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猎杀
他磕得额头泛红, 浑身抖得像筛糠,显然是怕极了得罪权贵。
时越看了看青石板路,上面的确刚经历过扫洒, 湿漉漉的, 如果走路不小心是有可能滑倒的。
裴玄拉着看时越有没有被烫伤,面色不愉的瞪着太监。
太监刚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就对上了他的视线, 立马怕的又缩了回去,不停歇的继续磕头。
时越本来就不是喜欢苛待下人的性子, 虽然衣服被泼的怪恶心,但是看着太监害怕的样子, 也没办法生太大的火, 于是摆摆手:“没事, 你也不是故意的,起来吧, 下次还是要小心些。”
“谢、谢公子宽宏大量!”太监听了之话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 躬身退了几步才仓皇跑开。
时越低头看着满身的粥渍,脸上写满了嫌弃:“这黏糊糊的贴在身上也太难受了, 我得回去换件衣服。”
裴玄毫不犹豫的说:“我陪你。”
“不用不用。”时越笑着摇摇头:“就这几步路, 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别来回跑了。”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裴玄一脸不乐意。
时越捏了捏裴玄的胳膊轻声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且放心在行宫门口等我, 不到一刻钟我便过去了,听话。”
说完,见裴玄还深深皱着眉头,便补充道:“而且这行宫里面全是巡逻的禁军, 很安全的。”
裴玄还是有点不放心:“真的不用我陪?”
时越笑的眉眼弯弯:“真不用啦,你就在门口等我,我换完衣服就去寻你。”
见他态度坚决,裴玄说不过他,终究是点了头,凶巴巴的叮嘱道:“路上慢些,别着急,我在门口等你,不许乱跑。”
“知道啦!”时越应得干脆,转身就往住处的方向走,走了两步还回头冲他挥挥手,“很快就回来!”
裴玄目送着时越离开,直到他的身影看不见,裴玄才转身离去。
没几步路的功夫他便行至行宫门口,恹恹的斜靠在一棵树下,度秒如日的等着时越。
等了大约有半刻钟,远处的石板路上终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时越换了件石青色的窄袖锦袍,腰间束着同色玉带,步履轻快地往行宫门口来,只是眼神左顾右盼,显然是在找他。
裴玄“嗖”的一下就来了精神,站直了身体看着时越,看着他找不到路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这大傻子,真是个路痴。
他刚要迈步上前招呼,却见时越脚步没停,似乎没看见门口的他,反而顺着另一侧的廊道往前走去了。
时越有点不对劲。
裴玄皱了皱眉头,但是却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时越走得不算慢,偶尔回头望两眼,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转过一道门后,前方出现岔路,一条通往行宫正门,另一条则蜿蜒往城外西山的方向。
时越脚步一顿,竟径直拐进了通往西山的小路。
他去西山干什么?
裴玄奇怪的看着时越的背影,这的确是时越不假,可是这行为怎么看怎么怪异。
裴玄眉头微蹙,加快脚步再次追上去。可那岔路两侧栽满了高大的垂柳,枝条垂落如帘,时越的身影一晃,便隐入了柳荫深处,消失不见了。
他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最后干脆停下了脚步,饶有趣味的勾了勾唇角。
四周静的出奇,西山林中湿气重,林木葱郁,日光都难穿透浓枝,整个西山看起来阴森可怖。
突然,附近的树丛“唰”地响起异动,一众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蜂拥而出,寒光闪闪的刀锋直指裴玄,将他围在谷地中央。
又来。
没完没了了?
裴玄厌烦的皱了皱眉。
“这次只有你一人,裴玄,我看你往哪儿躲!”为首的黑衣人竟然还穿着禁军的衣服,声音嘶哑,不禁让人胆寒。
就是这声,裴玄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
和前些日子偷摸倒药渣的那个像极了。
“阁下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啊。”裴玄眯了眯眼,漫不经心的说。
黑衣人冷笑:“上次让你跑了,这次我让你死在我的刀下!”
话音刚落,他挥刀便朝裴玄的面门劈来。
裴玄没出手,只在刀劈来的那一瞬间侧身闪躲。
其余黑衣人见状,顿时齐齐攻上,刀光剑影瞬间将裴玄笼罩。
可裴玄的动作却透着股漫不经心,只是偶尔侧身、抬手,每次都恰好避开要害,出手也只点到即止,既没下死手,也没显露出真正的实力,仿佛只是在应付纠缠。
“你不出手是瞧不起我们吗?”黑衣人被戏耍的恼怒起来,恶狠狠的骂道。
“非也。”裴玄淡淡的说,对方的怒火好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上次交手裴玄手起刀落间都是带着置人于死地的狠厉,他何时打架这般磨磨蹭蹭了?不像裴玄往日的风格。
他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黑衣人骤然高声道:“他在故意拖延时间!速战速决!”
众黑衣人一听,手中的刀耍的更快了。
就在这时,谷地入口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圈身着玄甲的禁军手持长戈围了上来,将黑衣人的退路彻底封死。
为首之人正是一身劲装的周牧松,而他身边站着的,正是真正换了衣裳、嘴角噙着笑的时越。
“诸位,别来无恙啊?”时越扬声笑道,语气里满是戏谑,目光将为首的黑衣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啧啧道:“你真是自大,怎么?以为裴玄一定会命丧于此,所以连禁军铠甲都懒得脱了?”
别的黑衣人都穿着深黑色的夜行衣,只有为首的这个,身上竟然还穿着禁军的服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太子派来的一样。
为首的黑衣人被点明了想法,一时之间恼怒起来,语气显得更为呕哑嘲哳:“你们竟然算计我?”
他的确对今日的计划抱有信心,专门找来了一个幽鳞密教中会易容术的扮作时越的模样,诱裴玄前来,却没想到竟然中了他们的奸计!
“这位兄台当真是冤枉我们了。”时越一脸无辜:“我们只是将计就计罢了,怎么能称得上是算计呢?”
“太子故意引人前去东山,不就是把这西山当成猎杀场吗?”时越悠悠的继续说。
可惜,昨日他们与大皇子殿下就已猜到今日会有意外情况发生,便提前部署了人手,将计就计将他们一网打尽。
黑衣人笑了笑:“抓到我们再说吧!”
话落,两方人马一窝蜂的冲到了一团,打斗了起来。
刀锋碰撞的脆响在山谷间回荡,黑衣人虽都为死士不惧生死招式狠辣,可是面对人数众多的禁军,此时也渐渐落了下风。
禁军长戈如林交错,步步紧逼,那些死士节节败退,最终难以抵挡败下阵来,一个个踉跄的摔倒在地上,被禁军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时越料想到这群死士被抓到后都会选择咬舌自尽或者服毒自尽,于是飞快的让禁军在他们嘴里塞上布团。
这下死士们半无抵抗之力,只能成为鱼肉任人宰割了。
唯独为首的那个黑衣人,身手极好,看清场上对自己不利后,果断的跃至高处逃跑了。
禁军统领见状,当即拔刀就要下令追击,却被周牧松抬手拦住。“不必追了。”他声音清淡,目光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眼底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时越看向周牧松:“殿下这是猜出他的身份了?”
周牧松扯了下嘴角:“应当是那人,时小侯爷在宫里时间不长,若是时间长了定能认出他。”
时越脑袋滴溜溜的转,努力回想着这位黑衣人到底是哪个……
裴玄道:“抓了这群死士,若能撬动他们的嘴,太子这豢养死士的罪名可就有了。”
“不错。”周牧松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然后客气的说:“这可真是抓到了他的大把柄,本王在此谢过二位了。”
时越摆摆手:“殿下客气了。”
“那这群人我便先带走了。”周牧松说道。
“殿下慢走。”
周牧松回之一笑,带着禁军等众人离开了西山。
虽然这场两方的争斗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可是周牧松故意让禁军押着黑衣人专门围着行宫大摇大摆的走了一圈,所以行宫内有刺杀的事情不胫而走,消息像长了翅膀,顺着猎场的风飞快的往行宫各处传开。
“你们看见了吗!这行宫里面竟然藏了很多死士!”
“啊?行宫安全不是太子殿下负责?他竟然没有发现吗?”
“我看啊,说不定这死士就是太子殿下的人!毕竟他负责行宫安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塞点人进来,谁能知道啊!”
“就是就是,而且我听说陛下有换储君的想法呢!你说会不会是太子殿下恼羞成怒想造反逼宫啊!那我们在这山上岂不是很危险?”
“嘘!你不要命了?竟然敢说这种话!”
“……”
议论声起先还带着犹豫,可随着讨论的人越来越多,这传的是越来越离谱,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生怕太子殿下周敬之一个不高兴就拿他们开涮。
等传到周敬之耳朵里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
“元嘉帝试图借春日宴更换储君,太子殿下不满意欲逼宫天子退位!”
“荒唐!”周敬之一怒之下将手中的茶杯猛的摔到了地上,吓得殿中的太监宫女哆哆嗦嗦的全部跪在了地上。
“究竟是从哪里传出的谣言!竟敢如此构陷孤。”——
作者有话说:快收尾啦[哈哈大笑]
第112章 逼宫
“殿下息怒, 这谣言起的蹊跷,依在下看,应当是大皇子的人故意传出的。”幕僚也慌张跪地答道。
“一派胡言!周牧松这个阴贼!竟敢构陷孤!”
一旁的幕僚吓得颤声道:“殿下, 流言已沸, 如今满行宫都在说您豢养死士、意图逼宫……再这么下去,于您不利啊!”
“孤不利?”周敬之胸口剧烈起伏, 眼底翻涌着暴怒:“孤不过是想除了裴玄那个孽种,何时想过逼宫?!”
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流言这东西,一旦传开便再难辩驳。
父皇本就对他不是很满, 如今再被这些流言裹挟, 定会疑心他真有反心。
“而且……而且……”幕僚顿了顿, 想说话却哆嗦着怎么也说不出口。
周敬之烦躁的想杀人,此刻见他畏畏缩缩一句话都说不明白, 更是怒火攻心:“要是说不明白就把舌头割了!”
幕僚吓得把舌头立马捋直了,吓得满头大汗:“而且刚刚收到消息, 说是……”说着他把头埋得更低,似乎不敢看接下来周敬之会是什么反应:“说是陛下将大皇子宣进了寝宫, 呆了两个时辰……都, 都没有出来,疑似是在起草换储文书。”
“换储文书!?”周敬之一字一顿,似乎要把这几个字咬碎了往外说,他指尖攥的发白, 眼底猩红一片。
他猛地踹向旁边的案几,笔墨纸砚哗啦啦散了一地,竹简滚落的脆响在死寂的殿中格外刺耳。
幕僚就知道他听了这消息得爆炸,此刻生怕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 整个人唯恐不能贴在地面上减少存在感。
“孤为他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为了稳固这江山,多少脏活累活都是孤替他扛下!”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现在他不满意孤?他竟敢要废了孤?!”
“如若不是这个老家伙瞻前顾后,制衡孤和周牧松,孤怎么可能会因为害怕换储君而处心积虑!?他此刻竟真的要换孤!”
他虽然给元嘉帝下了慢性毒药,但是还顾念着一丝父子情份,生怕真把他毒死了,可如今他竟然和周牧松促膝长谈,甚至起草换储文书,这不是把他往绝路上逼吗?!
“殿下!”幕僚适时抬起头,膝行几步,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急切:“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流言已深入人心,陛下若真下了换储的旨意,周牧松以后上位,您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啊!”
“更何况,”幕僚咬着牙,声音陡然拔高:“京城的羽林卫、东宫卫率,还有城外的三营守军,半数以上的将领都是您的人!这江山,本就该是您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周敬之最后的犹豫。
是啊,军权!他手里握着京城大半的军权!何必再看元嘉帝的脸色?何必再忍受周牧松的构陷?如今已经把他架在了火上,与其坐以待毙,等着被废黜圈禁,不如索性反了!
“好!好一个‘没有退路’!”周敬之突然狂笑起来,笑声里满是疯狂与决绝:“既然他不仁,就休怪孤不义!”
—
寝殿内的龙涎香燃得滞重,混着药味漫在空气里。
元嘉帝靠在龙塌上,身旁的宫女跪在地上替他按摩解乏。
王公公适时端着白玉碗走了进来,黑漆漆的汤药还冒着缕缕热气。
“陛下,今日该饮这养生汤了。”王公公恭敬的跪在地上,向上举起汤药。
元嘉帝厌烦的瞥了眼那汤药,说是养生补气血,可是他怎么没感觉出来有什么作用?该不会是这太医院的人给配错药了吧。
王公公端了好一阵子,元嘉帝都没动,他手都快举酸了,元嘉帝才慢悠悠的让身旁的宫女将汤药拿了过来。
元嘉帝伸手接过药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却没立刻饮下,反而抬眼看向王公公:“这几日你倒是难得见,日日都往何处去了?”
王公公不假思索的笑了笑:“回陛下,太子殿下一心要把春日宴办得周全,好些杂务拿不定主意,又怕扰了陛下静养,便时常唤老奴过去问话。”
元嘉帝闻言点了点头,眼前的内侍今年不过三十有一,上一任的总管太监病故后便顶了上来,如今这位内侍不过在他身边伺候了六年而已,心底细腻用着倒是不错。
元嘉帝轻轻晃了晃药碗,沉声道:“这行宫内外的流言,你该也听闻了吧?”
王公公身子微僵,听不出天子话中的深意,忙垂首宽慰道:“些许无稽之谈,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无稽之谈?”元嘉帝嘲讽的笑了笑,眼下一片青紫:“传的真是有鼻子有眼。”
王公公不敢答话,只低着头。
元嘉帝抬眼直直看向他,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你跟着孤虽不算久,但也该记好,自己是谁的人,宫里的路,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这话像重锤敲在王公公心上,他额角沁出冷汗,忙伏地叩首:“谨记陛下教诲,绝不敢有二心!”
元嘉帝没再追问,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药里依然带着熟悉的甜腥味,不过今日好像要更浓烈一些。
元嘉帝只当作今日药抓的多了些,没有起疑。
他刚将空碗递还给王公公,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闯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大事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率领东宫卫率和羽林卫,将整个行宫团团围住了!他、他说要清君侧,疑是要造反啊!!”
王公公拿着药碗,垂着脸,没让天子看见他眼中的凝重之色。
元嘉帝缓缓坐直身体,脸上的倦意瞬间褪去,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却没暴怒,只是死死盯着那名内侍,一字一顿地问道:“周敬之,他真敢?”
殿外的甲胄碰撞声、士兵呼喝声越来越近,肃杀之气穿透宫墙涌进来。
甲胄摩擦的刺耳声响撞在殿门之上,紧接着是“轰隆”一声巨响,厚重的朱红殿门被蛮力撞开。
周敬之身披玄铁铠甲,手持染血长剑,踩着满地侍卫的尸体踏了进来。
他身后的东宫卫率个个凶神恶煞,刀刃上的血珠顺着锋刃滴落,在地面上洇出点点暗红,肃杀之气瞬间灌满了整座寝殿。
元嘉帝看着殿外满地的尸体,在自己身边保护的侍卫竟然全部阵亡!
他死死攥着龙榻扶手,指节泛白,脸色铁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着,指着周敬之的鼻尖厉声痛骂:“逆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率兵逼宫,以下犯上!朕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忠孝二字你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周敬之嘴角勾起一抹桀骜又残忍的笑,将长剑往旁边一掷,“当啷”一声钉在殿中立柱上,剑尾兀自震颤。
“忠孝?”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俯身逼近龙榻,眼神阴鸷如狼:“父皇您也配提这两个字?您偏心周牧松,欲废嫡立长之时,怎么不想想父子情分?”
你胡说!”元嘉帝气得浑身发抖,呼吸都变得粗重:“孤何时要废你?是你自己野心勃勃,觊觎皇位,暗中勾结逆党,你以为孤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周敬之非但不惧,反而笑得愈发猖狂,伸手猛地攥住元嘉帝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父皇您老了,昏聩了!这江山您早就坐不稳了!当年若不是您处处制衡,生怕儿臣功高震主,儿臣何至于要靠逼宫来自保?您占着皇位不放,偏疼那个只会装模作样的周牧松,如今还想废了我,让他来摘桃子?做梦!”
他凑近元嘉帝耳边,声音淬着毒般阴冷:“您就不好奇为何身体愈加衰败吗?”
元嘉帝看着面前笑的猖狂的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竖子!竖子!你……你竟敢弑君!”
“小事一桩。”周敬之看着对方恐惧的面容,心情好极了,笑的齿牙都漏了一大半:“今日这碗汤药里,儿臣还特意加了三倍的剂量,就等着看您油尽灯枯的模样!您放心,等您‘驾崩’,儿臣会追封您为太上皇,让您风风光光的下葬,不过,若是父皇愿意写下这传位诏书……”
“你……你这个畜生!”
元嘉帝被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激得眼前发黑,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先前汤药里的毒素本就在体内蔓延,此刻被怒火与恨意裹挟,毒性瞬间爆发。
他猛地张口,一口乌黑的血喷溅在周敬之的铠甲上,顺着甲胄的纹路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他想再骂些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四肢突然不受控制地哆哆嗦嗦,手指僵硬地指着周敬之,眼底满是滔天的恨意与不甘,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身体软瘫在龙榻上,唯有胸口还在微弱起伏,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一副苟延残喘的躯壳。
周敬之嫌恶地甩开他的手,擦了擦脸上溅到的血点,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既然父皇不肯写,那便由儿臣代劳吧。”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幕僚,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孤的命令,封锁行宫,对外宣称陛下病危,由孤暂代朝政,谁敢不从,格杀勿论!”
第113章 反杀
这场混乱终究是传到了行宫内的所有皇亲国戚的耳中, 他们不愿参与这场争斗,生怕自己无辜命丧于此,于是纷纷挤在行宫门口想要离开。
“本王可是乐良王, 你们竟然敢拦着不让本王离开?”
幽鳞密教的人都身着银色铠甲, 镂空的蛇形面具覆面,只露出一双冷静的眼睛, 此刻将行宫大门围的水泄不通,不允许任何人的离开。
幽鳞密教的统领听见了他的话却没有丝毫动作, 只拿着一柄剑公事公办的说:“殿下下令不允许任何人离开!”
此话一出,王公贵臣们更是愤慨:
“周敬之谋逆, 与我等无关!快放我们出宫!”
“凭什么把我们困在这里?我要回府!”
喧哗声越来越大, 挤在最前面的乐良王被气得更是面红耳赤, 指着戴面具的人鼻子破口大骂:“逆臣贼子!也敢阻拦宗室?今日本王偏要走,看你们谁敢拦我!”
说罢, 他拨开身旁的人,抬脚就要往外闯。
脚步只迈出去了一步, 只见寒光一闪,那统领瞬间拔出手中的长剑, 直刺乐良王的心口, 鲜血瞬间染红了华贵的锦袍。
乐良王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剑,然后轰的一下倒在地上,抽搐两下便没了气息。
人群瞬间噤声, 方才的叫嚷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吓得脸色惨白,往后缩了缩,再没人敢多言一句,只能乖乖站在原地。
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连王公贵臣都敢下手!
为首的面具人将剑举了起来,朝人群指了一圈:“还有人想离开吗?”
王公贵臣身份地位再高此刻不过也是嗷嗷待宰的小羊羔,被剑这么一指都不敢再说话了,一个个都噤了声,哆嗦着向后退。
“既然各位都不想离开,那就乖乖的呆在自己的屋里……否则……”他顿了顿,唇角勾出一个残忍的微笑:“乐良王就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只能面色不悦的离开了此地,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不远处的山林小亭中,时越和裴玄站在一块正注视着行宫门前的动静。
周牧松则是坐在凳子上慢悠悠的喝着刚沏好的新茶。
“周敬之此刻正处于暴虐状态,不宜动手。”时越微微皱眉轻轻的说。
周牧松认可的点点头:“过几日等他放松警惕,我们便下手,打他个措手不及。”顿了顿,他勾起唇角:“我这个皇弟自幼便傲慢狂妄,绝不会想到这个行宫早就布置满了我们的人,先让他得意一时。”
他们在来之前就与时文敬商量过,周敬之好大喜功,行宫又处于荒芜野山中,他极有可能挑这个时候动手,就算没下定决心此刻动手,他们也要扇一把火让他动手。
果不其然,在周敬之听到周牧松在元嘉帝寝宫呆了两个时辰后,彻底沉不住气了,一切都按着他们计划在进行。
—
四日后的行宫偏殿,周牧松与梁泽林左一侧,时越裴玄坐对面,四个人同坐在一张桌子上,桌面上放了满满一桌的美食,惹的整个殿内都飘着香味。
四个人神色闲适,俨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我猜今日周敬之就要动手了。”梁泽林说。
周牧松闻言笑了笑:“他倒沉得住气,本以为他坚持不了三天就要向我出手。”
“恐怕这几日忙着处理陛下那边的事。”时越接道。
裴玄不爱说话,就在一旁静静的听,时不时的再帮时越挑些他爱吃的菜。
人不经念叨,这边四个人刚聊过的主角就这么出现了。
“哐当——”
厚重的殿门被人一脚踹开,玄铁铠甲碰撞的铿锵声裹挟着杀气涌了进来。
身后的幽鳞密教护卫在他身侧,也冷嗖嗖的看着殿内四人,银色面具在阳光的照耀下,无端的泛出丝丝寒意。
他目光扫过满桌佳肴,又落在四人悠然的神色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皇兄倒是好兴致,这般时候还有心思饮酒作乐。”
周牧松抬眸看他,抬手示意身侧的空位,温润的笑了笑:“皇弟来得正好,这牛肉刚烤得,还热乎着,不如坐下一同尝尝?”
周敬之站着没动,眼中的平静逐渐裂开一条缝隙,笑容之下的獠牙就要显露出来了。
他布下天罗地网,所有王公贵臣对他皆是满脸惧意,怎么就他们四个还过得如此悠闲,这漠视反倒衬得他像跳梁小丑,让他不禁怒火三丈。
周敬之压下心里的怒火,慢慢走向他们四人,语气陡然阴沉起来:“父皇龙体有恙,太医诊断出是有人下药毒害父皇,孤现在合理怀疑是你!今日孤前来便是要将你捉拿归案,交由大理寺审讯!还朝堂清明。”
周牧松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好大的一口锅啊。
“下毒?皇弟这话可有证据?就凭这几句话便想治我等的罪名?”
“证据?”周敬之冷笑一声,抬手一挥,“孤的人早已查明,你与梁泽林,裴玄、时越行为举动甚是密切,就是图谋不轨!听孤的命令,拿下他们!”
一声令下,身后的幽鳞密教护卫立刻拔刀,就要扑上前去。
可就在此时,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四面八方的梁柱后、屏风侧,瞬间涌出数百名黑衣士兵。
他们个个手持强弩利刃,眨眼间便将周敬之的人反围在中央,箭尖齐齐对准了他们。
刚要冲上来的幽鳞密教一个个停了下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骤然冒出的士兵。
周敬之脸色大变,他是怎么做到把自己的人藏进行宫里的!?
“你竟然私藏士兵!?”周敬之冷嗤道。
周牧松无所谓的笑了笑:“彼此彼此,皇弟您不是也养了死士吗?再说了,我这些可不是死士,而是正儿八经的大雍将士!”
周牧松能借来这么多士兵,这还得多谢安定侯,是时越当说客,说服了时文敬决定出兵帮助周牧松夺权。
时文敬不愿卷入这权利之争中,但是谁让周敬之把坏心思打到了时越身上,哪怕是为了自保,时文敬也得和周牧松站在一起。
这时,一名亲卫踉跄着闯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殿、殿下!外面埋伏的弓箭手……全死了!七窍流血,是中了剧毒!”
“中毒?”周敬之瞳孔骤缩,猛地看向周牧松,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怒火,“是你做的?!”
周牧松没讲话,时越却在他阴狠的视线下,慢慢的从怀里拿出了一朵草药。
“殿下可知这是什么?”
周敬之看着他手里的雪罗藤,有些紧张,他皱了皱眉头否认道:“这是何物?”
时越就知道他要装不知道,无语的撇撇嘴,敢做还不敢认:“雪罗藤,殿下不知道吗?”
“我为何要知道!”周敬之抬高声音喊道。
“陛下就是喝了这草药,才慢慢被毒侵入全身,以至于现在口不能语变得痴傻,殿下还装不知道?”
“休得胡言!”周敬之没想到他竟然认识这种草药。
这种草药早在大雍就已经被禁了,更何况中原这一带根本没有生长雪罗藤,连众多医师都不认识,可这时越是怎么知道的?
时越似笑非笑:“殿下能给陛下下慢性毒药,在下自然也能‘原封不动’还回来。你那些弓箭手,还有殿外半数护卫,昨夜喝的酒水、吃的粮草里,都被我掺了大量的雪罗藤,此刻怕是早已气绝。”
“你竟敢用毒药害孤的人?你好大的胆子!”
“胆子自是比不过太子殿下您的,毕竟您都敢给自己亲生父亲下毒呢。”时越轻笑着说。
“牙尖嘴利的东西!”周敬之被时越的话戳中痛处,怒火再也压不住,拔剑直指时越,“今日便让你们为父皇陪葬!幽鳞密教,给我杀!”
话音落下,银甲护卫纷纷举刀向前,一时间两波人便扭打在了一起。
可是慢慢的周敬之就发现不对劲了,幽鳞密教皆是身手极好的死士,手起刀落寻常人打不过,可如今他们动作却迟缓拖沓,刀剑碰撞间尽是敷衍,分明是象征性地挥砍,半点杀招都无。
周敬之的亲卫只能仓促迎战,成为了主力军,但没了幽鳞密教的支援,很快便溃不成军。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亲卫死伤殆尽,周敬之被两名黑衣士兵死死按在地上,长剑抵着后颈。
而殿外的大军有的身体不适无法应战,有的则是被生擒。
周敬之看得目眦欲裂,一边挥剑格挡黑衣士兵的进攻,一边嘶吼:“你们干什么?拿出真本事来!一群废物!孤养你们有何用?”
幽鳞密教的统领面具下的目光依旧冰冷,手下的动作却丝毫未变,依旧是不痛不痒的缠斗。
周敬之心中疑窦丛生,却已无暇细想。
一柄长刀迎面劈来,他侧身躲闪时,后腰被人狠狠踹中,踉跄着摔在地上,瞬间被数名黑衣士兵按住。
“放开孤!你们竟然敢背叛孤!我可是你们的主上!”周敬之目眦具裂的瞪着带着面具的统领。
统领沉默着,所有的情绪都被一张面具紧紧的遮盖住。
周牧松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周敬之,到现在还没看清吗?你真以为幽鳞密教是你的人?”
“当然是孤的!是孤花银子养着他们!”
周牧松轻笑着摇了摇头,似叹息似可怜:“皇弟啊皇弟,以后别总想着争权了,就凭你这脑子,若不是嫡子,父皇怎么会立你为储?”
第114章 恨意
“你什么意思?”周敬之皱着眉吼道。
周牧松耸了耸肩:“在狱里想吧。”说着朝押着他的士兵摆摆手:“把他带下去。”
“是!”
周敬之狼狈的被按在地上, 丝毫没了一刻钟前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他额角青筋暴起,一边奋力反抗士兵的束缚, 一边思考着他最信任的幽鳞密教怎么能背叛他。
幽鳞密教是他十四岁时母后交到他手上的, 母后说这是他从玉陇带来的私兵,为了保护自己便将能控制他们的兵符全权交给了自己, 这之后自己便亲力亲为的壮大幽鳞密教……
“怎么会……怎么会……”周敬之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母后为何害我!母后为何害我……不可能,这不可能!”
控制幽鳞密教的唯一方法便是兵符, 兵符在谁手上,教徒便要无条件的服从此人的性命, 更何况每一个教徒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 所以即使幽鳞密教最初是母后从玉陇带来的, 但是周敬之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会背叛自己。
可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算无遗漏, 最后竟然败在了自己最信任的幽鳞密教上,他更难以理解的是母后为何要帮着周牧松对付自己?若是自己成功登上皇位, 她便是享受荣华富贵万人敬仰的皇太后!可是她竟然算计自己的儿子!
周牧松看着他疯魔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你永远不会知道的。”说完不再想听他的咆哮, 直接让士兵强硬的把他拉了下去。
“太子周敬之, 谋逆逼宫、弑父下毒,罪证确凿。拿下,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两名黑衣士兵立刻应声, 拖着还在挣扎嘶吼的周敬之往外走。
他的咒骂声、质问声渐渐远去,殿内只剩下兵刃收起的脆响,与满桌尚有余温的佳肴形成刺眼的对比。
周牧松这捉拿了周敬之,还需要去解救被看管着的皇亲国戚, 所以他先是朝时越行了一礼:“此番多谢二位鼎力相助。”
“殿下客气,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时越这话说的没错,裴玄母亲因元嘉帝而死,对他自是没什么好感,本来就是要报仇的,正巧参与此事将计就计,让元嘉帝求生不能求死不能,报了自己的仇。
而时越则是更恶心周敬之了,若不是上辈子他从中作梗,安定侯一府又怎会蒙冤而死,而自己也被他下毒害死,如若这一世还是他登上帝位,指不定安定侯府又得遭殃,不管是报上辈子的仇,还是预防这辈子重蹈覆辙,时越没得选。
周牧松再次重谢了时文敬愿出兵相救的恩情,四个人寒暄数句,周牧松便带着梁泽林急匆匆的离去了,虽绑了周敬之,但是还有许多其他的事需要做,最后殿内终于只剩吋越与裴玄二人。
时越看了看一旁的裴玄,刚要开口,站在一旁作透明人的幽鳞密教一众便要离开。
为首的统领面具依然紧紧的覆在面上,他在时越和裴玄的身上扫了一圈,收起剑就要走。
裴玄身形骤然一动,寒光乍现,长剑如流星赶月般出鞘,直逼统领面门。
裴玄没打算让他就这么离开,身形骤然一动,寒光乍现,长剑便出了鞘,直逼统领面门。
那剑势凌厉,却精准得恰到好处,正好能触到面具边缘时,统领本已微侧的身形准备躲避,但却硬生生的顿住,没有再做任何躲闪。
“叮”的一声脆响,镂空的蛇形面具被长剑挑飞,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落在地上。
时越看着那张终于暴露在众人之下的脸,轻轻的笑了起来,了然道:“果然是你,王公公。”
面具之下,竟是一张保养得宜、带着几分阴柔的脸,那分明是元嘉帝身边的内侍,王公公。
王公公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只是平静地看着二人,指尖微微蜷缩:“时公子何时识破的?咱家自认行事隐秘,不巧还是被时公子发现了。”
“初遇你,是在鬼市,你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我却能听出这声音带着尖利,只有宦官声音才会如此吧?”时越缓缓的说着。
“另外,那时我与你不小心撞在了一起,我便嗅到你身上有皇宫里浸染的熏香味道,可是却又和元嘉帝常用的龙涎香不太一样,反而与皇后寝殿里的帐中香极为相似,那时我便猜测你定与皇后关系非同寻常。”
“最后确定是你的则是你脚踝处的刺青出卖了你。”时越斩钉截铁的说:“不过这个是裴玄发现的。”
裴玄和时越对视一眼见他不说话,于是便只好自己接着说:“幽鳞密教所有教徒脚踝处的刺青均是缠绕的蛇型,唯独你的刺青多了一道。”
顿了顿,他接着说:“上次在鬼市外我与你打斗划破了你的衣服,瞥见你的刺青就觉得比他人的更为繁琐,直到前几日与大皇子殿下聊天才知道你这刺青是多了什么。”
王公公眯了眯眼,没想到这般细微之处,竟然被他发现了。
裴玄说:“皇后母家是玉陇,她在玉陇的名字是燕娘,你的刺青比旁人多了一抹小巧的燕子印记,彼时只觉异样,后来细想,便豁然开朗。”
王公公沉默良久,缓缓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时公子和裴公子心思缜密,咱家输得不冤。”
他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皇后娘娘待咱家有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她,咱家早已曝尸荒野,她要做的事,咱家便拼尽全力去成,哪怕背上千古骂名……只是,咱家不愿看到皇后娘娘沉溺于她的恨中。”
时越挑眉:“所以你从一开始就不是周敬之的人,而是皇后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幽鳞密教的兵符,其实一直受皇后掌控?”
时越也从未想到这一层关系,只是前些日子与梁泽林聊起来,才恍然大悟皇后竟也参与其中,并且极有可能是在坐岸观火。
于是周牧松便在一个深夜秘密寻了王公公。
王公公知晓皇后的恨,也知晓皇后的最终目的,可如今却被周牧松发现,他不愿意看皇后失败,也不愿看皇后永远沉浸在自己恨意里酿成大错,所以当周牧松告知了计划时,他翻来覆去的想了一整夜,最终同意了。
可是这样相当于就背叛了皇后……
但是王公公自己心里有把握,虽然临时反水,但是并不影响皇后的计划。
“兵符确实在太子手中,但幽鳞密教的核心教徒,皆需对皇后娘娘立誓效忠。”王公公声音平静,“皇后娘娘早已看透太子的野心与愚蠢,他不过是娘娘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如今棋子已废,咱家的任务也完成了。”
裴玄突然开口,声音冷冽:“皇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王公公抬眸看向二人,笑容里带着几分莫测:“时公子聪慧,不妨再猜猜?”
“我去亲自见一见皇后娘娘。”时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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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深处的偏殿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声,殿内只弥漫着淡淡的佛香,与别处的肃杀格格不入,好似整个行宫只剩下了这一片寂静之地。
皇后身着素色宫装,长发松松挽成发髻,仅用一支玉簪固定,跪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尊鎏金佛像。
她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草原上未曾被驯服的风。
脚步声轻缓地自门外传来,打破了殿内的静谧。
皇后未曾回头,指尖依旧捻着佛珠,声音平静无波:“时公子果然来了。”
时越与裴玄并肩立于殿门内,目光落在那抹素色身影上。
他缓步上前,在离佛像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开门见山:“皇后娘娘早已知晓我会来?”
“时公子聪慧,安定侯有福气。”皇后淡淡的笑着,视线放在裴玄的脸上,好似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时越不可察的移到裴玄的身前挡着她探究的视线说:“太子收到的那封信出自娘娘的手笔吧。”
太子不会无缘无故的便知晓裴玄的身份,除非有人告知他。
时越最初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是谁,可当知道王公公是皇后的人的时候,一切迎刃而解。
“不错。”皇后镇定的点点头:“这天子惹得风流债真不少,想来也是个可怜的女子,元嘉帝素爱风流,做事只凭心意却不记后果。”
裴玄紧紧的盯着她。
“裴公子何必这般看着我,大势已去,本宫不会再做什么了。”皇后收回视线,再次转身朝着佛像虔诚的跪了下来。
“这场行宫之乱,您从未置身事外。”时越说。
“不错。”
“为何如此?”
“本宫不信时公子猜不出。”
时越颔首:“我只猜到了几分,您恨元嘉帝,恨他强占了您,毁了您本该自在的人生。”
皇后闻言,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悲凉:“时公子可知本宫在玉陇都没名字是什么。”
“燕奴。”
“时公子查出的东西真不少,我本名燕奴,母亲给我取这个名字,是盼我像草原上的燕子,无拘无束,翱翔天地。”
她抬眼望向殿外,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遥远的玉陇草原:“我是玉陇最受宠的王女,骑得了烈马,射得中飞雁,身边有真心相待的爱人,有疼爱我的母亲。可这一切,都毁在了元嘉帝这人的手里。”
“当年玉陇战败,父亲为了苟活,要将我献给元嘉帝求和,我抵死不从,我有心上人,我们约定好要在草原上厮守一生。”皇后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压抑的恨意:“可元嘉帝根本不管我的意愿,他带兵闯入王帐,竟当着我母亲的面强占了我!!装的一副公子如玉,可他分明就是个畜生!”
“我怎能不恨?”皇后似是又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不禁咬牙切齿,身体都慢慢的抖了起来。
第115章 了结
“我以为我的心上人会救我!可是当他知道我被强占后竟然立马与我断了联系, 两天后就与另外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结了婚。”皇后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她与心上人从小一起长大,她本以为嫁给他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谁知却让她在经历了这些后, 彻底看清了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和元嘉帝一样可恨!
“而我的父亲, 明明知道我受了何等屈辱,却只敢对元嘉帝卑躬屈膝, 生怕触怒了这位大雍天子,惹得再次兵刃相接。”
时越沉默着, 他能想象到当年那位草原王女的绝望。
被强占,被爱人抛弃, 被父亲推开, 那一刻的孤苦与愤恨想必只有她能体会吧。
“从那天起, 我就死了。”皇后缓缓收回目光,指尖攥紧了佛珠,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满心恨意的躯壳。”
“我开始假意对元嘉帝百依百顺, 他见惯了大雍那些对他点头哈腰的人,从未遇到过我这种如此行为不羁的人, 我假意逢迎, 他便满眼便扑到了我的身上。”
“说来也可笑,连所有大臣都知道不可立外邦女子为后,可是他呢?竟然力排众议让我当了皇后?”燕奴语调里满是嘲讽,说到这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如若不是时文敬有才干守着边境, 凭元嘉帝那个酒囊饭袋的废物,不出十年,我们玉陇的铁骑便能踏平京州大地。”
时越和裴玄都没有说话,静静的当她的听众, 想来这些肺腑之言,在京城无亲无故,无人可说吧。
“可是立我为后有何用?我依然恨他,恨他的强权,恨他的自私,更恨他毁了我所有的美好!如果不是他!我怎会来到这离家千万里的地方!”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遏制的愤怒,却又很快平复下来:“直到我怀上了周敬之。”
提到这个儿子,皇后的脸上没有半分母爱,反而满是厌恶:“我想打掉他,他是我耻辱的证明,是元嘉帝强加给我的枷锁。可元嘉帝对这个孩子期盼极深,派人日夜看管我,我根本没有机会。”
“生下他那天,我看着他那张与元嘉帝如出一辙的脸,只觉得恶心。”皇后的声音冷得像冰:“但是我看着怀里的孩子忽然想到,若是让这对父子反目成仇,让元嘉帝死在自己最看重的儿子手里,岂不是世上最痛快的事?”
“于是我开始暗中布局,我把幽鳞密教交给周敬之,那是我母族留下的私兵,核心之人皆对我誓死效忠。我不断在他耳边吹风,放大他的野心,加深他与元嘉帝之间的猜忌,让他觉得自己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我要让元嘉帝尝尝,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我要让周敬之,成为亲手弑父的罪人。”
皇后的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快意:“等周敬之杀了元嘉帝,登上皇位,以他的自私与狂妄,大雍迟早会毁在他手里!到那时,我便会调动幽鳞密教和玉陇的旧部,起兵攻打大雍,让大雍也尝尝战败被宰割的滋味,让元嘉帝用毕生心血守护的江山,化为乌有!”
这便是她的全盘计划,狠辣、决绝,却又带着一种极致的悲凉。
时越终于明白了一切的原委:“所以您从未真正在意过周敬之的死活,他只是您复仇的棋子?”
“棋子?或许吧。”皇后淡淡道,“但他也继承了元嘉帝的自私与凉薄,这样的人,本就不配活在世上,死了也好,省的耽误别人。”
“陛下那碗多了三倍剂量的汤药也是您让王宁下的。”
“不错,周敬之害怕真把那老不死的弄死,一直慢慢悠悠不敢下死手,那我就帮他一把,只是我没想到,在最后一步王宁会临阵倒戈。”
皇后的语气里没有责怪,反而带着一丝熟稔的了然:“他本就是大雍人,当年若不是我救了他,他早已曝尸荒野。他帮我完成了大半计划,让周敬之身败名裂,让元嘉帝自食恶果,已经仁至义尽。至于攻打大雍……那是我的恨,不该强求他一个大雍人来背负。”
她看向时越,眼神复杂:“你们赢了,我的计划终究虽没能完全实现,但我不后悔,我困在这金丝笼里几十年,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这份恨意,如今元嘉帝昏聩,周敬之入狱,我的仇,也算是报了大半,接下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佛香依旧在殿内弥漫,皇后重新转过身,跪回蒲团上,目光再次投向鎏金佛像,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不问世事的深宫妇人。
只是谁也知道,这具看似平静的躯壳里,曾燃烧过怎样炽热的爱恨与不甘。
时越与裴玄对视了一眼,悄然退出了殿门,让侍卫守在门口,而殿内只留下燕奴一人与无悲无喜的佛像相对而坐,似赎罪似叹息。
半生饮恨入深宫,玉陇风沙锁旧梦。
爱恨燃尽繁华处,佛前孤影对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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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越和裴玄离开了燕奴的偏殿,走到一半裴玄说:“我想去找一下那个人。”
时越没问“那个人”指的是,他看着裴玄抱了抱他,似乎在给他传递力量。
“去吧,我在屋内等你,一直在。”时越亲了亲他的脸,才发现格外的凉。
裴玄紧紧抱了抱他,像是在从他身上吸取力量。
“好啦,去吧,有些话还是要问清楚的。”时越耐心的哄着他。
裴玄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时越,独自前往了照云殿。
照云殿的窗棂蒙着一层灰,殿内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味与腐朽气。
裴玄足尖点地,轻松的掠过值守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落在殿内,玄色衣袂与昏暗的光影融为一体。
床榻上,元嘉帝歪歪斜斜地躺着,半边身子僵挺不动,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榻边,指节蜷曲。
他的脸色是病态的青灰,嘴唇干裂起皮,往日里帝王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一副苟延残喘的躯壳。
听见动静,他浑浊的眼珠费力地转了转,瞥见立在榻前的裴玄,眼中没有半分波澜,只麻木地眨了眨,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
也是,他伤害过的人那般多,怎会记得起眼前的又是谁。
裴玄缓步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元嘉帝不认得他,但是对方眼里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他感受到了极强的杀意。
他嗓子里断断续续的发出了“呜呜”的哽咽声。
“你还记得绯月是谁吗?”
“绯……月……”元嘉帝的喉咙里发出含糊的气音,像是生锈的风箱在拉扯。
他愣了片刻,浑浊的眼珠里浮出一丝困惑,努力的想着这两个熟悉的字来自哪里。
片刻过后猛地收缩,那张脸,眉眼神态里分明藏着当年那个女子的影子!
绯月绯月……
当时他是真喜欢这姑娘,本想回到京城娶她为妃子,可谁知一见到镇妖司的人他们便说自己身上竟然有妖气。
自己化名宗耀南下,相处最多的便是绯月,难不成绯月是妖!?
这妖物竟然敢勾引自己!元嘉帝一想到一个妖物可能还怀了自己的孩子便更觉耻辱,于是他便命镇妖司的人寻找绯月,一旦发现就地斩杀,包括她的孩子。
可没想到竟然还是漏掉了……
元嘉帝想起了这些陈年旧事,再次看向裴玄的脸,果不其然他手里竟然还拿着一把剑,他是来寻仇的!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原本瘫软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另一只能动的手胡乱地挥舞着,喉咙里“嗬嗬”作响,像是在呼救,又像是在求饶。
裴玄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我母亲死的时候,大概也和你现在一样怕吧?”
他俯身,贴近元嘉帝那张灰白的脸,与他浑浊的眸子相望:“以为你深爱她,于是她全心全意的依赖你,可你是怎么对她的呢?弃她如草芥,甚至知晓了她妖的身份后,派兵虐杀她。”
裴玄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剑在他脖子上胡乱的蹭着。
元嘉帝感受着脖子上的凉意,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泪混合着口水从嘴角滑落,眼神里满是哀求。
“不……不要……”
裴玄却像是没看见,继续说道:“你大概早就忘了她吧?忘了你在江南水乡对她说过的话,忘了你许给她的诺言。”
他的声音始终平稳,没有歇斯底里的愤怒,只有一种沉淀了多年的、近乎漠然的恨:“你活着,不过是污了这世间的空气;死了,也别去叨扰她,平白污了她的眼。”
话音落下,裴玄从怀中取出一小包早已备好的雪罗藤粉末,指尖一捻,便捏住了元嘉帝的下颌。
元嘉帝拼命挣扎,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白色粉末被强行灌入喉中,带着熟悉的甜腥味顺着喉咙滑下。
裴玄的手指冰凉,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下颌,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完成夙愿后的平静。
他松开手,看着元嘉帝痛苦地呛咳,脸色迅速变得青紫,四肢抽搐着,最终无力地瘫软下去,只有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眼中的恐惧渐渐被死寂取代。
“不想……我……我不想……死……”元嘉帝痛苦的瞪大眼睛,一字一顿如泣血般从嗓子里挤出声音。
裴玄没什么表情的冷眼看着元嘉帝在床榻上扭动的身影。
元嘉帝枯瘦的腿在锦被上无助的蹬了几下,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彻底僵直。
那双曾盛满帝王威严与凉薄的眼珠,死死瞪着帐顶,残留的恐惧与不甘凝固成一片死寂。
裴玄垂眸看着榻上逐渐冰冷的尸体,眉峰拧起深深的嫌恶,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视线。
他足尖轻点,如完成任务般离开了此处,过往的仇恨与痛皆弃在了这间幽怨的宫殿之内。《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