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偷溜
时越胳膊一环就趴在他背上, 下巴抵着他的颈窝蹭了蹭,刚编在一起的两绺头发垂在肩头,随着动作轻轻扫过裴玄的侧脸。
裴玄手穿过他膝弯往上托了托, 起身时脚步稳得没晃一下, 连带着时越揣在怀里的瓷塑狐狸都没歪半分。
时越打了个哈欠,为数不多的竟然没有闹腾, 也没有叽叽喳喳的说一些会令裴玄炸毛的话,就安静的趴在裴玄背上。
他这么安静, 裴玄倒是不适应了。
“喂,你睡觉了吗?”
时越抬起头:“没有啊, 怎么了?”
裴玄顿了顿:“你……为什么不说话?”
时越肩膀一抖一抖的笑了起来:“我不说话你不应该开心才对吗?总是嫌我话多。”
裴玄感觉他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他也说不准, 从刚刚时越突然问时间开始,他就好像憋着什么事。
时越是一个情绪容易放在脸上的人, 哪怕他已经掩饰的很好,但裴玄依然看出来了。
但是裴玄不是揪着东西不放的人, 时越这会明显不想说话,明明刚刚都还是好好的……裴玄便也闭上了嘴, 只是稳妥的背着他。
裴玄背着时越走了半条街, 两侧酒肆的喧嚣渐渐淡了,只剩红灯笼在风里晃出暖影。
路过的客栈要么挂着“客满”木牌,要么小二探出头摆手:“两位公子对不住,连柴房都住满啦!”
“不愧是元正, 这也太火爆了。”
时越趴在裴玄肩头感叹道,眼睛却瞄一下左边又瞄一下右边,最后停留在一家名叫栖鹊小筑的客栈前。
他眼神亮了亮,手指无意识的缴着裴玄的头发:“这家吧!我感觉这家客栈应该有空房。”
裴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家不起眼的小店,门楣上的灯笼纸都褪了色,连幌子都歪歪斜斜挂着。
他皱了眉:“这么偏的店,未必干净,再往前找找。”
“没事的,里面装饰看起来不错。”时越道,还故意把下巴向他颈窝里蹭了蹭,带着点撒娇的感觉:“这会好困,不想动了。”
裴玄脚步顿住,背上的人体重轻飘飘的,呼吸温温地扫在他颈侧,连带着那绺编在一起的头发都跟着晃。
他向来抵不住时越这样子,沉默片刻,还是背着人往那小店走去了。
时越就知道裴玄肯定会听自己话的,他趴在裴玄肩膀上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体力真好,背我这么长时间还不累。”
裴玄闻言像开屏的孔雀一样,还背着时越向上颠了一下:“是你太轻了。”
时越从小身体不好,裴玄觉得他能长到现在也是奇迹,整个人看起来都那么瘦削,一点肉都没,轻飘飘的。
“还好,我现在吃饭很多的。”
掀开门帘时,店里只有个打盹的掌柜,被风一吹抬了眼,看见两人时愣了愣,尤其见裴玄背着个红衣公子,公子怀里还揣着只白釉狐狸瓷塑,模样实在扎眼。
“呦,两位公子是要住店吗?”掌柜笑着迎了上来。
裴玄道:“还有房吗?”
掌柜咧嘴一笑:“两位公子来的可太凑巧了!刚好就剩一间上房了,前不久刚有人退了房。”
时越听到有人退房,埋在裴玄后背上的倏地脑袋抬了起来,有点担心,不会是因为自己来的晚了些他等不到人走了吧……
裴玄感受到时越的动作,偏头看他一眼:“住吗?”
时越忙不迭的点头:“住住住,就住这儿。”
裴玄没说什么,从身上掏出银子放在了掌柜面前的桌子上。
掌柜欣喜的收下了银子,连忙递给裴玄一个钥匙。
“公子您拿好了诶,二楼最里间便是了!”
楼梯在客栈的最右侧,又陡又窄,丑时蜡烛烧的也不旺,看起来黑布隆冬的。
时越拍了拍裴玄的后背:“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楼梯不好上,太黑了。”
裴玄没听,自顾自的走着,依然把时越背的稳稳的。
“让我下来吧,裴玄。”时越又说。
裴玄扭头看他一眼,对上他的眼神,默了默把他放了下来。
时越立马从裴玄背上滑了下来,
上楼时楼梯吱呀响,时越走在前面,裴玄目色深沉的看着他跟在后面,眉头皱得更紧了。
从刚才注意到时间开始,时越就不对劲,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
按照他平时那么娇气,什么都要用最好的。肯定是不愿意住在这种客栈的,除非是真找不到其他客栈。
推开房门,房间倒比预想中干净,靠窗摆着张雕花拔步床,帐子是半旧的青纱。
时越刚迈进去就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晃了晃:“好累啊,我要睡觉了。”
说着就往床边走,连外袍都没脱,掀了被子就往里钻,只露个脑袋在外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裴玄。
裴玄实在忍不住了:“你很奇怪。”
时越莫名其妙:“有吗?没有吧,我很正常。”
裴玄有些生气,他感觉的到时越在骗自己,但是不管怎么问,他都不愿意说。
裴玄走过去,指尖伸向他的外衣:“那你脱了睡。”
时越眼神闪了闪,往被子里缩了缩:“不用不用,太困了,就这样睡。”
裴玄盯着他看了半晌,时越被看得心头发慌,干脆闭眼装睡,睫毛却忍不住颤了颤。
时越是真不习惯骗人,尤其是骗裴玄。
裴玄这个时候不吵也不闹,就用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自己,当真有一种红杏出墙被发现的愧疚感!
时越在心里默默的给裴玄道着歉。
他听见裴玄转身的动静,听见外袍落在椅子上的轻响,最后床榻一侧微微下陷,裴玄也躺了上来。
裴玄没有闭眼睛,躺在时越身边不出声的盯着他。
是时越说自己要听话,他就努力听话,他希望用这种方式留住时越,可是他听话了,时越为什么又和自己有所隐瞒?
帐子被风掀起个角,外面灯笼的光透进来,刚好落在两人中间。
时越闭着眼,能清晰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平稳得像真睡着了。
可他知道,裴玄没睡,方才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有一道幽幽的视线在盯着自己,那道视线停了很久很久。
时越都能感受到那道视线的怨气和偏执来。
时越心里乱糟糟的。
他前几日收到了石头的信鸽,他在里面说查到了一些关于裴玄和阿遥很重要的事情。
时越决定找石头面谈这件事,但是裴玄又一直粘着他,导致他到元正前一天都没有找出机会跑出来见石头。
时越也不敢在裴玄面前聊起阿遥,只要一提阿遥,裴玄就指定闹脾气,有时候甚至时越没提,裴玄自己联想到,也得气半天。
要是敢让裴玄知道自己偷溜出来找石头,甚至是有关阿遥的事情,裴玄这个小疯子指不定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所以时越决定瞒着裴玄,等他见过石头知道具体事情之后再找机会告诉裴玄。
结果机会找啊找啊,就找到了元正,这是他唯一可以来到京城中的机会。
在来之前就和石头悄悄通了信件,在子时约在栖鹊小筑里。
可是时越一时之间忘了这个事,等再想起来已经到丑时了,他一门心思想着这件事,害怕石头等不到他就离开。
他现在抓耳挠腮的想知道石头查到了什么,也想知道裴玄到底是不是阿遥。
时越躺在床上不敢动,脑子里飞快的想着该怎么悄摸下床去找石头。
等过了大半天,时越感觉自己都快睡着了,才睁开双眼,轻轻的扭过脸去看裴玄。
裴玄闭上眼睛正在睡觉,少了平日里那份尖锐,倒显出一份宁静来。
时越轻轻的用气音喊:“裴玄?你睡着了吗?”
裴玄动也没动,呼吸依旧平稳。
时越又喊了喊:“裴玄?”
还是没动。
时越心跳飞快,宛如在做什么坏事,生怕被逮到。
他像只偷油的猫,膝盖先贴着床榻慢慢往下滑,青纱帐被蹭得晃了晃,他立马顿住动作,屏住呼吸侧耳听身边动静,裴玄的呼吸依旧沉稳,睫毛都没动一下。
时越飞快的轻身下了床,小心翼翼的穿着鞋子。
他攥着衣襟往门口挪,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瞄一眼床上的人影,直到指尖触到冰凉的木门框,才敢轻轻拉开一条缝。
时越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生怕裴玄突然睁眼来一句:“你要去哪儿?”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时越后背就直发凉。
毕竟裴玄在他面前只不过是装乖,上一世他是怎样的嗜血与阴翳,时越可没忘。
最好裴玄不会发现自己偷溜出去,要不然时越不敢想后果会有多严重。
于是时越动作越发轻巧。
时越闪身出去,反手带门时特意放缓了力道,门轴还是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僵在原地等了片刻,没听见屋里有动静,才踮着脚往楼梯口走。
刚走两步,右侧耳房的门突然“吱”地开了道缝,一道压低的声音钻出来:“二公子?”
时越浑身一僵,猛地转头,就见石头裹着件灰布短打,从半开的门后探出头。
他连忙猫着腰跑过去,悄悄进了屋,桌上的油灯晃了晃,映得两人影子在墙上缩成一团。
“公子你怎么才来,我以为您忘了呢。”
时越摆摆手:“你快说查到什么了,我得赶紧回去,一会要是裴玄发现我溜出来就完了。”
石头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时越:“二公子,我根据你说的扬州、绯月、阿遥还有宗翰这几个人物关系,发现裴玄的身份之前就被人改过,并且阿遥公子似乎就是从扬州来的京城,而且最重要的是阿遥公子与裴侍卫……”
话还没说完,时越突然打断:“石头……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石头闻言抬头,蓦的说道:“二公子,窗外……”
时越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户,窗纸上映出一道颀长的影子,正一动不动地立在外面。
檐角的灯笼晃了晃,那道影子的轮廓渐渐清晰,玄色外袍的下摆垂在地上,发梢被风扫得微微晃动。
屋里的油灯“噼啪”炸了个灯花,时越后背的汗瞬间湿透了中衣,连呼吸都忘了——
作者有话说:裴玄有一点男鬼潜质在的
第72章 害怕
完了。
时越心想。
他就知道, 以裴玄那种性格和警觉,自己定不会轻易能溜出来,他刚刚就是在装睡骗自己。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不是时越方才那般小心翼翼的轻响, 而是力道失控的碾磨,木轴摩擦声像钝刀割着骨头。
时越心跳如雷, 就看见裴玄走了进来。
裴玄因为刚刚躺床上去掉了发冠,墨色的头发散落在身后, 被穿堂风吹着卷过肩头,那张脸隐在跃动的昏暗烛光下, 白的如同度了层霜。
时越后背发毛, 但还是一眼看出了裴玄的异常。
裴玄的瞳孔正泛着妖异的暗红色, 和五个月前在青州暴走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五个月到了……”时越喃喃道,心口猛的沉了下去。
从当时盛夏到如今元正, 不多不少正好五个月。
怪不得今日裴玄好像就一直不大舒服的样子,动不动就皱起眉头,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他还以为是胳膊的伤口不太舒服。
时越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选哪天和石头见面不好, 偏偏选了今日。
这岂不是更加完蛋了, 双重buff叠满。
时越喉结滚了滚,蓦的想起当时在青州裴玄妖力暴走的样子,全无意识只剩下暴虐与嗜血,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
石头也看出来裴玄的不对劲来, 他把时越拦在身后,手按上跨间的长刀:“二公子他不对劲,我先护你离开!”
裴玄看着离自己那么远的时越,压制不住的阴翳念头就直往心里钻。
他为什么要站在后面?为什么要露出这种害怕的表情?他为什么还要背着自己调查阿遥?这个阿遥是不是马上就要被找到了?
今天明明是元正, 是和自己单独过的元正,为什么这个阿遥又阴魂不散的出现?
如果能找到阿遥杀了他就好了。
“你在怕我吗?”裴玄声音有些暗哑,如同毒舌吐信一般缠上时越。
我当然怕!你现在就跟鬼一样!谁看了不怕!
时越心里哆哆嗦嗦的腹诽着,但是表面上却是温和的笑了笑:“没有,我怎么会害怕你呢,你从来不伤害我的。”
裴玄不信,冷冷的说:“是吗?”
石头对上裴玄狠厉的眸子:“二公子,你先离开吧,裴侍卫万一伤到你就不好了!”
“没事。”时越摇摇头,他要是这个时候走,下场恐怕更惨:“石头我心里有数,你先回去吧,改日我再找你。”
石头:“这怎么行!要是您有什么三长两短侯爷是不会放过我的!”
“真的没事,放心吧。”时越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坚定。
石头摇摆不定,还是担心的看着时越。
裴玄却踩着昏黄的珠光一步步向时越靠近,时越也顾不得石头了,由内而外的惧怕迫使他想向后退,但是他却强忍着让自己站在原地没动,直面着越靠越近的裴玄。
裴玄一半的面容隐在黑暗当中,晦涩不清的神情更显得压迫感十足。
他暗红的眸子看向桌子上的两张画像。
当真是两张相似的脸。
左边那张眉眼清冷得像远山雾,唇角牵着点若有若无的笑,给人一种距离感。
而右边那张则是轮廓分明眉峰锋利,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嘴角微微下垂,让人一看就觉得望而生畏。
两张画像并排躺着,像一面镜子照出两个极端。
明明是两张相似的脸,给人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
裴玄冷嗤一声:“你还在调查阿遥,怎么这次要找到了吗?”
时越下意识攥紧了衣角:“不是的,我就是觉得你们两个可能有点关系……我想弄清楚。”
“弄清楚什么?”裴玄眼里像化不开的浓雾:“弄清楚之后好让我这个赝品滚蛋?”
“不是的!”时越立马反驳,他看着裴玄嗜血的眼睛,以及周身暴躁的妖气,如果再不控制他的情绪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说完忍不住的就想去拽裴玄的胳膊,但是却被裴玄反手抵到柱子上,掐住了脖子。
时越后背猛的撞到柱子上,疼痛让他拧起了眉头,但是却没有反抗。
裴玄逼近他,嘴角噙着疯狂的笑:“那不如你告诉我,阿遥在哪儿?让我杀了你的老相好,这样你就只能是我的了。”
“不行……不能乱杀人。”时越喉咙被他掐的不舒服,断断续续的说。
裴玄阴恻恻的笑了:“你还是这么担心他啊……”
时越向下拽着他掐自己的手:“不是的,我是怕你知道了生气!你一听到这两个字就闹,我怎么给你说?裴玄你能不能先冷静一点,你的妖力要暴走了!很危险。”
裴玄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他知道时越怕疼。
冷静?他也想冷静!但是一想到他在自己身边哄着自己,却又悄悄调查阿遥他就冷静不了!
“我怎么冷静?”裴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你马上就不要我了。”
他猛地甩开时越的手,时越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桌角上,后腰一阵疼。
裴玄看着他疼得皱眉的样子,眼底的猩红晃了晃,竟有了一丝清明,可下一秒,又被戾气盖了过去。
石头趁机上前,想去拉时越:“二公子,快走吧,他已经疯了!”
“不准碰他!”裴玄嘶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妖力失控的沙哑。
他猛地挥手,一股妖气从他掌心窜出,打在石头胸口,他“噗”地吐了口血,往后倒去,撞在墙上,短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石头!”时越急得想去扶他,却被裴玄死死拽住胳膊,往怀里带。
裴玄的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呼吸滚烫,带着点颤抖:“别去管他,时越,你只能看着我。”
抱着时越的手不停的在颤抖,那是妖力失控的征兆,他似乎在竭力压制暴躁的妖力和情绪。
时越被紧紧的抱住挣脱不得,只好回抱住他,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紧绷的后背,声音放缓:“我不走,裴玄,我只看着你,但是这是我们的事,让石头先走好不好?”
裴玄的头埋在他颈窝里,呼吸越来越重。过了片刻,他闷闷地开口:“让他滚。”
时越连忙递给石头一个眼色:快走!
石头捂着胸口,艰难地爬起来,看了眼裴玄,又看了眼时越,最后咬咬牙,捡起短刀,踉跄着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那点昏黄的油灯,映得两人的影子缠在一起,像解不开的结。
裴玄趴在时越肩头:“你喜欢我还是那个狗屁阿遥。”
时越早把这个问题想清楚了,在没有遇到裴玄之前,他以为对阿遥的依赖就是喜欢,但是现在他明白了,那只不过是无人陪伴的年少时期,陪伴自己的一种精神寄托罢了。
是他少年时期第一个陪伴他的人。
后来找阿遥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这个玩伴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希望找到他,希望他能幸福快乐。
可是和裴玄在一起,他会生气会难过会开心会事事想着他。
哪怕裴玄有时候恶劣的闹脾气,他也觉得他又单纯又可爱。
时越双手捧着裴玄的脸,看他眼底的猩红,看他眼中的不安与恐惧:“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裴玄,我喜欢你。”
裴玄的睫毛颤了颤,指尖轻轻碰了碰时越的脸颊,动作带着点不确定:“真的?”
“真的。”
裴玄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屋里的油灯又“噼啪”炸了个灯花,火苗晃了晃,映得他眼底的猩红渐渐淡了些。
就当时越以为他情绪稳定了一点的时候,可下一秒他却猛地攥住时越的手腕,将他按在门上,身体贴了上去,几乎要将他嵌进门里。
“可是我不信。”裴玄呼吸喷洒在时越的脸上,声音有些抖,带着点绝望:“时越,我不信,我太怕了,我怕你骗我,我怕你此刻说的话只是为了哄我。”
他的指尖顺着时越的脖颈往下滑,最后停在他的喉结上,轻轻摩挲着。
时越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越来越浓的、带着毁灭欲的气息。
“裴玄……你别这样。”时越有点害怕了,这次暴走的裴玄比上次还恐怖,让他不禁想起上一世左相的裴玄。
他感觉到裴玄的手掌在他脖子上无意识的收紧,呼吸逐渐困难起来。
裴玄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看着他因为呼吸困难而微微张开的唇,眼底的猩红又晃了晃。
他突然凑近,吻上时越的唇,吻得又凶又急,带着强烈的占有欲。
时越被他吻得几乎喘不过气,却没推开他,只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回应着他的吻。
他从来都拒绝不了裴玄。
吻着吻着,裴玄的动作渐渐放缓,力道也轻了些。
他的额头抵着时越的额头,瞳孔有些发散,呼吸带着点颤抖:“时越,如果……如果我们一起死了,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
时越瞪大眼睛:“你别胡说!”
他用力推着裴玄的肩膀,希望他清醒一点:“你冷静一下裴玄,你妖力要暴走了。”
裴玄目光有些涣散,手却依然紧紧的抓着时越,好像生怕他离开。
裴玄拽着他,将他扔在了床榻上。
时越晕头转向的从床上爬起来,就看见裴玄单膝跪地靠在床边仰头看着自己,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胳膊防止他逃脱。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话没出口,就见裴玄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突然泛起暗红色的妖光,指尖凝结的妖力像跳动的鬼火,映得他眼底猩红更甚。
“你要做什么?”时越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想往后缩,却被裴玄更紧地按在门上,胸腔贴着胸腔,连彼此紊乱的呼吸都缠在一起。
“这是钟情咒……”裴玄的话如恶魔低语。
第73章 挽留
“钟情咒?这是什么东西?”时越声音有些颤抖。
裴玄没说话, 只是低头看着他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唇,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来,掌心那团妖光渐渐凝成细小的、缠绕着金纹的咒符。
“裴玄……”时越忍不住的瑟缩了一下。
裴玄终于开口, 声音低哑得像浸了血:“钟情咒。”
他指尖抚过时越的脸颊, 动作带着偏执的温柔,眼底却是化不开的阴翳, “狐族独有的咒术,只传予心头血所系之人。”
时越骤然想起之前自己饮过几次裴玄的血, 而且裴玄上次暴走也是吸了自己血之后才冷静下来。
时越的心里越来越不安,裴玄此刻的表情太吓人了, 又偏执又暴躁, 好像有把一切毁灭的暴虐。
“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玄低低笑了起来:“当然是把钟情咒打在你身上啊。”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时越的脖子, 上面还留着刚刚掐出来的红印:“如果你敢喜欢上别人,或者生出离开我的念头……”
“会怎样?”时越眼眶有些泛红, 惊悚的感觉说着后背直往心尖上爬。
裴玄顿了顿,看着时越骤然瞪大的眼睛和害怕的模样, 嘴角勾起一抹残忍又脆弱的笑,“咒就会发作, 疼得像骨头被一寸寸碾碎, 全身都会疼的宛如下了地狱一般。”
时越不知为何就想起了上一世自己喝下的那杯毒粥。
那种毒药是相当的烈,他痛的感觉五脏六腑都被人狠狠的捏在了一起,也就是从那次之后,自己格外的怕疼。
他看着裴玄手里的金黄色的咒符, 由内而外的恐惧席卷了全身。
“不要,裴玄……”时越挣扎了起来,妄图离开裴玄的桎梏:“你疯了!”
裴玄却突然收了笑,眼底只剩下偏执的疯狂。
“你还记得我给你当侍卫, 帮你忙,欠了我三个约定吗?”
时越点点头:“记得。”
“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不离开我。”他扣着时越手腕的手骤然用力,将人完全箍在怀里,另一只手带着那团咒符,直直朝时越的心口按去:“你逃不掉了。”
时越拼命后仰,没想到这次裴玄疯的这么彻底!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你放开我!裴玄!我喜欢你是真的,没有骗你!”时越声音有些哽咽,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可裴玄像是没听见,掌心的咒符已经触到时越的衣襟,滚烫的妖力透过布料渗进去,烫得时越浑身发抖。
他看着时越泪汪汪的眼睛,眼底猩红晃了晃,动作却没有半分停顿,只是低头,用额头抵着时越的额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时越,我太怕了……只有把你刻上我的咒,我才敢信你不会走。”
话音落下,他掌心猛地用力,那团缠着金纹的咒符瞬间没入时越心口。
“啊!”时越猛地闷哼一声,心口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尖锐的痛感顺着血脉蔓延开来,比上一世毒发更甚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让他眼前一黑。
他能感觉到那道咒符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自己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裴玄抱着他软下来的身体,看着他失去血色的脸和紧闭的双眼,眼底的猩红终于褪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慌乱。
他伸手接住时越倒下来的身体,指尖抚过他心口那片微微发烫的衣襟,声音沙哑得像要碎掉:“对不起,你马上就不疼了,只有这一次。”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时越,动作轻柔得像抱着稀世珍宝,与刚才的偏执狠厉判若两人。
昏黄的油灯下,裴玄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睡颜,吻了吻他蹙起的眉头。
裴玄脚步踉跄了一下,极力压制着胸腔的暴虐。
很快,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要带时越回那座藏在深山的小院,那里没有阿遥,没有旁人,只有他和时越,永远不会被打扰。
裴玄抱着时越回到了小院中,小心翼翼的把时越放在了床榻上。
时越的睫毛垂着,眼尾还凝着未干的泪渍,呼吸放的极缓,脖子上还有一道紫红的印记,看起来可怜极了。
裴玄伸出手慢慢抚过时越的脖子,替他疗着伤。
他喉结滚了滚,想说句“对不起”,却先被喉间涌上的腥甜呛得蹙眉。
不知道为何,这次妖力暴乱带来的痛感比从前要严重许多,刚刚抱着时越回来,全是凭着一口劲硬撑回来的。
此刻紧绷的情绪一松,剧痛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裴玄刚要撑着床边站起来,膝盖却猛的一软,重重磕在冰凉的地面上。
他痛苦的抓着自己心脏的位置,连头也连带着开始胀痛,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席卷他。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浸湿了散在肩头的墨发,裴玄蜷缩起身子,指尖几乎要嵌进肉里,妖力在体内横冲直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一般的剧痛。
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蓦的在他脑海中闪现,却又怎么也抓不住。
“阿娘爱你……”
“阿遥你在干什么?”
“我恨他!我恨他!”
“忘了吧……忘了这一切……”
是谁,这都是谁?!
为什么喊我阿遥?为什么要让我忘!
裴玄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头,眼眶红的如同泣血一般。
裴玄的意识渐渐沉下去,最后重重晕倒在地上。
一切恢复了宁静……
——
时越再次睁眼时已经天光大亮,阳光顺着窗棂漫进来,带着冬日里为数不多的暖意。
时越眨了眨眼睛,然后缓缓的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他慢慢摸着自己心口的位置,昨日如灼烧般的痛感消失殆尽,宛如那时的痛苦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他向外挪了挪准备下床,手压在枕头边却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时越顿了顿,伸手将那物件拿了出来。
竟是一个用朱砂红绳系着的锦囊,上面还歪歪扭扭的绣着并蒂莲的样式,针脚还有些杂乱。
时越拆开一看,里面竟是三枚成色极好的金锞子,压着一张叠得整齐的素笺。
笺上的字笔锋凌厉,写得不算工整,潦草极了:“元正安康,岁岁伴君。”
昨夜元正,裴玄竟然偷偷给自己准备了压岁的锦囊?放在枕头下面是想让自己睡醒就发现吧……
如果昨天没有发生那样的事,今日早晨定是一个完美的新日。
时越垂下眸子,压下喉间泛起的酸涩。
“吱呀”一声,木门被轻轻推开。
时越抬脸看去,有些错愕,竟然是裴珩。
“裴尚书?你怎么来了?”
裴珩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迈着步走了过来:“我昨日本想找你们同过元正,却没想到看见你们二人一个晕床上一个晕地上,裴玄还吐了一身的血,可把我吓坏了!”
“吐血!”时越惊诧道。
上一次妖力暴走自己就在裴玄身旁,也没见他吐血啊,怎么这次这般严重,不仅晕倒还吐血?
裴珩点点头:“他应当不只是妖力暴走,应该还有些别的原因,差点一口气没送上来,我费了老大力气才稳住他的经脉。”
别的原因……
会不会就是那个什么钟情咒的缘故?
时越紧张的问:“那他现在呢?可有恢复?”
裴珩摇摇头:“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你现在醒了,但是他还没有。”
时越心头一紧,有些挫败,一个好好的元正怎么变成这样了。
裴珩在一旁轻轻的问:“小侯爷,我想知道昨日你们都发生了什么,裴玄体内好像打入了一个咒……不过我没看出来究竟是什么。”
时越对上他锐利的视线,无处遁逃,只好说:“他昨日在我身上种了钟情咒……裴尚书,你知道这个咒吗?”
“钟情咒?”裴珩喃喃道:“知道,这是我们狐妖一族特有的法咒,你是说裴玄给你下了这种咒?”
时越点头,指尖攥得发白:“他说,若是我喜欢上别人,或是想离开他,咒就会发作,我就会痛苦万分。”
裴珩听完,却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心疼:“这小子,倒是把话反过来说了。”
时越猛的抬起头,问:“什么意思?”
“狐族的钟情咒,罚的是下咒之人,也就是裴玄。”
时越满脸错愕,眼睛瞪得大大的:“裴玄?疼的是他?”
“对。”裴珩叹了口气,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裴玄会下这种咒。
裴珩语气有些沉重:“如果被下咒者一直心悦下咒者,那下咒者就无异样,可若是被下咒者变心或远离下咒者,那下咒者将会有被钻心一般的疼痛。”
“如果下咒者疼痛累积过多,最后会骨头寸断直到死亡。”
时越不可置信的僵在了原地,脑子里如炸开了一道惊雷。
裴玄昨日竟然骗他!这个咒分明疼的是他自己!
“他个疯子……”时越声音有些哽咽,眼泪抑制不住的就想往外涌,他瘪了瘪嘴,心口满是酸涩。
他为了不让自己离开,竟然给自己下这种毒咒!
他算准了自己会心软,算准了自己不舍得让他疼,他用这种方式心狠的方式让自己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
时越眼眶红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生气。
他气裴玄用这种偏执的方法留住自己,也气裴玄宁愿可能会死也不信自己喜欢他。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时越声音有些发抖。
“脉象稳了些,但妖力还在乱蹿,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裴珩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叹了口气,“你去看看他吧,在你隔壁房间,他那屋的门没锁。”
时越点点头,转身就往门外走,推开通往隔壁的木门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说:裴玄:疯子好啊,疯子杀人不犯法? – _ – ?顺手解决我老婆的白月光
第74章 初见
裴玄躺在那张简陋的木床上, 墨发散落在枕头上,脸色苍白得像纸,连唇瓣都没了血色, 即使是在昏迷中, 眉头也深深的蹙着,看起来正在遭受剧烈的痛苦。
时越趴在床边, 抓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裴玄……快点醒来吧。”
裴玄觉得自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他好像听见了时越叹息一般的呼唤,他想睁眼回应, 但是意识依旧一片混沌。
昏沉中, 他似乎听到了一道温柔的女声, 在亲切的唤着:“阿遥,慢一点, 别摔了!”
是谁?
是谁在唤阿遥?
他像被无形的线拽着,意识陡然穿透黑暗, 眼前炸开片朦胧的光,等光晕散了, 竟看见条湿漉漉的江南巷弄。
白墙黛瓦浸在雨里, 雨滴砸在青石板上,雨花沾湿了一个青衣孩童的衣角。
那孩童约摸四五岁,脸蛋圆圆的,正攥着个妇人的手向前走。
妇人穿着素色的襦裙, 发间只别了一根银钗,未施粉黛的脸美得令人心惊,身后还背了一个小小的布袋子,装的满满当当。
她拽着身旁的孩童, 笑着说:“阿遥慢一点,等我们到了舅舅家,让他给你买一身新衣服,好不好?”
“好!”阿遥仰起头,眼睛带着孩童的天真:“阿娘舅舅也会变戏法吗?”
“对啊,而且舅舅变得戏法比我变得还好看呢。”
裴玄像是一个无形的魂魄,跟在他们二人身后,他不解的皱起眉,这个小孩是时越一直找的那个阿遥?身旁这个应当是阿遥的母亲,那他为什么会看见阿遥的记忆?
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娘看见他俩,热情的招呼:“锦仪,带阿遥出去啊?”
“对,去京城找他舅舅。”裴锦仪回了一个温和的笑:“这几年劳烦您和孙大哥的招照顾了。”
“哪里的话,你们孤儿寡母的,咱们邻里邻居照应是应该的!”
裴玄不可置信的僵在了原地。
这个大娘竟敢喊她锦仪!?
裴珩告诉过自己,母亲的真名就叫裴锦仪,不过因为去了扬州不愿透露真名,才改为绯月。
那么这个阿遥……竟然就是他自己。
时越一直找的阿遥竟然就是自己?
裴玄觉得老天好像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怎么会是阿遥呢?
自己的白月光的白月光竟是自己?裴玄觉得自己宛如看了一个时越床头的话本子。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他竟然忘掉了这所有事。
而且现在看来他的记忆应当是恢复了,所以才会以第三者的方式重温了当年裴锦仪与阿遥的事。
裴玄压下内心七上八下的想法,继续跟了上去。
看着裴锦仪牵着小小的自己踏上了乌篷船,听见船家说:“这位娘子是去京城?”
“对。”
“好嘞,再等一会我们就开船。”
裴玄敛下眸子,原来他们自那个雨夜后躲在了这个小镇上,现在应当是要去京城找裴珩。
突然场景接连转换,等裴玄再稳神时,已站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裴锦仪头上裹着布巾遮盖了大半张脸,抱着阿遥站在人群中。
“阿娘,人好多啊!”阿遥第一次来喧闹的京城,稚气的脸上全是好奇:“那个人的衣服好好看!”
裴玄刚想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可是裴锦仪却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怖情景,慌忙抱着阿遥离开了人群,绕到了一个小巷里。
裴玄还没看到那人是谁,就已经被裴锦仪带着也离开了人群,只看见那人腰间坠着一个玉兰花的白玉佩。
能让裴锦仪如此避若蛇蝎的,恐怕只有宗瀚一人了。
但是可惜,人群过于拥挤,导致裴玄并没有看清脸,错过了这个绝佳的机会。
“阿娘,我们怎么走了?阿娘你认识那个人吗?”阿遥趴在裴锦仪的肩膀上,大眼睛还眼巴巴的看着越来越远的热闹人群。
裴锦仪吓坏了,她本以为他只不过是京城一个做生意的富商,却没想到他身份竟如此显赫。
不过也是,如果不是这个位置,怎么可能会有人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裴锦仪拍了拍阿遥的后背,声音有些惊吓过后的发颤:“没事……就是一个坏人,我们不去找舅舅了好不好,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过日子。”
如果去找裴珩,万一被他发现自己……后果将不堪设想,以他的冷酷,说不定整个裴府都会完蛋。
她已经害了云间来那么多人了,不能再害了裴家。
思及此,她把面巾裹得又严实了几分,抱着阿遥向京城外走去了。
可是小小的阿遥并不明白,为什么阿娘突然就不带自己去见舅舅了:“阿娘,舅舅不喜欢我吗?为什么不去了?”
裴锦仪揉揉他的脑袋:“阿遥这么可爱,不会有人不喜欢你的,我们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去找舅舅。”
阿遥只好听话的点点头。
时光荏苒,场景又飞速晃了晃。
这次落在片青山里。漫山的松针透着翠,溪水绕着石头流,一座简陋的木屋搭在半山腰,屋前种着三棵橘子树,枝芽刚冒绿。
阿遥褪去了婴儿肥,十四岁的少年眉眼间已经有了裴玄的影子,挺拔的身形如同抽枝的柳树条。
阿娘让他去河里逮几条鱼,中午要吃鱼。
他赤着脚蹲在溪边,手里攥着根树枝,眼神锐利的看向清澈的小河流,当看见一条小鱼围在自己腿旁边时,猛的刺下去,一条鱼便被抓住了。
阿遥刺鱼刺的认真,丝毫没有发现身旁站了一个同岁的少年,正一脸认真且崇拜的看着他刺鱼。
“哇!你好厉害!每一次都能刺到鱼!”
阿遥被吓了一跳差点跌进水里,他属实没想到身边竟然有一个人,毕竟这个深山里这么多年只有自己和阿娘,再也没见过其他人了。
“你小心!别掉水里了!”
阿遥避开他伸过来要扶他的手,长这么大第一次遇上同龄的少年,他有些不知所措。
而站在一旁的裴玄心跳却猛的悸动起来。
这竟然是十四岁的时越,他从未见过的年少时期的时越。
十四岁的时越穿着一身浅黄色的交领长衫,带着一顶钓着孔雀尾巴的发冠,五官十分俊俏,但是脸上却带着浅显的病气,唇色有些苍白,桃花眼笑成了两弯好看的月牙,手上还捏着柄玉白的山水纸扇。
裴玄紧盯着年少时期的时越,是他从未见过的洒脱与自由。
模样并无什么太大的变化,在裴玄眼里一如既往的好看。
但是现在的时越在无人的时候,眼里总会透露出一种忧虑与深沉。
而十四岁的时越则是完完全全的一个开心果,一直笑呵呵的。
他有点嫉妒阿遥了,他看见了这般肆意潇洒的小侯爷;也有点怨恨阿遥,他竟然敢忘记时越。
阿遥抓着手里的鱼,警惕的问:“你是谁?”
因为阿娘说如果遇到不认识的人一定要快点告诉她。
可是这个少年看起来好像不是坏人。
“我叫时越,来这里养病!”少年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嘴角一直扬着,整个人都带着一股神采飞扬:“你呢?”
阿遥本来不想说,但是对上他的那双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叫阿遥。”
“阿遥?好听!”时越说。
这个时候,一道女声传了过来:“阿遥?怎么还没抓好鱼?”
裴锦仪担心阿遥抓鱼抓半天莫不是出了意外,慌忙赶了过来,却没想到看见了与阿遥差不多大的少年。
她看见时越的一瞬间,眼中掠过一丝迟疑。
她太害怕了,害怕莫名出现的不速之客会是那个男人派来的。
她已经被他毁了,现在绝不允许他再来害她唯一的孩子!
裴锦仪拽着阿遥的胳膊将他带到了自己身后,扫视着眼前的少年。
时越看着他俩相似的面容,一下就认出来这位美丽的妇人是阿遥的母亲。
他礼貌的行了一礼:“在下时越,特来此养病,如有打扰,还望您见谅。”
裴锦仪见他如此礼貌,还有这打扮,应当是京城中的权贵人家。
伸手不打笑脸人,裴锦仪放缓了表情,轻轻笑了笑:“你怎么会找到这里养病的?”
清栾山是她当年走了好久才发现的一座山,虽然不高也并不险峻,但是由于地理位置处于几座大山环绕之中,所以很少有人会发现这里。
所以裴锦仪带着阿遥住在了这里,防止被那人找到。
时越安分回答:“我前段时间突然发现的,感觉这里风景甚好,而且人好,方便我养身体。”
“这样……”裴锦仪点点头,见时越落落大方,一直笑着,很好相处的样子,放宽了一点心。
“公子!我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先跑上来了。”一位管家装扮的男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你太慢啦宫叔。”时越道,然后又转头看向裴锦仪和她身后的阿遥:“那我们以后就是邻居啦!”
阿遥看着时越,有些想靠近又有些害羞不好意思。
时越却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将怀里揣的桂花糖塞进了他的手里,向他表示着自己的友好。
阿遥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的还带着他余温的桂花糖,抬头微微勾起了一点笑容。
从那天起,两个少年就经常玩在一起。
对时越来说,阿遥是他第一个朋友。
对阿遥来说,时越亦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其他好多记忆过得格外快,但是只要是和时越在一起玩耍的情景,阿遥却记得格外清晰,连带着在旁经历的裴玄都觉得,原来小时候自己和时越这般亲近。
他越来越想知道,究竟是遇见了什么事,才导致他忘记了这一切。
第75章 遗忘
时间像一条滑溜溜的小鱼, 一不小心就从暮春走到了深冬,岸边的垂柳绿了又黄,清栾山从绿意满屏转为白雪皑皑。
时越已经在清栾山呆了一年的时间。
或许是阿遥的陪伴让他每天都特别开心, 所以身体相比之前好了太多, 又或许是清栾山人烟稀少,风景空气甚好, 时越感觉自己身体倍棒。
这一天阿遥正在帮时越煎药,他一手拿着蒲扇轻轻的扇着, 专注的看着火焰的大小,而时越跟现在一样, 打开话匣子后就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说着话。
“你知道吗阿遥, 我听宫叔说, 前几天京城进了好几只大妖!他们杀了好些老百姓,听说那几个人是被大妖吃了。”时越嘴里吃着阿遥为他做的橘子糕, 囫囵的说着。
阿遥摇着蒲扇的手突然顿了顿,眼神垂了下来, 状似随意的问:“然后呢?”
“然后陛下派了宫廷里的镇妖司把那几个大妖抓住了,并且直接就杀掉了。”时越嚼吧嚼吧继续说。
阿遥看了眼时越, 轻轻的问:“你很讨厌妖吗?”
时越点点头, 但是又随即摇摇头:“不喜欢也不讨厌吧。”
“为什么?”
时越认真的想了想:“因为有些妖就是很坏,仗着自己有妖力就总想着欺负我们人类;可是有些妖好像也挺好,什么坏事也没做,但是被人类发现后下场会很惨, 感觉他们也很可怜。”
阿遥不说话了,沉默的继续摇着蒲扇,并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能让时越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时候的阿遥与裴玄只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不太爱说话,但是时越是个话痨,总会缠着对方说。
不过阿遥一般说的是好听话,裴玄却总是喜欢阴阳怪气。
阿遥见药熬的差不多了,便拿着布垫在手里将药端了下来,然后仔细的撇去药渣,将一碗药汤子递给了时越。
时越磨磨唧唧的接过,小脸拧到了一起,哀嚎着:“每天喝药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阿遥认真的安慰道:“等你身体强壮就不用喝了。”
时越见阿遥盯着自己,仿佛自己不喝完就不会移开视线的样子。
他只好叹了口气,认命的一手捂鼻子,一手端着药碗如喝酒一般闷了进去。
咕噜咕噜喝完后猛的把药碗放在桌子上,迫不及待的拿了一颗橘子糖放在嘴里。
渐渐的,嘴里那股难以忍受的药味才被清甜的橘子糖味覆盖,时越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时越不喜欢喝药,从小到大药喝的实在太多了,他觉得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尿出来的药比喝的水都多,喝的让他看见黑乎乎的药都害怕。
以至于只要没人盯着他,时越就会偷偷的把药倒掉。
在侯府的时候,一般都是时文敬或者时渊轮流盯他喝药;如果他们两个人带兵去边疆,那盯时越喝药的任务就会落到管家宫叔身上;可若是宫叔也忙的顾不上时越,那这碗药多半会喂给时越屋前的那棵树。
来到清栾山后,时越倒药的技能更是训练的炉火纯青,一个不注意药碗就空了。
时越一连着好几日都成功的倒掉了药,嘴里没了苦味,开心的大门牙直漏风。
不过这种好心情没持续几天就结束了,因为阿遥发现了。
“你怎么把药都倒了?”阿遥皱着眉头问,俨然像是一个小大人。
“太苦啦!不想喝,而且我现在身体好好的。”时越说。
“那也不行,宫叔说你每天都要喝一副的。”
时越笑嘻嘻的说:“宫叔现在不是不在嘛!”
阿遥不为所动:“那不行,我看着你喝。”
说着,将手里的药向时越面前递了递。
药碗一靠近,那股直逼大脑的苦味就席卷了时越,他连忙捂着鼻子向后退了几步,抗拒的摇头:“太苦了,我不想喝,这里连一个甜嘴的东西都没有,”
阿遥仔细想了想,最后认真的说:“只要你按时喝药,我就给你做橘子糖吃。”
时越早就眼馋阿遥家门前那棵橘子树了,上面的橘子总是又大又红,铁定甜。
“真的吗!”
“真的。”
“那好吧,我相信你了!”
后来时越喝一碗药,阿遥就会立马给他嘴里塞一颗自己做的橘子糖。
再后来,哪怕不是喝药时间,阿遥也会时不时给时越投喂橘子糖。
时越嚼着嘴里的橘子糖,陡然就想起了这些往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遥莫名其妙的看着发笑的时越:“你笑什么。”
“没什么。”时越摇摇头,扬起唇角问:“你怎么把橘子糖做的这么好吃?”
阿遥突然被夸,有些不好意思:“我娘教我的。”
“奥~”时越点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脆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时越扬声问:“谁呀?”
门外传来一道恭敬的声音:“二公子,侯爷让我请您归家。”
时越愣了愣,没想到父亲会这个时候让自己回家。
不过也是了,他这一年来清栾山养身体就是因为他爹和兄长去了边关,自己在空空荡荡的侯府呆的无聊,才想着找座山住的。
如今爹和兄长回来了,他是应该回侯府的。
可是却遇到了阿遥,和他这一年说的话,比在侯府十几年都多。
爹和兄长总是忙碌,他又是个话多的,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是阿遥却总是能安静的听自己讲话,明明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却句句都有回应,从不让自己话落空。
时越有点不想回去。
阿遥也没想到分别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虽然时越没有明说过自己的家世,但是阿遥能感受的出来,他肯定是个贵公子,和他这种只能躲在山里的人不一样,时越早晚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平时叽叽喳喳嘴不停的时越这一会却突然安静了。
一时之间屋里的气氛沉闷极了,只有侍从还在外面锲而不舍的问:“公子?需要属下替您收拾行李吗?”
时越不是第一次感受离别这种情绪了。
爹和兄长这些年时不时的就会四处征战,离别是他早就经历过千万次的事。
可是这一次的难过的情绪却异常的大,甚至有点想哭。
“阿遥,我要走了。”
阿遥轻轻的点点头:“我知道。”
时越觉得自己喉间有点哽咽:“你会怪我突然走吗?”
如果自己一走,阿遥又要一个人了,这清栾山这么大,只有阿遥和他母亲两个人,多孤独啊。
阿遥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你回去要按时吃药。”
时越突然就哭了:“可是我喝完药却再也没有橘子糖了。”
阿遥也红了眼眶:“对不起。”
时越摇头:“不怪你,怎么会怪你,谢谢你阿遥陪我过了这样的一年。”
是我该谢你才对。
阿遥第一次主动抱了时越,在时越看不见的地方,一道水光滑落脸颊。
这个拥抱只持续了五秒,阿遥就分开了,又变成了往日那副模样,像一个小大人:“你快走吧,别让他们等着急了。”
时越不想哭,他都这么大了,流眼泪算什么样子。
可是他忍不住,越不让自己哭就越想哭,以至于眼泪不停的流。
“你……你会一直在清栾山吗?”
阿遥不知道裴锦仪会不会带他去别的地方,不过当下应该不会离开。
“会。”
“那你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阿遥点点头:“我信。”
不管时越说什么,他总是信的。
就这样,两个依依不舍的人最终还是分开了。
裴锦仪在河边洗完衣服回来就见邻居的那间小院空了下来,时越已经离开了,而她的儿子却紧紧锁着门,一步也没有出来过。
就这样阿遥把自己在屋里关了一整晚,蜡烛也晃着亮了一整晚,谁也不知道他在屋里忙活什么。
时越恹恹的坐在马车里,一点回家的喜悦都没有,满心都是要离开阿遥的难过。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声的喊自己名字:
“时越!时越!”
是阿遥!
时越连忙让侍从停了车,慌不择路的打开车帘伸出脑袋。
时越的马车虽然没有跑的多快,但是也在山间行驶了一夜,不知道阿遥跑了多久,他竟然追上了自己的马车。
阿遥跑的头发凌乱,喘着粗气,声音都变得嘶哑。
时越得了一看见阿遥就想哭的毛病:“你这个傻子,这么远,你追我干什么!”
阿遥却不在意,只后悔自己没有跑的更快一些追上时越。
他把手里的包裹递给时越:“我来给你送这个。”
时越接过那个包裹,定睛一看,竟然是满满的一包橘子糖!
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阿遥紧张的说:“别哭,你以后喝药还能吃橘子糖。”
“谢谢你阿遥。”
阿遥笑了起来。
时越觉得这是清栾山最美的风景了。
后来时越遇见了裴玄,又想起了这件事,虽然两个人性格不同,但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
那就是骨子里的偏执。
裴玄偏执的让时越只喜欢一个他,而阿遥则是偏执的完成自己想做的事,不记后果。
时越从那天告别阿遥,就已经开始计划下一次见阿遥的事了,他决定回到家就好好吃药养好身体,这样不管他去哪里,兄长和父亲都不会再管他了。
他开心的幻想着再次与阿遥相见的场景,却从来没意料到,这将是他这一辈子最后一次见阿遥了。
沉默温柔的阿遥再也没有了,他死在了下一年早春的清栾山,活下来的只有满身尖刺,刻薄阴翳的疯子裴玄。
第76章 杀戮
裴玄看着阿遥送走了时越, 却还是依依不舍的看着时越越来越远的马车。
裴玄其实很想跟着时越的马车走,因为相比较阿遥的经历,他更想看看年少时期时越的样子。
不过可惜的是, 他只能跟在阿遥的后面。
阿遥就这么干站着, 在小山坡上眼巴巴的看着远处灯光点点的繁华京城。
那是时越要呆的地方,但不是他的。
他问过阿娘, 为什么要住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里,有时候会有一点埋怨阿娘, 山里什么都没有,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可是阿娘总会搪塞过去, 用各种各样的话术哄骗他。
小时候他还会难过, 还会相信阿娘的骗子话术,可是长大他就不信了。
何况阿遥那么聪明, 早就看出来阿娘是在躲避什么人,一个令她伤身伤心的人。
阿遥知道提这些事会惹得阿遥娘伤心, 所以长大之后阿遥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些,也不会再有那种埋怨的情绪了, 安静的陪着阿娘, 在清栾山过好他们的日子。
日子又一天天过去,山顶的白雪化成了潺潺流水汇入了小河中,河边的柳树又发了绿色的枝丫。
阿遥正在清扫院子里的尘土,心里却惦记着裴锦仪。
她说要给自己买些新衣裳, 所以下山进城去了,她有时会把自己织的布匹拿到京城中卖以换取银子,但她总是快去快回,两天就会回来。
可是这一次裴锦仪已经离开四天了, 却还没有回来。
阿遥心不在焉的扫着地,想着如果今晚阿娘还不回来,他就下山去京城里找她。
或许顺便还能见一见时越。
“阿遥快收拾东西!这里不能呆了!”就在这个时候,裴锦仪突然赶了回来,手里给阿遥带的新衣服被慌忙扔在桌子上,她目色慌乱:“他找到我们了!他找到我们了!我们必须快点走!”
阿遥不明所以,看着神情慌张的裴锦仪,担心的问:“阿娘……必须走吗?”
如果走了,他可能就彻底和时越断音信了。
裴锦仪只拿了几锭银铤,其余什么都没带:“必须走!”
阿遥只好听话的点点头,跟在裴锦仪的身后步履匆匆的向外跑。
可两人刚跑出院落,就看见一大队人马举着火把向这里走来,密密匝匝的火星像一条要吞噬他们性命的火龙。
裴锦仪猛的停下脚步:“他们竟然如此快……”
阿遥也意识到了事情的紧张,即使他再成熟,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他心脏乱跳:“阿娘该怎么办?”
裴锦仪拽着他往回走:“下不了山了。”
他们辗转来回,最后又回到了家里。
裴锦仪带着他来到了柴房,阿遥没想到柴房角落竟然藏着个暗门,看来阿娘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设想到今天的事情了。
裴锦仪蹲下身飞快扒开堆在上面的干草,手指扣着石门缝用力一拉,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扑面而来。
裴锦仪推着阿遥向里走:“快走,顺着这条通道就能下山!”
阿遥拉着裴锦仪的手,认真的说:“阿娘你也和我一起!”
裴锦仪点点头:“你先往前走,阿娘随后来。”
就在这时,院墙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像是有几十个人踩着落叶过来,伴随着金属碰撞的脆响,阿遥猜那应该是刀鞘吧。
“镇妖司捕妖!立马束手就擒!”
一道怒喝声传了过来。
阿遥听见“镇妖司”三个字血液都要僵住了,时越曾给自己说起过镇妖司,这是大雍最厉害的捕妖队,由皇帝直接管辖,近些年出现的大妖都是他们斩杀的,以及防御妖的武器也大多出自于他们建造。
裴锦仪目光森然,苦笑道:“我都躲到这种地步了,还是不愿放过我吗……”
“阿娘,我们快走吧。”阿遥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阿娘走不了了。”
裴锦仪却突然坚定的摇摇头,猛的把阿遥推了进去,立马关上了暗门。
阿遥被推得一阵踉跄,等站稳身体后抬头看过去,暗门的锁已经被“啪嗒”一声,紧紧关闭了。
阿遥立马开始疯狂砸门,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突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重重的暗门竟然被生生撞出了一道缝隙。
裴锦仪见状只能施了一个术法,将整个暗门隐去,这样才能确保他们找不到自己的孩子。
自己的债自己偿就好了,她只希望她的阿遥能安然无恙。
这下无论阿遥如何努力,哪怕手臂撞出了血,暗门也丝毫未动。
阿遥从缝隙里看见裴锦仪手里燃起了金色的妖力,九只蓬松的狐尾散发着金色光芒。
几十个穿着黑色铠甲的人已经冲进了院子,为首的人手里举着块金色令牌,上面刻着“镇妖司”三个字。
阿遥咬着牙含着泪的喊,还不停歇的想办法打开门:“阿娘!”
外面的打斗声、兵器碰撞声、还有阿娘压抑的痛哼声,像针一样扎进阿遥耳朵里。
他疯了似的拍打着暗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只能无奈的眼泪顺着脸颊不停的滑落。
“她有一个孩子,去找!找到直接杀了。”镇妖司为首的那个人冷冷道。
“不要!我看谁敢动我的孩子!”裴锦仪大喝一声,手中的妖力更盛。
可是来的这几十位镇妖司官兵皆非等闲之辈,并且人数众多,手上都拿着精巧的捕妖工具。
裴锦仪渐渐的落了下风,身上素色的衣服逐渐染了一圈又一圈的血迹,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暗淡了一大半,却还是死死支撑着。
哪怕在别人眼里,身后空空如也。
“一个小妖而已,称得上是什么孩子?”为首的男人冷酷的勾起唇角,手中的剑柄再次高高扬起朝着裴锦仪就刺了过去。
“不要!!!!!”
阿遥的嗓子都喊哑了,喊裂了,他的脸颊已经落满了眼泪,他紧紧咬着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慢慢滑落。
他看见那柄剑刺入了阿娘的身体,鲜血从胸腔中喷了出来,再然后,阿娘像没了生命的纸人慢慢倒在了地上。
男人嫌恶的擦了擦剑柄上的鲜血,看着地上满身鲜血的裴锦仪,嗤笑:“不自量力,低等的妖。”
“大人,并未寻找到她的孩子。”
男人却不知为何眼神直直的看向阿遥藏身的地方,与隐藏起来的阿遥对上了视线。
阿遥心脏一下紧张的似乎都要骤停了,他明知道男人看不见自己,可是隔着虚空与他对视,他那如豺狼一般锐利的眼神还是吓得他出了一身的汗。
他的眼神充满铁腥味,又肮脏又恶心。
许久,男人才移开视线:“跑不远,仔细搜!”
“是!”
男人在屋里环视一圈,最终踩着满地的鲜血离开了这里。
裴锦仪其实还有一口气在,不过男人心高气傲便以为她真的断了气。
她见镇妖司的人都离开,且好像没有要回来的趋势,费力的再次施了个法,将阿遥放了出来。
阿遥飞奔到裴锦仪身边,托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的抱在了怀里,生怕弄疼了他,他哽咽着:“阿娘!我去找药!”
“不要……”裴锦仪费劲的伸出手抓着他的衣服,脸色白的宛若宣纸:“不要……你听阿娘说会儿话。”
裴锦仪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努力伸出手摸到阿遥的眉心,指尖凝出一道淡淡的金色咒印:“阿遥,娘要你忘了这一切……忘了清栾山,忘了我……”
“我不要!”阿遥拼命摇头,却发现身体被裴锦仪控制着不能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咒印钻进眉心。
突然之间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他的脑子,这十几年的事情光怪陆离的不停闪过,直到他感受到一些人的面孔渐渐模糊。
“你叫裴玄。”裴锦仪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带着血腥味,“醒来后,你不是阿遥,只是裴玄……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活着……只有这样,他才找不到你……”
“娘累了,娘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遇到他……”
“如果将来你遇到了喜欢的人,一定要真心待他……”
“娘真舍不得你啊,娘真想看着你长大……
“娘也对不起你,因为娘的错,你不能和其他小孩一样玩耍,只能跟着娘躲在大山里……”
“如果还有下辈子,你愿意继续当娘的孩子吗?”
“娘!我愿意!我愿意!”阿遥哭的上气不接不下气,他好想再摸摸阿娘的手,可是被术法掣肘着,他连动也动不得。
“阿遥,好好活着……忘了这一切,不要恨……不要难过……你的人生不应该被恨裹挟……”
裴锦仪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她放在阿遥眉间的手慢慢的滑落下来。
阿遥觉得自己意识在慢慢抽离,甚至悲伤的情绪也在慢慢减少,他好像有些忘了曾经的事,他看着地上的阿娘,甚至一些相处的记忆都在变得模糊。
他该难过的,可是脑子却一点也想不起来有关她的事情。
阿遥很恐慌,他不要忘记阿娘,也不想忘记时越。
直到最后,他被裴锦仪所剩的金色妖力裹着腾空而起,离这座小院越来越远,最后猛的掉在了一处乡间小路上。
阿遥觉得自己好累,他心里好像很悲伤,可是为什么悲伤却根本记不起来,他烦躁的拍着自己头,然后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月光透过密林照进来,落在他脸上。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白,他抬手摸了摸眉心,那里还有淡淡的灼热感,却想不起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谁?”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风吹过洞穴,带来远处山林的声响,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抓着什么的力道,却什么都没有。
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名字——裴玄。
对,他叫裴玄。
他是一只妖。
第77章 苏醒
裴玄已经昏迷四天了。
最初时越还能心平气和安慰自己是裴玄伤得太重, 所以昏迷的时间有点长,可是第三天第四天还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时越烦躁的不行。
他几乎是黏在了裴玄身边, 动不动就要摸一下他还有没有呼吸, 生怕人断气。
裴珩在一旁看的直乐呵:“时小侯爷,你太紧张了, 他可是狐妖,是一种大妖, 这点伤奈何不了他。”
“那他怎么还不醒?”
裴珩道:“或许是因为他催动了钟情咒,毕竟这个咒一只狐妖这辈子只能催动一次, 很伤内力。”
时越连续皱了好几天的眉头, 此刻都快要留下两道重重的“川”字印了。
这时, 床榻上的裴玄却蓦的抖动起来,好像在经历着什么样的苦楚与痛苦, 他死死的攥紧着拳头,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裴玄……”时越慌忙凑了上去, 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裴玄沉浸于脑海中光怪陆离的事情,没有给时越答复。
裴珩也站到床边, 指尖凝起妖力慢慢输送给裴玄。
“小侯爷, 你非妖,与妖气沾染过多对你不利,不如你先在外间等候?”
怪不得这会感觉喘不上气呢,原来是因为这个……
“好。”
时越离开了寝室, 坐在外间的凳子上,心不在焉的等着,却没想到石头突然来了。
“二公子!二公子你没事吧!”
“石头?”时越猛的想起裴玄还打了他一巴掌:“你的伤好了吗?”
肯定没好啊,你不知道你老攻的手劲吗?
石头无奈的腹诽着, 但是却笑了笑:“嗯……好多了,裴侍卫……他后来有没有对你……”
时越摇摇头,冲他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没有,反倒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昏迷四天了。”
石头可不关心裴玄怎么样,他来是有重要的事:“二公子,那日我还没和你说完。”
时越本来把这事都忘了,主要是裴玄这醋精这回闹得太凶了,不过石头既然又提了起来,趁着裴玄昏迷,他得把握好机会。
“你说。”
石头往时越身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二公子,根据您给我的地点和其他线索,咱们的人在扬州城外一处小村庄里,找到了当年给绯月接生的婆婆。”
时越感觉自己就要窥探到事情的真相了,于是小心翼翼的问:“她说了些什么?”
石头道:“孙婆婆记性不大好了,但是对绯月印象却很深,因为绯月在她家旁边住了有好几年,当年绯月生产来不及找接生婆,就是孙婆婆替她接生了。”
“然后呢?”
石头接着娓娓道来:“孙婆婆说当年她接生时,瞧见那婴孩左肩连接腰的地方有一个黑痣。”
时越闻言点点头,但是突然愣了:“你说哪个肩膀?”
“左肩。”
时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说:“我绝对不会记错!阿遥左肩到腰的那一段地方也有一颗痣!”
当年他在清栾山,宫叔并不能天天在山上陪着他,侯府一大堆事情还等着他打理,所以有时候宫叔就会离开几天进城处理事情。
而这个时候,时越就习惯性的让阿遥替他做这做那,但是他还担心阿遥光干没俸禄心里不开心,可是给了阿遥又不要,于是便只好给阿遥说:
“你帮我做一件,我就还你一件,这样总可以吧!”
这其中一件便是让阿遥替他洗澡时搓背,作为回报时越自然也要给阿遥搓,虽然阿遥红着脸义正言辞的拒绝,无奈拗不过时越,只能被他扒了衣服进了木桶里。
阿遥一张脸红的宛若灯笼,一动不敢动的呆在水里。
也就是这个时候,时越发现他的左肩下面有一个黑痣,若不是这样裸了上身,旁人根本看不见。
时越重复着这几个字,开心的扬起唇角:“左肩……黑痣……果然!果然阿遥和裴玄就是一个人!”
时越觉得自己可太幸运了,少年时期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不过唯一可惜的便是,不知道裴玄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导致他没了记忆。
石头一直知道时越在找阿遥,他原本特别希望自家公子可以得偿所愿,可是没想到这真是天定的良缘,裴玄和阿遥竟然是一个人。
所以石头又不希望自家公子找到阿遥了。
于是石头只能在旁边苦笑着。
时越好想把这个惊喜分享给裴玄,他这样以后肯定不会闹脾气吃飞醋了,因为他就是阿遥。
这个时候裴珩沮丧着脸推开了门。
时越一下迎了过去:“裴玄他怎么样?”
裴珩不说话,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暗淡。
时越见他不说话还这幅表情,便有些慌:“怎么不说话?是裴玄情况很不乐观吗?刚刚不是在给他输妖力?”
“谁说不是呢。”裴珩皱着眉摇头,指尖还沾了点方才输送妖力残留的光晕,“妖力刚送进去就散了,他身子骨反倒更弱,气息都飘得很,保不齐……”
“不许胡说!”时越害怕的说,不等裴珩说完便冲进了裴玄的屋子里。
掀开幕帘的瞬间,他却猛地顿住。
床榻上哪还有半分虚弱的样子?裴玄正靠在软枕上,墨发松松搭在肩头,脸色虽还有些苍白,眼底却亮得很,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这……”时越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有些好笑的说:“你骗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裴珩靠在门框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时越无语的瞪他一眼,都四十多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
“行了行了,不笑你了,估计你们两个这会要好好说会话了,我就先撤了,有事去隔壁喊我。”裴珩勉强止住笑意,甩甩手扭头走了。
刚走几步见石头还伸着头往里面看,生怕自家公子再受什么伤。
裴珩直接上前抓住石头的后衣领,将他连拖带拽的拉走了:“你说你怎么没一点眼色,小别胜新婚,四天没说话了,你还杵在这儿干啥?”
石头只能满脸不爽的跟着裴珩走了。
木门“咔嗒”一声落了锁,内室瞬间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时越转过身,看着床上望过来的裴玄,鼻尖突然一酸,几步冲到床边,不等裴玄开口就扑了上去,胳膊紧紧圈住他的腰,脸埋在他颈窝里:“谁让你给自己下钟情咒的!那么疼!非不信我!”
裴玄紧紧回抱住他,他知晓了自己是阿遥,曾经那些清栾山的记忆也重新回到了脑海中,才知道他和时越竟有那样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这个人竟然与他有如此深的缘分。
“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你还骗我,裴尚书都告诉我了!”时越气的一口咬在裴玄的脖子上,又重又狠,还用牙使劲磨了磨,丝毫不顾忌他是一个刚醒的重症患者。
“嘶。”裴玄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时越感受到嘴里有血腥味,才松开了牙,转而用唇瓣亲了亲,才恶狠狠的说:“你还知道疼?我以为你不怕疼呢。”
裴玄一点也没反抗,任由时越在他怀里发脾气一样又啃又咬:“如果疼能换来你呆在我身边,我心甘情愿。”
“笨蛋,你就是阿遥,从始至终都是你,我才不要离开你。”时越把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告诉了他。
按照他的设想,裴玄这醋坛子天天把阿遥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要是知道自己就是,那表情肯定很好玩。
结果裴玄却像早就知道了一样,表情一点没变,而且这次听见阿遥两个字竟然没炸毛?!
时越一脸疑惑:“你怎么不说话?你最讨厌的阿遥其实是你自己,好笑吧。”
裴玄看着他亮晶晶的眼,滚了滚喉咙:“我已经想起来了。”顿了顿又补充:“全部。”
这下轮到时越呆住了,半天没说话:“……什么意思?你怎么就都想起来了。”
“昏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都想起来了,可能是因为钟情咒影响了其他的符咒,所以就想起来了。”裴玄轻轻的将时越眼角滑落的一滴泪扶去了。
裴锦仪在临走前给他注入了会令他遗忘的法术,而钟情咒法力太过强悍,所以影响了裴锦仪的法力,这才使得他恢复了记忆。
裴玄将梦里的事给时越讲了一遍。
当听到裴玄亲眼目睹裴锦仪的死亡时,时越把裴玄搂得更紧了,好像在用这种方式安慰着他。
“你当时肯定很害怕……”
裴玄道:“小时候我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在我的记忆中,我的母亲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我,别人都有阿娘,就我没有,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时越听的心紧了紧,他抵着裴玄的胸膛直起了腰,亲了亲他的唇角:“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因为你有我。”
裴玄以一个非常脆弱的姿势埋在时越胸口,双手紧紧环在他的腰上。
时越一下又一下的顺着他的头发,安静的让他靠着。
“那你知道宗瀚是谁了吗?”时越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裴玄脸埋在时越衣服上,声音有点闷:“应该知道了,能调动镇妖司的只有那一个人。”
时越心沉了不少:“元嘉帝。”
“应该就是他了。”
镇妖司由皇帝直接管理,只听命于皇帝一人调令,再结合原先是皇室中人的说法,这个宗瀚应当就是元嘉帝了。
时越没想到裴玄竟然是皇室的血脉。
时越托起裴玄的脸,仔细的观察着,联想着元嘉帝看的话,裴玄是有一点像他,不过还是更像裴锦仪,只是略微能从眉眼间看出一点元嘉帝的影子。
元嘉帝今年不过刚刚四十,与裴锦仪在扬州相遇之时,应当也就二十多岁。
时越细细推算着。
第78章 赈灾
元嘉帝三十岁才登基, 十八岁还是太子时,与侧妃生下了大皇子,后过了两年识得皇后, 生下了太子。
想来也就是这段时间, 他隐匿身份去扬州认识了裴锦仪,后来也许是知晓了裴锦仪妖的身份, 所以在返回京城后,才对裴锦仪痛下杀手。
毕竟他一个要做九五之尊的储君, 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有一个半妖的孩子。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裴锦仪是妖的呢?
时越喃喃道:“怪不得大皇子殿下见你第一面就调查你……恐怕是看出来你有些陛下的影子。”
顿了顿,他接着说:“那你要替你母亲报仇吗?”
裴玄觉得自己平静的生活一下就被打乱了:“我需要把这些事情先告诉舅舅。”
时越揉了揉他的头发:“没关系,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 我都会陪着你的。”
翌日, 时越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带着裴玄离开了这座小院, 准备回侯府,这么多天再不回去, 恐怕时文敬得亲自来山里抓他了。
时越把头从马车里伸了出来,看着逐渐远去的木屋, 心里有些难过。
这场景怎么跟小时候在清栾山和阿遥分别这么像?
不过唯一不一样的, 就是那一年是自己走,而如今身边却坐着阿遥。
时越觉得上天是怜惜他的,在上一世被人害死万念俱灰的时候,还能重活一世, 让他有改变结局的机会。
而被他弄丢的阿遥,也兜兜转转又让他们相遇。
时越觉得自己可太棒了。
——
紫宸殿内,元嘉帝面色有些发灰的坐在鎏金的龙椅上,文武百官皆是一片肃穆之色。
裴珩隐在朝臣中间, 把眼中的厉色深深隐去。
裴玄把裴锦仪的死因和盘托出时,他只觉得自己的怒火攻心差点没晕过去,他们裴家如此珍爱的女儿竟然被皇帝这个老不死的害死。
若不是他身处高位,估计裴珩昨日半夜就要拿着刀将他砍了,好替锦仪报仇雪恨。
“陛下,臣有本奏!”
宣抚使突然出列,奏折高举过顶,声音刺破沉寂:“启奏陛下,北地三州奏报,今冬雪灾已致流民逾十万,而太子殿下分管的赈灾司,竟迟发粮草半月有余!导致北地流民流窜,重伤或饿死者不计其数。”
话音刚落,立刻有七八个官员跟着出列,齐声附议。
礼部尚书王显和周牧松交换了一下视线,然后他抚着山羊胡,语气沉痛:“太子乃国本,当以仁厚为先,如今流民冻毙于道,而东宫却难以作为,长此以往,恐失民心,动摇国本!”
元嘉帝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前些日子北地雪灾的急报就传了过来,他派太子负责赈灾事宜,却没想到竟然搞成了这个样子。
周敬之慌乱的说:“父皇,儿臣绝对没有徇私贪图银两,每日赈灾粮皆是按时发放,还请父皇明鉴。”
周牧松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并未言语。
东宫一党的人皆是开口为太子求情:
“陛下,太子殿下一向励精图正,此事恐怕有其他缘由。”
“启奏陛下,北地雪灾许多州县皆不允通行,赈灾粮却有可能晚到啊。”
“……”
元嘉帝对这个太子是越发失望,从前觉得他狠厉最像自己,可如今却发现竟是个蠢的,不堪重任,事情办不好,拉帮结派倒是一个高手。
“太子,你太令朕失望了。”元嘉帝阴寒的目光落在周敬之身上,却立马就移开了,转而看向周牧松,眼神微微变得缓和:“赈灾一事交由大皇子负责,若再出差池,朕不饶你。”
听了这话的周敬之一时之间脸色突变,狠厉的目光直指周牧松,却由于紫宸殿官员众多,又不得不压下胸腔中的愤怒。
周牧松立马拱手行礼:“还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做好。”
散朝的钟声响起,元嘉帝只点了大皇子一个人留了下来。
周敬之心有不甘却不好发作,只能沉着脸离开了紫宸殿。
周牧松脸色未变,跟着元嘉帝的回到了御书房。
“北地雪灾紧急,朕命你携粮草、白银前往赈灾。”元嘉帝顿了顿,指尖叩了叩龙椅扶手,“你久在京中,也该去历练历练,看看如何掌事。”
旁边的王公公听此言心头一震,天子这意思可不敢令人琢磨啊,这话里话可像是要更换储君的意思。
周牧松也心如明镜,立刻跪地领旨:“儿臣遵旨!必不辱使命!”
他抬头时,正撞见皇帝眼底的审视,那目光像钩子,似要把他的心思扒得一干二净。
他不慌不忙的低下头,隔去了君王审视的视线。
东宫。
暖炉烧得极旺,周敬之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来回踱步,锦靴踩在地毯上,留下一串焦躁的脚印:“父皇这是明着历练,实则试探!若他周敬之赈灾有功,朝臣们肯定要联名请立改他为储,到时候我这个太子,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小太监和宫女都哆哆嗦嗦的立在旁边,不敢言语,生怕惹得贵人震怒连得自己遭殃。
他不能坐以待毙了,不能再任由周牧松的手伸的越来越长了。
他得想个方法处理掉他。
周敬之绝不允许自己的位置受到威胁。
——
“你快点喝!怎么喝个药磨磨唧唧的。”时越叉着腰凶神恶煞的嚷嚷。
裴玄坐在亭子里,看着眼前黑乎乎的汤药,往外推了推:“我真的好了,不用喝药了。”
“那也不行。”时越直接把碗放在裴玄手里:“以前天天骗我喝药,怎么到你身上就不喝了。”
裴玄是真觉得自己好了。
当时他晕倒,不过是因为钟情咒的影响罢了,现在钟情咒在他身体里自己融合的很好,根本用不着喝药。
这个药还是裴珩给他抓的,专挑苦的抓,喝一口胆汁都能吐出来。
时越眼睛转了转,看着别扭不肯喝药的裴玄,突然懂了。
这绿茶狐狸是不是又想用这样欲拒还迎的方式让自己主动喂他啊?
时越觉得肯定是这样,腹诽着这人怎么跟小孩一样,但是却端起了药碗,拿勺子搅了搅:“那我喂你好了吧?快喝吧大小姐。”
裴玄:“?”
他本来是真真切切不想喝的,不过既然能享受时越的照顾,苦就苦点吧。
于是裴玄乖乖的张开了嘴,皱着眉喝了药。
时越一勺一勺的喂,裴玄一口一口的喝。
不过裴玄觉得这样喝太慢了,整个口腔里都是药草的苦味。
他干脆接过药碗一口闷了剩下的药。
时越一脸欣慰的夸:“不错不错。”
下一秒自己就被裴玄拉进了怀里,陡然之间药苦味转移到了自己嘴里。
“唔。”时越被苦的直拧眉,推搡着裴玄,脑袋向后缩着想远离这份苦。
但是裴玄却恶劣的拖着他的脖颈,不允许他躲闪。
直到最后嘴里的苦味都快没了,裴玄才放开他,移开之前还咬了咬时越的下唇。
裴玄眉眼间带着狡黠的笑意。
时越怒视他一眼:“太苦了!”
裴玄反倒说:“有吗?我倒觉得挺甜,我以后要天天喝药。”
“你想得美!”
“我可以不想直接做?”裴玄宛如像嗅到肉味的猫科动物,一脸憧憬。
时越发现自从裴玄恢复记忆后,脸皮也不薄了,嘴皮子也更好了,整天给时越说的一愣一愣的。
“还是以前可爱……”时越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不知道那个能让你失去记忆的咒裴尚书会不会……”
裴玄刚要再说话,却见时文敬走了进来。
时越立马收起嬉皮笑脸,瞬间变得正经起来:“父亲。”还顺带扯了扯裴玄的衣服,防止他当着老人家的面又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裴玄除了面对时越是放松的、鲜活的神情,其他的人一概都是死人脸。
见时越拽自己,他还反手挠了挠对方的手心。
时越还没有把裴玄的渣爹是当朝天子这个事告诉时文敬,毕竟好多事情还没有完全明了,现在告诉时文敬,除了徒增担心烦恼外没什么好处。
时文敬看着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忍不住冷哼一声。
时越立马不动了,飞快的把裴玄的爪子扔一边:“怎么了爹?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时文敬干脆把脸扭到了窗外,想着眼不见为净,结果就看见树上挂了两个小人,一个小人穿浅绿色衣服,手里拿着柄扇子,笑意盈盈好看的紧,而另一个小人一身黑衣服,不苟言笑手里还拿着剑,凶神恶煞的。
时文敬脸色有点青,只能再次扭头直接坐在了书桌前。
时越顺着他爹的视线也看见了树上挂着挨在一起的小人,脸色有点发烫。
自己挂是一回事,被家长看见是另外一回事。
时文敬喝了口凉茶顺了顺气才慢慢的开口:“越儿,你可知近几天北地三周遭雪灾一事?”
时越当然知道,因为这场雪灾在上一世要了一个人的命。
他点点头:“我知道,爹。”
时文敬:“今日朝堂之上,大皇子一派的诸多重臣当朝弹劾太子殿下,所以陛下现在派遣大皇子去往北地三洲,负责流民安置事宜。”
时越脸色沉了沉,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按照上一世的走向进行了。
上一世的周牧松也是如此去往北地赈灾,但是却死在了北地。
传回京中的消息是,大皇子所带的赈灾粮发生短缺,引得流民暴动,援兵未及时援助,所以大皇子被流民乱步踩死了。
当时听到消息的时越甚为可惜,认为周牧松相比较太子来说,人要更温和一点,若他是嫡子,储君的位置跟周敬之没什么关系了。
可现在周牧松若死了,周敬之就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了。
第79章 面圣
时文敬接着说:“此次陛下将此事交由大皇子, 是有换储君的想法,也借此可以历练大皇子殿下。”
“不过以太子殿下的脾性,此次大皇子去北地赈灾绝不会轻松, 他定是会做些手脚。”
时越闻言道:“那……我们要帮大皇子吗?”
时文敬作为手握兵权的重臣, 最忌讳的便是与皇子私联,并且支持某位皇子, 所以时文敬一直是中立派,从没有在朝堂上表示过支持哪位皇子。
可是上次阿木尔那一件事反倒是被迫让时文敬和大皇子绑定在了一起, 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时文敬也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之后与大皇子更不敢有任何明面上的联系, 生怕惹得天子猜忌。
他烦躁的搓了搓眉心:“可是大皇子刚刚却遣人送来了一封密信。”
“什么密信?”
“大皇子觉得赈灾途中恐有变故, 而他手里如今可调遣并信任的官兵只有五百余人,若太子途中刁难, 这点人太少了,所以大皇子希望我可以借他一点兵。”
时越拧着眉头:“父亲你可答应了?”
时文敬摇摇头:“还未想好。”
“这兵不能借。”时越道:“京营兵权归兵部直辖, 侯府私兵虽属家卫,却也在册籍, 如果将兵借给大皇子, 再被捅到御前,便是‘私相授受、结党营私’的铁证。”
天子多疑,大皇子本就因换储风声被猜忌,侯府再私借兵卒, 无异于自缚手脚。
时文敬赞赏的点点头:“可坐视不理也不可,大皇子是掣肘太子的不二人选,若真出意外,这京城便要翻天了。”
时越仔细的想着上一世这段事情的经过, 无奈自己上辈子真是个懒散小少爷,大多事情只记了个大概,细节根本记不清了。
只记得大皇子是因流民暴乱而死,而不是直接刺杀。
时越想了想,坚定的说:“父亲,我可以去北地三州,对外说我归家省亲,咱们家在北地有座宅子,管家每年都会回去一趟,今年我去。”
裴玄听后也抬起眼看向时越。
时文敬脸色骤变:“胡闹!北地流民乱窜,食不果腹且州县运转瘫痪,你一个身体不好的小公子去那地方,万一出事我怎么给你娘交待……”
“正是因为我是公子才最合适。”时越拍了拍时文敬的肩膀让他放心:“旁人只会当我是偷跑出去凑热闹,就算与大皇子照面,也只当是偶遇,我带上侯府亲卫,全是跟着您上过战场的老手,明着是侍从,暗里能护着大皇子,真要出事,咱们就当是路见不平帮了大皇子,虽牵强,但是也找不到错处。”
虽然这法子的确挺好,但是时文敬却依然不同意:“不可,你并无武功傍身,北地天寒地冻……”
“我不会武功但是我有裴玄啊。”时越一把将裴玄捞了过来:“他会保护我的。”
时文敬看向裴玄,他是知道这个少年身手好,但问题是他看着不靠谱。
天天也不知道笑,长得跟小姑娘似的,他可没忘记当时时越遇刺,他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事。
时文敬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行,他就这一个小儿子,出去一趟回不来了咋整。
“不行!他再厉害也不行,看着不靠谱。”
时越偷偷掐了下裴玄的腰:“你赶紧证明你自己!”
裴玄的后腰猛的一疼,迫于某人的威胁下只能说:“侯爷请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的守着二公子,不会让他受伤的,若受一点伤,侯爷可赐我鞭刑。”
这一番话是时文敬从他嘴里听过最好听的话,就是“寸步不离”这四个字,他说的格外重。
时文敬还是有点纠结:“可是……”
“放心吧爹,裴玄还教了我袖箭,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时越嬉皮笑脸的打保证。
看着时越认真的模样,时文敬知道自己这是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了,他沉默半晌,终是叹了口气:“罢了,你若想去便去吧,切记以自身安全为重,千万要小心。”
顿了顿,他本来温和的目光放在了裴玄脸上,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裴玄,你若是不能好好保护越儿,休怪本侯不客气!”
“侯爷放心。”裴玄说。
时越松了口气,刚要笑,就被时文敬狠狠瞪了一眼:“你是去办正事的,也休要胡闹,若胡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他也不是真的担心时越胡乱来,就是害怕他受伤。
从小时越身子就不好,动不动就发热生病,小时候进的气还没出的气多。
慕瑾还离世的早,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生怕哪天时越没挺过去咽了气。
不过幸好,时越虽小病不断却平平安安的长到了现在,身体看着也越来越好了。脸上也有了些气色。
时越看着时文敬眼中的担心,立马站好:“放心吧爹。”
时文敬还是不放心,只好提心吊胆的时不时给他讲讲注意安全。
时越后来听的耳朵都生茧子了,但还是顺着他的话一遍一遍的点头让他放心。
这一日时越正在府里被裴玄逼着练射箭,时越手腕都酸了,他愁眉苦脸的说:“好累啊,从刚起床都练到现在了!”
裴玄目不改色:“不行,你准头不够,北地流民多,万一我不在你身边……”说着,他表情有点沉。
时越不敢说话了:“好吧……”
身边这几个人最近跟魔怔了一样,但没办法,时越觉得这些关心让他很暖心。
时越只能再次架起弓,费劲拉上起来,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时越抬头看过去,就见石头一脸严肃的快步走了过来。
“石头,啥事这么急?”时越终于能找个机会偷懒了,飞快的扔下弓箭,迎着石头走了过去。
裴玄似笑非笑的看着时越的小动作,也没再管他,将弓箭收了起来。
小少爷身子弱,一会练多手酸又要絮叨人了。
石头面色有些凝重:“二公子,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传您即刻进宫问话。”
时越眼神微动,想来是元嘉帝听到他要去北地的事了……
裴玄道:“我与你同去。”
“这位公子留步。”一道尖细的声音从石头身后传来,只见一名太监掀帘而入,手里捧着明黄色的传旨腰牌,脸上堆着标准的笑容,“陛下口谕,只请二公子一人入宫,旁人不得随行。”
裴玄脚步顿了下来,看向时越,眼底尽是担心。
时越看出了他的紧绷,这人黏他黏的忒紧。
他拉了拉裴玄的手,笑着安慰他:“没事,就是问个话,不用太担心。”
然后趁公公扭头的时间,趴在裴玄耳边和他咬耳朵:“我偷揣着袖箭呢,放心。”
“好。”
时越最后拉了拉他的手便跟着公公离开了。
时越跟着太监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他指尖摩挲着袖中藏着的袖箭,脑海里飞速盘算着应对之策,上一世他从未踏足过朝堂,对元嘉帝的脾性只知皮毛,也未曾和他有过这种面对面问话的经历。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午门外,时越跟着太监穿过层层宫阙,红墙琉璃瓦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冷光,却让他莫名觉得压抑。
公公领着时越直接到了御书房:“小侯爷,请吧。”
“谢公公。”
时越缓了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元嘉帝坐在龙椅上,穿着明黄色的常服,手里拿着一本奏折,目光落在纸页上,并未抬头。
时越规规矩矩地行礼:“臣时越,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谢陛下。”
时越站起身,偷偷看他一眼,立马垂下视线不去打量天子。
心里却默默想着,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元嘉帝,不怒自威,周身气质温润,倒是也算有几分姿色,但由于久居高位,这股温润之气却显得有些暴戾。
元嘉帝却饶有兴趣的放下手中的奏折,看着眼前瘦削的少年。
“常听朝臣说安定侯两个儿子有一副好皮囊,今日还是朕第一次见你,倒真是生的俊朗。”元嘉帝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压迫感。
时越身姿站的挺拔,声音不卑不亢:“陛下谬赞,臣蒲柳之姿,不过是沾了母亲几分容貌,当不得俊朗二字。”
元嘉帝浅笑了一下,也不再和他客套,目光放在他身上,开门见山的说:“听说你要去北地州县?”
果然是询问此事。
时越将刚刚在马车上想的借口说了出来:“回陛下,臣家中在北地有座老宅,往年都是管家回去打理,今年臣想着许久未曾省亲,便想亲自去一趟,顺便看看老宅的情况。”
元嘉帝靠在龙椅上,坐姿属实算不上端庄:“省亲?大皇子前脚收到旨意你后脚就去省亲?北地雪灾如此严重,你非要这时候去不可?”
时越心中一紧,却面色不显:“回陛下,臣早些时日就已有省亲的打算,却没想到北地雪灾竟如此严重,家父也曾劝阻让臣更换日期,但是臣已备好一切,故还是决定按原计划启程。”
元嘉帝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神色坦然,滴水不漏,嗤笑一声:“你倒是会说话。”
时越松了一口气,元嘉帝就算再有疑虑,他也纠不出明面上的错。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只见王公公端着一个描金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药味。
时越瞄着汤药,动了动鼻子。
等等,这个药的味道怎么和上辈子临死前喝的那碗粥味道如此像!
第80章 牵手
时越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毒药的味道, 因为这毒药的味道太奇特了。
当时那个小厮给他端来时,他就闻到了一股清香,不过时越那时候没一点坏心眼, 只觉得是粥烹饪得好, 煮得香,根本没往“下毒”那么阴暗的事情上想。
所以他直接闷了一大口, 然后就死翘翘了。
他这辈子想要调查这种毒药,却一直没遇上, 去黑市上询问这种有异香的毒药也无果,这件事便只好暂时搁置了下来。
可没想到, 今日因赈灾一事入了宫, 却在元嘉帝这里碰到了它。
这毒药与元嘉帝有何关系?上辈子害死自己的那碗毒粥究竟出自谁手?
王公公将手中的汤药递给元嘉帝:“陛下, 您今日的滋补汤药熬好了。”随后躬身退到一旁。
时越心中十分诧异,却也没抬头, 未表现出异样——这个味道他绝不会记错,明明是毒药, 怎么到了皇宫就变成滋补汤药了?
难不成这毒也能作药用?
不过元嘉帝近些年精神状态的确差了不少,眼下经常带着些疲倦的乌青。
元嘉帝端起药喝了一口, 随即皱了皱眉:“这药今日变浓了?”
王公公连忙上前躬身回答:“回陛下, 今日御药房换了新的药材,许是药性更足些。”
元嘉帝“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将汤药喝完后随手放回到托盘上, 复又抬头看向时越:“行了,若是省亲便好;若干些其他的事……”
“臣不敢。”时越作势慌忙道。
元嘉帝没再说话,摆了摆手,拿起奏折:“你退下吧。”
“谢陛下。”时越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在王公公的带领下离开了御书房。
等时越再次站在冷风中,呼吸到凛冽的空气时,才发觉后背的衣服早已被汗沁湿。他长长的呼了口气,心跳才放慢了一点频率。
帝王就是帝王,周身所带的威仪还是不容小觑的,更何况时越这公子哥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见过天子。
时越满怀心事地走在宫墙下,不停思索着那出现在御书房的毒药。
他心里有一个不太好的想法,但这个想法太过于惊悚,他不敢深究。
更何况他也没有依据……
不过既然这毒药再次出现,就说明顺着它肯定能查到些什么。
上一世,至于谁要害他,时越一点头绪都没有;如果说可能性最大的,或许就是景仪帝,也就是如今的周敬之。
可在裴玄的掣肘下,周敬之最终决定留他一条小命。
难不成周敬之反悔了,所以用这种方式,最终还是让他死了?
时越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想了一路,最后愁眉苦脸地回到了侯府。
裴玄也没进屋,从时越离开后,就坐在庭院里的小桌子旁,屁股一点都没挪过,手里鼓捣着昨日给时越买的瓜子。
他也不吃,就纯剥。
此时裴玄的面前已经摆了一大盘去了壳的瓜子仁。
时越跨进门槛的那一瞬间,将愁云密布的脸收了起来,换成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裴玄这狐狸,眼神尖得很,自己心里有点什么小九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但这件事时越还没想好怎么跟裴玄说,毕竟“死后重生”这种事,听起来实在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上一辈子,他和裴玄还是那种关系……
时越可丢不起那人,于是只能努力放松表情,尽量不让裴玄看出他有心事。
“回来了还不进来,站门口干嘛?当门神?”裴玄耳朵动了动,一下就察觉到是时越回来了,头也不回地说。
时越便笑嘻嘻地跑到裴玄身边,挨着他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见一大盘瓜子仁,瞪大双眼惊诧道:“我天!你剥了这么多瓜子仁!谢谢你!”
裴玄烦时越整天谢来谢去的,跟多生分似的。他瞥了时越一眼:“谢什么,又不是给你的。”
时越两只手都碰到瓜子了,一听这话就不动了,不乐意道:“这院子就咱们两个人,你不给我,给谁?”
裴玄乐了:“我不能自己吃?”
时越满嘴跑火车:“你当然不能吃,狐狸不能吃瓜子。瓜子吃多了对狐狸身体不好。”
时越发誓他真的没有胡说——前几天他从一本名叫《饲养指南》的书里,偶然看到一段话,是这么写的:
若家中豢养犬类,慎勿与葡萄及诸类制品食之;犬若食之,必中其毒,甚者昏厥。
狗吃了葡萄会中毒,那狐狸会不会也有吃了就中毒的东西?
时越继续在那本书上找,翻了一遍也没见到“狐狸”,全是鸡鸭鹅鱼兔子之类的家禽。
时越骤然想起那本书,为了吃瓜子才满嘴乱说。
“真的,不骗你。”
裴玄:“……”
趁着裴玄无语的功夫,时越一下把瓜子抢了过来,怕裴玄再抢,他一溜烟把一盘瓜子仁都倒进了嘴里。
“笨,我又不和你抢。”
时越嚼着嘴里焦香四溢的瓜子:“那谁知道啊,万一你又有什么坏点子。”
——
两天后,天色未完全亮透,朱雀大街又落了一夜薄雪,街道上冷冷清清,除了个别的小商贩,整个街道空无一人。
今日是元嘉帝为周牧松去北地赈灾践行的日子。
本不该如此仓促,但北地灾乱不断,流民四起,又紧靠边疆,若不及时平定,周遭小国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元嘉帝裹着裘衣立在众人之首,周牧松一身黑色急行劲装,跪在地上听天子训话。
“北地流民难安,若遇危险,即刻传信回京。”元嘉帝淡淡道。
周牧松叩了一礼,声音铿锵有力:“谨遵父皇旨意,定护流民安全,不辱使命。”
元嘉帝抬手虚扶了一下:“时间不早了,快起身出发吧。”
周牧松站了起来,蓦地对上了周敬之的视线。
周敬之一派温和模样,丝毫没有因被抢了差事而怨恨:“皇兄此去定要注意安全,别被流民伤到。”
周牧松回之一笑,在外人看来,两人兄恭弟敬,关系好得很。
“多谢太子殿下忧心。”
他翻身上马,动作利索。
周敬之望着他的背影,笑容敛去,眼底怨毒毕露。
周牧松上了马,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抬头在人群中找到了梁泽林的身影。
梁泽林掠过众人视线,与周牧松对视,然后轻轻朝他笑了一笑。
周牧松深深看了他一眼,才拉起缰绳,调转马头,高喝一声:“出发!”
运粮车和几百名保护他的禁军排列得整齐划一,跟随周牧松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
而另一边,时越已经提前一天出发了。
周牧松他们行军速度很快,而时越这身子又不能长时间骑马,且也不能真的和周牧松走在一起——会引人怀疑,所以他们决定提前出发。
除此之外,时越在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或许是睡梦中从前的记忆突然涌了出来,让他想起了北地赈灾一事的细节,于是连夜让石头快马加鞭提前出发去北地,在相邻各州县尽可能征集粮食,有一点是一点。
因为他隐约记得,周牧松所带的粮食在路途中好像出了些意外,少了一点。
从京城带过去的粮食到北地是要够数的,若是少了,在别人眼里便是私吞赈灾粮。
疾行了一天,时越、裴玄一行人已经出了京城地界,来到了冀州。
冀州偏北,温度比京城要冷不少,此刻又地处大山之中,到处都是皑皑白雪。
时越坐在马背上,又把大氅裹紧了一些,还伸手搓了搓冻僵的脸颊。
裴玄勒着缰绳与他并行,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马鞍边缘,时不时看时越一眼,关注着他的状态。
“才骑了一天马,我感觉屁股都要散架了。”时越捶了捶发酸的腰和大腿——这还是他第一次骑这么长时间的马,往常都是乘马车出行。
不过马车固然舒服又暖和,速度却偏慢,不适合此次出行。
裴玄看了看身后的侍从,都低着头赶路,没人在意他俩,于是偷偷摸摸地捏了个诀。
时越一瞬间就感觉衣服暖和了不少,跟多了个火炉似的,浑身暖烘烘的。
不过舒服归舒服,这种持续的热量是裴玄用法力维系的,时越心疼他用妖力做这些事,更何况前段时间他刚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两匹马并排走着,时越顺势拉了拉裴玄的手:“我不是很冷,你不用这样。”
裴玄不听:“不冷?手这么凉。”
拉着自己手的爪子冰冰凉凉,一点热乎劲都没有。
时越说:“我这是身体虚,一到冬天,不管冷不冷都手脚冰凉。”
“那也是冷。”
裴玄不置可否,心里却想着:回去得继续盯着他吃药,要不然身体差成这样,以后真担心他受不住。
时越不知道裴玄心里的小九九,却知道他这人犟得很。
时越自知说不动他,只好放弃了。
毕竟这样暖暖的,是真舒服。
裴玄的目光扫过前方岔路口时,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怎么了?”时越问。
“不太对劲。”
刚说完,耳畔就传来一阵簌簌的树叶响动,随即数根箭矢带着凌厉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射了出来。
“全员小心!”
裴玄眼神骤然一凛,猛地抬手将时越往身后一拉,同时拔出腰间长剑,飞快地格挡着汹涌袭来的利刃。
护卫们也纷纷拔出佩剑,整齐划一地抵挡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这群护卫是曾跟着时文敬上过真正战场的士兵,身手矫健,与平常的侍卫不同。
一场箭雨过去,仅有两人手臂受了伤,其余皆毫发无损。《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