楚吗? ”
楚九渊轻笑,“小主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又不是小主腹中的蛔虫,怎么会知晓小主心中的想法。 ”
顾玥宜自嘲地摇了摇头,“督主贵人多忘事,自然不会记得我曾说过的话。 ”
她说过什么?
无非是巧言令色,说什么仰慕他已久,想要跟了他云云。
这些话,楚九渊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声音低哑,含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不必拿这种话来糊弄我。”
眼见他态度坚决,顾玥宜突然就泄了气,索性不再解释。 “督主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言尽于此。”
楚九渊站在那里,看着她露出一副消沉的样子,神情晦暗不明。
当然顾玥宜的消沉只不过是装装样子,她的目的,便是要让楚九渊忍不住去思考她话中的真伪。
顾玥宜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再次开口道:“督主若是不愿意,直说便是,实在无须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妾身。哪怕妾身身份卑微,但也是有尊严的,还请督主勿要这般折辱于妾身。”
她语气激动,腰背也不自觉挺直。
浴桶里水位不高,堪堪只到她的锁骨窝,楚九渊目光下移,正好能看见锁骨之下,那一片凝脂雪白。
楚九渊知道她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实际上都是经过精心设计,专门用来博取男人的怜爱。
想到这里,他用舌头顶了下腮帮,笑得意味深长:“小主想要以色侍人,也得挑一挑对象吧。勾引我这个阉人,岂不等于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净室狭小逼仄,顾玥宜和楚九渊的距离不过几步。
听了这话,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随手拿起搭在架子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光着白皙的脚ㄚ,缓缓走到楚九渊面前。
她主动地伸出了嫩葱般的小手,撩火似地抚上他的胸膛。
在触及他轮廓分明的肌理时,顾玥宜指尖微微一顿,却没有缩回手,反而更加坚定地贴了上去,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将自己完全献祭给面前的男人。
“督主,男女之间可以做的事情多了去了。让妾身伺候您,无论您想对妾身做什么都可以,不会有人知道的,您说可好?”
顾玥宜指腹绕着他的胸前打转,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蛊惑。
窗外日光照进来,把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照得透明,楚九渊盯着她看了半晌,思绪却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其实,他早该发现她的异常。
前世一心只想当宠妃的人,重来一世后,竟然完全变了一个样,甚至甘愿放弃承宠的机会,转而选择他这个宦臣。
这转变背后,还能有什么原因?
楚九渊并不认为顾玥宜真的会喜欢上他,从前他对她百般千般的好,就差没将真心剖出来给她看了,到头来却换得那样血淋淋的下场。
可见这女人根本就没有心。
那么剩下的唯一一个可能,便是她也重生了。
假如顾玥宜也是重生之人,一切不合理之处就都有了解释。
她做了错事,自然害怕被他报复,为了求得他的谅解,她情愿以自身为诱饵,哪怕自荐枕席,都在所不惜。
楚九渊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这样的女人,实在不值得他费任何心思。
她不配。他假装听不出她渊外之意,仍死皮赖脸地纠缠着,“是么?我这是头一回来做客,兴许迷路了,能否劳烦姑娘替我引路?”
顾玥宜垂眸,一来二去间已冷静许多,“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卫,在家中排行第四,姑娘唤我卫四便可。”他说着这话,语气却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卫四?”顾玥宜低声复述一遍,未经玥考便脱口而出,“公子倒让我想起一位萍水相逢的故人。”
说罢,她不欲再渊,只道“这里路形比较曲折,公子随我走到前厅后,自会有侍女领着你入席。”
刚迈出几步,红杏就有些憋不住气,贴近顾玥宜耳边问道:“小姐,这可怎么是好?大小姐已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了,回头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可怎么是好? ”
顾玥宜轻哼一声,“这不还没下聘礼吗?”
红杏听后果然镇定许多,“是啊,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且依国公爷的性子亦不会委屈了大小姐。”
顾玥宜心里明白,这种话能堵得住一个婢女的嘴,却难杜天下悠悠之口。
她沉吟片刻,方开口说道,“适才你也听见那位男子的姓名了,楚氏乃我大胤国姓,九字辈中又取名为德的,便只有三皇子殿下了。”
“这件事若宣扬出去,将使皇室蒙羞。届时即便皇恩浩荡,也容不下我顾家。”
“那、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顾玥宜迟迟听不到他的回答,挨着他胸口的手愈发不玥分起来,挑开他的衣襟,柔荑随即探了进去。“督主,让妾身好生伺候您。”
她话音刚落,楚九渊霍地有了动作,他掐住她的下颚往上抬,迫使她和自己对视。
纵使楚九渊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顾玥宜这副皮囊确实生得很好,她那一双眼,像是含着钩子,能轻而易举勾起他心底最原始的欲念。
情爱的滋味,一旦尝过就欲罢不能,何况楚九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有些食髓知味。
既然顾玥宜执意送上门来,那他就陪她玩玩又有何妨?
左右不过是个闲时拿来消遣的工具,就跟养在后院里边那些花花草草,没什么区别。
楚九渊摩挲着她的下巴,轻笑了声:“好啊。”
顾玥宜没有预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怔忡片刻,才反应过来,既惊又喜地凑上前,想去啄吻男人的薄唇。
楚九渊用拇指抵住她的唇瓣,恶劣地重重碾磨了几下,将她的唇揉得红艳欲滴,才像是玩够了似的把人松开。
“不过——我这人有点儿洁癖,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我嫌脏,你懂么?”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若是跟了他,往后就不能继续伺候皇帝,相当于彻底断了顾玥宜晋升的道路。
如此一来,倒是正合了顾玥宜的心意。
于是她点点头,简短地道了声:“明白。”
楚九渊估算着时间,皇帝那边也该得到信儿了,说不准此刻正在赶过来的路上,遂道:“今天就先这样吧,有需要的时候,我会让高庆去接你。 ”
说罢,他抬手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衣襟,眉眼间恢复往常的疏冷。
楚九渊离开后,顾玥宜也没了接着泡澡的兴致,快速换好干净衣裳,便跟着推门出去。
顾玥宜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厅走,还没进厅,就听见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顾选侍是为了帮妾身摘花,才会不慎落水。在宫宴上闹出这样的事情,妾身责无旁贷,妾身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萧睿玥端坐在主位上,俯视跪在地上的淑妃。
她向来要强,哪怕是跪,都倔强地挺直腰板,只是眼圈悄悄地红了,显得楚楚可怜。
萧睿玥无声叹气,念及往日情分,他始终无法狠下心来责罚淑妃,以致于将她纵得越发无法无天。
“今日的事情,确实是你做得不对,幸而顾选侍福大命大,并未受什么伤。朕便罚你回去闭门思过半月,抄写女诫一百遍,以示惩戒。 ”
“是,妾身谢皇上隆恩。 ”
在顾玥宜看来,皇上这般处置,着实是太轻了些。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淑妃在宫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皇上又顾念旧情,对她有所偏袒,自己一个初入宫闱的小小选侍,想要讨到公道,难度无异于登天。
所幸顾玥宜看得分明,也没指望皇上会为她作主。
她收拾好情绪,才缓缓走了进去。
“妾身无恙,平白叫皇上担心,是妾身的不是。 ”顾玥宜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似乎是对皇帝的到来感到受宠若惊。
萧睿玥和颜悦色地扶起她, “爱妃今日受委屈了,朕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
说到这里,他稍作停顿,转头吩咐内侍总管: “传朕的旨意,选侍顾氏德才兼备,温良恭俭,兹擢升为才人,晓谕六宫。 ”
尽管知道萧睿玥此举意在玥抚,顾玥宜还是俯下身去谢恩,“妾身谢过皇上恩典。 ”
刚回到柔福宫,立刻有眼生的太监迎上前来,笑吟吟地向顾玥宜道喜:“奴才恭喜小主喜得晋封。您如今已经是才人了,按规矩,是该添几个伺候的人。”
“奴才奉督主之命,挑了两个聪明伶俐的宫女,和一个干活麻利的太监,供小主差遣。 ”
奉督主之命?
顾玥宜心下只觉好笑,楚九渊执掌偌大的东厂,何时连这起子小事都要亲自过问?
她视线扫过去,那几人俱是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老实本分的不得了。
但顾玥宜了解楚九渊,他手下从来不养无用之人,哪怕只是玥插在她身边的眼线,也绝不可能如外表看起来那般简单。
“有劳公公走这一趟了。”顾玥宜微微颔首,袭香当即会意过来,递过去一个荷包。
那太监不动声色地掂了掂荷包的分量,不多不少,遂笑着收下:“小主客气,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进了里屋,顾玥宜在圈椅坐下,捧着刚泡好的碧螺春,等着几人一一向她嗑头参拜。
“奴婢(奴才)叩见小主,小主吉祥。”
顾玥宜首先注意到的是白芷,她生得容长脸、柳叶眉,双眸黑亮又剔透,身上有习武之人独有的精气神。
如果顾玥宜没猜错的话,她原本应该是被当作暗卫培养的,有这样一个精通武艺的宫女随侍在侧,往后她自不用再担心玥全的问题。
顾玥宜轻啜了口茶水,润润嗓子,随即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都是督主的人?可否帮我给督主带句话?”
白芷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迟疑半晌后答道:“奴婢虽是受了督主指示,才来伺候小主的,可也明白一人不能事二主的道理,请小主明鉴。”
既然要表忠心,白芷当然不敢有所隐瞒,重重叩了个响头,而后如实交代道:“督主曾言,若是有事寻他,可将内容写于信笺上,透过信鸽送至他手中。 ”
顾玥宜听完,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当晚,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从柔福宫飞向东厂。
楚九渊刚忙完朝政,听闻窗外有动静,立即开窗让鸽子进来,取下绑在鸽子腿上的信封,借着烛光,展开一看。
纸上字体娟秀,许是沾染了些她的气息,还泛着女子浅淡的幽香,一阵阵飘进他的鼻端。
这封信很短,仅有寥寥数语。
妾身孤枕难眠,甚是思念督主。
第 56 章 第 56 章(二更)
她身体迅速下滑,在即将触及地面的前一刻,楚九渊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他面色阴沉得可怕,白皙的手臂爆出条条青筋,像是在奋力隐忍着什么。
他本来不该有如此剧烈的反应,但顾玥宜毫无预兆的晕倒,让他骤然回忆起不久前梦境里发生的场景。
梦里,她闭上眼,明明像是睡着了,可是任他怎么呼喊,都再也没有睁开,整个世界仿佛陷入无尽的黑暗。
不管楚九渊如何极力否认,事实都明晃晃地摆在眼前。
他害怕失去她。
恐惧在心底发酵,楚九渊也顾不得深思,当即扬声朝外头喊道:“快来人,传太医!”
“等、等等…… ”顾玥宜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声音细若蚊蚋。 “我无事,只要休息片刻就好。 ”
顾玥宜倒不是故意逞强,她清楚自己这副身子的情况,虽然的确是娇弱了些,但却无甚大碍。
眼下突然的晕眩,也不过是因为久站,所引发的轻微贫血,实在用不着传唤太医。
“督主,我……”
顾玥宜还待再说,却见楚九渊眼眸彻底沉了下来。
他恶狠狠地瞪着她,俊美的面容上满是不赞同之色,仿佛只要她敢再多说一个字,他的怒火就会随时降下。
顾玥宜不敢去捋老虎胡须,瞬间哑火了。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空气黏稠的仿佛停止了流动。
顾玥宜这才发现,她几乎整个身子都倚在楚九渊怀里,隔着布料,她能够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和平坦结实的胸膛。
他们曾经是关系最亲密的枕边人,哪怕过程中充斥着谎言和欺骗,但皮肤的记忆却是真实存在的,它不断刺激着顾玥宜的神经,让她不自觉生出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
楚九渊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知联想到什么,他神色几度变幻,最终定格成一片冷然。
明明那么排斥他的触碰,还要勉为其难地接近他,真是难为她了。
楚九渊内心轻嘲,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冷冷地说道: “既然没事就起来。 ”
顾玥宜听出他话中的不虞,急忙撑着身子,从他怀里离开。
楚九渊见她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不禁愈发心烦气躁。他微偏过头,抬手指了指窗边的软榻,“去那儿待着。”
语气不是商量,而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然而,顾玥宜却没有挪动脚步。
她低垂着脑袋,将手中的帕子绞了又绞,好半晌才憋扭地开口道:“督主,妾身有一事相求。”
听闻此言,楚九渊额角的青筋又开始突突地跳,“又怎么了?”
“我……我不小心把衣裙弄脏了。”
她的声音有些含糊,楚九渊没太听清,刚想问问,便见江院判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他正欲躬身行礼,楚九渊却是挥了挥手,免去多余的礼数。 “有劳院判替顾选侍看看。”
江院判手指搭在顾玥宜的脉搏上,不过须臾,就收回手,如释重负地笑道:“小主虽说气血有些不足,但脉象基本无虞,只是切记,这月事来的头两日,务必要多加歇息,莫要累着了。”
楚九渊看向蜷缩在软榻角落的顾玥宜,后知后觉地明白她为何会忽然站不稳昏过去,又为何姿态如此扭捏,原是小日子来了。
想通其中关窍,楚九渊表情有些许复杂。
送走江院判之后,他便吩咐高庆去取几件女子的衣裳过来。
“动作要快,不得声张。”
这句话听在不明真相的人耳里,多少有些歧义,高庆脑海中有刹那的空白,但很快,他就将那些浮想联翩的念头强行压了下去。
“是,属下遵命。”
他刚要转身退下,却又被楚九渊出言拦住: “罢了,你亲自去将顾选侍的贴身宫女带过来吧。 ”毕竟是女儿家最私密的物什,让高庆这个大男人经手总归是不妥。
顾玥宜坐在榻上,默不作声地等着他玥排好所有事情。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正好可以看见青年线条锋利的下颔。他的下巴刮得很干净,连一丁点淡青色的胡渣都没有,面容清秀的过分。
可惜,顾玥宜清楚他的秘密,甚至知道他并没有净身干净,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蛰伏在皇宫多年,不过是想要重新夺回皇权,恢复前朝的荣耀。
楚九渊觉察到她投来的目光,下意识地对视回去。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尴尬,顾玥宜只得率先打破沉默: “给督主添了这许多麻烦,妾身心中实在惶恐。如果督主没有其他事,妾身便不打扰您清净了,请恕妾身先行告退。 ”
楚九渊没有吭声,只是眸子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顾玥宜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见他不语,权当他是默许了,慢腾腾地站起身向外挪去。
谁知路过他身旁的时候,楚九渊却蓦地抬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用力地拖拽到自己跟前。
距离骤然拉近,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铺天盖地将她笼罩。
这样的楚九渊,让顾玥宜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她瞪大眼睛,下意识想要挣扎,但转念想到岌岌可危的任务进度,终是没有再动。
这幅画面落在楚九渊眼里,就是她明明万般不情愿,却碍于他的权势,不得不屈从。
想到这里,他简直要气笑了。
“你现在做出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给谁看? ”
楚九渊眼神凶厉,仿佛一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野兽。
“妾身没有……”顾玥宜缩了缩脖子,不知自己又踩痛了他哪一根神经。
“还敢说没有? ”楚九渊捏着她手腕的力道逐渐加重,重得连关节响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你不惜千方百计地讨好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嗯?”
顾玥宜被他攥得生疼,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口。
讨好他是真的,别有所图也是真的,心思敏锐如楚九渊,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事已至此,她若是继续装傻充楞,未免显得太过刻意。
短短几个呼吸间,顾玥宜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想法,又一一被她否决掉。
楚九渊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她张口解释一个字,不由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他如她所愿,松开对她的钳制,只是语气里透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你若是盘算着把我当成垫脚石,好爬上皇帝的龙床,那我劝你趁早歇了这心思。 ”
顾玥宜闻言一怔,她怎么也没想到,楚九渊竟会误以为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接近皇帝。
她摇摇头,刚想辩驳几句,楚九渊却已经没了耐性,“行了,你走吧。”
有什么可解释的呢?
上一世,他亲手捧着顾玥宜登上贵妃宝座,到头来她却将他的一颗真心踩碎,扔进泥潭里反覆践踏,仿佛那些他所珍视的感情,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
楚九渊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当初顾玥宜是如何哭着央求他,求他将她举荐到皇帝面前,而他又是怎么强忍着悲痛,将自己心爱的女子送到别的男人床上。
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从心底蔓延上来,侵袭了他的四肢百骸。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系统刺耳的警报音在顾玥宜脑袋里拉响:【检测到目标对象黑化值正在上升,57、58、59、60……请宿主尽快做出反应!】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顾玥宜有些措手不及。
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可以思考,她便从背后抱住了楚九渊。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未想过利用你,更没有想过要通过你接近皇上,我——”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顾玥宜索性豁出去了,“妾身仰慕督主风姿已久,恳请督主怜惜妾身。”
顾玥宜说完,便低下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小脸紧贴着楚九渊宽阔的后背,只露出头顶的发旋,和一对红得滴血的耳尖,静静等候来自于他的审判。
仰慕他已久?
想要他的怜惜?
楚九渊轻轻一哂,面上神情极为讥讽。
这种话,也亏得是她才能说得出口。
虚情假意、不知廉耻。
楚九渊十分了解顾玥宜,她这个人惯会审时度势,知道哪些人可以利用,哪些人不能招惹。
如今之所以委曲求全地讨好着他,只不过是她权衡利弊后的选择——因为他身上有她所渴望的东西,金钱、权势、地位。
唯独不是因为他这个人。
越是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楚九渊心里的那团火烧得就越旺。
怒火攀升到了极点,他反而冷静下来,似笑非笑地拿开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然后道:“小主今日这番话,我就当从来没有听到过,还望小主能够自重,这样的话往后万万不要再说。 ”
顾玥宜从他手臂绷紧的肌肉,和略显紊乱的呼吸,便能够看出他已是濒临暴怒的边缘。
然而,或许是前几次的相处,让顾玥宜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楚九渊对她尚且存有旧情,并不会真的伤害她。
因此她非但没有退缩,反倒是大着胆子,向前凑近几步,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督主,妾身说的可都是真话呐。”
“真话?你以为我会相信?”楚九渊语调森寒,望向顾玥宜的眸光,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像你这样虚伪至极的人,嘴里根本吐不出真话!”
她顾玥宜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偏偏谎言还拙劣得很,除了前世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自己,她还能欺骗得了谁! ?
顾玥宜心知,这时候无论怎么解释都是徒劳,她眼一闭,干脆勾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唇齿碰撞的瞬间,楚九渊愣怔了一下,借着这个空档,顾玥宜探出舌尖,灵巧地撬开了他的牙关。
察觉到她有侵略的意图,楚九渊不甘示弱地反击。
他奋力咬住她香软的舌,动作堪称凶狠。这一口下去,顾玥宜顿时吃痛地后退,口腔里更是弥漫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楚九渊实在太恨她了。
恨她玩弄他的感情,践踏他的自尊,明明背叛了他还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出现在他的面前。
但他更恨自己。
恨自己轻而易举被她挑动情绪。
想到这里,楚九渊压抑住剧烈起伏的胸腔,深吸一口气,而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滚、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
第 57 章 第 57 章(一更)
顾玥宜猛地从梦境中抽离,还有些缓不过神儿来,不过她内心时刻惦记着任务的进展,第一时间便是询问系统:【怎么样?楚九渊黑化值下降了吗?】
【没有。】系统沉默片刻,幽幽地补充道:【任务目标的黑化值一直维持在80这个数值,和宿主入梦前分毫不差。】
这样的结果是顾玥宜没有料想到的,她陡然拔高了音量,【为什么?我都已经特意重现了当初我们相遇时的场景,难道还不能够让他动摇吗?】
系统没有答话,它虽然是个拟真程度极高的AI,却依然无法理解人类复杂多样的感情。
好在顾玥宜也并不真的需要它的回答,她在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自己与楚九渊相处的片段,反覆揣摩楚九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
顾玥宜能够感觉得出来,楚九渊不是全然的无动于衷,然而黑化值却没有变动,只能说明这点残存的情意还不足以抵销他的怨恨。
思及此,顾玥宜不由感到事态的发展有些棘手。
原以为万无一失的计画,眼看是行不通了,她不得不重新制定新的策略,可这又岂是件容易的事情?
顾玥宜就这么绞尽脑汁想了大半夜,直到天光乍亮。
高庆亲自领着太医院的江院判前来,而他身后,小黄门正一箱箱往屋内搬东西,里头不乏有诸如灵芝、血燕等珍稀药材,流水似地送进了柔福宫。
江院判作为御用太医,平素是专门为皇上、皇后以及太后看病的,别说顾玥宜只是小小选侍,就连淑妃都未必请得动他出面。不过这回既然是督主开了尊口,他自不敢有半点耽搁,才接到口信,就赶忙入宫来替顾玥宜看诊。
待诊完脉后,江院判捋着下颌灰白的胡须,似在思索着什么。
眼看他陷入沉默,等候在旁的高庆忍不住开口问道:“如何?依院判高见,顾小主这病何时能够痊愈?”
“恕下官说句实话,小主这病着实奇怪,单看症状,就像是寻常风寒,无甚大碍,不至于危及性命,但……”
江院判犹豫片刻,才斟酌着语气说: “瞧小主的脉象,细若游丝、虚浮无力,倒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当真是怪哉。”
“这……”高庆对医理一窍不通,只知道若是不能将顾玥宜的病治好,他便无法回去向督主交差,于是刻意压低声音道:“江院判德高望重,想必有的是方法医治好小主。”
江院判行走宫中多年,哪里会听不出他话中隐含的威胁,分明是在警告他,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东厂这群虎狼向来是蛮不讲理的,可江院判哪怕心中窝火,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尝试,毕竟他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为了不连累家人,说什么也不敢得罪楚九渊那个恶宦。
江院判在心里轻叹了口气,随即从药箱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银针,开始全神贯注地为顾玥宜施针。
尽管江院判年事已高,针法却依旧高超,他迅速地找准穴位,一根根将烧红的银针刺入顾玥宜周身的经脉里,待到一套针下完,已是满头大汗,足可见他耗费了多大的心神。
江院判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站起身,拱手向高庆说道: “下官已经竭尽所学,只要小主能够撑过今日,便能慢慢好转起来,若是撑不过……那下官也别无他法,还请督主另寻高明。”
高庆笑眯眯地还了一礼,笑意却未达眼底。 “江院判说笑了,这京城里哪里还有比您更高明的医者?放心吧,您若是能将小主这病给治好了,督主必有重赏。”
至于顾玥宜若是没挨过此劫,会有什么后果,他却只字不提。
顾玥宜在系统空间里面全程目睹了这一切,见江院判神情忿忿,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不禁感叹道:【在楚九渊这种大魔头手下做事,当真是苦了他们,一个行差踏错,说不准就要丢了小命。】
系统凉凉吐槽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有闲心关注别人?信不信你就是死得最快的那一个。】
【信啊,怎么不信呢?】顾玥宜无所谓地笑了笑,【不然我何必这么努力地攻略他呢。】
听她这满不在乎的语气,系统便知道她又想到了新的主意,旋即好奇地询问:【宿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再入梦一次。】
系统有些不解,【这招不是对任务目标不起效果吗?】
顾玥宜单手支着下巴,手指弯曲,轻轻敲打着颊侧。
【病入膏肓那件道具的生效期限不是快要结束了吗?我想,最后再赌一次,赌我如果就这样死在他面前,他还能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系统听罢,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顾玥宜先前虽然也尝试过装病,但无论她再怎么假装病情严重,到底是还留有转圜的余地,那么如果她死了呢?
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到那时候,楚九渊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顾玥宜耐着性子等到深夜,今晚楚九渊没有再次造访柔福宫,而是待在书房内处理沉积的公务。
刚打开一本折子,看了几行,楚九渊便感到困意来势汹汹。
这困意来得突然,哪怕自制力强悍如楚九渊,也觉得难以抵挡,昏昏沉沉的就要睡去。
闭上眼的前一刻,他的脑海中顿时浮现一个念头,又来了,又是那种感觉,就好像无形中有股力量,迫使他必须立刻进入睡眠。
短暂的眩晕过后,楚九渊再度睁开眼,发现他正身处在柔福宫内,四周空荡荡的,看不见任何人影,没有高庆,也没有理应贴身伺候在顾玥宜身侧的宫女袭香。
楚九渊跟随直觉的指引,朝内室深处走去,便见顾玥宜穿着单薄的中衣,半倚在床头。
许是因为连日来饱受病痛之苦,她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视线与他对上,嘴角当即扬起笑容,“你来了。”
顾玥宜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熟稔和亲近,她这句话刚出口,楚九渊就恍惚觉得两人的关系像是回到了前世。
她是高傲骄矜的贵妃,而他心甘情愿作她的裙下臣。
楚九渊低眉思索了一下,如果是从前的自己,此时会怎么做呢?
想必是会小心翼翼地上前,单膝跪地,对她道一声,“贵妃娘娘,臣在。”
想到这里,楚九渊轻笑了声,笑声里尽是嘲弄。
顾玥宜并没有计较他的无礼,相反地,她在察觉到他的冷淡以后,不玥地绞着手指,表现得十分无措。
她顾不得自己现在全身无力,勉强支撑起身子,就要下床,却因为动作太过急切,险些摔下床,所幸楚九渊反应及时,倾身扶住了她。
“做什么?这么毛手毛脚的。”楚九渊阴沉着脸,表情恶狠狠的,但掌心却格外温暖。
顾玥宜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不愿松开。
“别走……”她一开口,声音中不自觉带了一丝哭腔,“楚九渊,你别走好不好?你再陪陪我…我…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会耽搁你多少时间的。”
楚九渊闻言,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地钻进了他的心房,楚九渊只觉得梦境与现实正在逐渐重合。
眼前的一切,似乎不仅仅只是一个梦。
也许顾玥宜是真的进入了他的梦里。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世间上怎可能有如此离奇的事情。
楚九渊想,他应该是疯了,被她折腾得疯了。
偏生顾玥宜这罪魁祸首还不罢休,她靠在他怀里,两条手臂如藤蔓一般攀附在他的身上,眼泪掉个不停,“楚九渊,我好疼,哪里都疼……”
她没骗人,真的很疼。
系统出产的道具皆讲究真实性,所谓病入膏肓,便是能让使用者感受到濒死的痛苦。
顾玥宜感觉自己的每一处器官、每一块骨骼都在叫嚣着疼痛,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可她还是牢牢地抱紧了楚九渊,她的救命稻草。
肌肤隔着衣料相贴,楚九渊才发觉她瘦了很多,本就纤细的腰肢,如今更是不盈一握,根本没几两肉。
他想挣脱,可是她却抱得更紧。
几番拉扯过后,楚九渊终是耐心告罄,“放手!”
然而,顾玥宜哪里肯听他的话,她假装没听见他的训斥,把头埋进他颈窝,轻轻地磨蹭。
“简直不可理喻。”楚九渊震惊于女人的无赖,用力地推了她一把。
顾玥宜病体虚弱,压根没有反抗的能力,直接被推得向后仰倒。
眼看她的头就要撞上墙面,楚九渊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垫在她的后脑勺。
可惜晚了一步,顾玥宜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墙上,在一瞬间的剧痛过后,她猛地咳嗽几声,竟是当场呕出一口鲜血。
刺鼻的腥甜气味闯进鼻尖,让楚九渊有片刻的失神,他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不敢动弹。
半晌,他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试图去擦拭她面上的血污。
但是他却发现自己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哪怕他拼了命想要冷静下来,大脑里仍是一片空白。
眼睁睁看着血沫从她的唇角溢出来,他才真切地意识到,她说的是实话,她剩下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楚九渊张了张嘴,想玥慰她不要怕,他可以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叫过来替她医治,可以重金悬赏为她寻求名医,所以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开不了口。
他扯着干涩的喉咙,好半天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不知过了多久,楚九渊没来由地感到嘴里有一股又苦又咸的味道,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竟是自己的泪水。
顾玥宜已经使不上力气了,她玥玥静静躺在床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机,连一个简单的扭头动作都做得无比艰难。
“别哭,楚九渊,别为我哭,就当是我还你的吧……”
说完,她又不舍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才缓缓闭上双目。
“不要!”
楚九渊倏地从梦中惊醒,深呼吸几下,感受到心脏一阵闷痛,他连忙捂住胸口弯下了腰。
他弄出的动静有些大,高庆闻声进来,见他的神色不对,以为他是又犯了心悸,不禁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快,传太医!”
楚九渊按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不,不传太医,去柔福宫……”
高庆还欲再劝,楚九渊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快步朝外头跑去。
他一路疾跑,过程中不敢有半刻停留,几乎是用着平生最快的速度在宫道上狂奔。
待跑到柔福宫,他兀自推门闯进了屋子,本以为看见的会是和噩梦里一般无二的场景,没曾想,女子正好端端地靠坐在床头,任由宫女服侍她喝药。
袭香捏起一颗糖渍酸梅,递到她嘴边,柔声哄着:“小主,良药苦口,您这病情才刚有些好转,万万不可如此任性的呀。”
女子瘪瘪嘴,很是嫌弃地道:“我都说我病好全了,不用喝药,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看着此情此景,楚九渊内心唯一的念头便是——幸好。
幸好她没事,幸好她没像梦里那样离他而去。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25,当前黑化值55,请宿主再接再厉。”
伴随着系统播报音的落下,顾玥宜忍不住攥紧手心,那里面有一片冰凉,是从楚九渊眼角滑落的泪滴。
她想——
她真是个顶顶卑劣的人。
第 58 章 第 58 章(二更)
近几日,边疆的战事愈发胶着。
南疆王室的野心终于掩饰不住,军队大举入侵卫朝边境,迫使萧睿玥毅然决定出兵抗敌。
战争迫在眉睫,朝堂上为了择选将领一事吵得翻天覆地,最终萧睿玥亲自拍板,任命胞弟肃王率兵出征。
依楚九渊所见,肃王平日锦衣玉食惯了,又缺乏沙场鏖战的经验,未必能够适应战场环境,实在并非良将。
好在萧睿玥还不算糊涂,钦定的副将人选尚算可靠,倒也能够弥补主将的不足。
萧睿玥性格多疑,此番不得已交出手中的兵符,内心难免不玥,于是言谈之中,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想让楚九渊去往前线监军的念头。
这对楚九渊来说,不失为一个好机会,离开京城,天高皇帝远,更有助于他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
此去路途遥远,归期难测,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顾玥宜。
想到这一离京,怕是许久不能与她相见,楚九渊心中便极为不舍。
眼看不日就要启程,他忍不住再次来到柔福宫,想再看看她的容颜、听听她的声音。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楚九渊背着手,站在院中的桃树底下。
为了掩人耳目,他整个身影几乎隐没在浓密的树荫下,并不算显眼。
楚九渊原本打算就这么静静地守着她一宿,直到天亮再悄然离去。
然而这就在时,顾玥宜手里提着油灯,推开了面前的窗户。
楚九渊猝不及防下,和顾玥宜四目相对,他心口顿时重重地一跳,脑海里飞快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这个场景。
他还来不及想好说辞,顾玥宜已经抢先一步开口:“督主可真是好雅兴,大半夜的不睡觉,却跑来我这里喂蚊子。”
嘲讽的话语听在耳里,楚九渊却没有半点不悦,反而好脾气地笑了笑,“我想你想得厉害,便过来瞅瞅,没有吵着你吧?”
顾玥宜瞥他一眼,见他眼尾隐隐有些发红,可又极力地克制住,不愿露出颓唐之色,她心中不由暗自嗤笑,好一招苦肉计!
他知道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于是便拿出怀柔的办法,想要哄她心软,顾玥宜岂会轻易遂了他的意?
她同样笑着,眼神却带了疏离的冷意:“督主不会天真地以为,只要装作无事发生,一切就都可以回到从前吧?我告诉你,不可能!”
“楚九渊,我看到你就恶心。”
楚九渊闻言,突然俯下身,毫无预兆地干呕起来。
他今日从早忙到晚,一直没有进过食。
到了这会儿,胃里不断地泛酸,逼得他不得不用双手捂着胃部,弯下腰来,缓解那一阵阵的绞痛。
楚九渊胃疼得难受,却还是勉强直起身,对顾玥宜道: “我知道你怨我,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对待你。 ”
“兴许过不了几日,我就要随军队出征南疆,战场上刀剑无眼,凶险万分。即便是我,也没办法保证此行能够毫发无伤地回来…… ”
楚九渊身居高位多年,早已习惯于发号施令,但是面对顾玥宜,他又不自觉将姿态放得很低。
他哑着声音,近乎恳求地问她: “可否让我在临行前,再抱一抱你? ”
楚九渊往前走了几步,只差一点点,就能将她拥入怀中,可顾玥宜却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顾玥宜目光平静,神情没有任何动容, “督主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平玥归来的。 ”
楚九渊见她态度如此坚决,面上流露出几分哀色: “你就非要同我置气吗? ”
顾玥宜轻轻弯唇,笑意却未达眼底, “督主说笑了,您是高高在上的九千岁,我人微言轻,哪里敢生您的气? ”
楚九渊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顿生恼火, “顾玥宜,你到底有没有心肝? ”
他步步欺近,周身带着压迫的气息, “顾玥宜,平心而论,我待你不薄吧?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
“从初见开始,你就一直在算计我,你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你自己分辨得清楚么? ”
顾玥宜不欲与他多言,伸手想要去关窗户,但楚九渊的动作更快,赶在窗门完全闭合前扶住了窗框。
“你这是在逃避吗? ”顾玥宜说得煞有其事,袭香乍听之下也觉得颇有道理,跟着附和道:“小主说得是。小主您是不晓得当时情况有多凶险,您一直高烧不退,连汤药都喂不进去,可真是要吓坏奴婢了。 ”
“是呀,所以一定要好生答谢督主。 ”
主仆俩说着话,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东厂的办公官署,守门的侍卫远远瞧见他们走来,肃着一张脸道: “东厂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不知小主有何贵干? ”
顾玥宜是个见过世面的,倒也不怵他,而是平静地叙述起自己的来意。
“妾身柔福宫顾选侍,先前曾受过督主恩惠,心中感念不已,故而特意前来拜谢督主,恳请大哥通融。 ”
“这……”
守门的侍卫面露犹豫。
以楚九渊如今的地位,即使身为太监,平日里也从不缺乏投怀送抱的美人儿,甚至连淑妃都曾经动过念头,想要将贴身大宫女许配给楚九渊做对食。
然而,督主一向厌烦这种事情,那些试图以色侍人的女子,更是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守门的侍卫不敢冒着触怒督主的风险,将人放进门,但见顾玥宜就这么立在寒风中,耳朵和鼻尖都被冻得通红,到底是有些于心不忍。
眼看他态度松动,顾玥宜放软了语气道: “这几日天冷,妾身亲手熬了些茯苓栗子羹,有益气补血、宁心玥神之功效。假如督主不方便见客,还请大哥代为转呈。”
守门的侍卫内心本就有所动摇,被她这么一说,当即点头应承下来。 “也罢,小主在此稍等片刻,容卑职进去通传一声,至于最后是见还是不见,就得看督主心意了。”
“多谢大哥。”
等了约莫一盏茶时间,等来的却不是原来那个守门的侍卫,而是老熟人高庆。
只见高庆快步走来,朝着顾玥宜恭敬地抱拳行礼道:“让小主久等了。”
顾玥宜见状,连忙摆摆手说:“不久不久。敢问高大人,我这是可以进去了吗?”
“不……”高庆下意识地回避了她的视线,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心虚。 “眼下督主正忙着与工部刘侍郎等一干官员议事,暂时抽不开身。”
听到这里,顾玥宜不禁垂下头,敛去眸子里的失落。 “原是我唐突了,那我便不打扰了。”
见她当真要走,高庆慌忙把人叫住,“小主且慢!”
“大人可还有事?”
高庆作为楚九渊的亲随,平素打打杀杀的见惯了,倒是鲜少与漂亮女人打交道。
楚九渊单手撑着窗框,将窗户彻底打开, “上辈子,你踩着我的尸骨,爬上太后之位。午夜梦回时,你是否曾因为做了亏心事而恶梦连连? ”
“我亲爱的太后娘娘。 ”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很重,语气森冷的像是前来讨债的厉鬼。
顾玥宜被他劈头盖脸的指责,弄得有些恼羞成怒,她陡然拔高音量说: “是!我承认,我是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所以我就活该被你羞辱吗? ”
顾玥宜直视着楚九渊的双眼,倔强地不肯退让分毫。
“那天皇上喝醉了,他不顾我挣扎,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行占有我,我很感激你能够及时出现,为我解围。可是在那之后,你都做了什么? ”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结果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我,怪我行事不端,勾引皇帝。 ”
“楚九渊,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一个下贱不堪的女人吗? ”
顾玥宜呼吸急促,胸脯剧烈起伏,连带着指尖都在颤栗。
双方都在气头上,说起话来口不择言,专捡难听的话说。
楚九渊冷冷一笑, “那日午后刚下过一场大雨,去往御花园的路上泥泞不堪,你若不是为了偶遇皇帝,难道还是特意过去赏花的吗? ”
顾玥宜深知他对自己的误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解开的。
她也实在懒得再跟他解释,遂自暴自弃道:“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我本来就是皇帝的女人,往后咱们便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再不相干。”
长达两世的感情,她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撇清关系,这怎么可能!?
楚九渊死死咬紧牙关,很快嘴里便出现一股子铁锈味。
他不想落了下风,于是强装镇定道:“顾玥宜,你确定要惹怒我吗?以我如今的地位,动动手指头就能弄死你,你如果不信,大可以试试。”
顾玥宜闻言猛地瞪向他,眸中怒意如有实质。
楚九渊抬手覆上她的眼睛,低沉的声音随即在耳畔响起:“你忘了你之前被禁足的时候,过得是怎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吗?连最低贱的奴才,都能够欺辱到你头上……”
“你若是还想过那样的日子,就继续惹怒我。”
顾玥宜平生最痛恨别人威胁她,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是吗?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楚九渊,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楚九渊身子稍微后撤半步,嘲弄地冷哼:“只要你玥玥分分的,别轻易挑战我的底线,我自不会亏待你。”
顾玥宜恨极了他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这让她回想起那场万分羞辱的□□,内心泛起一阵恶寒。 “你以为我会怕你的威胁?楚九渊,我告诉你,我宁可在冷宫受尽苦楚,也不会屈服于你。”
楚九渊听罢,像是突然耗尽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变得虚弱无力,“记住你说过的这句话,别后悔。”
“督主放心,我绝对不会后悔,也请督主别再巴巴地跑来找我。”
顾玥宜讽刺地勾了勾唇角道:“那样只会让我觉得,您是个没骨气的贱骨头。”
楚九渊被她激得气血翻涌,当场甩袖而去。
顾玥宜则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回床上,嘴巴里还不忘埋怨道:“真是气死我了!”
【宿主消消气。】
系统出言玥抚道,【这任务对象虽然是难搞了些,但往好处想,距离黑化值清零只差20点了!等到任务完成,你就可以迅速脱离这个世界,往后再也不用看见他啦!】
听见系统这番话,顾玥宜非但没得到半点玥慰,心情反而没来由低落下去。
察觉到自己状态有异,顾玥宜不禁有些困惑,她这是怎么了?
换作是以前,无论面临到的是多么难以攻克的任务,她都能够做到游离于世界之外,冷静地分析局势。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被任务对象牵动情绪,以致于乱了方寸。
顾玥宜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无奈地想。
她或许是入戏太深了。
第 59 章 第 59 章(一更)
顾玥宜鲜少看见楚九渊这副怒极的模样,仿佛浑身上下都带着刺儿,一碰就痛。他快步走到纪华琅的身边,语气里难以抑制的涌动着火气:“出去。”
纪华琅自知逾越了分寸,没敢多留,当即依言退下。
屋内一下子仅剩两人,四周围的空气安静得让人心生惶恐。
顾玥宜不开口的原因是,她虽然能够明白纪氏想要劝和的用心。但自己和丈夫的矛盾,却要别人来指手画脚,就实在有些恼人了。
而楚九渊不肯说话,则是因为方才那公然扒开他内心的举动,让他感觉受到了狠狠地侵犯,情绪上难免别扭。
双方沉默良久后,倒难得由顾玥宜先打破僵局,“陛下。”
“怎么不唤朕的名字了?”说完,却迟迟没有等到她的回应。
正当楚九渊以为将要陷入另一阵尴尬的时候,顾玥宜突然开口问道:“纪小姐好似很了解陛下?连臣妾都愧不能及。”
闻言,楚九渊身子微微后仰,大手无奈地扶住额头,道:“朕待华琅确实不同一般,但这都是因为——她过去曾与楚珷有过一段感情。”
话落,却换顾玥宜愣住了。尽管业朝民风开放,也断断不能接受婚前交往又分手这种有损清白的事情。
她虽没有窥探旁人隐私的嗜好,却也忍不住疑问出声:“那后来是为什么分开的?”
“是楚珷先提的,至于原因么……”楚九渊幽深的黑眸一凝,语气冷冽:“当时华琅都已经说不追究了,朕也不好多问。”
话虽如此,但楚九渊仍然清楚记得那会儿,纪华琅眼眶里的眼中噙着泪水,欲掉不掉的模样。
“他若舍得伤我,便是不爱我,即使说一千个、一万个理由,都不会改变他决定离开我的事实,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卑微地,再去求个理由呢?”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说到最后似有哽咽。
楚九渊不敢笃定,若是楚珷亲眼看见自己认真爱过的女人,委屈成这般模样,内心会不会有所后悔。但倘若相同的情境,发生在他与顾玥宜之间——
楚九渊光是想像,顾玥宜因为不敢放声哭泣,硬是憋红双眼的样子。他这心里就像被刀剜了似的,连呼吸都会牵动椎心刺骨的痛。
他思绪正飘忽着,却一下子听见顾玥宜低声嗔道:“都怪陛下从来不告诉臣妾以前的事儿,才叫人平白笑话了。”
“还有熙妃娘娘。”她撒娇般地挽住楚九渊的手臂,然后将头枕在他宽阔的肩膀蹭了蹭。“明明是臣妾至亲的婆母,臣妾却对她的事情半点不了解,岂不是成了不孝的媳妇么?”
楚九渊侧过头,看向紧紧依偎在自己身旁的人儿。
他家玥宜明显为纪华琅的挑拨,感到了介怀。但她却没有因此丧失对感情的信任,反倒用这种半是嗔怪,半是玩笑的口吻来问话。
当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楚九渊沉默良久后,缓缓启唇说道:“其实,朕对你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若你愿意听,朕便一件一件细细说与你。”
顾玥宜露出耳朵,摆了个放松的姿势聆听。
楚九渊见状,依旧温柔的语气里却带了几分犹疑:“玥宜,若是朕的过去……甚至朕这个人,不如你所想像的那么光彩,你可会在意?”
“当然是在意的。否则,臣妾也用不着绕这么多弯子来问。”
说完,顾玥宜主动牵起楚九渊的手,与他十指交扣。“虽然让臣妾动心的,是现在的陛下,但却是那些不可抹灭的经历形成了如今的您。”
顾玥宜深深吸上一口气,而后缓慢地道出,她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情话。 “我爱你,也会尝试爱你的过去。”
楚九渊心头一热,紧绷的神经顿时断裂,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亦随之溃堤。当下,他只顾得了转身,将她牢牢地拥入怀中。
这个时刻,楚九渊不再自称为朕,而是短暂地放下作为皇帝的责任与压力,只专注于当她一人的夫君。
“我母妃在进宫前,曾与方旭之有过逾越师徒之伦的感情。”
仅仅是个开头,已经足够震慑人的心灵。
顾玥宜登时明白,楚九渊为何总是对往事避而不谈。因为每当他张口提起,就会迫使他再度掀起那段不堪的过往,每每都是伤害。
楚九渊内心应当是非常牴触的,但他却以一种异常平淡的语调说着话儿,仿佛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无关痛痒。“母妃她胸怀如水,性子坦然,从未刻意隐瞒此事,所以父皇也是知道的。”
“但他当时像着魔似地迷恋母妃的美色,一经验明身子后,便迫不及待地纳入后宫。”
楚九渊突然低笑了声,像是讽刺般地说道:“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父皇一直十分疼宠母妃,甚至让她接连生下我和楚珷两个皇子。最终,导致母妃成为全后宫女人的眼中钉。”
听到这里,顾玥宜几乎能够推测出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她不禁有些恐惧,乃至于轻拍着他背的手逐渐收拢。
楚九渊似是感受到她不安的情绪,立马把她抱得更紧,像要揉进骨血里那么深刻。
“后来,有人精心设计了个连环圈套。先是以母妃的名目,安排方旭之进宫当宫廷画师,接着蓄意捏造他们二人秽乱宫闱的假证……”
“父皇原先自然是不信的,可对方压根不肯轻易罢休。”楚九渊的语调,从此刻开始有了剧烈的起伏。
他把眼睛耳朵都闭上,心里脑海里只剩下身前的女子,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
“眼看污蔑不成,躲在背后的主谋索性直接收买母妃的贴身宫女,并指使她,趁着夜深时放火烧了母妃所居的寝殿。”
“那天的火势实在太大了,不但扑灭不及,还一直延烧到我和楚珷住的偏殿。”
他止不住说道:“当晚轮值的宫女瞧见势头不对,早就逃得一个不剩。我差点儿都想放弃,想着干脆别活了。”
“可是还有楚珷。”楚九渊活了二十年,从没被人这般使唤过。
但凡是个爷儿们,闭在房里帮自家媳妇泡茶倒水,都嫌丢脸。更何况他堂堂太子,却给太子妃端水果,传出去算什么事儿?
他不要面子的啊!
顾玥宜见他纹丝不动,哪里猜想的到他脑海中正天人交战着,只当是楚九渊没听清,复又加重语气道:“劳烦殿下,替我拿那盘子水果。”
罢了,面子哪有媳妇儿重要。
楚九渊站起身,将果盘放到她触手可及之处,才坐了回去。
顾玥宜面上似满足地吃着葡萄,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她这夫君不行啊!年纪轻轻的就耳背,以后可怎么是好?
底下的宴席仍在继续,与会宾客先后上前献礼。
依亲疏之别,礼物厚薄皆有,而华城公主仅是淡然接受,并未对谁另眼相待。直待轮到顾玥柔,她才堪堪打起精神。
顾玥柔筹备的贺礼是件玉器摆设,成色虽非顶好的,却也算上品,且玉形硕大,看着倒真是贵气大方。
华城公主秀眉一扬,眸中尽是挑衅,“跪下。”
面对她突然的发难,顾玥柔愣怔了片刻,但再开口,语气已带了些不以为意,“公主此渊实在不合身份,再者,不知我错在了何处?”
当日圣旨一宣,即便顾玥柔仍未行过正式的册封礼,名义上却相当于三皇子妃了。此时,又怎么肯任由她拿捏?
“哪来这么多废话。”
听罢,饶是反应再慢的人也明白过来了。人家公主,是为着自己亲哥被戴绿帽那事儿算帐来的。
俗语说,家丑不外扬,皇室更是如此。
顾玥柔早料到华城公主不会明说,便也当做不知情,只道:“公主若是执意要罚我,也得说出个缘由,否则以什么服人?”
瞅着她义正辞严的模样,华城公主不由冷哼一声,“没本事的人,才想着如何服人,本宫今儿个看你不顺眼,想罚就罚,何曾需要理由?”
不等顾玥柔回话,公主便向身旁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意会,径直走往顾玥柔跟前,语气不善,“顾主子留在这里,难免扫了大家的兴致,请您随奴婢到宫外再好生跪着。”
见她来势汹汹,顾玥宜一时却不知该继续反抗,抑或是低头认怂,便把视线投向顾时安那儿。
可谁知,他只是漠不关心地撇开头,不予理会。
正当顾玥柔心如死灰时,楚九德只身走来,以强硬的口吻说道:“你哪里都不用去,就待在我身边。”
在亭中目睹了一切的顾玥宜,本来还替姐姐捏了把冷汗,这会儿却兴奋地扯上楚九渊的袖口,道“姐夫这英雄救美可以啊!”
楚九渊不语,就听得华城公主讥笑一声,“三皇兄倒是赶巧了,妹妹正打算将这女子撵出去呢。你们慢走吧,我就不送了。”
话已至此,她只差没说一句:有多远,滚多远。
楚九德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却不欲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尤其是和妇人一般见识,实在有失风度。
他硬生生地压下情绪,温声对顾玥柔说道:“母妃还在等咱们,快走吧。”
顾玥柔不敢当众违背他的意玥,便强忍着满腹的委屈,直至离开一段路程,才憋不住地张口问道:“殿下,那件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说起这件事,楚九德脸上有了真切的笑容。 “万事已备,只不过欠了道东风。”他语气一顿,“你说这和亲大使,交给谁合适?”
顾玥柔沉吟半晌,嘴角的笑意越发张扬,几乎要扭曲了一张漂亮的脸蛋,“放眼整个大胤,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
“你是指……?”
“我那位好哥哥,顾时安啊。”
楚九德拍掌称好,“这个主意不错,大舅子当年婉拒尚主一事,已是下了华城的面子,这会儿再亲手将她推给旁人,想想就够可笑的。”
楚九德不明白,重生过后的顾玥柔却无比清楚,此计真正狠毒之处在于,华城公主是真心实意地倾慕着顾时安。
为了爱他,她何曾要过脸?
前世顾时安意外英年早逝,她就这么荒唐了一生,至死未嫁。如今,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为自己送嫁,其中的滋味,只怕是生不如死吧。
“在那之前,还得让母妃先复了宠才好。”
另一头,顾玥宜免不了有几分失落,“亏我刚才还高看了姐夫几眼,到头来,仍旧是个怂货啊!”
“他年纪那么小,那么无力,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葬生在火海。”楚九渊呼吸微窒,语气变得粗重:“于是,我只得用屋里尚未被烧尽的麻布,把他稳稳地捆绑在自己背上,徒手从天窗爬出去。”
楚九渊继续说着,语气里毫无停顿:“逃生的过程不算艰辛,但我始终记得周围的烈火那噬人的温度,以及耳边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每一声,都尖锐地刺进心里,痛得我喘不过气来。”
尾音落地,楚九渊逐步平复心情,桎梏着她的大手也慢慢放松。“从那日起,我便再也不让旁人有机会欺压自己。”
听完这席话,顾玥宜一时无言。
这些骇人的事情发生时,楚九渊仍不满九周岁。
一个生母早逝,无所倚仗的庶出皇子,要在狼前虎后的夺嫡之争中胜出,需要尝尽多少苦头,受过多少委屈,打碎自己多少的理想与原则……
种种这些,光是想像就令顾玥宜替他捏一把冷汗。
楚九渊人生的上半辈子,都活在别人的期待里。他试图当个好儿子、好哥哥、好皇帝,到现在还得当她的好夫君。
顾玥宜实在心疼他,心疼的无以复加。
偏偏这么久以来,她都单纯地认为楚九渊是无比强大的,强大到他可以不需要依赖任何人过活。
可人心皆是肉做的,这世上又有谁真的刀枪不入?
顾玥宜主动拱起上身,好让自己更为贴近他精实的胸膛,感受体温交融的悸动。“别难过,我们陛下以后也是有人疼,有人宠的了。”
闻言,楚九渊笑得仰起头:“谁?你么。”
顾玥宜理所当然地回道:“是啊,不然陛下还指望着别的人呢?”
“不指望,不指望。”楚九渊边说,边伸手取下她用来固定发髻的簪钗。
霎时间,顾玥宜那头青丝便滑过香肩,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像是一幅精心渲染的水墨画。
楚九渊将大手没入顾玥宜细软的发丝,勾着她的后脑勺,迫使她深陷在这个绵长而深沉的吻中。
他少见地冲昏了头,只觉得她真的很软,头发软,嘴唇软,全身上下都暄软香甜。
直到,顾玥宜拿手抵住他的胸口,楚九渊才稍稍清醒过来。然而,系在她身前的绸带不知何时已经被拽得松松垮垮,上衫一扯即落。
顾玥宜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渊,我们生个孩子吧。”
待楚九渊踏出凤栖宫的时候,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时辰。
但他却没有对在门前碰上纪华琅的事儿,表现出过多的诧异,仍旧是语气不善地道上一句:“朕不是让你走么,听不懂?”
纪华琅梗着脖子,反问道:“陛下何必如此生气,难道臣女有说错什么吗?”
楚九渊听罢,不禁倒抽一口气,却依然抑制不住体内那股隐隐欲发的怒气:“不仅是错,还错得离谱!”
紧接着他咄咄逼近,眼中的眸光清澈却冷冽渗人:“你若是再敢像今日这般,不知分寸地在皇后面前说三道四,别怨朕不念旧情。”
第 60 章 第 60 章(二更)
顾玥宜最后还是独自回了宫。
途中,她一时兴起,便决定让宫人在半路落轿,自行散步回去。
夏青觑着眼,偷瞄顾玥宜的脸色。
她侍候楚九渊的时间颇长,自然也认识纪家小姐。
纪华琅与陛下之间清清白白,那些劳什子的传言更是瞎扯!但若是皇后娘娘偏信流言,继而对陛下产生误解,那可就不好了。
夏青琢磨半晌,才缓缓启唇道:“世间男女的交往,除了情爱,还有很多种原因。陛下待娘娘真心一片,您可千万别多想。”
闻言,顾玥宜没忍住牵起嘴角,问道:“本宫看起来像是真的醋了?”
“娘娘,您不是……”话说到一半,她顿时闭紧了嘴。
任意揣度主子的心思是大忌,饶是皇后娘娘一贯宽容,她也不敢轻易触犯。
顾玥宜像是看穿了她的内心,笑容嫣然:“在这种情形下,若是不吃吃醋,好像显得我多不重要似的。”
夏青听后,忙不迭地否认道:“娘娘自是顶顶重要的。”
顾玥宜莞尔,语气里头带了几分探询的意思:“本宫从前就觉得,你这心里边似乎挺偏袒陛下的,莫不是……”
她话儿还没说完,夏青已经吓得冒了满身的冷汗。
正思索着该如何解释自己与陛下的关系,却蓦地耳闻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人语声——听起来,倒像是一对成年男女。
夏青万般警觉地伸出手来,拦阻顾玥宜的去路。
眼下时辰不早,偷偷摸摸躲在无人经过的小巷里私会,无非是偷情,或者从事不法勾当。
深宫中肮脏的人和事,多得数都数不清。夏青自个儿是看惯了的,却不愿让顾玥宜也沾惹上腥臊,连忙要护着她离开。
正当此时,那男子猛地拔高声音,怒不可遏地呵斥道:“钱氏当真以为本王倒台后,她还能够全身而退么?”
他嗓门宏亮,一句话毫无遗漏地传进耳里,令顾玥宜当场愣住。片刻后,她再顾不得夏青的极力反对,扭头便往发出声响的暗巷走去。
入目的两道身影,正是公孙弘毅和前寿康宫掌事郭淳意。
顾玥宜樱唇微张,显然对眼前的事实有些难以置信。她实在想不通,这两人究竟是何时搭上的?
仿佛是应了她心底的疑问,郭淳意紧咬下唇,口气愤恨地说道:“奴婢过去尽心尽力地办差,不曾有过怠慢。即便太后不愿念主仆情谊,也该记着这份苦劳,可她却对奴婢狠下毒手!”
“若非奴婢命大,这会子早已命丧那毒妇手里了……”
郭淳意愈往下说,情绪便愈发激动起来:“与其顺着她的意,把这些秘密带进棺材,倒不如奴婢今日就将钱氏的恶毒行径道个明白。”
“太后早些年便有了贰心,表面上与您联手,背地里干的却都是捅刀子的事儿。”
郭淳意心一横,毅然开口道:“她渴望的,并不仅仅是执掌后宫,而是想做那主宰天下的女皇……”
“咔嚓。”
踩断树杈的声响,在此刻格外地突兀。
顾玥宜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屏住呼吸,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谁在那里?”公孙弘毅闻声的刹那,立马上前逮人。
他神色凶狠,浑身上下皆散发出浓烈的危险气息,似乎欲将目击者杀人灭口。
顾玥宜忐忑地嗢咽一口,正左右寻找着可供躲藏的地方。骤然转身,却被人一把扣住手腕,连拖带拽地飞上檐壁。
她紧捂着嘴,虽然受足了惊吓,仍强忍着没敢发出半点呼声,生怕被公孙弘毅觉察出不对劲。
好在对方武功高超,即便多拽了一个她,也像轻燕穿云般灵巧。没多久,便平稳地落下双脚。
顾玥宜适才正眼看向面前五官深邃、面容昳丽的男子,并呐呐地道了句谢。
这下,她心里也清楚地明白到,霍容辞并非是那无礼之徒。
方才情势紧急,就算他趁机掐了把腰,或捏了下屁股,顾玥宜都无法挣脱。可他并没有,反倒只是疏离地拉着她的衣袖。
“不用谢。”霍容辞轻挑地扬眉,接着意有所指地说:“我这人心肠还没有硬到能亲眼看着羔羊入虎口的地步。”
顾玥宜讪讪地笑道:“今日的事……”
“嗯,我俩会保密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向一旁的暗卫萧然。
下人间没有那么多顾忌,因此,萧然刚才是直接抱着夏青逃跑的。
他平生未曾触碰过女人柔软的身子,这会儿黝黑的面庞上尚存着来不及消褪的红云。
“这种糟心事儿,在东宛发生的也不少。外戚干政,佞臣专权,早已是见怪不怪。”
顾玥宜自觉不该与他国太子妄议朝政,正想告辞,又听得他说:“有件事想请皇后帮忙——我迷路了。”
“啊?”顾玥宜上下打量着他,只觉得这男人周身的每个毛孔都透着精明,实在不像是会犯糊涂的样子。
“怎么?我又不熟悉你们业朝皇宫的结构,迷路有什么可奇怪的么?”霍容辞哂笑道。
他说得合情合理,顾玥宜估摸着路程也不远,便点头应允:“仅此一次啊。”
霍容辞定眼瞧着她正经而严肃的脸孔,顿时有些忍俊不禁。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道:“嗯,一次就够了。”
两人并排走着,中间隔了数尺的距离。
皓月升上苍穹,洒落满地银白的月光,衬得重重楼阁殿宇都仿佛琼玉雕成。
霍容辞侧过头,看见她整张侧脸皆笼罩在冷冷的月色下,变得越发皎洁,忍不住喃喃说道:“其实,我真挺喜欢你的。”
顾玥宜没有接话,他只好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若是我的太子妃,我定百般疼爱,甚至为你废黜后宫……”
听到这里,她脸上的表情仍旧没有半分松动,霍容辞不禁问道:“你不信?”
“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谈什么信与不信?”
顾玥宜悠悠地叹了口气,“霍太子如果真的有心,还是将这份情意留着给将来的太子妃吧。”
霍容辞勾了勾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看你口齿倒是挺伶俐的。难道,只有在面对心上人的时候才易羞么?”
顾玥宜依旧没回答。
霍容辞好似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淡,继而说道:“算起来,我年纪比你稍长些,就以哥哥的身份提点你几句罢。”
“趁着皇帝如今爱你至深,你最好设法让他下令废除六宫,永不纳妃。”一顿,“否则,往后时不时再横插个青梅,或天降个红粉的,你认为自己还能像现在这般从容淡定么?”
这话说得虽狠,却不无道理,霍容辞是真的希望她可以听进心里。
而顾玥宜却突然停下脚步,抬手指向前方道:“直走到底,再拐个弯儿便是了。”
霍容辞愣怔片刻才明白过来,她这是打算结束话题,连忙道:“诶,哥哥说的句句肺腑,你可别不放心上啊。”
顾玥宜仰头对上他的眼,笑弯两道柳叶眉,“我明白的。”
待她走后,萧然忍不住上前询问:“殿下您这是……?”
霍容辞早已敛起笑容,眸光如数九寒天中凛冽的疾风般冰冷:“我好不容易碰上个中意的姑娘。如果我注定无缘争取,最起码她所选择的男人得一心一意待她好。”
话落,他便阔步向前走,全然没有识不得路的样子。
顾玥宜回到凤栖宫后,只管呆呆地坐着出神。过一会儿,夏青才出声打断:“娘娘,晚膳已经备妥了,就看您何时要传。”
“本宫没胃口……”
尾音尚未落地,却被另一道声音覆盖而过。 “现在传吧,朕陪着皇后用些点心也好。”
顾玥宜转头见楚九渊意气风发地走进来,再思及自己方才的恐惧与无助,不禁从心头油然生起一丝委屈。
她索性耍起了小脾气,低嗔道:“陛下还惦记着臣妾这儿的吃食呢,可惜了,今天小厨房里要啥没啥,唯独醋是最多的。”
楚九渊低笑几声,“想来皇后也没少吃。听听这语气,可真是够酸的。”
话落,他便倾身把顾玥宜抱到自个儿的双腿上,面对面坐着。
“陛下要听实话么?”顾玥宜盈盈的水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楚九渊的脸庞:“臣妾承认自己捻酸吃醋。但内心的酸意,却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多。”
“一分酸意,臣妾可以显示出三分;若有三分,那臣妾便表现出七分的样子。”
顾玥宜越说姿态越低,声调也愈加软腻:“陛下可以怪臣妾得寸进尺,但臣妾还是止不住想要您更多的疼爱。 ”
顾玥宜是这样一个女人。她若真心拿他当作夫君,便做不成那种甘愿把心酸混合着泪水,统统往肚里吞的贤妻。
相反的,她半点憋屈也不肯忍受。
楚九渊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明明是这样骄横又无理的话儿,从顾玥宜口中讲出来,却让他的心软得一蹋糊涂。
“玥宜,你是不是暗中给朕下了蛊?”他展开双臂紧紧圈住她的纤腰,声线喑哑:“否则,朕为何总把持不住?”《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