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安蓝虽然认识无情,却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只当他也是来看九月十五决斗的,于是笑道:“真巧啊,你也是来看那个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比剑的吗?”


    总觉得无情看到他的时候有点激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无情看到了他身边的宫九,眸子里迅速划过一丝惊讶,然后対宫九拱手行了一礼,“见过世子殿下。”


    宫九冷淡颔首,“大捕头风采依旧。”


    跟宫九寒暄完后无情才温和地看向安蓝,“我本京城人士。”


    顿了顿他又道:“我找了你许久,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


    “找我?”安蓝愣住,而后恍然大悟,“后来我跟九公子离开那座城了,你的腿怎么样啦?”


    无情淡淡笑了笑,“大夫说若是能继续用药,很快就能恢复到与常人无异。”


    可是之后他却找不到安蓝了,所以还是站不起来,可以想象刚才见到安蓝时他心情有多欣喜。


    宫九听完略微一想便知道无情口中的药是什么,也明白了无情接下来会有什么请求,他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这位四大名捕之首坐着轮椅就已经让无数江湖人闻风丧胆了,要是能站起来那还得了?


    这边安蓝傻乎乎地说:“那祝你早日康复啊。”


    无情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承蒙吉言,只是药已用完了,能否请小公子再卖些给我?”


    “卖?”宫九瞬间抓住一个奇怪的字眼,他难道有什么地方亏待过安蓝,以至于让这个他卖眼泪来赚钱?


    “啊那个……”安蓝支支吾吾半晌才在宫九的逼视下小声说,“我那个时候以为九公子没有钱,所以才……”


    宫九沉默良久才消化了“没有钱”这个荒缪的评价,他问,“那你换来的钱呢,我怎么从未见你用?”


    说起这个安蓝就满腹疑惑,“他给了我一张纸说是一千两,可是我拿去买东西人家都不肯收,还让我不要开玩笑,我连个两文钱包子都买不到。”


    无情:“……”


    宫九:“……”


    安蓝神色不解地看向无情,“我以为你骗我,九公子给我的银子明明都是一块一块的,但那些店家又说钱是真的,到底哪里有问题呢?”


    半晌宫九缓缓叹了口气,“小蠢货。”


    然后他又対无情微笑道:“是我没教好,让大捕头见笑了。”


    无情倒是没笑,不过他身边的剑童金剑捂着嘴肩膀疯狂抖动,眼泪都憋出来了。


    “安小公子赤子心性,十分难得。”无情温声道。


    安蓝眼巴巴地看着他,还是対那张“纸钱”不能用的事耿耿于怀,“那你这次能不给我纸吗?”


    无情抬手抵在唇边低头咳了一声,以此掩饰笑意,“我让人送一车现银到贵府便是了。”


    安蓝:“好……”


    突然宫九一只手按在他的后颈上,微凉的温度让安蓝一下子顿住,侧头去看身旁的宫九,宫九淡淡地开口,“你要钱做什么,我难道养不起你么?”


    “可是……”就算九公子很有钱,可白送上来的钱为什么不要?


    宫九冷冷道:“我不喜欢你花别人的钱。”


    好像有哪里不対劲,他和无情明明是公平交易,怎么能叫花别人的钱?


    不过为这点小事惹九公子生气实在没必要,于是安蓝乖巧地点头,“我只花九公子的钱。”


    宫九满意颔首。


    无情觉得这两人対话有些怪异,但一时又想不出哪里怪异,但很显然安蓝为了顾及宫九的感受是不会再收他的钱了,于是他问:“那可还有其他东西能换药?”


    安蓝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我想要什么九公子都会给我,我什么也不缺。”


    以前宫九除了阴晴不定対他都很好,现在就更好了,而且都不怎么见他生气了。


    安蓝想直接把人鱼之泪送给无情,他対无情的印象极好,因为対方是除九公子外第二个帮助过他还没有坏心思的人类,长得也好看,反正眼泪这种东西他要多少有多少。


    宫九却忽然开口说:“说来在下眼前正有一个不情之请。”


    “世子殿下请说。”无情琉璃般清透的双眸淡然地看着宫九,以他和宫九的身份,还是所谓的不情之请,让他本能地就在心里多了一丝防备。


    果然,宫九开口就是:“诸葛神侯会在九月十五那日镇守皇宫吗?”


    诸葛神侯身为禁军教头,又是朝中太傅,清流砥柱,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为了震慑住九月十五那天进入皇宫和在皇宫外窥探的江湖人,他极有可能亲自前去坐镇,防止有人趁乱行不轨之事。


    “师叔确有此意。”无情回答,这本不是秘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宫九拿出一根缎带,“我此次就是为两大剑客决斗之事回京的,只是路途遥远,等我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费尽千辛万苦也只得到这一根缎带,其他的实在无能为力了。”


    说着他看了安蓝一眼,叹息道:“只是我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去,置他于不顾,所以想请诸葛神侯行个方便。”


    无情沉默,说心中一点动摇也没有肯定是假的,宫九的要求属于那种不合规矩但又不算过分收益还特别高的那种。


    首先九月十五那天本身就会有江湖人进入皇宫,甚至宫九本人都是有缎带的,皇帝就算看比斗也不会和江湖人混在一起,多带一个人进去这种事就算事后皇帝知道了,看在诸葛神侯的面子上也不会怪罪。


    何况无情从安蓝身上看不到丝毫习过武的痕迹,也没有半点江湖气,一个天真的、柔弱的、乖巧少年难道会比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还有威胁?


    只是诸葛神侯素来刚正不阿,正义凛然,让他做这种徇私的事不说他会不会同意,无情也根本开不了口,他拒绝道:“此事恕我……”


    “公子!”金剑急了,“您何不回去问问神侯他老人家再说?”


    无情的双腿当年不知看过多少神医御医,都是束手无策,所有人也都放弃接受了,直到无情不知从哪得到了一种奇药,竟能让已经朽坏的枯木焕发生机。


    这样机会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


    宫九微笑道:“大捕头不必这么快拒绝,离九月十五还剩两天,回去考虑一下再做决定不迟。”


    说完他便带着安蓝告辞离开。


    安蓝回头看了坐在轮椅上的无情一眼,犹豫了一会対宫九说:“九公子,他真的是个好人。”


    “所以你喜欢他,想帮他?”宫九沉声问,安蓝以前从未如此在意过一个外人,竟然几次三番的为无情说好话。


    安蓝咬了口糖葫芦,诚实地回答:“也说不上喜欢,就是一点点友善,毕竟他以前帮过我呀。”


    这个答案让宫九眼中的阴霾缓缓消散,片刻后他微微颔首,“你想帮他,可以,但不是现在。”


    至少也要等到九月十五之后,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如果届时他们还没有成为敌人的话。


    “好,我都听九公子的。”


    安蓝眼眸微弯,対他而言无情与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相比确实是有些特殊的,但这点特殊相较于宫九又不值一提了,要是宫九反対,他也不会坚持什么。


    结果九公子果然是个善良的人。


    无情回去后想了一天,还是决定不提此事,宫九的条件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这是违背了诸葛神侯原则的,他一直将师叔当作最敬仰的人,实在提不出这种让白壁染瑕的要求。


    但是他不说,金剑却在担忧焦急的情绪下把这件事倾诉给了他的兄弟银剑,银剑年纪更小也更冲动一些,直接把这件事告诉了来寻无情的铁手。


    铁手生性豪爽却又粗中有细,听完后就猜到无情在顾忌什么,想也不想便应承下此事,“他性子执拗,恐怕不会答应,这事我去说。”


    于是第二天无情便被诸葛神侯叫了过去,诸葛神侯目光在他腿上转了一圈,神色肃穆,开口便问:“你觉得太平王世子想要带进宫的那个人可有不妥?”


    无情一怔,然后失声道:“师叔……”


    诸葛神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拒绝的话,然后沉声道:“太平王世子绝不是个简单人物,不可掉以轻心。”


    虽然宫九在朝堂江湖都寂寂无名,他爹太平王也安分守己的在京城过着富贵逍遥的闲王生活,但诸葛正我历经风雨无数,眼光毒辣,宫九在他眼里一直是像方应看那样心机深沉又野心勃勃的危险人物。


    只是朝中波云诡谲,対抗奸相就已经让他无暇分心了,连方应看从夹缝里迅速成长变成另一个祸害,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去弹压,生怕対方倒戈向敌人,何况表面上一直安安静静的宫九?


    但他越是安静,诸葛正我就越不敢小觑他。


    可这次他抛过来的饵实在太诱人了,而且宫九应该不会愚蠢到去做行刺这种事。


    无情回答:“太平王世子想带入宫的是一个少年,据我观察那个少年并不会武功。”


    诸葛神侯皱眉:“不会武功?不会武功为何要大费周折的入宫?”


    千方百计要进宫的都是想近距离观摩的武林高手,企图从两大剑客的招式里获得感悟。不会武功的例如城里的普通百姓,都是在外面看个热闹也就心满意足了。


    无情:“太平王世子非常宠爱那个少年,他自己只有一根缎带,所以要另想方法把那个少年带进去。”


    诸葛神侯沉吟良久,还是觉得不放心,若万一宫九真的有什么阴谋,那他绝不可能带一个无用之人入宫,但让他就此放弃治好无情双腿的希望,他又于心不忍。


    最终他决定先亲眼见一见那两个人。


    第72章


    收到神侯府的请帖宫九并不惊讶,无情只以为他师叔忠贞谨慎,却不知道诸葛神侯其实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把安蓝带过去让他过过目,亲自确认一下危险程度。


    对于这点宫九自然是没有丝毫担心的。


    只要安蓝不出手,谁不认为他只是个漂亮柔弱的小傻子?


    装都不必装的那种。


    第二天上午,宫九带着安蓝来到了神侯府,诸葛神侯刚下朝,四位大捕头除了无情特意等在这里,其他三个都出去办公了。


    诸葛神侯气质威严,眼神却清正平和,而且相貌堂堂,年轻时必也是个风神俊朗的美男子。


    他客客气气地对宫九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宫九还礼,然后没有多寒暄,揽着安蓝的肩将他带到诸葛神侯面前,“这便是我想劳烦神侯带进宫的人。”


    诸葛神侯让安蓝想起了族中几位威严又睿智的长者,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面上不由露出一丝敬仰之色,“见、见过神侯。”


    诸葛神侯温和地对他点了点头,看到安蓝后他那点戒备顿时打消了大半。正如无情所说,这个少年就像一潭清澈的水,一眼就能看到底,而且在他们这些武林高手眼中没有丝毫威胁性,他仅剩的那点戒备也不是对安蓝,而是对宫九了。


    “那奇药便是小公子所有吗?”诸葛神侯问。


    安蓝乖巧点头回应:“嗯。”


    诸葛神侯看他的目光更加和蔼了些,“我观小公子并无武艺在身,也对剑术对决感兴趣吗?”


    “啊?”安蓝猝不及防被问住,随后反应过来,诚实回答,“不是太感兴趣的,因为九公子去我才去。”


    诸葛神侯莞尔,心中也更安定了一些,说句不合适的,宫九假如真要做什么,带着安蓝就相当于带了个累赘,他实在没这个必要。


    于是他对宫九微微颔首,“世子殿下,九月十五那日老臣须得提前入宫布防,无情追命他们四人也须入宫,届时安小公子便先与他们四人待在一起,也算有个照应,世子殿下意下如何?”


    宫九淡淡笑了一下:“一切任凭神侯安排。”


    ***


    九月十五当日诸葛神侯上朝后便直接留在宫中,安蓝则到傍晚时分才和无情四人一起入宫。


    这个时间段属于决斗快要开始但又还没开始,守卫没有那么严格了,毕竟马上就有江湖人要进宫。安蓝又是无情等人带进来的,相当于是诸葛神侯的意思,宫里的禁卫们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记住,在宫中不可乱走,想做什么告知我一声,我来为你安排。”见安蓝好奇地四下张望,无情温和地提醒。


    安蓝乖顺地应答:“嗯嗯,九公子让我一直跟着你们。”


    听他这么说无情便放心了。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皎洁的明月挂在天幕上散发着清辉,盈盈一轮满月像神灵的眼,俯瞰着喧嚣的人间。


    月光下,两道白衣身影伫立在禁宫的屋顶上对峙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却即将分隔出生死。


    天地间一片肃杀,所有的一切都静默着,那些拿着缎带的人也是悄然而来,站在阴影里无声地注视着屋顶上那两个人影。


    今夜负责守卫的大内高手们却纷纷脸色难看了起来。


    发出去的缎带明明只有六根,现在却来了二十几个人,根本无法区分谁真谁假,而且来的明显都是不好惹的,真闹起来很难收场。


    连无情几人都忍不住动了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发出去的缎带不仅是贡品,还不是一般的贡品,是先帝在位时波斯进贡来的,现在整个皇宫里也只剩一两匹,外面想仿制基本是不可能的。


    除非是宫里流出去的,宫外一根缎带已经到达五六万两的天价,有人受不了这诱惑铤而走险也不奇怪,只是这样一来就将他们之前的布局全打乱了。


    事到如今他们只也能愤恨地忍下,然后更加严密地监视住那些藏在暗处的江湖人。


    屋顶上的两个人,一个锋利无情,一个虚弱难支。


    追命皱眉,语气沉重:“传闻叶孤城身受重伤,现在看来确有此事,那今晚他岂不是必死无疑。”


    高手过招一丝一毫的差池都会直接丧命,叶孤城状态这么差,站着都看去摇摇欲坠,怎么可能是西门吹雪的对手?


    这场对决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了。


    安蓝探头探脑地在黑暗中寻找某个人的身影,人却呆在原地没有动,听到追命的话下意识地抬头往屋顶上看了一眼,然后咦了一声,“他流血了。”


    月光下,叶孤城胸前的白衣上晕开暗色的痕迹,他看起来更虚弱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心中皆为他叹息,而面对这样一个叶孤城西门吹雪直接收剑,他不屑趁人之危,他要的是一场光明正大公平公正的对决。


    西门吹雪冷冷道:“如你这般,今日的比试对我而言毫无意义。你若真想与我一战,我等你一个月,一个月后你再来。”


    说完他不等叶孤城回应便飞身下了屋顶,叶孤城急忙去追,却不料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直接从屋顶上滚了下来。


    围观的人骚动起来,实在很难将这个不堪一击的狼狈人影和惊艳绝伦的天外飞仙联系起来。


    然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竟然有人对躺在地上的叶孤城出手了,一个唐门弟子对叶孤城射出了毒砂,怨恨对方杀死了自己的两位兄长。


    叶孤城无力躲避,中了毒砂后却哀嚎着求饶,求对方给自己解药,还说自己不是叶孤城。


    这下场面彻底乱了起来,更乱的是入宫的那些江湖人中有十几个突然暴起,对附近猝不及防的守卫痛下杀手。


    “你站在这里别动,现在很危险,我们过去看看,等事情结束再带你去找世子殿下。”无情将安蓝带远了一点,又叮嘱了他几句后立刻和铁手三人过去平息这场混乱


    被独自留下的安蓝张望了一会儿,终于在一片混乱中找到了目标,他哼着轻柔的曲调循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他虽然只在混乱的边缘路过,可听到他歌声的人不是精神恍惚就是倒地沉睡,让本就乱成一团的情况更加雪上加霜。


    陆小凤催促着魏子云赶紧带自己去南书房见皇帝,魏子云一边带路一边叹息:“你知不知道我这样擅自带你过去是要掉脑袋的?”


    “我知道。”陆小凤回答,“但我还知道你要是不带我,过去你肯定会后悔,会比死还痛苦。”


    魏子云沉默良久:“我相信你,因为你是陆小凤。”


    说完这句话他将目光转向陆小凤身边的人:“只是这位……”


    被他目光锁定的人对他笑了笑,“在下王怜花。”


    陆小凤也开口:“他是我的朋友。”


    王怜花微笑颔首。


    魏子云面露不赞同:“他也要去?可我只相信你一个人。”


    陆小凤十分理解他的谨慎,毕竟他要去见的是那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他停下脚步对王怜花说:“那只能劳烦王兄回去等我了。”


    王怜花却摇头:“在下来都来了,诸位何必赶我走呢,面见天颜这种事对我这种小小草民而言一生恐怕没有第二次机会了。而且这宫内高手如云,更有诸葛神侯这样的人物坐镇,我难道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魏子云还是满脸抗拒。


    王怜花叹口气,继续说:“何况如今宫中大乱,魏大人真的放心让我独自回去吗?”


    这句话说完魏子云犹豫了,江湖人大多是无法无天的,在这禁宫里没人看着天知道他们会趁乱做出什么事来,即便这人是陆小凤的朋友也不能放松警惕,还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着。


    何况正如王怜花所说,有诸葛神侯神侯在,什么魑魅魍魉都别想掀起风浪。


    陆小凤无奈地出来打圆场:“我们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魏子云:“好吧。”


    可还没等他们继续出发,便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魏子云皱眉看过去:“什么人?”


    听那脚步声不像是习武之人,但这个时候也不该有宫人随意走动了才是。


    片刻后一个少年走了过来,他看上去像个手无缚鸡之力误闯进来的天真小少爷,身形柔弱,容貌美丽,眼神无邪。


    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在所有人身上扫过,少年腼腆地问:“陆小凤在吗?”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陆小凤愣了一下,然后回答:“在下便是。”


    少年弯起眼眸:“好的。”


    片刻后,还能安稳站着的便只剩下少年和王怜花两个人了。


    王怜花缓了一会才脱离精神恍惚的状态,随后从耳朵里掏出两团眼疾手快塞进去的棉花,狠狠舒了口气。


    要不是准备充分又手速快,他这会儿也要成为横七八竖躺在地上的一员了。


    安蓝迫不及待地问:“九公子在哪呢?”


    王怜花哪里知道,宫九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行踪告知他,他只能猜测道:“大概是去引开诸葛神侯了吧。”


    估摸着现在宫里也就那位能让宫九忌惮了。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去找九公子吗?”安蓝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又问,“还有这个陆小凤怎么办?”


    虽然不知道九公子为什么要让他帮助王怜花拦下这个陆小凤,但他向来最听宫九的话,跟在后面看王怜花一直没有动作的样子,便忍不住亲自出手了。


    王怜花沉吟片刻,然后将躺在地上的人都拖到一个隐秘的角落里藏好,随后抽出一把匕首干净利落地将地上的人挨个抹了脖子,最后轮到陆小凤的时候停住了。


    他迟疑片刻,随后在陆小凤身上抹了点血,又将那把染血的匕首塞进了他的手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对着不省人事的陆小凤假惺惺地充满歉意道:“陆兄,真是对不住了。”


    第73章


    南书房,尊贵的帝王脸色苍白,他对面是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南王世子、与逆贼里应外合背叛他的大太监王安,以及一袭白衣执剑而立的叶孤城。


    不管他如何不敢相信,这些人就是突破了重重守卫以及诸葛神侯的保护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极力维持着镇定和威严,面上不露丝毫怯意,这不仅是他身为帝王的骄傲和体面,还是现在他唯一能震慑这些逆贼拖延时间的办法了。


    南王世子见叶孤城和皇帝说了一堆剑道的废话就是迟迟不动手,有点急了,连忙催促道:“叶孤城,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还不快动手?”


    不知道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吗!


    “你应该知道,走到现在这一步,你我都没有回头之路了!”


    叶孤城叹息,目光变得冰冷,就像他手中的剑,无情且杀意凛然。


    皇帝在这目光下终于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来人!来人!”皇帝激动地呼唤,不管外面来者是谁,总之把人吸引过来,反正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然而等他看到推开门的是谁后顿时僵住了,眼中期待变成了惊恐。


    推开门的人看到屋里的情况有些茫然,目光在两个一模一样的皇帝身上来回扫视:“父皇?”


    南王世子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慌乱之下立刻遵循内心的第一反应,发狠地对叶孤城说:“杀了他们!”


    绝不能让看到这一切的人活着离开,尤其是来的还是皇帝的两个儿子。


    皇帝顿时惊怒不已:“你敢!”


    当今皇上继位这么多年,虽不至于膝下荒凉,但子嗣也实在算不上丰茂,大儿子因不被他喜爱早年封了赵王迁出京城,后来谋反被他诛杀,中间两个儿子相继因病过世,只剩两个还没成年的养在宫里,一个十二岁,一个还不满八岁。


    如今这两个皇子正一个不少的站在门外,亲眼目睹了这场惊心动魄的阴谋。


    叶孤城没有动。


    南王世子咒骂了一句,然后阴狠道:“叶孤城!今日之事若是败露,死的不止你我,谋逆之罪从来都是株连九族的,你的飞仙岛也在劫难逃,你可要想清楚了!”


    叶孤城冷冷地看着他。


    “王安,抓住他们!”南王世子只得招呼王安和他一起动手。


    他好歹跟着叶孤城学过剑,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师徒,叶孤城也根本看不上他的资质,但也算有些武功底子,对付两个小孩子足够了。


    他和王安很快将两个逃走的皇子抓了回来,奇怪的是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人,今晚的皇城好像空了一样,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按下心中的不安,南王世子无视皇帝的怒吼,揪住年龄比较大的那位皇子恶狠狠地逼问道:“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小皇子吓得瑟瑟发抖,满眼含泪:“有、有内侍传令,说父皇要见我们。”


    南王世子:“传令的是谁?”


    小皇子说了一个名字,那个人正是王安最器重的一个徒弟,面对南王世子怀疑的目光,王安立刻坚决否认,而且他在宫中沉浮多年,瞬间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


    但此时已无回头之路,只要南王世子成了皇帝,一切都好说,于是他也催促道:“殿下,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呐。”


    南王世子深以为然,命令叶孤城赶紧动手,叶孤城却冷冷问:“我杀了他们难道还能平安无事么?”


    要是只杀皇帝一个,偷天换日之后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真皇帝的尸体,但这两个突然出现的皇子要是死了,谁来替他承担这个罪名?


    可若是不杀,他们的阴谋必然败露,依然是死路一条。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等我当了皇帝保你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南王世子急急保证道。


    “叶孤城你现在收手,朕可以当你今晚什么都没做过!”皇帝同样心急如焚,开始利诱,“若你回头杀了这两个逆贼,朕还可以表彰你救驾之功,高官厚禄、权势富贵,不管你想要什么朕都能应允。”


    “叶孤城你不要相信,这只是狗皇帝的缓兵之计!”南王世子又惊又怒。恶向胆边生,用力掐住了手里那个小皇子的脖颈,另一只手还死死捂住了对方的口鼻。


    “唔……唔……”在他不遗余力的手劲下弱小的男孩很快没了声息。


    南王世子眼中只剩下疯狂,他看向另一个更小的皇子,对抓住他的王安沉声道:“还有一个交给你。”


    王安心领神会,咬了咬牙也学着对方如法炮制。


    “逆贼!”皇帝悲怒交加之下直接吐了口血。


    南王世子丢开手里的尸体,神情诡异的恢复了平静,语气冷酷至极:“叶孤城,该你了,不要忘记你今晚是为什么来的。”


    杀了那两个皇子无异于彻底断绝了这里所有人的后路,就算皇帝之前真的有心拉拢叶孤城,如今也绝不可能了,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今晚皇帝要是不死,肯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九族尽灭。


    叶孤城眼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淡淡的悲凉,他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南王世子:“什么要求?”


    叶孤城:“祸不及白云城。”


    “我答应你。”南王世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叶孤城平静拔剑,一道无比辉煌冰冷的剑光划过,像撕裂黑暗天地的闪电,又像星辰陨落前燃烧一切划过天际的流光,一往无前,视死如归。


    听到屋里传来南王世子激动的叫好声,外面的王怜花和安蓝对视一眼,王怜花对安蓝做了个离开的手势,两人蹑手蹑脚地退远了。


    随后王怜花清了清喉咙大喊一声:“来人!有刺客,刺客闯进南书房了!”


    他喊完后立刻带着安蓝躲了起来,与此同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奔出来一群人,为首之人是一名年纪很大的宦官,他带领所有人像潜伏许久的猛兽直扑南书房,二话不说破门而入,随即里面传来一声悲痛欲绝的“陛下——”。


    王怜花笑道:“我们也该功成身退了。”


    安蓝一边跟他离开,一边小声问:“九公子呢?”


    王怜花:“说不定已经回去了。”


    他话刚落便见到一个身影从南书房破窗而出,一袭白衣踏着轻功月光下如仙人般高洁飘逸,却又透着一丝仓皇,他朝着宫门飞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安蓝和王怜花两人。


    这是不正常的,以叶孤城的武功别说路过两个大活人了,就算树上停着两只鸟也无法逃过他的感知。


    他的心已经完全乱了。


    突然,他停了下来,因为前方有一个同样穿白衣执剑的青年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他。


    而王怜花和安蓝看着叶孤城迅速远去的背影也加快脚步往外走,不用想也知道待会儿整个皇宫都要追捕刺客了,他们慢一点没准会被大内高手们堵住。


    快到之前观看决斗的地方时,黑暗的阴影中忽然飘出一个人抓住安蓝,“跟我来。”


    被吓了一跳的安蓝除了开始本能挣扎了一下,在辨认出那熟悉的声音后立刻放弃了反抗,乖乖被拖进了黑暗里。


    “九公子。”安蓝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心顿时悬了起来,“你受伤了?!”


    宫九淡然应了一声:“小伤。”


    说着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臂,手臂上胡乱缠着被血浸染的布条,安蓝捧着他的手臂咬牙切齿,眼神像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一样凶狠:“是谁?!”


    如果世上有什么存在能让感情淡薄的人鱼不死不休,那一定是他们的灵魂伴侣。


    看他奶凶奶凶的样子宫九被逗笑了,他拆开布条露出伤口,“这点小伤没有大碍,只是有些麻烦,我不能让其他人看到这伤口,所以要借你些眼泪,至少让它看上去不要像新添上的。”


    看到那伤口,根本不需要酝酿安蓝已经开始哭了,长长的一道伤口根本不像宫九说的那样轻描淡写,几乎深可见骨,绑紧的布条一松,立刻又开始淌血。


    “呜呜呜……”安蓝一边哭一边接着落下的泪珠一边还要抽抽噎噎地说狠话,“我一定要……给九公子……报仇……呜……”


    宫九抬了抬手,又放下,柔声道:“傻孩子。”


    他平生第一次有了为某个人擦去眼泪的冲动。


    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因为感情十分到位,安蓝很快就哭出了一捧眼泪,他哽咽地说:“九公子……这里没有热水……怎么办啊?”


    对此宫九也束手无策,这会儿宫里肯定已经严重戒严了,也不可能到处乱跑去找热水。


    宫九:“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安蓝认真想了想,然后用指甲划开了自己的手腕,温热的鲜血向他的掌心汇聚,将那些泪珠包裹融化在里面。


    直接用人类的鲜血化开会污染人鱼之泪,让良药变成毒药,但是用他自己的就不会了。


    他将这一团鲜血按在宫九的伤口上,血液在他的操控下没有散开,而是钻进了伤口里。


    这一幕诡异极了,不过作用却极其强大。本来人鱼之泪就对疗伤有奇效,现在有安蓝鲜血加持效果更是立竿见影,宫九只感觉伤口里像是有小虫爬过,然后开始发痒,在他的目光下狰狞的伤口迅速收口,连痂都没有结就变成了一条细细的浅粉色印迹。


    安蓝仔细查看一番后终于松了口气:“好啦。”


    他正欲收回手却被宫九猛然反手攥住,宫九低头凝视着他手腕上的那道伤口,安蓝是个怕疼的,这次却对自己下了重手,伤口划的不长却很深,幸而他自身恢复力好,这会儿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这一刻宫九眼中汹涌的感情像漫过堤岸的洪水,一时再也无法自控。


    “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只会冷血掠夺掌控,喜爱将他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疯子,也会有这么一天,像个俗人一样问出这种软弱的问题,将自己置于被动的位置,等待一个或许没有意义的答案。


    安蓝不假思索且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会啊。”


    九公子都是他认定的灵魂伴侣了,当然要永远跟他在一起。


    说完这几个字后他被宫九猛然抱进了怀里,抱着他的手臂极紧极用力,宫九的声音却很温柔,他轻轻吻了下安蓝头顶的发丝:“对你我从不吝啬,你属于我,永远也不会离开我,作为交换,我就将这个送给你。”


    他握着安蓝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第74章


    一下又一下,强健有力的心跳在安蓝掌心下律动,那是一颗鲜活的心,是一个人类生命的象征。


    他向来迟钝思维终于灵光了一次,虽然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宫九这份终于坦诚的心意有多么难能可贵,却知道这件“礼物”本身有多么贵重。


    安蓝满心欢喜地抱住宫九,脸贴在他的心口,雀跃道:“我终于相信九公子可以成为我的灵魂伴侣了。”


    “什么?”宫九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彼此深爱契约才会生效。”虽然契约不能让爱人永不变心,但至少缔结契约的时候双方是彼此的挚爱。


    安蓝从不怀疑宫九对自己的喜欢,毕竟九公子对他太好了,人类这种感情丰富却又相当短命的生物是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东西上浪费太多时间和资源的。


    更别说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哪怕自己一直处在非情热期的冷淡懒怠状态,九公子依然非常有兴致,虽然这一度让安蓝每天一入夜就开始提心吊胆,不明白为什么人类的情热期一直过不去。


    以九公子的性格,不喜欢的人别说触碰了,想靠近他三米之内都难,没准哪天宫九心情不好,被他杀了解闷都有可能。


    但另一方面宫九又太难以捉摸了,安蓝总觉得他和宫九之间少了点什么,虽然宫九答应了做他的灵魂伴侣,但他总有种隐隐的挥之不去的担忧,担心他们根本达不到缔结契约的标准。


    他相信宫九喜欢他,却不确定那喜欢有没有深化到爱的程度。


    现在他相信了。


    宫九默然良久,盯着他的眼睛,神色有些奇异:“你爱我?”


    安蓝毫不犹豫地点头。


    宫九笑了一下,目光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纵容但并不带多少信任,“你知道什么是爱么?”


    虽然他自己也并没有爱过什么人,但安蓝一直以来的行为表现很难让人将他当成一个成熟的个体看待,所以宫九一开始就从未企图在他那里获取所谓的爱情。


    他费尽心机,不过是想让安蓝再也离不开他,然后再精心雕琢,慢慢地教会他自己想让他明白的东西,让他长成更符合自己的心意的模样。


    而现在他已送出去一颗心,正准备从现在起就教着这小东西通识情爱,结果对方告诉他已经无师自通了?


    宫九很难相信,尤其安蓝一直都是没心没肺(不太聪明)的样子。


    安蓝正色道:“族中的长辈们说过,爱就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无法超越,九公子对我而言就是这样的呀。”


    宫九挑眉:“独一无二?”


    其他都好说,算是他□□有方,唯有这点他却没看出来,就冲着他一个没看住这条鱼就勾搭上别人,被人一哄就信,一骗就走的情况,他实在没看出自己哪里独一无二了。


    察觉他质疑的态度安蓝立刻解释:“比如我上次深夜偷偷带走王怜花,想让他帮我度过情热期,那时候我还是……”


    绞尽脑汁想了想他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类词汇:“……人尽可夫的。”


    宫九:“……”


    “但是现在我只会选九公子,除了九公子谁也不行。”安蓝郑重坚定地宣告。


    “我不信。”宫九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安蓝心里一点也不虚:“我可以现在就跟九公子尝试缔结契约!”


    在安蓝看来这已经是最真诚的表示了,足以证明他对宫九的心意日月可鉴,却不想宫九摇了摇头:“你说非我不可,却又每天晚上不想与我亲近,让我如何相信?”


    “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安蓝见宫九怀疑又带着淡淡失望的神色感觉有点着急,“等和九公子成为灵魂伴侣,我就好了!”


    宫九:“好了?”


    “嗯。”安蓝用力点头,信誓旦旦地说:“九公子想怎么样我都可以。”


    宫九终于笑了,他摸了摸安蓝的脸,柔声道:“乖,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就这一句话安蓝顿时倍受鼓舞,觉得宫九让他做什么都行,反正一定不能让九公子失望。


    两人正温情脉脉,皇宫里却已经彻底乱了起来,禁军把守住了每一处宫门,诸葛神侯带着全部大内高手包围了今夜所有进入皇宫的江湖人,所有侍卫出动,地毯式搜索宫里每一处地方,为了找出蛛丝马迹恨不得掘地三尺。


    堂堂君王,天下之主,竟然被刺杀在南书房,简直是惊天之变,不查个水落石出今夜所有值守的人都要遭殃,罢官免职都是轻的,说不定全家都要陪葬。


    “什么人在那里?”搜索到安蓝和宫九所在位置的附近,立刻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宫九带着安蓝从容走了出来,神情自若:“是我,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宫九一年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还是有人认得他的:“见过太平王世子,我等正在搜索宫中可疑人物,事关重大,还请世子殿下随我等去面见诸葛神侯。”


    宫九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安蓝在几个侍卫的监视下来到了诸葛神侯的面前。


    看到缓缓走来的宫九两人,诸葛神侯沉声问:“不知世子殿下去了何处?”


    宫九皱了皱眉,露出一丝被如此强硬质问的不悦来:“之前太过混乱,安蓝受了惊吓,我便和他走远了些,免得被误伤了。”


    诸葛神侯对他的这番说辞不置可否,也顾不上态度会不会得罪对方,只板着张脸继续略带强硬地要求道:“还请世子殿下还有这位安小公子撩起袖子露出手臂。”


    宫九没动:“神侯这是要做什么?”


    诸葛神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今夜有刺客趁乱混进皇宫,那刺客与我交手时被我刺伤了手臂,所以老臣现在正在排查,还请世子殿下配合。”


    “原来如此。”宫九脸色稍缓,一边撩起衣袖一边询问,“陛下可还安好?”


    诸葛神侯没有回答,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宫九渐渐露出的手臂,可是什么也没有,那手臂上别说伤口了,连破皮的痕迹都没有。


    “如何?”宫九自己展示完后又撩起安蓝的袖子给他确认,同样是干干净净,细皮嫩肉。


    诸葛神侯无话可说,今夜那个故意将他引走的神秘人,他最怀疑的对象就是宫九,可现在宫九完好无损的手臂无疑是推翻了他的猜测。


    宫九垂眸为安蓝整理好衣袖,诸葛正我不愧是镇着朝廷里所有魑魅魍魉的砥柱、武林中成名多年的泰山北斗,一身武功内力登峰造极。


    那惊心动魄一枪若不是他闪避及时,留给他的就不是手臂上一个小小的伤口了,整条手臂怕是都会炸得粉碎,可即便只是被那罡风蹭了一下,侵入伤口的真气也让他一时无法自愈。


    幸好他还有安蓝。


    虽然宫九的手臂足以证明他的清白,但诸葛神侯还是无法完全放下对他的怀疑,除了先入为主的防备,还有便是若论此次行刺案最大的获益者,无疑便是这位太平王世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今夜过后册立新君会成为朝野上下最重要紧急之事,连调查刺杀的事也要排到后面。


    而在先帝血脉断绝的情况下,依例会在宗室中按血缘亲疏挑选合适的对象继承大统。与先帝血缘最近的就是南王和太平王,可南王世子的阴谋被当场撞破,谋逆弑君之罪足以让南王府万劫不复,剩下的太平王府自然成了不二的选择。


    更别无选择的是太平王只有一个儿子——太平王世子宫九。


    就冲着这点以及宫九的身份,他就不能像对待那些江湖人那样,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简单粗暴地关进大牢里慢慢审。


    而在其他人那里也没问出什么,眼看事情就要陷入僵局,搜查的侍卫们突然押上来一个人:“启禀神侯,我们在搜查皇宫时发现了魏大人的尸体,现场只有这一个活口,他手中还还拿着染血的凶器。”


    被压上来的正是大梦初醒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的陆小凤。


    不过这明显不妙的处境让他迅速恢复了镇定,陆小凤苦笑着开口:“看来我又有大.麻烦了,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杀了魏子云?”诸葛神侯神情肃穆地质问。


    陆小凤:“我若说不是我,有人信吗?”


    诸葛神侯沉吟道:“你可有证据能证明自己清白?”


    “好像没有。”陆小凤叹气,“因为连我也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失去意识的,只记得我们半路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诸葛神侯追问:“什么人?”


    “他。”陆小凤指向安蓝的方向。


    安蓝立刻躲到了宫九身后,像是受到了惊吓。


    宫九将人护在身后,脸色阴沉,语气冰冷:“阁下信口开河也要有个限度,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别说一群武林高手,就是宫内随便一个会点拳脚功夫的侍卫也能将他轻松拿下。”


    “而且他是跟着那四位大捕头进来的,身上不可能藏着什么武器迷.药,他怎么可能杀得了你们?”


    陆小凤都快被他说服了,他神色无奈:“所以我才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只是我确实是在见到他以后才出事的。”


    即便是陆小凤听到了他哼的曲子也一时没有往那方面怀疑,因为太离奇了,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宫九冷笑:“可惜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我怎么没见过你?”


    陆小凤哑然,第一次有种百口莫辩的憋屈感。


    眼见宫九一副要维护安蓝到底的模样,诸葛神侯只得暂时按下这个疑点,又问陆小凤:“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只问道:“除了我,所有人都死了么?”


    诸葛神侯:“发现了五具尸体。”


    “五具?”陆小凤露出惊讶的神色,“可我们当时一共有七个人。”


    诸葛神侯立刻让人带陆小凤去认尸,然后发现少的那个便是他最近新交的好友王怜花,而且这个人现在竟完全不知所踪,极有可能是趁乱潜逃了。


    “立刻全城搜捕此人。”诸葛神侯下令。


    然而王怜花又不傻,像陆小凤这种名满江湖的倒霉蛋,和他吸引麻烦的能力同样出名的是他解决麻烦的本事。


    要是换了别的时候王怜花或许还有兴趣和对方玩一玩斗智斗勇的游戏,但要是为宫九办事出了纰漏,那根本不用等陆小凤或者其他人追查,宫九就会直接先一步将他灭口。


    所以他去接近陆小凤的时候做了一点伪装,除了名字,户籍身份也是假的,想抓到他无疑是大海捞针。


    第75章


    诸葛神侯面沉如水:“叶孤城在哪?”


    叶孤城可是真正刺杀了皇帝的人,跑了谁也不能跑了他,否则这里所有人都可以直接自裁谢罪了。


    “在那里!”有人抬手指了个方向。


    下一刻两道身影掠上了屋顶,他们在月光中凝立,像两柄出鞘的利剑。


    他们本就是剑。


    “要不要上去抓人?”铁手犹豫地问。


    看情形那两人明显是要将未完成的战约履行下去,可叶孤城现在是罪无可恕的刺客了,就算死也得经过朝廷的审判。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陆小凤轻轻叹了口气,“除非你们有把握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一起留下。”


    可普天之下谁有把握能留下一个剑仙和一个剑神?


    诸葛神侯拧眉:“叶孤城是刺杀帝王的逆贼。”


    “对西门吹雪而言,他对面站着的人只有一个身份。”


    “一个高贵的、绝无仅有的对手。”


    陆小凤抬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屋顶:“所以这场决斗比他的生命、比任何事都重要。”


    因此西门吹雪无论如何也会把这场决斗进行下去,若是这里有人要阻止,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帮着叶孤城杀出重围,然后另寻别处再战。


    “而且你们觉得叶孤城会容许自己沦为他人的阶下囚吗?”陆小凤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悲伤。


    那是孤傲清绝的天外飞仙,是宁折不弯的绝世名剑,岂肯落入泥淖任人宰割?


    众人皆默然。


    半晌后诸葛神侯挥了挥手,让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之前中断的决斗终是以一种沉重的姿态继续了下去。


    屋顶上静默伫立的两人突然动了,随着长剑出鞘声屋顶上顿时剑气冲霄。


    所有人都屏息全神贯注地紧盯着两人的一招一式,他们的每一剑都凝聚剑道精粹,对绝大部分人来说这样近距离观摩两位绝世剑客较量的机会一生也就仅此一次,世上的剑道天才太少,求道不惜命的就更少了。


    安蓝看得眼花缭乱,两人的剑都太快了,但除此之外这场比试对他而言又相当乏善可陈,除了闪烁的剑光什么绚丽震撼的大场面也没有。


    他揉了揉眼睛,也看不出两人谁更厉害:“九公子,谁会赢呢?”


    “西门吹雪的剑慢了。”


    宫九虽然看得认真,语气却相当漫不经心:“可惜。”


    可惜?安蓝疑惑地问:“九公子想让西门吹雪赢吗?”


    “再过二十招,叶孤城的剑就能刺进西门吹雪的胸膛。”宫九笃定地说,“可惜他赢也是死。”


    叶孤城今晚是绝不可能活着离开皇宫的。


    看出两人的剑势差距的不止宫九一人,二十招很快过去,西门吹雪一剑刺向叶孤城的咽喉,叶孤城的剑却比他还快一分,在被西门吹雪刺穿喉咙之前就能先一步刺穿对方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叶孤城的剑突然微妙的偏移了几分。


    宫九发出一声意外不明的轻笑:“没想到白云城主也会心甘情愿地死在一个人手里。”


    西门吹雪也察觉了这不同寻常的变化,可他的剑已经收不回来了,他唯一的做的就是像叶孤城成全他一样去成全叶孤城,让对方死在自己剑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西门吹雪的剑刺穿了叶孤城的咽喉。


    西门吹雪轻轻吹去剑上的血珠,白衣染清辉,一身寂寥。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对手了。


    这个认知让众人除了叹服,又都忍不住心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怅然,他们都是武林高手,自然明白一个势均力敌值得尊敬的对手意味着什么。


    直到西门吹雪要带走叶孤城的尸体禁卫们才如梦初醒,一拥而上将人围住,让叶孤城死在西门吹雪手上已经是前所未有的破例了,要是连尸体都不留下给他们,他们明天要怎么给所有人交代,留他们还有什么用?


    可西门吹雪的态度也很坚决,哪怕会被打成叶孤城的同党,面临诛九族的风险,他也要把叶孤城带走。


    身为他的朋友,陆小凤自然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随后江湖人士们也纷纷热血上头,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帮西门吹雪杀出重围的模样。


    场面一时僵住了。


    这时本该做出最后决定发号施令的诸葛神侯却突然将问题抛给了宫九:“世子殿下觉得该如何处置?”


    “问我?”宫九露出惊讶的神色。


    诸葛神侯:“此次行刺主谋是南王府,叶孤城不过是他们找来杀人的刀,现在叶孤城已死,倘若执意不放他们走,今夜宫中必将血流成河。老臣不敢擅自做主,这里世子殿下身份最为贵重,所以老臣想请世子殿下定夺。”


    宫九微微一笑:“神侯说笑了,这里最尊贵的人怎会是我,如此大事该去请示陛下才对。”


    陛下?


    一个死人怎么说话。


    诸葛神侯叹了口气,也不隐瞒他了:“陛下已经被刺身亡了。”


    “什么?!”宫九先是震惊然后愤怒,表情变换无比自然,“神侯便是这样守卫宫廷的么!发生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盯着一个已死的刺客有什么用,难道死人还能开口说话?当务之急是抓住主谋查清真相!”


    “世子殿下言之有理。”诸葛神侯颔首,然后一指陆小凤,“除了他,其他人离开不必阻拦。”


    陆小凤:“……”


    “至于安小公子……”诸葛神侯的目光转向安蓝,“世子殿下可否将人也交给我?”


    被点名的安蓝下意识地看向宫九,神色有些不安:“九公子,他们要抓我吗?”


    他是反抗呢反抗呢还是反抗呢?


    毕竟被人类抓住往往意味着不幸啊。


    宫九神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冷道:“神侯这是何意?”


    诸葛神侯不卑不亢地回答:“此事事关重大,老臣不敢疏忽,无论如何陆小凤都指认了安小公子,我们必须得查明。”


    宫九却似被触到了逆鳞,眼神阴鸷,语气冷硬:“我也说了他一直与我在一起,神侯既然不相信本世子,只相信陆小凤毫无证据的胡言乱语,那便将本世子一起抓了,如何?”


    纵然诸葛神侯素来刚正不阿,但也没有刚到这种程度,能在连续出了两代昏君的朝堂上屹立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懂变通隐忍之道。


    现在陆小凤确实只有一面之词,拿不出任何切实的证据,宫九又太过烫手,说不定明天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即将披上龙袍的人。


    “老臣不敢。”他淡淡地说。


    宫九冰冷的目光看了他半晌,然后倏然扯出一抹冷笑:“那人我便先带走了。”


    说完他不等诸葛神侯回应径自带着安蓝转身离开,没有命令那些禁卫也不敢阻拦,任由他扬长而去。


    “九公子,要是他们来抓我,我可以把他们都杀光吗?”回去的路上安蓝紧张地询问宫九。


    “不会有人来抓你的。”宫九轻声细语地安抚,“有我在,谁也休想动你。”


    安蓝松了口气:“九公子真好,有九公子在我一点也不害怕了。”


    回到王府后宫九立刻给神侯府送去了一份大礼。


    等忙碌了一夜的诸葛神侯回府准备换身朝服去迎接朝堂上的狂风暴雨,就看到了宫九送来的礼物。


    宫九送来的是一副画。


    雪白的画纸上十来个大大小小的骷髅正在赴一场豪宴,整幅画充满了诡谲之气,诸葛神侯对着画默然良久,僵硬地放下了那幅画,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宫九,竟然让对方拿住了自己的把柄。


    先帝……不对,应该是先帝的先帝在位时因为行事太过昏庸暴虐,弄得天怒人怨。身为当时皇帝身边的三大亲信之一,诸葛神侯曾与另外两位秘密策划过谋反一事。


    三人各自将所知的皇宫内一切分兵据点都绘于一张图中,还用心研究出了在极速行动里掌握总枢的窍门,那张图就是他手中这幅骷髅画。


    不过后来因为皇帝突然驾崩,新君登基又令他重燃希望,所以这个计划就被搁置了。


    如今皇宫内的布防自然与当年不同了,就算有人得到这幅画勘破其中的隐秘,也不能再以此做什么,但对他而言这依然是个足以要命的把柄。


    从古至今最严重的罪名莫过于谋反,即便最终没有实施,但他曾经想谋反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他无法在朝堂立足,他最大的政敌更是不会放过这样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机会。


    他这下可以肯定了,这次的行刺案绝对与这位太平王世子脱不了干系,他或许不是主谋,但一定是渔翁。


    不过宫九既然只是暗中送来这幅画,就代表还没打算真正对付他,更像是一个警告。


    诸葛神侯很快镇定了心神,将画仔细收起后便匆匆赶往皇宫去了。


    整个京城都因为皇帝之死人心惶惶,宫九却好似置身事外,朝中一应风雨全由他的父亲太平王出面。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太平王自然也是心甘情愿怀着激动的心情到处奔走,毕竟以后家里就有皇位能传承了。


    朝中没有太后,便由皇后召集宗亲与几位重臣商议新帝人选,不出意外太平王世子以压倒性的优势获得了支持。


    虽然这位世子殿下常年在外浪荡,可能缺少点天潢贵胄之气,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在朝中没有什么根基,想要坐稳皇位必然要听话一些。一个容易掌控的皇帝就是最好的皇帝,何况他本就是血缘最近最顺理成章的人选。


    本应该提出行刺案中疑点的诸葛神侯保持了沉默,虽然没有表示支持却也没有明确反对。


    解决了最迫在眉睫的问题,接下来就是先帝遇刺之事了。


    第76章


    虽然丞相一系的人疯狂弹劾诸葛神侯护驾不力,但新皇还未登基,谁也没有资格处置一位朝廷重臣,这件大案也还暂时搁在他手中。


    南王府是主谋这毋庸置疑,叶孤城也已经死了,剩下的问题就是昨晚调虎离山的神秘人是谁,魏子云几人到底是被谁所杀,还有那个不知所踪的王怜花。


    陆小凤坚称那晚半路遇上了安蓝,不过经过苦思冥想后他又补上了一些细节,比如那个少年问了他的名字,好像是专门来找他的,又比如他昏睡过去之前听到了那少年的歌声。


    “世叔,要派人去太平王府吗?”无情沉声询问诸葛神侯。


    他还是很难相信那个天真柔弱的少年是参与此案的罪人之一,但陆小凤素有侠名,善良仁义的形象深入人心,何况当时的情形太蹊跷了,陆小凤杀了人为什么自己也晕在那儿了?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安蓝是太平王世子的人。


    诸葛神侯叹了口气:“先不要轻举妄动。”


    反正不管陆小凤是不是中了安蓝的招,这事绝对跟宫九脱不了干系,这样一来对方留下陆小凤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最好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南王府干的,如果他们非要查,那陆小凤就是扔出来的替罪羊,如果还要不依不饶,那可能就会变成南王府勾结诸葛神侯弑君篡位了。


    无情也明白这事为难,默默点了点头。


    这时府内下人求见送上了一张请帖,内侍米有桥邀请神侯明日去醉仙楼赴宴。


    诸葛神侯拿着请帖陷入沉思,米有桥虽然在宫里也算有头有脸的大太监,人脉极广,但宠幸一直比不上从小伺候皇帝的王安。后来他和方应看勾结在一起成立了有桥集团,让方应看从一个有名无实的小侯爷变成了如今权倾朝野的神通侯。


    然后他就被自己养大的狼崽子反咬了一口。


    方应看掌控了他的人脉和权势,继而算计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一位白道领袖人物,彻底让米有桥与所有白道势力站在了对立面。


    他暴露了底牌,没有了退路,仇人遍地,从此以后只能转而依附方应看,虽然有桥集团名义上的首领还是他,实际的掌控者却已经变成了方小侯爷。


    米有桥和他不是一路人,没有什么交情,诸葛神侯不觉得对方突然邀请自己只是单纯为了吃饭,他想到皇帝遇刺那晚正是米有桥第一个带人闯了进去,当场撞破了南王世子几人的阴谋。


    现在想来那也未必是巧合。


    无情也看到了那张请帖:“世叔,明日可要赴约?”


    “明日你和我一起去。”诸葛神侯颔首。


    翌日诸葛神侯带着无情前往醉仙楼,推开包厢的门一看,里面一共有三个人,宫九用筷子夹着一块点心逗猫一样逗着安蓝,米有桥则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地站在两人身后。


    听到动静宫九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安蓝趁机咬住筷子终于抢走了那块点心,然后转头得意地看了米有桥一眼。


    九公子买的点心都是他的,谁也不给!


    米有桥:“……”


    “见过世子殿下。”


    诸葛神侯不动声色,无情却目光复杂地看了安蓝一眼,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宫九端起杯子给安蓝喂了两口茶水,点了点头:“神侯请坐。”


    诸葛神侯从容坐下,无情关上了包厢的门,一时无人说话,直到安蓝吃完点心跑到无情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锦囊递过去:“这是说好了要给你的,我今天特意带过来啦,本来打算下午去找你的,没想到你也来了。”


    无情没有接,安蓝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望进那双纯净无垢的眼眸,无情忍不住问:“是你吗?”


    安蓝:“啊?”


    “那晚去找陆小凤,把他迷晕,还杀了魏子云嫁祸他的人,是你吗?”无情又问。


    “不是,我没有杀人……”安蓝弱弱地说。


    只是没有杀人,那陆小凤昏迷确实是他做的了?


    无情:“你……”


    “无情大捕头,有问题为何不直接来问本世子,为难我的人做什么?”宫九冷冷开口,满脸都是“打鱼也要看主人”的不悦。


    无情沉默,安蓝将锦囊往他手里一塞赶紧跑回了宫九身边。


    宫九也懒得装了,开门见山地问:“不知神侯案子查的如何了?”


    诸葛神侯一脸不动如山:“还没有进展。”


    宫九微微一笑:“我倒是有些新线索可以提供给神侯。”


    说完他看了米有桥一眼。


    米有桥立刻上前一步,沉声道:“神侯,杂家怀疑行刺之事是南王府与神通侯方应看勾结所为。”


    无情皱了下眉,以米有桥和方应看恩怨,这番话想公报私仇的意图未免太明显了。


    诸葛神侯淡淡地问:“米公公这样说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的。”米有桥从袖子里掏出一沓书信,“神侯请看。”


    本以为会是什么方应看和南王府往来的密信,结果看了两行后诸葛神侯的神色猛然一凝,看完了所有后眉头已经紧拧在了一起:“这些信都是真的吗?”


    米有桥:“自然是千真万确,那方应看根本就是金国的奸细,此次联合南王府行刺圣驾也是为了乱我超纲,毁我中原社稷,好让金国有可趁之机。”


    没错,米有桥拿出来的根本不是方应看和南王府往来的密信,而是方应看和金国来往的密信。


    诸葛神侯只是看着宫九。


    “金国六王爷完颜洪烈爱上了一名中原女子,为了抱得美人归设下毒计,害死那女子的丈夫后又跳出来英雄救美,随后将那女子骗回了金国,如今已经成为了他的王妃。”


    宫九勾起唇角慢条斯理继续道:“不想那女子的丈夫命大,滚下山坡身受重伤却没有死,又遇到了路过的我,现在正活得好好的。”


    诸葛神侯顿时明白了。


    米有桥笑道:“那金国六王爷可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痴情男儿,为了不让王妃的前夫来千里寻妻,自然舍得一名奸细。”


    对完颜洪烈来说,一个已经暴露的奸细当然没有自己费尽心机才得到的王妃重要。更别说自己心爱的女人整天心心念念的都是亡夫,肚子里还正怀着那个男人的孩子,如果杨铁心真的找上门,他根本没有任何胜算,用中原的话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诸葛神侯还是没有说话。


    宫九既然能用骷髅画来威胁他,怎知不是用那王妃威胁的金国六王爷,让他伪造的密信来陷害方应看。


    方应看虽然野心勃勃,也不似善类,但诸葛神侯并不想不明不白就沦为别人手里的刀。


    “神侯啊,方应看得势以后作恶多端,在民间欺男霸女,在朝堂上兴风作浪,更暗中勾结金人,此人不除后患无穷啊!”米有桥正气凛然地劝说,好像方应看能走到今天和他完全没有干系一样。


    “我今天本可以不来。”不等诸葛神侯说话,宫九把玩着安蓝的手漫不经心地开口,“但我近日心情不错,我这个人心情好的时候不但会对人非常客气,还会特别大方,所以要来做个交易么,神侯?”


    诸葛神侯道:“什么交易?”


    “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宫九说,“所以方应看必须死,如果神侯愿意合作,我自然也不会亏待。”


    诸葛神侯还以为宫九要许诺他加官晋爵荣华富贵,不想却听对方轻描淡写道:“便由神侯来教导下一任帝王吧。”


    诸葛神侯一怔,然后疑惑地看着他,宫九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听人教导的人。


    宫九:“神侯历经两朝,可惜未逢明主,与其寄希望于天降圣君,不如你亲自栽培。”


    听到对面明显沉重了几分的呼吸,宫九微笑道:“你选中谁,教导谁,谁就是继我之后的下一任皇帝。”


    长久的寂静之后诸葛神侯点头,“好。”


    虽然宫九的承诺听上去无比儿戏,但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身在朝堂,有谁能拒绝这样的条件呢?


    这不仅是从龙之功、帝师的荣耀,更是力挽狂澜的契机,诸葛神侯年逾七十还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为的不就是让朝廷不彻底烂掉吗?


    别说方应看不干净,就算他真是清清白白的,诸葛神侯都未必能为了维护他一个人而放弃拯救天下苍生的机会。


    宫九满意地勾起唇角,“神侯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醉仙楼一会后诸葛神侯回去继续忙案子,米有桥接着搜集方应看的各种罪证。方应看虽然已经将他完全架空了,但人都是逐利的,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每次皇位更迭都意味权力的重新分配,他幸运地先一步搭上了机会,总会有聪明人选择来“弃暗投明”的。


    无论如何他都要弄死方应看,哪怕从此以后只能做宫九手里的一把刀也在所不惜。


    宫九则让手下的人去搜罗来一群美女,然后一股脑全送到了太平王的院子里。


    太平王:???


    这突如其来的孝心让老父亲充满了不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俗语套宫九身上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


    怀着警惕的心情他决定去找逆子问个清楚,不知为何今天宫九院子里竟无人看守让他长驱直入,随后走到屋前的太平王就听到紧闭的门扉后传来痛苦的呻.吟和鞭子挥舞带起的凌厉风声,以及一下下抽在人声上的闷响。


    他没有多想。


    惩罚做错事的下人抽几鞭子很寻常,太平王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决定硬气一回,他直接推门而入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然而还没开口说话,脸上兴师问罪的表情就冻住了。


    屋里并没有什么正在受罚的下人,只有他那不可一世的儿子正被人用鞭子抽得满地打滚,衣衫褴褛凌乱,浑身鲜血淋漓。


    而握着鞭子的安蓝正无辜又意外地回头看着他。


    太平王:“……”


    第77章


    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深深震撼了太平王,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逆子也有今天!


    随后才是勃然大怒,他指着安蓝厉声道:“放肆,你好大的胆子,你想对世子做什么?!”


    安蓝吓了一跳,立刻跑到宫九身边想把他扶起来,“九公子,九公子,你父亲来了。”


    然而宫九正处在六亲不认的失控状态,他痛苦地喘息道:“快……继续……别停……”


    安蓝迟疑:“可是你爹……”


    “让他……滚!”


    太平王恍恍惚惚地退了出去。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尤其是想到宫九暴戾地对他挤出那几个字后,又急切地要求安蓝继续用鞭子抽他,可怜的老父亲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太平王茫然地站在院子里,听着屋内若隐若现的痛苦……好吧,不止是痛苦的□□声,心中的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良久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太平王踟蹰半晌也迈不开步子走回去,但又不想就这么离开,正挣扎之际就见安蓝从窗口探出头来对他招了招手,然后又迅速缩了回去。


    太平王深吸了口气,强作镇定地走了回去,屋内没了让他心惊肉跳的画面,宫九衣冠楚楚地坐在椅子上,神色慵懒,还透着一股淡淡的餍足。


    与太平王的视线对上,他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父王怎么来了?”


    “你……”太平王实在没法将刚才事当作没发生过,他艰难地问,“你刚才是被下药了,还是中邪了?”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看了安蓝一眼。


    安蓝一脸无辜。


    “他乖得很。”宫九的表情和语气都变得温柔了几分,“最听我的话,不管我让他做什么,他总不会拒绝。”


    言下之意安蓝都是听他的吩咐行事罢了。


    太平王:“……”


    所以他这个儿子是真的有点大病在身上的。


    太平王咬了许久的牙才将心中不可思议、恶寒等等复杂的情绪压下去,而后挤出一句话:“此事还有多少人知晓?”


    这种荒唐事绝不能流传出去。


    “放心。”宫九只淡淡地回复了两个字。


    这个回答还算让太平王满意,只是回想到宫九刚才的形态,他还是难忍心中不适,问道:“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还有你那……能改了吗?”


    那到底是什么毛病?


    宫九冷漠而克制地看了太平王一眼,从那幽深凛冽的眼神可以感觉出太平王之所以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全因他们是血缘父子,是除了安蓝和妹妹牛肉汤外他能给予最大宽容的人。


    “不劳父王费心。”宫九缓缓开口,“比起这些小事,还请父王以天下为重,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传承子嗣。”


    太平王:???


    这是什么鬼话,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宫九,可质问还没出口便猛然想到了他送来的那些美女,顿时恍然大悟,然后就是又气又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可以和男人混在一起,但你不能没有子嗣,否则让天下人怎么看你?”


    何况宫九马上就是要当皇帝的人了,皇帝怎么能空置后宫,甚至听宫九的意思他连女人都不要了。


    子嗣?


    安蓝瞬间警惕起来,人类对生孩子这件事非常执着,执着到不生孩子会被其他人类嘲笑侮辱的程度,这情况在所有高等智慧种族中堪称独一无二。


    “九公子,你会和别人生孩子吗?”安蓝表面严肃内心忐忑地问。


    即便还没来得及缔结契约,宫九也已经是他认定的灵魂伴侣了,对人鱼而言灵魂伴侣间的忠贞是原则性问题,所以他是绝不能接受宫九和别人生孩子的。


    宫对他伸出手:“来。”


    安蓝依言上前,温顺地被他抱进怀里,宫九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柔声道:“别担心,什么也比不上你,让你不开心的东西都不会存在。”


    这世上除了安蓝还有谁能毫无芥蒂的包容他所有的不堪,满足他所有的欲望,美丽又强大,天真又残忍,没有一处不合他的心意。


    他已经得到了,却依然为对方神魂颠倒,对宫九这样的人来说这都不是爱什么才是?


    他这么爱他,什么不能给,什么不能答应?


    安蓝放心了,还被宫九哄得心花怒放,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九公子果然是最好的。


    真是疯了,太平王一肚子的气急败坏却又无处发泄,明白再呆下去除了把自己气死以外什么用也没有,只能愤愤地拂袖而去。


    这个儿子是废了,还是重新生了补上吧,毕竟以后还有皇位要传承。


    ***


    十一月初六,新帝继位。


    满朝文武都在不动声色地揣摩着新帝的脾性,企图弄明白这位到底是仁君、明君、还是昏君,以便日后能因“帝”制宜。


    然而事与愿违。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是当了皇帝,而且宫九还这么年轻,按理来说一朝权倾天下就膨胀得想干点大事才是人之常情。朝野上下也都蓄着力准备杀一杀帝威,好让踌躇满志热血上头的年轻人知道,做了皇帝也不代表就能为所欲为了。


    可除了下令严查先帝遇刺之事,宫九上位月余就没有别的动作了,每天上朝都是风平浪静,无人能从他平静的神色里看出丝毫端倪。


    自古君臣关系就是博弈,一方按兵不动,另一方就要开始主动试探进攻了。


    试探自然也要讲究个循序渐进,一步步探明对方的喜好性格和底线,于是朝臣们略一思索便决定上疏请立皇后以及采选妃嫔。


    这件事名正言顺而且的确非常紧急,因为这位新帝的后宫竟然空空荡荡一片荒芜,入宫时更是只带了一个美貌少年,实在不像样。


    谁料出师就不利,递上去的奏疏全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一字半句的回应。


    然后他们就更来劲了。


    每天类似的奏折雪片一样往御前送,还要一遍一遍的在早朝上提起且言辞越来越激烈,安蓝甚至接到了一杯太后送来的毒酒。


    虽然喝下去也不会死,但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喝这种东西,起码也换杯甜甜的果子露来才行。


    安蓝拒绝的话一说出口便有两个内侍扑上来按住他,宣太后口谕的宫女面无表情地走上来,熟练而用力地掐住安蓝的脸就把毒酒往他嘴里灌去。


    身为一只凶猛的猎食者哪受得了这种委屈,几滴流进他嘴里的酒又辣又苦,这味道更是让安蓝直接炸了毛。


    他气得眼都红了,锋利的指甲直接从按住他的两个内侍身上剜下了两大块肉,在痛苦的哀嚎和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挣脱束缚,委屈地揉着被掐得酸痛的脸气道:“都说了不喝了,你们为什么要逼我喝这么难喝的东西?”


    “我本来不想计较你们来杀我的事。”嘴里那奇怪的味道让他越想越气,“你们太过分了!”


    他有心要给这些人一个教训,染血的指尖朝给他硬灌毒酒的宫女一抓,女子保养得宜的肌肤迅速变得干枯蜡黄,口中喷出一大股鲜血,然后她看着自己如干枯树皮般的双手发出了尖叫。


    这恐怖的一幕让其他人魂飞魄散,涕泗横流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说这一切都是太后的旨意,他们也只是无法违抗奉命行事云云。


    安蓝被他们的道歉打动,就想算了,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宫九便带着一身寒意进来了。


    太后的旨意是特地趁着早朝的时间送来的,为的就是让宫九来不及救,反正她贵为一国太后本就有监管后宫的权力,皇帝无视满朝公卿的上奏沉溺一个娈童,她怎能视而不见?


    到底不是宫里正经教养出来的皇子龙孙,不知规矩体统为何物。


    一见到宫九安蓝立刻把那些人抛到了脑后,宫九则看着他脸上的指印,眼中寒意凛然。


    他握住安蓝的手,亲了下他带血的指尖,什么也没问,直接对跟在身后的米有桥说:“把这几个人手脚砍了,全都用箱子装好,哪儿来的送回哪去。”


    米有桥低头小心应诺,然后喊来侍卫将那几个人拖了下去。


    当天下午便传出太后被惊吓晕倒的消息,醒来后更是一病不起,夜夜惊梦无法安眠。


    这消息传到宫外后满朝寂然。


    原来那位既不是明君仁君,也不是昏君,而是本朝从未出现过的暴君,其手段之残暴堪比夏桀商纣。


    所有人都心底发寒,也不敢再去试探宫九对他们的容忍度了,只有诸葛神侯求见来劝谏了一番,然而宫九不听。


    他非但不听还拿出了一份名单,怀疑名单上的人要么和刺杀先帝的案子有关,要么和方应看一样有通敌叛国的嫌疑,让米有桥协助诸葛神侯严查。


    诸葛神侯接过名单一看,瞬间有些头皮发麻,要是把这名单上的人都抓起来,朝堂上至少空一半。


    诸葛神侯:“请陛下三思!”


    先帝被刺案到底怎么回事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吗,本以为拉一个方应看下水就完了,没想到宫九竟还想株连全朝,他就不怕朝堂大乱吗?


    宫九确实不在乎,他神情淡淡的:“神侯难道不想除去这些人么?”


    当然想,那名单上都是些尸位素餐祸乱超纲的蛀虫,朝堂也是被他们搞得糜烂不堪,但凡事都要徐徐图之,怎么能直接举起屠刀?


    宫九道:“这些人是善是恶是奸是忠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他们都是没用的废物,不但该做的事做不好,还结党营私阳奉阴违,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话诸葛神侯深以为然,可他还是要劝,否则突然少了这么多人朝廷不得瘫痪?


    宫九还是不听,冷笑道:“怕什么无人可用,朝中吃闲饭的人多的是。”


    因为本朝对读书人的极度优容,文人的地位远超历朝,导致如今拥有了一个臃肿庞大的官员体系,设置了很多只拿钱没事做的虚衔,占着官位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十个人里就有七八个,要不是本朝足够富庶,光给这些官员发俸禄就能将国家财政拖垮了。


    做不好事和只拿钱不做事这两者都令宫九无法容忍。


    宫九对朝堂的了解让诸葛神侯暗暗心惊,难道之前一个多月的沉寂就是为了此刻的图穷匕见?《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