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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邀宠


    杜薇迟疑的当空, 便见庄姨娘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怎么,你不愿去?”


    她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顾不得再多想什么, 便笑道:“主子愿意让奴婢跑腿,是奴婢的脸面, 奴婢怎会不愿?奴婢方才只是在想,从大厨房走哪条道去外书房合适些。”


    杜薇从前在茶房里当过差,和大厨房的人打过不少次交道,往外院去的路熟得很,但庄姨娘许是不晓得她的底细, 并没有戳穿她的说法。


    便见庄姨娘笑着拉了她的手, 交代了她怎么走, 又叮嘱了一番, 才放了她去。


    杜薇深吸一口气,不管姨娘是真有成算还是恃宠生娇,她既花大力气在昭阳馆里谋了个一等的缺, 交代给她的第一件正经差事,总得尽心尽力办好,日后的路才走得顺当。


    她便加快脚步往大厨房里去, 先去给大厨房的管事妈妈伍氏问了好——像伍氏这等得脸的管事妈妈,逢年过节都会上柴家走动, 二人也打过几回照面。


    伍妈妈爱她会说话,想留下她用些糕点甜甜嘴儿, 听见她说担着庄姨娘的差事,这才喊了个媳妇子把她一路带到童氏在的灶间去。


    等人走了,伍妈妈眯了眯眼睛:她倒还不晓得,柴总管竟对那位这样上心, 亲生的外孙女都舍得送去为人差遣。


    想了想,她喊了几个掌勺的妈妈吩咐下去,昭阳馆那头按例点的菜一点都不许打折扣,哪怕过几日换了上头人,也不能由得她们耍心眼子。


    几个妈妈对视一眼,不敢拿大,都忙堆了笑脸一口应下,心里却是有些犯难。


    先夫人过世了,宅子里这一摊子事东府郡王妃是不会插手的,老王妃把四公子鹤哥儿抱到自个儿院子里,更无暇管儿子院子里的事。


    国公爷重情,至少会等夫人的丧期过了才会考虑迎娶续弦,这中间的一年时间,府里的大小事定然会交给有身份的姨娘来管,而照春苑的那位身份最高,又有了儿子,管家权简直就是手拿把掐的事。


    偏这位是个小心眼的,眼瞧着昭阳馆的冒了头,肯定要想法子磋磨人。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大厨房的差事也很是不好做啊。


    杜薇则并不晓得她一现身就让伍妈妈更加警醒了些,她见到了童氏,便屈身福了一礼,笑盈盈道:“给妈妈问好,我是庄姨娘身边的杜薇,姨娘说想劳您炖一盏党参乌鸡汤先垫垫肚子。”


    来昭阳馆前她都打听好了,承务处的胡管事、大厨房的童妈妈,正是姨娘的亲表叔亲表婶,素日里也还有不少往来,待他们,再恭敬客气也不为过。


    这会儿还不到用晚饭的时候,杜薇说这话并不显得奇怪。但童氏心细,见她说罢瞟了一眼带路的媳妇子,见其识趣地走了嘴角松了松,便知这汤不简单。


    童氏连声道好,想了想,喊了杏花来问这汤她会不会。杏花一听就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这汤庄……先前我做过。”


    原是青娆教过她的一味汤,从前她能挂在嘴边给自己抬面子,如今青娆身份变了,成了正经的姨娘,她就不好在外头随意狐假虎威了。


    童氏听了就更明白了,便吩咐交由她做,又让人端了茶果点心过来,陪着杜薇说话闲聊。


    杜薇却总有些心不在焉,不住地去瞧忙碌的年轻丫鬟,心里直犯嘀咕:瞧着面皮这样嫩,手艺究竟成不成?她自个儿清楚,这汤可不是姨娘喝的,那是要送到国公爷眼前的,若是味儿不成,可别坏了姨娘的事。


    童氏看出她心焦,也不解释,只静静地观察了她一盏茶的功夫,这才拍拍她的手笑:“放心罢,杏花从前在正院也有单独的灶,如今降了身份,也是因大厨房里人多,施展不开。”


    正院里出来的,倒算是个金字招牌。杜薇闻声表情松懈了些,这才肯抛下一半心神和童妈妈说话。


    等汤好了,她不错眼地瞧着杏花将它用精致的碗碟装了,谢过童氏,这才拎着汤出了大厨房。


    走过一个岔路口,杜薇本想按她寻常的习惯走,却想起方才庄姨娘提点她的话,她顿了顿,走上了那条不算最近的路。


    走着走着,她便瞧见前面有个眼熟的丫鬟,加快脚步往前近了些,便认出那位是照春苑的佩心。


    她微微吸气,看着佩心转过一道道游廊,方向直指她的目的地——外书房。


    佩心走得步履匆匆,倒没留神后面还跟了个人。


    杜薇脑仁都开始一抽一抽地疼,心间警铃大作,头一趟办差,怎么就让她赶上这种事——照春苑的那位可才生了个公子,日后多半还要领起管家权,只她心眼太小,人还在月子里就开始折腾起来……


    今日是昭阳馆姨娘的乔迁之日,论理,即便是国公爷忙于公务不进内宅,他也绝不能去旁的姨娘那里,否则,庄姨娘的脸就丢大了。


    可方姨娘一向我行我素惯了,从前得意时连夫人的脸面都敢扫,今日特意来打新宠的脸也再寻常不过。


    且她隐隐听说,庄姨娘初承宠时就和方姨娘有过嫌隙……


    杜薇半边身子都被寒风吹得麻了,心思急转,犹豫之间便见佩心越走越远,她回过神来便吓了一跳,连忙也加快脚步追上去。


    等到了外院,不少人认得她,外书房的守卫听闻她是奉了庄姨娘的令来送汤,便也让她进了院门。


    等到了书房门前,就见佩心已经先她一步抵达,正陪着小心同高永丰的干儿子杨亮说着话,杜薇只听清了最后两句:“……劳您去跟国公爷通禀一声,他见了六公子定然会开怀的。”


    杨亮正含笑听着,余光瞥见杜薇拎着个食盒也来了,便笑着问:“怎么,庄姨娘让你来送东西?”


    杜薇就感觉到佩心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像是在压迫她知难而退似的。


    她心里门清,佩心来这儿也是替照春苑邀宠的。都是一样的来意,还分什么高低贵贱、先来后到不成,端看国公爷愿意往哪儿去罢了。


    方姨娘从前怀着身子的时候便三番五次地拿了肚子里的孩子做借口邀宠,如今生下个金贵的男丁,更有理由来攀扯国公爷。


    可她既然来了,就不能空跑一趟,否则倒显得她不如佩心似的。


    于是她笑盈盈地冲着杨亮福了福,照青娆教她的道:“……今日昭阳馆乔迁之事已毕,国公爷赏下来的物件都一一摆好了,姨娘心里很感念国公爷的恩情与隆宠,又担心国公爷诸事缠身,过于操劳,特意让人炖了党参乌鸡汤命奴婢送过来,好给国公爷补补身子。”


    闻言,杨亮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食盒,又冲着佩心点点头,便轻手轻脚进了书房。


    书房里,高永丰正在给周绍伺候笔墨。虽他如今贵为大总管,这等服侍人的活计原不用亲力亲为,但在主子跟前露脸的活计,他也轻易不愿意给外人。


    所以一有时间,他就还如同当年那个鞍前马后的小厮一般,亲自服侍周绍。


    周绍正在看外头来的信。


    为懿康太子守孝期间,外头的人与事轻易没机会敲开襄王两府的门。等孝期过了,国公府悄悄放开了个口子,又遇上周绍发妻陈氏去世,借着这个由头吊唁、关怀的人便纷纷现了身,府里这几日收到的信件和帖子都堆积成山了。


    周绍拧着眉头,看着申家的来信。


    信上瞧着言辞恳切,句句都是昔年申家和懿康太子之间的深厚情谊,说如今太子骤然离世,申家举家悲伤不已,却还想要报效朝廷,隐隐表达了想弼助周绍的意思。


    申家夫人是懿康太子从前的乳母,在太子十四岁后便逐渐在永州一带积累财富,如今已经是一方巨贾。


    懿康太子在时,若说周绍是他的伴读兼心腹,那申家便是他的钱袋子和忠实奴才,两者之间从不直接关联。如今太子薨逝,申家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攒下的家财再多也无用,在旁人眼里,都是待宰的肥羊。


    只是据他所知,陛下心里还记挂着懿康太子从前的种种,如今还不舍得大动申家。那申家如惊弓之鸟般匆匆来信企图求他的庇佑,恐怕是被旁的人盯上了。


    周绍心乱如麻。


    申家的事,太敏感。若是他帮了申家,在旁人眼里无疑就也成了夺嫡的一员,便是在陛下眼里,因申家之富,也多半要疑他狼子野心。


    他没打算为一个从前交集不大的申家赔上身家作赌,可第一个跳出头的申家给了他不少暗示——懿康太子一党中,为首的申家都将他视作合适的备选,那将来,会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要鼓动他成事呢?


    念头纷乱间,他余光注意到高永丰不动声色地去了帘子后边和人嘀咕了几句,他有些不耐烦地道:“鬼鬼祟祟地做什么?有什么话,到我跟前说。”


    高永丰心里一咯噔,顿时知道主子这是心情不好了。他瞪了一眼缩着脖子的杨亮,领着他出来给国公爷磕了头,才堆着笑道:“爷,方姨娘遣人来说,今日六公子会抬头了。她问您可得闲,要不要去瞧瞧?”


    婴孩大多要满月之后才会抬头,方氏这话,有炫耀儿子聪明的意思。


    若是放在平日里,周绍自然也有一番慈父之心,顺着她的话也就去了。可方才看了申家的信,想起申家因奶了太子一场便逐步发展成今日的庞然大物,周绍的兴致就不大高,没立时应下。


    高永丰等了几息,不见国公爷开口,心里就明白自己是猜错意思了,便悄悄踹了杨亮一脚。


    杨亮机灵,立刻会意,又撑起一抹笑将方才杜薇的话一字不落地学给国公爷听,才将手里的食盒小心地放在桌上。


    周绍听他说了一通,心里恍然。


    是了,今天是庄氏搬到昭阳馆去住的日子。一大早,他还让人送了一套家具过去给她撑面子,她倒是也乖觉,巴巴地送了汤过来谢他。


    只是这人也不知道是变了身份胆子反而变小了还是怎的,从前做丫鬟时还敢在外书房的院子里走来走去,如今却不敢亲自来了。


    他神情稍霁,拢住的眉头便松了松。


    今日是她乔迁之喜,她虽然一个字也没敢明说让他去瞧她,可他若是不去,宅子里的人难免要议论她。


    “晚饭就摆在昭阳馆吧。”周绍站起身,又看了一眼原封不动的鸡汤,顿了顿,“把这东西也拎上。”


    有些时候,施与比接纳叫人心里痛快。


    尤其是,当后者更像在万丈悬崖边行走时。


    等杨亮屁颠屁颠地跟着出了门时,他便对着神情紧张的杜薇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到他后边来,时刻盯着来指路。


    昭阳馆他从前也只去过一回,若是带错了路就不好了。


    一旁的佩心脸色顿时难看极了。


    高永丰抄着手站在廊下,等人走远了才笑着对佩心道:“姑娘也早些回去吧,姨娘和小公子那里离不得人呢。”


    佩心得了个台阶,便忙应了一声,恭敬地和高永丰道了别才转身走了,转身的瞬间,指甲便紧紧攥了起来。


    今日姨娘派她过来,本就是故意要下昭阳馆的脸。姨娘想着,国公爷诸事繁忙,哪里顾得上去全昭阳馆的体面,她们只要将人请去了,明日庄氏就再得意不起来。


    谁晓得,这昭阳馆的人也是上赶着讨好国公爷,送汤这等事都敢干,偏国公爷还就吃这一套,生生被她勾走了。


    想到回去后要面临的责罚,佩心就缩紧了脖子。


    而杨亮身边神情恍惚的杜薇,很快也想明白了一点:姨娘不让她走近路,偏偏要她走照春苑往外院走的那条路,是早就知道方姨娘也要派人去外院截人吧?


    这是太了解方姨娘的秉性,还是在照春苑里插了钉子?


    后一种可能叫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方姨娘盛宠多年,院子里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对国公爷的新宠效忠?


    不过最让人战栗的,还是姨娘竟然真能从方姨娘手里将国公爷抢过来。她方才瞧着,佩心简直恨不得把她生吞了去。


    她心底有淡淡的畏惧,更多的却是一层掀翻一层的兴奋,她隐隐感觉到,外祖父这回是真没看错人。这位庄姨娘和前头那位丁姨娘,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是没了正院夫人做靠山,庄姨娘说不定还真能凭着盛宠和照春苑的正面碰一碰。


    昭阳馆。


    青娆听着守院门的婆子在门外高声的通禀,和一直坐立不安的丹烟对视一眼,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这杜薇,倒还真是个可用之人——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62章 第 62 章 中馈


    高塘布政司, 济州府,一处农庄内。


    一个半大的少年弯着腰走进低矮的半泥半茅草房内,明明是大白天, 因房内只有一扇水瓢大的窗户,光线也昏暗得厉害。


    下了一整日的雨, 屋子里被子返潮的厉害,少年人见床上的老妪阖着眼儿,似是睡着了,便坐下来盯着地面发呆。


    他想,这雨若是早点来, 他们家就不会落到这种境地。


    他们家里本有田地, 爹娘也一向勤恳老实, 虽说养着个半大小子和病弱的老娘吃力, 但日子紧紧总也能过去。


    偏今岁春上一滴雨都没下来,到了六月,整个济州府内大旱, 田里颗粒无收。


    爹说像此等旱情,朝廷按旧例该有赈灾粮下来,便是没有, 赋税也该减免,靠着家里的存银熬一熬也能过。


    哪晓得末了赈灾粮没有, 赋税也照收,差役到门前收税时听他们在地上磕头痛哭, 眼皮都没抬一下便将他爹锁了去。


    一家之主进了大狱,他娘急气攻心立刻就病倒了,他本只知道在村里和同龄人胡闹,经了这事也只能担起来, 卖房卖地也得将爹救出来。


    老百姓们手里没银钱,地最后是贱卖给了县城里的大户,好歹将人从牢里救了出来,但没多久,他娘就病没了。


    他们一家没了地,也没了房,只能靠打短工度日,若是碰上善心的,混上一碗照得见脸上麻子的粥,也能捱过个把时辰。


    等到了冬日,活计少了,施粥的人家也嫌冷不肯出门。饿了几日,终是熬不住,父子两个便带着老妪投奔了悄悄收拢人的官家庄子,彻底成了连丁税都不用主家交的隐户。


    老妪身子逐渐败落,睡不了多久就醒了。她看着孙子,问:“你爹呢?”


    少年回过神,在祖母面前勉强撑起一个笑:“奶,你醒啦!我爹还在田里呢,你渴不渴,喝些水吧?”


    他爹从前就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从前伺候自家的田尽心尽力,如今怕家小饿死,对主家的田也丝毫不敢懈怠。


    老妪心里一阵酸,要不是儿子和孙子把她看成精神依靠,她这只会拖累子孙的老人家早绝了食,死了还干净些。


    到底不忍让孙子的孝心落空,便半坐起来由他伺候着喝水。等喝完水了,就见孙子又隔着粗布衫子挠了挠自己的胳膊,这已经是这几日她瞧见的第三回了。


    “虎子啊,你这是咋啦?怎么不住地挠呢?”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拉起衣袖给他祖母看了一眼:“奶,没事儿,大概是屋里太湿了,起了点疹子,过几天就能好。”


    老妪一看,可不是起了一胳膊的疹子。她沉默了会儿,想的不是低矮的茅草屋,而是孙子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从前他们家光景好时,哪里会让小孩子穿这种衣裳?


    说一千道一万,到底回不去从前了。老妪只好帮孙子拍一拍,又叮嘱道:“别挠破了,破相了是一辈子的事儿。”


    “哎,我晓得的,奶。”


    祖孙俩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然而到了第二日的夜里,少年人全身都起了疹子,还发起高热来。


    ……


    “你说什么?城东王家出了时疫?”


    济州知府愣在当场,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好端端的,怎么会起了时疫?这一个不好,可是要全家掉脑袋的。


    师爷也是脸色发白:“……王家的人起先还不肯承认,遮遮掩掩的在府里发落了好多下人,可他家的三少爷不是个老实的,府里出了事还在外头寻欢作乐,这回正是他包着的那妓子出了问题,被人瞧出来了……”


    见师爷说的有鼻子有眼,将来龙去脉都交代得清楚,知府再也坐不住了。


    他转了两圈,拍板道:“你派两队人把王家先守起来,不许他们进去。另外,去给我夫人她们报个信,叫她们老实在府里待着。我这就去见布政使大人。”


    高塘布政使司也设在济州城,知府去见直属上官,费不了多少功夫。


    对前两条,师爷都应了。唯独最后一条,他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低声提醒道:“大人,属下心中有些忧虑……”


    “都什么时候了,说话不必遮遮掩掩。”知府心里焦急着,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师爷心一横,咬咬牙道:“大人,属下是猜测,这时疫的来源,只怕和今年的大旱有关!”


    知府急匆匆的脚步顿住了。


    他面色阴晴不定起来。


    懿康太子今岁四月没了,陛下失了唯一的儿子,心情如何几乎不需要细想。偏在六月时高塘全境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大旱,济州府便是最严重的一处之一。


    事情一出,布政司的口信就传到了他这里,大人要求,不许以任何形式向朝廷上报此次灾情,务必瞒住圣听。


    知府当时一听到就软了腿,紧接着就是不可置信:出了这样的大旱,若是不上报,岂不是还要照样交赋税?拿什么交!


    但很快,蜂拥而至的富商和官家大户就让他知道了拿什么交。他们只有愁手里土地不够多的,哪里会心疼这几两银子?


    知府不是不疑心布政使和豪族勾结,故意吞没土地,可布政司私下请他吃酒,说出的理由又让他无法反驳——


    “俊良,陛下连着死了两个太子,民间本就有谣言,说陛下是穷兵黩武,犯下太多杀孽才致子孙缘分浅薄,若是此时,在懿康太子去世没多久时,高塘上报境内大旱的消息,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陛下会怎么做?”


    这话一出,陆知府的冷汗直冒。如今大晋瞧着天下一统,但也不是没有反贼,高塘灾情赶上懿康太子孝期内,只怕又要有人说,是上天对陛下降下了天罚。


    陛下是可以大度地不计较,写罪己诏宣告天下,但他们都觉得,以陛下如今的脾气,大概会直接砍了他们,把罪责安在办事不力的臣属身上。


    而若是帮陛下瞒下,日后等陛下知道了,说不定还会赞赏他们。


    就这样,高塘大旱的消息,一丝风都没有吹到京城去——自然有识文断字,不甘心平白贱卖土地的人想上京告状,可高塘的兵丁不会给这等刺头发路引,他们就是走到了京城城门楼子下面,没有路引也进不去,也算安稳。


    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陆知府几乎都要强迫自己忘记干的这件足以夷三族的大事了,但突然冒出的时疫,却叫他乱了阵脚。


    他咬咬牙,还是决定要上报上官。


    大旱可以瞒住,但时疫却是自个儿长脚的。若是置之不理,传到京城的王公贵族身上,甚至于陛下身上,他们就是几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


    等刘布政使从下官口中听闻了这骇人的事,他也险些沉不住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闭眼吩咐道:“你尽管去按你的想法办,大旱的事情,本官会想办法和京城解释。你要记得,务必不能让生了时疫的人北上去京城,也要给其他邻近的府城去信,让他们及时关注,不能掉以轻心。城内药堂的大夫们你都拉上,叫他们使出看家本领来,必须早些把治疗的方子弄出来……”


    刘布政使贵为一方大员,实然也是颇有才干之辈,陆知府听了这一番话,焦急的心稍稳,忙点头回去坐镇。


    等人走了,刘布政使才焦头烂额地吩咐人来伺候笔墨,他要去给他的靠山写信。


    当日瞒报灾情之时,也有这位靠山的手笔和授意,如今出了大事,他生怕无力转圜,若有个万一,朝中也得有人替他出面求情。


    *


    栖月院。


    孟氏拿着银剪将烛芯剪短,灯火将她的影子照得悠长。


    玉屏喜形于色地进来,在她耳边禀道:“姨娘,佩心没能将国公爷请过去,听说正在挨罚呢。”


    孟姨娘放下剪子,问:“那就是去昭阳馆了?”


    玉屏点头。


    孟姨娘便露出笑意来:“她倒是本事,能从方沛娴手里抢人。”


    ……


    昭阳馆。


    青娆弯着眼睛,笑着对丹烟道:“……所以说,不能小瞧这宅子里的任何人,你冷眼看着孟姨娘不得宠,可偏就是这样的人,也能在照春苑里插眼线,对方氏的动向一清二楚。”


    丹烟笑眯眯地道了声是,旋即又蹙了蹙眉,低声道:“那您说,我们院子里,会不会也有这等吃里扒外的……”


    用旁人的人是爽快,可自己心里也是不免心惊。


    青娆站起身来,轻声道:“不妨事。”


    一来自身实力要足够强,才能让底下的人安心依附。如今来看,她力小式微,不足以让人心悦诚服。二来,服侍的下人也是人,也会有自己的心思,要学会善于用人,才能降低被出卖的风险。


    假使院子里有叛徒,但那叛徒连她的屋子都进不了,那她的作用终究是有限的。


    而照春苑那头,明显是方氏近身服侍的人出了问题。如若不然,她的打算不会被轻易知晓。


    孟氏能收服方氏的人,想来靠的不是银钱,而是人心。毕竟论起财大气粗,这府里如今没人能和方姨娘相比。


    说话间,周绍已经进了院子,青娆便不再多说,提起裙角出门去迎他。


    “爷,您来啦。”她面带着笑意弯下腰肢行礼。


    周绍将她扶起来,上下打量她一圈,见她诧异不多,欣喜倒足,唇角也多了一抹笑意。


    进了她所居的屋子,见里头一应摆设都很摆得上台面,没有故作低调,便微微颔首。


    “怎么样,这个院子今儿可瞧了一圈了,觉得如何?”


    青娆替他解去大氅,换了一身衣裳,跟着他在炕上坐下来,屋子是提前了好几日一直烧着炕,所以虽是许久没人住了,这会儿也烘得暖洋洋的。


    这时,便听他语气轻松,带着几分闲适问。


    “院子修葺得很好,虽然也添了不少人,但比原先住得宽敞多了。”她笑眯眯的,国公爷肯花心思对她好,她自然得感恩戴德,表现出喜不自胜的模样,不然施恩的人就觉得没滋味了,“不过妾尤其满意一点……”


    她故意拉长了调子,倒将周绍的兴趣勾起来:“什么?”


    便见美人双颊绯红,含羞带怯地半依偎在他怀里,低声道:“这昭阳馆,离外书房倒是不远。国公爷日后一想起妾,走上几步,便能到妾这里一道用饭了。”


    周绍一愣,旋即哈哈笑了起来。


    主子们贴得很近在说话,丹烟便早带着人退了出去,只在门外远远地伺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倒是杜薇,打办了一趟差便跟魂魄丢了似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便开始黏着年级比她小得多的丹烟了,话里话外打听青娆的受宠程度。


    丹烟就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日子还长,姐姐仔细瞧着,便知道了。”


    她不是府里的家生子,但凭着一双眼睛也能瞧出来,国公爷待姨娘是有些不同的。至少丁姨娘、孟姨娘两个,从来不敢在国公爷面前说笑玩乐,像是在侍奉普通的夫君似的。


    这种行径在教她规矩的嬷嬷口中是骨头轻没规矩,但她看着,国公爷是容许姨娘偶尔的没规矩的——甚至不仅是容许,还很有一些喜欢。


    凭着这一点不同和姨娘的头脑,她就能确信,姨娘在这宅子里,不会轻易地被打倒。


    屋内,周绍笑完了,点点她的额头,无奈道:“你胆子太大!怎么,爷把你放在这儿,离爷很近,日后便要天天来陪你吃饭不成?”


    青娆吐吐舌头,小声道:“若是爷日日都进内宅,那过来一趟也不费工夫呀。”


    一张朱红的巧嘴张张阖阖,不多时就将男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一把将炕桌往另一头一推,将她压在下头仔仔细细地吮吸一番,唇齿纠缠间有啧啧的水声,混着逐渐压抑起来的粗喘。


    长长的吻后,青娆主动往后退了一大块儿。


    周绍是皇室宗亲,为陈阅姝服丧一年期间,并不需要如寻常百姓一般不能宠爱妾室,只是需要在一年后才能议亲迎娶续弦而已。


    但礼法归礼法,青娆对周绍的心思也有几分了解,她不会在丧期内主动勾引他,这才能叫他对她多几分敬重。


    果然,周绍瞥见她主动推开后,神情反倒松懈了些。


    他缓了一会儿,笑着换了话题:“承务处送来的下人们可还得用?如今你自己开了院,四处都得有人当差,但下人们各有心思,你也得多约束他们,免得他们在外头替你惹祸。”


    说到这儿,他似乎是极为不放心青娆的性子,担心她太和气,出身又摆在那儿,唯恐她压不住下头的人,便索性将人都喊到庭院外头,训话了几句。


    言下之意便是要她们尽心服侍主子,若是服侍不周,少说也要挨一顿板子撵出院子去。


    丫鬟们哪里挨过国公爷的训导,个个安分得不得了,连眼睛都不敢抬,生怕被国公爷挑出错来。


    周绍又听她说,选出来的一等丫鬟,一个是先前在东厢房就服侍她的,一个是杜薇,便也放下心来。


    驭下之术也有讲究,一个原来伺候的忠心的卖身丫鬟,一个新进院的能干的家生子,正好能平衡各方势力。若是只用丹烟和孟夏,新进院的人难免要想法子争权夺利,免得没有出头之日。


    放一个有家世的杜薇在那儿,等闲丫鬟不敢冒头,杜薇也自然会想法子约束新进的人。


    进了屋,周绍倒是问了一句:“方才仿佛见着一个正院的丫头也在里头?”


    正院里先前服侍的人,哪怕他叫不上名字,也都是有印象的。


    青娆在心底讶异他的敏锐,也不敢隐瞒,便笑着道:“是有一个从正院里出来的,叫白露。正院里如今看院子的人够数了,黛眉不愿看着她去做粗使,便让她到我这儿来试试,我看她是个老实的,便留下了。”


    周绍微微颔首,好半晌没说话,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等二人用完了晚饭消散了会儿,便洗漱上了床。


    周绍果真没打算与她做什么,只是听着她说着白日里的事情,虽然细碎,他却也认真听着,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等她说完了,周绍顿了一会儿,摸着她的头发道:“青娆,元娘已经走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太多,不能没有个拿章程的人。我思来想去,还是得交给方姨娘做。”


    青娆抿了抿唇,并不惊讶国公爷的决定,倒有些讶异他会直接告诉她。


    她早知道,论身份,论子嗣,能压住府里魑魅魍魉的,也就方氏一个。


    “方姐姐服侍您劳苦功高,如今又给府里添了男丁,这中馈之事交给她,再合适不过了。”她柔声道,缓了一会儿,才抱住男子的腰身,低低道:“只是妾难免有些担心,方姐姐她……”


    话没有说尽,但周绍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方氏善妒,这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而这些时日以来,府里最受宠的就是青娆,倘若方氏拿了管家权,磋磨青娆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事,打方氏和青娆第一回碰面,就已经摆在周绍面前了。


    不过,青娆如今也不是个任由旁人欺负的人。


    今日,杜薇专程去外书房给他送鸡汤,说是谢恩,何尝不是隐隐地在朝他邀宠?


    碰巧又遇上了照春苑的丫鬟,他想了想,要给方氏管家权的事情几乎是不可更改,既然注定了青娆日后会受点委屈,他也该在小事上补偿她一二,所以,他没理会那丫鬟,径直来了昭阳馆。


    方氏性子娇纵,但不是个笨人。他明摆着的宠爱庄氏,她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欺负她。


    但见她害怕地缩在自己怀里,周绍还是有些心软了。


    他温声道:“你不必怕,虽是让方姨娘管家,但丁姨娘也会协助她,你们二人从前在正院经常打交道,想来她会多照拂你的。”


    丁氏?


    青娆面色不变,心里却冷哼一声。


    她看得分明,论起嫉妒,方氏和丁氏两个,还不知道谁多谁少呢。她才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丁氏。


    “爷,妾想着,方姐姐还在月子里,六公子那样小,她的精力必然不济。丁姐姐也有五姑娘要抚养,只怕顾不上我。府里的事情有多又杂,能否也让我帮着方姐姐丁姐姐她们解忧,哪怕打些下手也无妨……”


    闻言,周绍微微敛了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看着她殷切的小眼神,到底没舍得拒绝她。


    也罢,她的性子倒像他,不喜欢将事情压在旁人的良心上。有了权柄,哪怕是一点儿,也能成事——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63章 第 63 章 转变


    方姨娘去外院里拦人却被下了脸面, 整夜都没怎么睡好觉,翌日起来眼下都有些乌青。


    佩心挨了责罚,却还得乖乖地小心服侍她, 只盼着今日千万不要再有什么让姨娘不痛快的事。


    好在老天似乎是向着她的,用过早饭没多大一会儿, 外院的常总管就领了国公爷的令,亲自来给姨娘送内院的对牌和钥匙,脸上堆起了笑:“姨娘真是有脸面,今儿一大早,国公爷便说府里没个管家的人, 不成样子, 特意让小的将对牌和几个库房的钥匙送来给姨娘。”


    方氏不痛快了一晚上, 这会儿就如同被惊喜砸晕了脑袋, 喜不自胜地转了一圈,这才高声吩咐人给常总管看赏。


    谄媚的话翻来覆去听了几遍也嫌不够,到最后还要佯作自谦地说上一句:“……府里的几个姨娘都是懂事的, 我从前也没管过家,国公爷这样忽然发了话,我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是不是还得叫几个姐姐妹妹帮把手才成……”


    原就是玩笑话,旁人听听也就罢了。


    手里有了管家权, 照春苑的人走到哪儿都会被人高看一眼,方氏的腰杆子也就更硬了, 她当然不会傻到分权给旁人。


    哪晓得屏风后的常庚听了这话神情却微微有些僵硬,迟疑了几息才笑眯眯地道:“姨娘说的是。国公爷也是心疼您,怕您如今顾不过来,所以丙字对牌和丁字对牌分别也给了玉喜轩和昭阳馆一套, 说是让两位姨娘帮着您分忧。”


    方氏一听,欢喜的神色褪去大半,面上有些难看起来。


    还是佩心机灵,见着方姨娘好一会儿不说话,连忙将方才准备好的赏赐拿出去交给常庚,笑眯眯地道:“是呢,国公爷前几日还在说要开了库房多给我们姨娘一些补气血的药材,好好养养身子。劳烦常总管替我们姨娘托句谢恩的话,这点子您便拿去买酒喝茶。”


    常庚也是人精,他就当看不出方氏的不高兴,大大方方收了赏赐,作揖告退。


    方氏也回过神来,外院里行走的人,还是府里的副总管,轻易得罪不得,便也笑起来,让佩心送他出院子。


    等佩心再折返时,就见方姨娘坐在铜镜前,望着自己娇艳的面容,问:“你说,我的容貌真不如那个贱人?”


    佩心吓得一激灵,连忙跪下来:“您国色天香,出身高贵,那起子人怎么比得上您?”


    方氏就冷笑了一声:“若是如此,国公爷怎么事事向着那个贱人?才进府多久,就开脸成了姨娘,如今还能在宅子里横叉一杠子,领了对牌在手上。”


    佩心忙道:“您想岔了,她手里不过是丁字对牌,连丁姨娘都不如,哪里配和您比呢?”


    闻言,方氏的神情才渐渐松懈下来。


    她不是不明白,国公爷近来因何有些冷落她。


    他对陈阅姝,是有过夫妻间的真情的。所以她红颜早逝,昔年的那些不愉快就都被他遗忘了,只记得她的好。


    可她方沛娴,自小就喜欢襄王府的二公子,心心念念的就是嫁给她,可她没能凤冠霞帔嫁进来,只能生生看着陈阅姝与他举案齐眉,这又让她怎能不恨?


    好在陈阅姝是个没福气的,进门五年无子,她这才靠着自己生生熬成老姑娘的痴情,打动了老王妃,成了周绍的一个妾。


    如今她这个妾,总算是熬死了这一辈子最恨的人,她怎能不心头愉快?这份畅快,定然是伤了国公爷的眼了。


    眼下她得了管家权,却又被两个姨娘分去些许权力,大概也是爷对她的警告。他能给她殊荣,给她儿子豪奢的洗三礼,给她管家权,也能瓦解她的所有荣华和权力。


    她仔细想想,自打儿子落了地,陈阅姝的身子又一日日败落,她的心气儿的确是有些太高了。许多事,她明明晓得国公爷会怎么想,她却反其道而行之了。


    时日一久,难保她不会落得陈阅姝的下场。


    想到这儿,方氏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深想下去。


    她和陈阅姝不同,陈阅姝眼里只有她的儿子,但她想要的更多,她还要国公爷永远偏宠她。


    “去给玉喜轩和昭阳馆的都备一份礼,就说劳烦她们日后替国公爷解忧,替我解忧。”


    *


    冬月将至,陛下的圣寿节已是近在眼前,东边襄郡王府里开始筹备起上京祝寿的事宜。


    圣寿节与小年是前后脚,原不必这么早出发,只是听闻北边有地方已经落了雪,周僖唯恐车马难行误了事,便早早准备起来。


    周绍这回并不跟着一道去——陈氏刚去世,虽宗室之人不必为妻守重孝,但在天家眼里难免有不吉之嫌,眼下他身上又没有差事,没有亲近陛下的借口,就更不会冒风险去触霉头。


    他虽不去,却拉着兄长絮叨叮嘱了许久。


    从前每年的圣寿节,陛下都很高兴,因为他是大晋历史上最长寿的皇帝,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事。


    但今年却又不同了,他这个长寿的皇帝,又“熬”死了一位儿子,甚至于到了后继无人的地步。


    民间甚至有传言,说是陛下气量狭小,容不得储君,不肯放权,这才导致两任储君都早早夭亡。


    流言很快就被强大的武力止住,但陛下有没有听闻,听闻后心里怎么想的,没有人敢深想。


    若非藩王们给陛下祝寿是从前的惯例,他甚至不愿意让兄长冒险进京——夺嫡的党.争已经掀开了一角轻纱,争得之人荣华富贵自会迷人双眼,但其中被无辜搅入的却很容易白白丢掉性命和前程。


    郡王妃在房里左等右等瞧不见人回来,还当是哪个狐狸精绊住了郡王爷的脚,悄悄在外头听了一耳朵,等回来就跟心腹嬷嬷嘀咕起周绍的语气:“……也不知哪个才是兄长。”


    心腹嬷嬷只是笑:“有二爷事事操心着,咱们王爷真是享福的命。”


    赵氏嫁过来这么多年,她身边的人早看清了:自家王爷胸无大志,只想当个富贵闲人,别说是到陛下跟前献殷勤讨差事,就是差事砸到脚面上了,说不定还得嫌烫脚往后缩。


    “君威难测,王爷这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闻言,赵氏神色稍霁。


    从前她看不惯小叔子事事爱出头,在懿康太子身边鞍前马后,叫外头的人只知道英国公不晓得襄郡王,但如今世道变了,太子没了,小叔子这个从前太子身边的红人也受了冷落,至今都没再被陛下想起过,不也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反观他们王爷,年纪轻轻就学得老襄王招猫遛狗的懒散性子,到如今也还是安安稳稳的,什么也没损失。


    且她听娘家人说,朝廷里近来生了乱象,不少人搬出血统论,说裕亲王是天子最亲近的子侄,身份尊贵,在老裕亲王一脉里既嫡且长,若要再立储君,裕亲王是不二人选。


    这等诛心之言,她听了都打寒颤,也不知道那些人哪里来的胆子,敢在刚失子没多久的陛下面前这般胡扯。陛下后来果真发了怒,削了好几个大官,这才将这股言论压了下去。


    但对裕亲王,陛下却没说一句重话。有心人看在眼里,心思自然也会涌动。


    若是裕亲王可以,那其他宗室行不行?都是先帝血脉,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便是他们襄州这一脉,虽公爹老襄王不怎么得先帝喜爱,但那也是亲孙子啊!


    赵氏起先想到这一点时,也是心头火热。但看看只知道鸟兽和美人的周僖,她刚燃起一点星子的野心很快就被扑灭了:罢了罢了,难道还真能轮到他们家这位?上头的陛下老爷子又不是眼睛瞎了。


    倒是小叔子从前给太子办差时,还在陛下跟前混了个脸熟。


    甩掉她认为不必要的念头,郡王妃又有些忧心忡忡起来:“嬷嬷,你也说了,君威难测,你说王爷这回进京,会不会有危险?”


    再怎么闲散,那也是一家之主,全家人的荣华富贵也都系在他一人身上,容不得差错。


    可府里这一大家子人,她也不能轻易抽出手陪着郡王爷一道上京,没得牵累了老王妃,惹来不孝的名声。没看西府里陈氏走了,国公爷也没让老母亲操半点心,直接将管家权分给几个女眷了吗?


    她看着倒是心惊,生怕自己一走,婆母也拉拔起几个得脸的妾侍来,叫她心里难受。


    嬷嬷也心中忧虑,但做奴才的不能让主子心里不好过,否则就是无能了,于是撑起笑脸,细细地劝了又劝,好歹叫她宽了心。


    而另一边,自南边上京的裕亲王在济州城外五十里地遇上了装束奇怪的刘布政使。


    刘布政使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不顾马蹄声铮铮便要扑上去:“王爷!”


    裕亲王认出了刘布政使,他下了马,原本正要开口笑话他作何这般鬼祟遮掩,可心里一突,忽然就想起幼时听其父说起在边陲肆虐的天花之疫来,却是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刘布政使本打算写信给裕亲王,可一算时日便知道他多半已经动身准备上京祝寿了,故而差了亲信每日在邻近的驿站苦等,总算拦到了人。


    见裕亲王一脸戒备,刘布政使神情也有些尴尬,低着头将事情一五一十禀给他听,就见前者脸色更加难看了,仿佛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到城门楼子上去。


    “王爷放心,济州城里已经四处封控起来,臣的家眷都还没有染上。只是此疫来势汹汹,许多人已经在最初几日离开了高塘,臣只怕,这时疫会惊扰陛下圣安……”


    裕亲王脸色变幻,很快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瞒报灾情,本就是大罪。下辖之地因此出了时疫,先前的盘算更是都落了空……


    裕亲王深吸一口气。


    “本王知道了,这次进京,自然会为你尽力转圜。你要做的,便是即刻召集人手,全力研制破解时疫的方子。”


    刘布政使一听,立刻面带苦涩。


    时疫方子若是好弄出来,也不会让天潢贵胄们都闻之色变了。古有天花之症,今次的时疫虽不如天花凶猛,可传染性却很强,一传十十传百,民间的这些大夫能想出暂缓的方子都不错了,要想破解,实在是太难了。


    “放心,本王会帮你的。”他目光里闪烁着野心。


    既然已经出现了时疫,那不如趁此机会在陛下和朝臣们面前表现一二,若是陛下发怒,他也有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至于名医,他手里也是有的。他父亲作为陛下胞弟,太后幼子,手中权势不小,各色人物都收拢了一些,府里良医所的众人论起医术,比之太医院也不差多少。


    如今,终是到了用上他们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我下班好晚没有写完,昨天欠的一章会补上的!


    第64章 第 64 章 汹涌而来(三合一)……


    方氏转了心思, 对府里帮着她管事的两个姨娘破天荒的有了好颜色,倒叫玉喜轩和昭阳馆暗暗吃了一惊。


    她膝下有了子嗣,又是良妾的身份, 论礼法比宅子里其他人高上不止一头,若真要借管家之权迫着人每日去给她晨昏定省, 也算不得什么显眼的过错——一墙之隔的东府里有两位侧妃,不少妾媵也得时不时地过去问安的。


    方氏论身份比不得半个主母的侧妃,但也差得不算太远。


    如今她不兴风作浪,一副和气宽良的模样,丁氏心里多少松懈了些——国公爷要抬着她起来分方氏的权, 可她见了这位主多少年的跋扈做派, 难免底气不足。


    青娆却很快隐隐明白了几分。


    方氏待在两府和国公爷身边的时间不短, 从前又很受宠爱, 想来是能摸准国公爷几分脾性的,只是她动情太多,易生嫉妒, 这才时不时地犯些错。


    如今她异常地隐而不发,或许……是在向国公爷示好?


    但不论怎么说,明面上, 她和丁氏每每去照春苑讨示下时,顶多受两句讥讽挖苦, 更多时候还能被留下来喝一杯茶,大面上倒是过得去。


    日子过得飞快, 襄郡王出发后没几日,方氏便出了月子,六公子也满月了。


    府里主母新丧,作为儿子的六公子的满月礼自然不能再像洗三礼一般大办, 到了这日,周绍便命大厨房早早准备起席面,夜里在照春苑里摆上几桌,几个姨娘和小主子们在一起热闹热闹就罢了。


    方氏自是欢欢喜喜地应了。


    到了那一日,青娆掐着时辰穿戴整齐,带着杜薇和丹烟两个去了照春苑。


    照春苑内有个宽敞的大花厅,平日里管事妈妈们回话便是在此处。


    进了寒冬腊月,虽是晴天却也不好在露天摆宴,夜里的宴席便设在这花厅里,一对对十八枝的琉璃莲花灯摆在两侧,在夜色里将本就富贵奢华的厅堂照得愈发光华万千。


    她来得不算早,丁姨娘和孟姨娘已经到了。


    五姑娘敏姐儿乖巧地坐在姨娘身侧,孟氏正含笑打量着她,夸她可爱孝顺,敏姐儿被夸得红了脸,本是在给丁氏剥杏仁,闻言,也悄悄地拨了些杏仁果用小碟子给孟氏推了过去。


    花厅上首设着主位和一个左侧位,右边未设位置,显然今日方氏没打算让旁人在她的地界出风头。


    说话间外头传来通传声,便见方氏跟在国公爷后面巧笑嫣然地进来了。


    周绍一身宝蓝暗紫云纹锦袍,头戴玉冠,披着银狐皮的大氅,身量高大挺拔,眉目深邃,器宇轩昂。


    她梳着高高的牡丹髻,戴着赤金镶红宝石的攒心花冠,身着杏黄色夹袄,真紫色浮光锦月华裙,行动间熠熠生光,尽显雍容华贵。


    她的身形恢复得很快,腰身虽不是细如柳枝般纤瘦,但也是恰到好处的丰腴,波光流转间,眉眼里带着妩媚风情。


    后头,乳母抱着神色有些黯然的鹤哥儿进来,前者脸色紧紧绷着,像是照春苑里有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一刻也不敢放松。


    几位姨娘连忙蹲下福礼,五姑娘小小的人儿也蹲得很标准,一面行礼一面悄悄地用眼神瞧父亲和鹤哥儿。


    鹤哥儿看了一圈,见着了熟悉的姐姐,小脸上才出现了个笑容。


    “今日是家宴,无需太过拘束。”周绍在上首坐下,笑着抬手让众人起来,便见鹤哥儿跑到了姐姐身边,敏姐儿就笑眯眯地喂了他一块儿糕点。


    乳母王氏神情一紧,想要阻拦又没敢,直到瞧见五姑娘也乐呵呵地给自己挟了一块儿,脸上的神情才松懈下来。


    方氏看在眼里,眸中就闪过一抹讥嘲。


    倒把她当贼防着似的,难不成她还敢当着国公爷的面在糕点里下毒不成?陈阅姝死了,又不是她害的!


    但见国公爷看见了就当没看见似的,嘲讽的话到底没敢说出口,怕坏了国公爷的兴致。


    周绍今日心情的确还不错,本瞧着鹤哥儿小小年纪苦着脸还有些不痛快,但见敏姐儿很快哄好了弟弟,那点不愉快也抛之脑后了。


    他招招手,把敏姐儿喊到跟前来,问了问近日跟着女先生学了什么。


    她年纪还小,本也就是刚启蒙,且女孩子学问不需要多高深,故而周绍问的都是些浅显的问题,敏姐儿本还有些紧张,见问题简单,很快也就流利地应对了。


    周绍更加满意,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便将腰间一直佩戴的玉佩赏了她。


    丁姨娘笑弯了眼睛,连忙上前去拉着敏姐儿道谢,面上有着与有荣焉的傲然。


    方氏暗暗撇了撇嘴,不满这小丫头在照春苑里得赏,但想着再怎么也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也就没怎么说话。


    等周绍动了筷子,便正式开宴了,方氏便趁机示意乳母将六公子抱出来。


    六公子满月了,瞧着也是粉雕玉琢煞为可爱,周绍见了脸上笑容更甚,虽秉着抱孙不抱子的老规矩没抱他,却给他赐了名,依旧是承字辈,取一个晖字。


    这个字比起鹤字,寓意要更好些。给鹤哥儿取名时,周绍希望的更多的是这个体弱的孩子能多福多寿,对待二儿子,则赋予了更多希望。


    丁氏还没回过味儿来,孟氏脸色就微微一变,深深看一眼襁褓中的婴孩。


    青娆也微微垂下眼,旋即笑着站起来,举杯贺六公子有了名字。丁姨娘和孟姨娘慢了半拍,也很快跟着举了杯。


    她今日穿得不算鲜艳,沙绿色的长裙清新自然,头上只戴着一对珍珠梳篦,却亦有一番动人风情。


    周绍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连了片刻,含笑饮下了这一杯。


    姨娘们面前的都是果酒,吃不醉人,但周绍隐隐看着,觉得青娆的面上似乎还是浮起了一些酡红之色,等她还要再喝时,便叫人去拦了她,又赏了她一小碟子解酒的小菜。


    明明是在自己的主场,国公爷的视线却频频被旁人牵走。方氏心里一股无名火熊熊燃烧,只好亲手将孩子抱在怀里逗弄,借此来吸引国公爷的注意力。


    周绍果然注意到了,拿了拨浪鼓逗弄了会儿儿子,心情更好了。


    如今他膝下已经有两子一女,子嗣日丰,只盼着青娆和琼玉两个也争气些,早些为他诞下子嗣……若真要争那个位置,子嗣也是关键的一点。


    一场夜宴吃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热菜热汤才撤下去,重新上了一桌子的点心。


    晖哥儿一早便睁不开眼了,由得乳母抱了下去。敏姐儿带着鹤哥儿翻了一会儿花绳,方氏就笑盈盈地道:“爷,今儿天也晚了,孩子们也该早些回去歇息。”


    周绍看一眼天色,也微微颔首,嘱咐了五姑娘和四公子的乳母两句,便让他们先回去了。


    几个姨娘也趁势告退。


    今儿是什么日子,国公爷既然这样给方氏脸面,满宅子的人替她儿子庆满月,那夜里定然是要歇在照春苑的,她们犯不着去争。


    周绍也的确没有动脚离开的意思,只是瞧见那一抹沙绿色的单薄身影,眉峰几不可见地轻蹙了下,将一旁早已解下的大氅递给伺候的人。


    青娆落在最后头,快走出院子时,杜薇眼尖地看见国公爷今日带着的小厮快步撵上来,连忙小声和姨娘禀告。


    青娆回身,小厮一脸恭敬地将大氅递过来,道:“夜里风凉,国公爷叮嘱姨娘多留意身子,别染了风寒。”


    闻言,她眉眼扬了扬,朝着花厅的方向微微福礼以示恭敬,笑着赏了那小厮,便披着大氅离去了。


    原是在方氏的地界,国公爷这番传情的小动作,想来瞒不过她的眼睛。


    方氏由着小丫鬟服侍换了一身衣裳的当空,佩心便小声地上前来禀报了此事,前者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她从前没怎么把庄氏看在眼里,只以为爷是图个新鲜,可今日她穿戴得这般华丽美艳,国公爷也早打定了要留在她院儿里的心思,却还是没忍住和那个狐媚子眉目传情……


    她心里清楚,夫人没了,新夫人还得至少一年的时间才能进府,国公爷对嫡子看得重,不会任由她在府里一言九鼎,必然要拉拔起其余的姨娘来分她的势。


    但今日瞧着国公爷被那庄氏勾得眼睛都转不动的模样,又岂能只是将她视作棋子?


    她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威胁感,哪怕是当日打小服侍国公爷,生得艳丽无双的钱雁芙也未曾让她心头这样警铃大作。


    庄氏被推出来的时间点很巧,她怀着身子,而后又在月子里,陈氏又一副随时撒手人寰的模样,由得她在宅子里独宠了好些日子。


    人最怕习惯二字,这会儿只怕国公爷也是习惯了她来侍奉,轻易都离不得身。


    她眸光微冷,打定了主意,要想更多法子来固宠才是。


    ……


    丹烟和杜薇两个陪着青娆回了昭阳馆,俱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


    青娆心里想着事儿,抬眼瞧见二人的模样不由失笑:“你们这是怎么了?”


    杜薇年纪比丹烟大,便小声地劝道:“姨娘莫要伤心,今日六公子满月,国公爷难免要顾念那边生子的功劳。”


    两个婢女劝来劝去,说到底是想让她认为自己才是独一份儿的,国公爷去方氏那里,不过是看着她生儿育女的功劳,真情没有多少。


    她笑了起来:“你们又何必自欺欺人?没有我的时候,方姨娘是独宠,国公爷待她又怎么会没有情分?国公爷是长情的人。”


    她是新宠不假,但周绍在一些事上很守自己的规矩。所以即便他知道方氏善妒,却仍旧会毫不犹豫地把管家权给她,一则她的确身份最高,二来论资历论功劳论情分,他与方氏都是最重的。


    眼下周绍多疼爱她,爱的也多是她年轻娇艳的颜色和柔顺的性子,总有一日,她也会老去,也会有千伶百俐、容色无双的新人被送进府来。这份长情,想来也会救她。


    她打进府前就想得清楚,她被迫来为人妾侍,岂敢求郎君对她全是真情,宠爱系于一身?她没有那样的家世,也没有那样的底气。


    她能做的,就是在得宠时尽力为自己积攒筹码,力争在这宅子里过的日子中,低头求人的时候比被人求的时候少一些罢了。


    所以,周绍当着她的面留宿别的院子,她并没有太多的酸意与嫉妒。


    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情。


    倒是这几个丫鬟,打跟了她见的就是她在宅子里独得头筹的模样,瞧着比她难受多了。


    “行了,今日你们也累了,安排好值夜的人,便早些歇息去罢。”


    丹烟服侍她洗漱一番,见她果真没有什么失落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屈膝告退。


    青娆躺在姜黄色的床帐内翻了几个身,心里嘀咕一句,没想到她还怪不习惯这空落落的床呢。


    *


    自晖哥儿满月起,西府里有心人便能清晰地察觉到,方氏往东府燕居堂跑得愈发勤快了。


    鹤哥儿如今养在燕居堂里头,东西两府都不敢慢待,他虽渐渐明白了自己没了娘,但在祖母的呵护下,性子也养得越发平和了。


    老王妃养着鹤哥儿,原不大想见方氏,可方氏每次来,都让乳母抱着还在襁褓里的晖哥儿。


    寒冬腊月,外头的风那样尖,老王妃爱护孙子,也不会轻易下她的脸面,故而十次里也有七八次能进正屋喝杯茶。


    方氏见状去得更加殷勤了,得了什么好东西也都先送去燕居堂,渐渐在府里有了纯孝的名声。


    东府里女眷多,不得宠的妾媵也多。


    有的人打着讨好老王妃的心思找上门来,见着方氏,也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直把她夸得如同天上的仙女似的,又道她自小养在王府里,老王妃待她再亲近不过云云,把方氏哄得眉开眼笑,竟也同她们这起子人来往起来。


    她头上没有当家主母,手里捏着西府的管家权,两府几十位妾媵加起来也没有比她更风光的,于是三天两头地和她们聚在一块儿打叶子牌,旁人见她有势,也乐意捧着她,赢多输少,更是自在。


    燕居堂里安静惯了,有时老王妃也觉得无聊,便纵着她们在她那儿玩乐,或是打牌,或是将府里养的戏子拉出来一道听戏,说说家长里短,倒也有滋有味。


    一时间,方姨娘在东西两府里更是风头无两。


    郡王妃被她们拉着一起打过一回牌,后来便不再去了。她才懒得给这些妾侍们做脸面,小叔子乐得捧是他的事,她管不着。


    日子就这样流水般地过去,周僖出发上京也有快二十日的光景了,恰在此时,襄州府的知府和州城知州联袂而来,十万火急地要求见周绍。


    *


    外书房里,周绍命人将两位大人请进来,心里还在犯嘀咕。


    知州也就罢了,和他们襄王府沾亲带故,算是半个自己人。


    可姜知府算是皇后外戚一脉,族中也出过宰辅,背景深厚,出来做一方大员并不怎么需要看襄王府的脸色,素日里也不怎么和他们往来,今日这是怎么了?


    等两人急匆匆进了门,一向稳重的知州差点被门槛绊了脚,周绍敛起眉头,一个眼神扫过去小厮就连忙退出去关上门,这才开口问怎么一回事。


    “姜大人说甚么?城中出了时疫?”他不可置信。


    他跟着太子的时候办过不少民生之事,也不是不事农桑的纨绔,对时疫也有些许了解。四季皆可能有时疫,但冬日发疫的情况太少,往往只是风寒之症。


    襄州治下,近几年都算得上风调雨顺,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出了时疫?


    姜知府额上出了一层细汗,拱手道:“国公爷,此次时疫的源头恐怕不是来自我襄州下辖之地……”


    这事还是城里济世堂的老大夫过来禀的。


    原是这阵子城南有不少人身上无故生了许多疹子,奇痒无比,药堂的大夫原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寻常风疹,开了药方下去不见人好,反倒是发起高热来,一连几例都是如此,这才心道不好,串联起城中其他药堂问是否有相似的病例。


    一问才晓得,短短几日每个药堂都收了十数个此类症状的病人,还有人没熬过三日便高烧不退去了。


    济世堂的老大夫看了又看,疑心是时疫,匆忙地禀报了知府衙门。姜知府一听就惊了,连忙派人去查源头,一查都查到了城南的富户商贾之家韩家,一问,家主前几日刚从南边回来。


    再借着请平安脉的由头给他家家眷都一查,满宅子里竟然找不出几个没生疹子的,姜知府这下连站都站不稳了,连忙命人将韩家宅子层层守住,带着知州递了帖子匆匆求见周绍——


    这种时候,光靠府衙和州衙的兵丁只怕管不过来,且襄州城毕竟是藩地,他想封起来,也得请襄王府的示下。


    周绍一听韩家人的模样,心就凉了半截,心知这时疫恐怕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了。


    “那韩家的是从哪儿回来的,可问清楚了?”他稳了稳心神,肃着一张脸,“旁的也就罢了,本公只担心,得了时疫的人会流窜到京城去。这没几日就到陛下的圣寿节了……”


    姜知府一听,也是冷汗涔涔,道回去后再仔细盘问韩家人。


    “先将北上的城门封住,不许人往京城的方向去。再将患上时疫的人都控制住,姜大人可详细拿个章程出来,谁家就低封控,谁家将人迁出来独门别院治疗,需要的兵丁人数报给本公,王府的人也可借你们一用……”


    周绍有条不紊地将想到的事情一一明示,姜知府本来脸色很难看,听着听着一颗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时疫不是从他们这儿出的,那他的罪责就不算太大。如今要紧的事,一来就是不能让他们的人生了病往京城去,二来就是要竭力治好患病的人,控制时疫不再大肆蔓延,只要做好这两点,他问心无愧,给朝廷也有了交代。


    周绍挥挥手让人送他们出去,脸色沉凝下来。


    他想起两府里有不少年幼的孩子,便叫人知会东府大嫂一声,也着人去给方氏传话,要她不许再满府走动,好好照顾晖哥儿。


    又将黎大夫叫过来,问了他如何防治时疫,黎大夫面色也严肃起来,道:“如今还是预防为主,减少外出,一应物什都收拾齐整干净,仆妇下人们不可再饮用生水,或许能起到些许效用。”


    又主动领命,暗地里去排查各院里有没有出了症状的主子和下人,避免祸起萧墙——两府里每日采买的东西就不少,许多下人都会往城南去,说不准就已经有人中招了。


    等东西两府的大夫们行动起来,将外院内宅的人都查了一遍,还真发现了三例可疑的时疫病人。


    其中东府两例,是襄郡王新得的通房和伺候她的丫鬟,二人被嬷嬷检查时,身上都已经起了疹子;西府一例,是外院采买的小厮,被发现时已经开始发热了,但因为近来天气骤冷,得风寒的人不少,管事没放在心上,等大夫去瞧了才看清他的症状不是普通的风寒。


    周绍原以为府里还没出事,听到大夫们的禀报脸色铁青,立马让人按照黎大夫的吩咐,将满宅子都重新清扫了一遍,任何藏污纳垢的角落都不放过。


    东府将得病的通房迁去了小院子里,拨去不少伺候的人,个个都戴上了遮掩口鼻的棉布,一是照顾,二也是观察发病症状。


    又派人查了得病前后几日和这几人接触过的人,一查才晓得,这通房和东府好几位姨娘以及方氏都在一块儿打过叶子牌,接触的主子们真不少。


    至于西府采买的小厮,接触的则绝大多数都是外院的人,火烧不到内宅去。


    消息传到照春苑,方氏吓得睡都睡不好了,不用周绍来呵斥,她都不敢再轻易出院门,只不错眼地盯着晖哥儿,生怕他被东府的人牵连得了时疫。


    而另一边,审问韩家人也有了进展。


    韩家家主交代得非常明白,他这一趟出远门,就是去高塘的济州府做的买卖,旁的什么地界都没去。从济州府出发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有些不适了,只是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信儿传到周绍耳朵里,他仔细想了想,似乎裕亲王的封地就离济州府不远,这回上京祝寿,定然有他的份儿。


    这一闪而过的直觉做不得什么证据,但既然他隐隐发现了时疫的源头,他就得及时传信去京城,免得有人将时疫传去了皇城里。


    他眼中冒着寒意:治下出了时疫是大事,连被牵连的襄州府都成了这般模样,若济州真是源头,恐怕早就大乱了吧?


    可直到如今,他都没有收到半点关于济州府甚至高塘任何特别的消息,恐怕,这事是被人给遮掩下来了。


    这些人,倒还真是胆大包天。瞒下来也就罢了,还把得了病的人放出城去,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他冷哼一声,决定写信给应该已经在京城落脚的兄长。


    信刚一送出去,还未来得及松上一口气。高永丰就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犹犹豫豫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周绍拢了眉头:“怎么了?”


    高永丰垂下头,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土里去:“禀国公爷,方才照春苑请大夫过去问诊,大夫回话说……姨娘和六公子都得了时疫。”


    *


    怕什么来什么,方氏整日里求神拜佛都嫌不够,这一日亲眼看着乳母哄着晖哥儿睡了后,忽然觉得一阵头痛欲裂,人差点栽倒在地上。


    下人们吓了一跳,连忙派人去请大夫。等大夫一来,搭了脉问了诊,却是脸色巨变,说姨娘大概是得时疫了。


    佩心差点晕过去,勉强撑住时,就听见侧间传来乳母的惊叫声:“六公子!六公子身上好像起了疹子……”


    大夫过去一瞧,神色更是如丧考妣,觉得自己真是没福气,怎么偏偏今日当差……


    等周绍赶到时,戴着厚厚棉布罩子的黎大夫拦了他:“国公爷,您不能进去。”


    周绍铁青着脸,问:“姨娘和小公子如何了?时疫的方子你们研究得如何了?”


    黎大夫叹了口气:“方子还没有大的进展,我们想着先让姨娘退热,再另想他法……至于小公子,虽还没有发热,可他年纪太小,实在是很难用药啊。”


    黎大夫的话他听得明白,小孩子早夭本就是常事,得了这凶猛的时疫,猛药也吃不得,更是很难站住。但这是他来之不易健康的孩子,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他。


    周绍木着脸:“那就让他的乳母用药。无论如何,两个主子的命你们都得保住。”并立时下令,让城中有名的大夫都进府来,一起研制治疗时疫的方子。


    黎大夫叹了口气,只好点头:“老夫会尽力的,国公爷放心。”


    *


    京城,周僖刚在别院住下,便收到了来自家中八百里加急的信件。


    他拆开一看,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换了身得体的衣裳,简单洗漱了下,便匆匆递了牌子求见陛下。


    正值午间,皇帝坐在龙榻上微微阖着眼,听着底下那位妙目流波,神采风流的年轻小美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昆曲儿,她唱着笑着,两腮的酒窝里溢满了蜜,撒娇弄痴的模样也不晓得皇帝有没有瞧见。


    掌事太监蹑手蹑脚地进了殿内,瞥见那位十六七岁的新宠一身石榴红的紧身小袄,将腰身掐得细细的,便立时垂下眼去。


    等她这一曲唱罢,眼睛水汪汪地贴过去朝陛下讨赏时,皇帝睁开眼,笑着摸摸她的脸儿,眼中却没有太多情绪。


    掌事太监便在此时弯着腰进来,低头道:“禀陛下,襄郡王递了牌子进来,说有要紧事需面禀陛下。”


    那美人儿眼珠子一转,近来未曾听过什么襄郡王的名号,便只以为是甚么不受宠的宗室,没放在心上,还继续扯着皇帝的袖子撒娇:“陛下……”


    皇帝面上的笑容淡下去,声音还算柔和:“去罢,朕这里有正事呢。”


    美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噘着嘴走了。


    掌事太监瞥了一眼皇帝的脸色,便知道这位美人儿以后是没机会伴驾了。


    懿康太子走后,陛下性情大变。从前像这位美人这样只知道唱曲拉琴的,根本就进不了福宁殿的殿门。


    如今陛下偶尔来了兴致,也会召幸低位嫔妃,仿佛见着这些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便能追忆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似的。


    但掌事太监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陛下心中极度痛苦所致。皇位后继无人,陛下痛心之至,不愿将皇位传给任何宗亲,更盼着是否有时光回溯之秘法,能叫他再回到意气风发之时。


    他看得越明白,当差就越小心,明白如今在陛下跟前当差,是真如提着脑袋在湖边夜行了。


    也不知襄郡王是为了什么事来的……


    “宣他进来罢。”皇帝声音沉沉,没什么生气。


    “喳。”


    周僖低着头进来时,便见皇帝比半年前至少苍老了十岁,心头一颤,忙跪下来结结实实地行了大礼。


    皇帝坐在上头打量着他,不由想起了当年给文敬太子做伴读的老襄王,那小子是个滚刀肉一般的货色,只一门心思走小道和太子搞好私交,大事上是半点指望不上他,平日里见了谁都笑眯眯的,和气又讨喜。


    他一开始瞧不上儿子这个狐朋狗友,但文敬太子走时,满朝文武宗亲,属他最伤心,哭得腰都直不起来。


    后来他就给他加封了亲王爵位,又给他的嫡次子许了个国公之位,等懿康太子启蒙后,还选了他家的二小子进宫,继续给太子做伴读。


    如今,那个笑眯眯的小子都儿孙满堂了,他的两个太子,却都没留下什么血脉。


    想起往事,皇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觉得自己性子愈发偏执了,只是近来瞧着这些有子有孙的宗亲,心里难免嫉妒,尤其是在宗亲中已经有跃跃欲试,想要将他的江山纳为己有的情况下。


    “你母亲身子如何了?”他没问是什么事,先同周僖寒暄。


    周僖也老老实实的,记着弟弟的嘱咐,不谈府里子孙,只躬谢天恩:“托陛下的福,母亲原是思念父亲,身子有些不好,陛下派了太医去替她诊治,她身子已经好多了。”


    皇帝颔首,叹道:“他们夫妻也算是琴瑟和鸣了。”


    襄王府里也有小妾,但到头来老襄王更多的还是在为两个嫡子打算,所以夫妻二人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恩爱的。


    寒暄了几句,皇帝才问:“你急着见朕,有什么事?”


    周僖就换了一番神色,从袖中拿出一道折子,双手呈给皇帝:“禀陛下,这是臣的弟弟英国公周绍今日八百里加急送到臣手上的,还请陛下阅看。”


    周绍的信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但周僖面圣的机会不多,周绍担心大哥说不清楚,故而还附了一封他写好的折子,让周僖直接面交给陛下。


    皇帝听见周绍的名字,神情微微一沉。


    周僖是随了襄王爷不着调的性子,对他说的话,皇帝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但周绍不同,那孩子也算是打小在他跟前长大的,读书、办差一向都不怎么让人操心,再是沉稳能干不过。


    他府上夫人新丧,圣寿节不能上京来,却在兄长出发后八百里加急送了折子来,可见出的事情不小。


    皇帝不再多说,看了掌事太监一眼,后者便连忙弯着腰将折子取来,呈给他看。


    皇帝戴着玳瑁眼镜一目十行地看了几眼,脸色就倏尔变化起来,沉声道:“把门下省的罗侍中给朕叫来。”


    门下省的官衙就在皇城之内,罗侍中很快就赶了过来,见皇帝面色不虞,心里就是一突,连忙上前行礼。


    “朕问你,近来可有高塘的折子上来?”


    罗侍中一头雾水,看了一眼一旁的周僖,不明白这是出了什么事。他仔细想了想,肯定道:“近两月来,高塘布政司上的折子只有普通的请安折。”


    皇帝面色一变,将手中的折子重重扔在桌上,怒发冲冠:“你可知,济州府出了严重的时疫?如今已经传到襄州府去了。”


    掌事太监原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听到后面色立刻悚然,有些警惕地看了一旁的周僖一眼。


    周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为免误会,忙开口道:“禀陛下,臣进京时那韩姓商贾还未回城,臣这一路上也没有半点不适症状。”否则,他才不敢进来面圣呢。


    皇帝倒也没那么怕死,但听见他这话也是微微颔首,还死盯着罗侍中:“你下去查,究竟是济州府从未上报此事,还是你们疏漏了。”


    襄州府发现时应已经过了许久了,济州府不可能还没发现。周绍的折子都八百里加急递到他眼前了,济州那边竟然还没有半点消息,不知是被谁拦了下来,简直可恨至极!


    罗侍中就差跪下来赌咒发誓了:“……臣敢担保,臣绝对不会错过这么重要的折子。”


    心里把刘布政使骂了个狗血喷头,若是真叫他抓住是他隐瞒圣听,他非把那混账东西剥下一层皮不可!


    见他一副再冤枉他,他就把头磕破的模样,皇帝气消了些,便挥挥手叫他下去了。


    他想了想,高塘的布政使姓刘,和罗侍中八竿子打不着,应该也不是他故意帮他周全的,多半是真没收到折子。


    皇帝再看周僖时,面色就和缓下来:“今日的事如果查实了,你们兄弟二人有大功。”


    周僖忙跪下来:“臣和二弟不求什么功劳,只盼着伯祖父身子康健,无病无灾。”


    皇帝心间一动,叹了口气,目光更加温和了。他想起周绍那么小的时候就进了宫和太子一道起居,大抵对着他也有几分舐犊之情吧。


    心间倒是少了许多疑虑,颔首让掌事太监亲自将人送出宫去。


    而正在此时,裕亲王的车架进了城门,终于到了皇城底下。


    裕亲王进了自家王府,只觉得身心俱疲。


    匆匆赶路想要在陛下面前立功,简直要把他的骨头架子都要摇散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高塘那头总算在他进京之前把治疗时疫的方子研制了出来,等今夜他歇息一晚,明日再进宫禀报,想来一切都能无虞。


    这一夜,裕亲王睡得很安稳。


    另一边,罗侍中却一整夜没睡,带着门下省的一众官员把近半年来地方上各种折子翻了个遍。


    最后,罗侍中死死地盯着一封折子,气笑了——


    作者有话说:三更合一,晚安~


    第65章 第 65 章 请罪


    高塘布政使刘和豫这半年来没上过什么有用的折子, 甚至近期还有这一封给陛下贺寿的折子,因为用辞太过谄媚被底下办事的官员认为是废折,压根没递到御前去。


    旁的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 未见他刘和豫往上报过半个字,好似高塘是什么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的人间仙境, 如今却被襄郡王告到了御前。


    罗侍中做到这等位置,对宗亲们的秉性也是颇为了解。他和周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回的事不是冲着他来的,那十有八九,高塘是真出事了。


    惹下这么大的祸, 不见刘和豫战战兢兢, 还有闲心来拍陛下的马屁……


    他气得森然一笑, 同时也松了口气, 此事的确与他门下省无关,刘和豫要找死,那就自己早些死吧!


    于是罗大人精神抖擞地等到了第二日, 穿戴整齐便一早进了宫回话。


    等他出宫时,正好碰见身穿绯红色亲王蟒袍,头戴紫金玉冠的裕亲王进宫。


    裕亲王见了他, 面上挂上亲热的笑容,问:“罗大人昨夜没歇息好?您忙于公事, 也该注意身子才是。”


    罗侍中位高权重,是文官势力中排得上号的人物, 裕亲王生了争位的心思,自然想好好拉拢于他。


    罗侍中却退后半步,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疏离又客气的笑容,拱手道:“多谢王爷关心, 臣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的确该好好歇息,才能长久为陛下效力。”


    他是老臣了,再清楚不过裕亲王拉他寒暄打的什么主意。别说今日他受了陛下牵连的怒气心情正不好,就是平日里他也不会和这等人有什么沾连。高官厚禄都是陛下给他的,和裕亲王走得近,对他来说没半点好处。


    说罢,也不和裕亲王寒暄,便撩袍端带跨过槛,脊背佝偻地走了。


    裕亲王脸色一黑,心里暗暗记了这不给面子的老头子一笔,却不敢发作。


    两人打了个碰面,却皆是不知为的是同一桩事进宫。


    裕亲王到了福宁殿外,请御前太监进屋去通禀,过了两盏茶功夫还不见陛下来传他。他心里打鼓,心道莫非一段时日没在京城,陛下对他更生分了,又等上片刻,才见掌事太监露了面,小心地领他进去。


    照掌事太监自己的性子,陛下正在气头上,他是不愿意领裕亲王进去的。


    可他毕竟身份尊贵,如今朝堂上还有不少人扯着身份论,道他是陛下最亲近的子侄,若要从宗亲里再立一位储君,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云云……


    陛下为这等话发了一回火,可到底也没禁止朝臣如此联想,如今这等传言在外头还是甚嚣尘上。


    所以即便裕亲王铁定不能让陛下开怀,他还是得捏着鼻子把人请进去——退一万步来讲,能让陛下发泄些怒气,也是好事不是?


    裕亲王却是个不懂得看眉眼高低的,更不怎么注意掌事太监的表情,只满心想着自己要面圣了,该如何把准备好的一番话禀给陛下。


    皇帝正坐在御桌前,手里捏着刘和豫那封颇为谄媚的贺寿折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裕亲王进来,他看着这个和自己生得有几分相似的侄子,面色微微松缓了些,和他道了几句家常,便想打发他出去:“你长宁姑姑近来常念叨你,既然进京了,便早些去她府上给她问个安。”


    长宁长公主是皇帝的胞妹,和裕亲王之父,三人一母同胞,皆是先逝的太后娘娘所出。如今太后虽不在了,长宁对裕亲王却还是亲近的,每每进京,两家之间走动也不少。


    裕亲王应了一句,却像是没听明白皇帝逐客的意思一般,忽而跪了下来,道:“皇伯父,臣今日来有一事想禀告您……有一忠臣托了臣,想让臣代他向陛下请罪。”


    闻言,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问:“什么人要请罪?”


    裕亲王轻咳一声,拱手道:“是高塘布政使,刘和豫大人。”


    此言一出,福宁殿的温度顿时都往下落了几分,低着头的掌事太监脸色几经变换,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皇帝却微微笑了起来,道:“刘和豫啊,他的确是个能干的。怎么,他犯了什么错,还要你来替他请罪?他自己怎么不来?也未见高塘近日上过什么请罪折子。”


    皇帝的表情如此和煦,倒叫裕亲王心里高看刘和豫一眼,以为他当真是个人物,在陛下心里印象不错,于是对他要说的话更加有把握了。


    裕亲王叩首在地,沉声道:“陛下,刘和豫请罪,为的是济州府一带出现时疫的事。臣上京路上途径济州,刘和豫已经将整个济州府控制了起来,他是有些本事的,只想着先将时疫的事情解决,不敢轻易让陛下担忧,也怕民间流言纷扰影响陛下圣寿,故而没敢上折请罪……”


    济州府果真生了时疫!


    皇帝心里虽早认定了刘和豫的罪,可听见裕亲王这样说,还是心下一沉。


    他忙问:“不说这些,你说,如今济州府的时疫是什么情形?死了多少人?”


    裕亲王口中便高声赞叹陛下如何贤明,老天如何护佑大晋,此次时疫,济州府虽死了不少百姓,但,“……刘大人幸不辱命,宵衣旰食与城里和臣送过去的大夫同吃同睡,总算将治疗时疫的方子研究出来了,昨日已经快马加鞭将信儿递上了京城,让臣一并禀告陛下,好让陛下安心。”


    皇帝听见有了时疫方子,也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刘和豫虽混账,但到底还有几分才干,敢瞒着,大概也是有几分把握。


    可他居然让裕亲王出面替他说情,想到这里,方才心情稍许好转的皇帝又不高兴起来。


    高塘布政使也算一方大员,好端端的,竟然和宗室走得这样近,而且这个宗室,还是近来被大臣们提及最多,想要拥立为储君的一位……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刘和豫的用心。


    且他才得到时疫的消息,那头济州府连方子都出了,周璲打着请罪的名号,实则是在替自己和刘和豫邀功……


    皇帝心里念头转过几道,但面上什么端倪都没有露出,只是微微颔首表示满意,又吩咐让裕亲王把方子拿给太医院,也送到各布政司去,免得时疫流传开来,其他地方都手忙脚乱。


    他刻意没提自己早就知道了消息,裕亲王一大早进宫,自然也没机会听到襄州的消息。


    等说完这些,皇帝这才如忽然想起一般,问:“高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了时疫?”


    被夸得正得意的裕亲王面色微变,瞟了御前伺候的人一眼,皇帝却没什么表示,只含笑让他继续说。


    裕亲王只得又结结实实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哭诉道:“陛下,刘和豫犯了死罪!今岁六月至八月,高塘下辖之地大旱,可当时正值懿康太子孝期,朝野内外有不少用心险恶之人试图攻讦陛下,刘大人也是生怕此事传出去会被有心人利用,毁陛下清誉,这才瞒了下来!”


    皇帝听得青筋直跳。


    好啊!好啊!


    若是他不问,他们还打算瞒到几时?刘和豫真是天大的胆子,什么都敢瞒着朝廷。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高塘大旱,可今年的税收却一文不少地收了上来,那这钱是如何来的?


    不消多想,他就知道,用不了几日,食不果腹的流民就会流窜到京畿,想来到时候刘和豫瞒不住了,才会进京来请罪吧?却没想到,因为大旱造成后头的时疫,将他的算盘都落了空。


    这群狼子野心的混账,个个算计着他,还要打着为他好的旗号!


    他在位已有三十二年之久,从来是励精图治,生怕百姓们过得不好,这群人倒好,把他想成是什么受不得半点流言的暴君,拿着这样黑心肝的事来谄媚于他!


    福宁殿里静得只听得见裕亲王的哭诉声,好一会儿,皇帝才幽幽开口道:“罢了,你们也是为了朝廷,去罢,把时疫的事先解决,朕再把刘和豫叫进京城来,该赏赏,该罚罚。”


    裕亲王心中大喜。


    瞧这模样,陛下是没有生他们的气,反倒认为他们有功。


    他忙叩谢圣恩,马不停蹄地将方子交给太医院,眼前已经是自己这回在朝臣们面前大出风头,名垂青史的场面了。


    殊不知,待他一走,皇帝便将御桌上的物什气得全都横扫在地,把福宁殿伺候的宫人们吓得都匍匐在地,半天不敢动弹——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66章 第 66 章 出事


    福宁殿的动静, 裕亲王无从得知。


    他只是满心的兴奋,只觉得自己终于被皇伯父欣赏了一回:果然,陛下失去了唯一的皇储, 心思难免变了,对于高塘大旱的事情, 他果真更关注是否会损害他的名声。


    自觉摸准了龙脉,裕亲王整理了衣冠,精神抖擞地一路去了太医院。


    不多时,经太医在京郊有类似症状的人们身上验证过后,治疗时疫的药方被急信传往各地。


    也是在此时, 京畿贵族们才出了一身冷汗——京郊竟出现了这样厉害的时疫, 若不是裕亲王的药方来得及时, 这时疫岂不是真要传进京城来!


    诸如此类的传言在京城各坊市传开, 短短几日,裕亲王的名望就往上攀了一层,其在京城的府邸也变得门庭若市, 车马不绝。


    在这样的喧嚣里,周僖默默对着裕亲王府邸的方向骂了一句蠢货,而后将陛下给自己的方子快马加鞭送回了襄州。


    他有些忧虑, 周绍来信时襄州城内已经有不少人得了这时疫,也不知有没有控制住, 府里的妻小亲戚,是否还平安。


    ……


    此时的襄王两府, 气氛很是凝重。


    既东府那位通房患上时疫后没两日,东府里又有一位姨娘不幸中了招,连带着她院里的姐儿也发起热来。


    郡王妃焦头烂额,一面要吩咐人尽力医治几个主子, 另一面还要防着老太君和旁的子女染上时疫——她没跟着去京城,若因这时疫府里死了旁人的孩子,等郡王爷回来,她这个当家主母可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至于她自个儿的孩子,更是严防死守,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而照春苑这边,方氏刚出月子不久就染了病,病势汹汹,瞧着倒比在襁褓中还发不出来热的六公子更严重些。


    连着两日,方氏一直断断续续发着高热,大夫们看得心惊胆跳,生怕这位得宠的姨娘就这么没了,便不错眼地按时辰让丫鬟服侍她用不断调整方子的药。


    但这时疫症状太凶发作太迅速,一时片刻的,他们并不能拿出特别有效的方子,也只能试探着斟酌下药。


    六公子那边,除了身上还在不断地冒疹子外,倒是没什么特别危险的症状了。大夫们便嘱咐乳母和丫鬟们好生照看着,对孩子的注意力减少了几分。


    偏就是在第三日的夜里,六公子出事了。


    乳母尖叫一声,外头侯着的丫鬟们便脸色大变,急匆匆地推门进去,便见孩子在榻上小声地啼哭,脸上、胳膊上竟都是疹子被抓破后的一道道血痕,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跌跌撞撞地去请大夫,等大夫来一瞧,便发现这是孩子自己抓的。


    乳母面无人色:“怎么会,怎么会!他才多大,怎么就会抓自己了?”


    她原是想着独霸着小公子,因她奶过好几家富贵人家的孩子,知晓小孩子在这时候也是有些意识的,多与他相处,日后感情会更好。


    她指望着六公子以后把她当半个娘,便不乐意让那些年轻的小丫鬟越过她守着六公子,凡是夜里值夜,都是她自己来。可谁晓得,她就打了个盹,一睁眼,六公子就成了这副模样!她简直要疑心是不是旁的院子的人趁她打盹进来害了六公子!


    但大夫只是摇摇头,叹息道:“许是这孩子早慧,再加上时疫发的疹子实在太难受,才让他有了抓握能力。”


    放在平日里,方氏听了这样的话会很高兴,可今日这话,却叫满屋子的丫鬟仆妇们面色惨白,宁肯服侍的是个愚笨的主子!


    大夫不再多说,只命人拿了最好的药膏过来,替小公子涂上,但对着乳母期盼的眼神,却直白地打碎了她的幻想:“这种疹子抓破了本就容易留疤,现在,我也说不好……”


    乳母眼睛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寻常富贵人家还要看碟子下菜,像英国公府这等人家,六公子要真是破了相,日后恐怕和世子之位半点关系都没有了,方姨娘醒了,第一个就得扒了她的皮。


    其余的丫鬟们也是心惊胆战,但心里到底存着侥幸:说到底,今夜是乳母把他们赶出来的,他们虽然失责,但不是主要的,若是再找找关系,兴许能活着混过这一回……


    甭管底下人心思怎么涌动,等方氏退了热,从昏厥中醒来时,听到的就是这个令她恨不得再晕过去的噩耗。


    她的晖哥儿,前途璀璨光明、身子比那个病秧子强健百倍的晖哥儿,好端端的,怎么会破了相?


    她不信,让人把孩子抱来,看到他脸上那几道长长短短还未结痂的痕迹,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旁的也就罢了,最长的那一道就是大夫说能不留疤,她都不见得信。


    被迎头痛击后,便是满腔的愤怒把她淹没。她恶狠狠地开口,要把伺候六公子的下人们全都拖出去打死,正巧此时周绍掀开帘子进来,闻言便沉下了脸:“姨娘心绪不稳,你们先将六公子抱下去。”


    佩心小心翼翼地将晖哥儿抱下去时路过周绍身边,周绍看了襁褓中睡得正香的孩子一眼,眸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怜悯。


    方氏见他进来了,却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趿着鞋便匆匆扑到了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爷……我们的晖哥儿……他好苦的命……”


    周绍本有些生气,听见她这番哭诉,心也软了下来。她是晖哥儿的生母,若是连她都冷静理智,那晖哥儿也太可怜了些。


    他扶着方氏坐回了床上,叹息道:“这回时疫来势汹汹,你们母子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外头还有不少百姓无辜丢了命,比之他们,我们的晖哥儿已经是好多了。”


    方氏醒得晚,他已经默默承受这个噩耗一整天了,到这会儿,宽慰自己的话尽皆拿来宽慰她了。


    闻言,方氏好似才想起时疫这回事,靠在他肩头的脸便猛然抬起来,要将他推出去:“爷,我还没有好全,您不要在我这儿久留……”


    周绍目光更缓和了一些。


    不管如何,方氏是一心一意待他,始终将他放在至高的位置上。且晖哥儿出事时,她也病着,他心里有怒火,却也不能朝着同样痛苦的方氏发泄。


    “放心,京城已经将治疗时疫的方子传回来了,也是因为有这方子,你才能这么快醒来。”


    治疗时疫的方子?


    方氏面露恍然,心里却尽是凄苦。倘若这方子能早些来,她的晖哥儿也不会……


    她不知是该怪命还是该怪谁,思来想去,不由攥紧了男人的衣袖:“爷,我只想您给我一句准话,这回晖哥儿的事,有没有宅子里其他人的手笔?”


    她性子一向直,爱与恨都写在脸上,如此单刀直入让周绍愣了一下,但他也没有见怪,而是习以为常。


    “没有,这次的事,是意外。”他一字一句,无比笃定,“要说失责,也仅仅是那乳母的失责。”


    国公府的下人们与宫人不同,并不是可以随意发落打杀的。更何况,这回的事说到底是那个乳母自己心太大,想着揽权结果却不够尽心,以至于酿成大祸。旁的下人倒是想尽心,可府里一向是乳母为大,她们不敢僭越。


    方氏却一时没有相信,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见她不说话,他望着她,目光很冷静又带着无奈:“娴儿,他也是我盼了很久的孩子,我待他的心,不比你少。”


    他的心情何尝不低落?


    在给晖哥儿取名时,他当然是存着一些希冀的。若他当真夺位有望,这个健康的庶长子,或许是有希望寄托他的期盼的。但满月宴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一切却都成了镜花水月。


    他比谁都希望,能揪出一个凶手,最好是外头想害他的人。可偏偏一切都毫无破绽,他的直觉也告诉他,就是一个意外。


    那这个意外破相的儿子,恐怕就与以后很多事情都失之交臂了。哪怕是世子之位,按照礼法,也不能由五官不周正的人继承。


    他忍不住去想,难道真是老天不垂怜他?他从前只觉得自己子嗣单薄是因为和府中妻妾聚少离多的缘故,如今他赋闲在家,却发妻身亡,幼子破相……他当真不能摆脱子嗣不丰的命运吗?若是子嗣这一关都过不去,他又怎么和旁的宗室争?


    而听见旧时在闺中的称呼,方氏慢慢有了生息,眼圈一点点变红,无声地抽泣起来。


    那,是因为自己吗?因她不甘被新人踩在脚下,在东府四处结交人,才给儿子招来这一场祸事?


    ……


    殊不知,此时的昭阳馆,青娆也正面色不善地盯着白露,神情是难得一见的凝肃,她沉声问:“白露,你老实说,六公子的事,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她口中的你们,自然是就是指原先正院的一批势力。


    她和后宅里的这些女人,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关系。因为她们需要争抢的资源和利益,都系在同一人身上。


    但这种争斗,不该涉及襁褓中的婴孩。


    他们太过于脆弱,一扇窗子,一口吃食,一件衣裳,就能轻易地剥夺他们的健康。这样一面倒的争斗,是她所不齿的——


    作者有话说:晚安~最近感觉精力不济,做什么都没有力气,希望能尽快恢复元气,不能被现实生活打倒!


    第67章 第 67 章 易主


    她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白露, 而跪在地上的白露表情明显愣了愣,而后认真地摇了摇头:“姨娘,夫人在时从没有对国公爷的孩子下过手, 我们也绝不会这样做。”


    即便当年钱姨娘难产身亡后,府里有不少风言风语说是夫人想害钱氏一尸两命, 可这话她们正院的人再清楚不过,纯粹是胡扯。


    夫人心里恼国公爷多情,对方姨娘加注了太多疼爱,但她始终也有些不安,因未能让公府子嗣丰盈。是以一码归一码, 她再恼方姨娘, 方姨娘的孩子最后还是平平安安生了下来。


    黛眉对夫人最忠心, 她也绝不会违背夫人的意愿对府里的孩子下毒手, 除非是鹤哥儿的性命被人要挟。


    但显然,方姨娘的手没法伸到燕居堂里去。就如正院和照春苑水火不容,正院留下的旧仆也没法近晖哥儿的身。


    听得白露一番剖白, 青娆才微微放下了心。


    她和黛眉等人,是天然的合作者,无论是国公爷还是她自己, 都很清楚这一点。


    但她们的目标定然不是全然一致,所以出了这事后, 她心慌得厉害,生怕是黛眉见方氏前阵子上蹿下跳往燕居堂里献殷勤, 疑神疑鬼让人动了手。


    事关国公府子嗣,国公爷一定会查得明明白白,倘若真是黛眉动了手,或更坏的是白露还经了手, 那她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白露贵在对旧主忠诚,但心思比黛眉少很多,如此坦白地问了,知晓了黛眉他们的底线,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只是想起周绍,她的心不免提了起来——晖哥儿出了事,恐怕国公爷要好一阵子不痛快了。


    主君的心情就是内宅的晴雨表。


    她便将院子里的人都喊到中庭,让杜薇和丹烟出面好生训诫教导了一番,免得有人幸灾乐祸出去闹出乱子来,到时候触怒了周绍无辜丢了性命。


    ……


    燕居堂内,老王妃听完周绍的话,好一会儿没开口。


    周绍自己心里不舒坦,却还要顾忌着老母亲的心情,他使了个眼色,便有丫鬟轻手轻脚地退到了碧纱橱内,不多时,乳母便抱着鹤哥儿进来。


    鹤哥儿瞧见周绍,神情激动又有些紧张,见着白嫩嫩的长子,虽瞧着有些体弱,但到底看着还是寻常孩子,周绍焦灼的心也被宽慰了几分。


    他少见地带了一抹笑意,俯身去牵被放在地上的鹤哥儿的手,口中道:“今日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快去同你祖母说说。”


    提起祖母,鹤哥儿的胆子就大了许多,他攥着父亲的手,小跑着到了祖母跟前,抱住祖母的腿,小嘴巴拉巴拉地就说起他今天被教着认了什么大字,又吃了什么点心和药云云。


    老王妃看着和自己日益亲厚的嫡长孙,心里总算缓过了劲儿来。


    她弯着腰将孩子抱到身边的罗汉床上,逗弄了他一番,就笑眯眯地让乳母又将他抱下去了,只是走时对乳母肃着脸告诫一番:“王氏,你是哥儿的乳母,哥儿现在小,指望着你,以后你也会指望着哥儿来给你养老。你们二人原是最亲厚不过,但主仆有别,若是哥儿出了什么差池,你的性命照样不够赔。你可明白?”


    听着前几句,王氏面上本还有些欣喜。可听完了这番话,她腿就软了下来,白着一张脸如同鹌鹑般应是——夫人去了,鹤哥儿伤心了好一阵子,如今待她多了几分孺慕之情,较从前更为亲厚了,她确实也有些洋洋得意,对下头伺候的那些小丫鬟更是不放在眼里,平时无事不肯让她们近鹤哥儿的身。


    可老王妃这一番话却打醒了她:与其和那些小蹄子争宠,她更该做的,是护着鹤哥儿平平安安长大,到时候才有她的好日子过。否则,小小的孩子最容易夭折,人没了,一切就是镜花水月了。


    今日照春苑里发生了什么,府里的人虽然还不晓得具体内情,但一瞧国公爷的神色就晓得,这必然是出了大事了。


    她心里隐隐有猜测,愈发不敢多说,等回了碧纱橱,便叫平日里几个得力的丫鬟也进房里来,不错眼地守着鹤哥儿。


    丫鬟们得了这令,自是喜不自胜,再没有不尽心的。王氏瞧着她们井井有条的模样,才缓缓松了一口气:也是她糊涂了,她是乳母,和她们争这些有什么用。


    放在郡王府里头,公子姑娘出院子都是带着十几个奴仆,众星拱月的才叫外头人近不了身。她再能干,不过一对手一双眼,哪里能周全得过来?


    若照春苑的真是出事了,难保那位心思不会走偏,手段真朝着鹤哥儿来使,她需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来才是。


    老王妃敲打了一番乳母,目光才落在小儿子脸上。


    她轻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担心她伤心太过,但论情分,他这个做生身父亲的却比她更深。


    她到底还有满郡王府的孙子孙女们,可国公府眼下,却真是子嗣凋零了。


    “听老大说,这回时疫的方子,是裕亲王献上的?”


    周绍正兀自出神,听见这句话不由怔了怔,旋即眸中也浮起一抹愤怒。


    他见到兄长信上这句话就品过味儿来了。襄州府出了时疫,他快马加鞭地将信递到京城去,可事情由头的高塘却安安静静,从来没向朝廷上书过。


    他起先还怀疑过是自己查错了,可等这时疫的方子献上去,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那刘和豫多半是裕亲王的党羽,受了他指使,打算把这时疫当成一个在陛下跟前露脸的机会,这才瞒了消息,又苦心研究方子。


    他们这算盘打得何其好,生怕天下不能大乱,好让他们跳出来争功。可他康健的晖哥儿,却成了这党争的牺牲品……


    哪怕是先前被裕亲王的人刺杀,周绍也没有这么愤怒过。他受辱也就罢了,还连累府里的妻儿受辱甚至受伤,他们这些边缘化的宗亲,当真是被人耍得团团转了!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渴望着权力。想将在襄州府的地盘上上蹿下跳过的周璲、周琚等人通通踩在脚下,叫他们也尝尝被人戏弄和轻蔑的滋味。


    他徐徐吐出一口气,在这一瞬,坚定了某种决心。


    老王妃觑着儿子的神色,也微微颔首。


    陛下没了子嗣,朝廷眼见着就要乱起来。她心里清楚,哪怕是她的丈夫,死去的老襄王,心里也未尝没有过野心。只是当日有正统,轮不到他们去争权夺利,索性就守拙装愚,为子孙图谋前程。


    如今,幼子有这份手段也有机遇,早在上一回的刺杀事件时,她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如今晖哥儿出事,何尝不是一个推他一把的契机?


    老王妃性子果敢,她想着,与其看着幼子沉湎在晖哥儿出事的伤心里,还不如让他好好为全家图谋。


    一个周璲,一个周琚,这两个此刻看着最有希望成功的宗室子,对他们襄州一脉都没什么好颜色。那与其见着旁人上位,还不如自己去争一争。


    论起圣宠,其实未必他们会输给周琚。只是从前这份宠爱,更多地是以太子臣属的名义宣示的而已。


    老王妃叹息道:“这回的事,是意外,也是晖哥儿的命。你这个做父亲的,日后得了权,对他多分些关心也就是了。你后宅里,丁氏规矩,庄氏懂事,都正年轻着,子嗣日后总还会有的。”


    周绍默然了一会儿,也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日后他也只能多补偿晖哥儿。至于旁的,这孩子的确是没什么去争的希望了。


    老王妃见他听得进去,就明白自己的鼓舞多半让儿子不会消沉度日了,她面带宽慰之色,又十分关切地让他喝了一盏安神的药汤,便让他早些回去了。


    等人一走,老王妃的神色就冷了下来。


    “去传令,方姨娘看护六公子不当,禁足三月,夺去管家之权。再将公府的对牌送到丁姨娘手里,好生训诫她一番,要操持好家事,万不能再让国公爷为后宅的事费心。”她对着心腹嬷嬷道。


    心腹嬷嬷看了老王妃一眼,瞧出主子是怒极了,便不敢为方姨娘说好话。


    说方姨娘看护六公子不力,其实有些牵强,毕竟六公子出事时,方姨娘也病着。


    可说一千道一万,方姨娘没能约束好下头的人,便是一桩罪。


    而老王妃心里更恼的,恐怕是方姨娘自己不安分,在东府里乱窜,才把时疫传给六公子的事情。


    若无这个根由,六公子也不会遭这个罪了。


    老王妃在国公爷面前振作得快,可心里也是很怜悯痛惜六公子的。这可是府里从前最康健的一个哥儿,硬生生就被他亲娘害得断了指望!


    传了一系列的令,老王妃才怒气稍平。


    至于管家权为什么没给庄氏,自然是论资排辈,无论是进府时间还是养育子嗣,都是丁氏为先。老王妃多少也耳闻了,这个庄氏很受儿子宠爱,有时候,宠妾手里不能有太多的权力,方氏就是前车之鉴。


    ……


    玉喜轩,丁氏听了老嬷嬷的传话,好一阵没缓过神来,直到贴身婢女焦急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如梦初醒。


    “妾领命,定然不负王妃的嘱托!”她笑了起来,感觉自己的脊梁从未挺得这样直过。


    管家权!


    她的心几乎在发烫,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国公府的管家之权能落到她手里。


    这样看来,照春苑那位当真是犯了大错了。否则,照老王妃的性子,等闲不会插手国公府的内宅事务。毕竟,对外说的是,老王妃由郡王府奉养。


    玉喜轩上下顿时欢天喜地,又给传话的嬷嬷送上了厚厚的荷包,恭恭敬敬地将人送走。


    出院门前,丁氏笑着问:“王妃这样抬举妾,您看,妾要不要明日去给王妃磕个头?”


    嬷嬷戴着棉布面帘,闻言身子抖了一下,想起上一位巴巴地去献殷勤结果招来的祸事,连忙打断了丁姨娘的幻想:“姨娘的心意老奴会传给王妃知晓的,只是这磕头就不必了。如今府里四处还在防着时疫,姨娘只要将宅子里管好了,王妃心里就安稳了。”


    丁氏面上闪过一抹失望,到底没能靠这回攀上老王妃。但想想也觉得正常,听闻这时疫厉害得很,城里这几日老了不少人,老王妃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恐怕也怕得很。


    她就笑着目送嬷嬷离开,等回首时,院子里便跪了一地的下人,无不欢欣鼓舞:“奴婢给姨娘道贺!”


    丁姨娘笑起来,她站在风口里,却丝毫不觉得冷,只觉得一切都如春日暖阳般美妙。她正了正衣冠,柔声道:“都起来吧,日后咱们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国公府,你们走出去,脊背都要挺直了,万不能给国公爷和我丢脸。”


    这话像是在说给底下人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弯了快小半辈子的腰,最开始是对着得脸的嬷嬷,而后是对着夫人,再然后是方氏,到如今,总算是轮到她做主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的笑容越来越大,忍不住去想,等照春苑的和昭阳馆的听到了这消息,脸上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照春苑里,方氏雪白着脸将专程来训斥她的嬷嬷送走,一回屋,便瘫软在了榻上。


    老王妃恼了她啊。明明她也是时疫的受害者,老王妃却认定了是她的过错……


    她忍不住去想,难道真是她的错?是她害了她的亲骨肉?她不能细想,一去想,眼泪便簌簌落下。


    她从前并不晓得,自己是这么脆弱的女子。


    屋外,被嬷嬷收走对牌的佩心嘴唇颤抖着,她望了一眼屋内的方氏,到底没敢进去向她禀报这事。


    方氏是等到第二日,没见着管事娘子们来她院里回话,才从佩心口中听说的。


    她神情木然,脸上浮起早有预料的苦笑。看着瑟缩的佩心,她难得对着她柔了声调:“何必害怕,原是我想岔了。既然是禁足,又怎么会还能管家?”


    佩心愣了愣,看着意气风发的姨娘一夕之间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心里也难免为她伤心起来:其实,姨娘除了脾气有些差,对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手面还是挺大方的……


    姨娘管家的时候,来孝敬她的各色人里送的东西,有不少都穿戴到了佩心身上。


    佩心也红了眼睛,劝道:“姨娘不要担心,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这回的事,您也受了委屈,国公爷心里定然是知道的……”


    提起周绍,方氏的神情更加落寞了。


    她能看得出,国公爷不忍见到晖哥儿。恐怕,他日后来她这儿也会变少吧。三个月,足以让府里换一片天了。


    但这扫兴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如今她显然是失宠了,还是和子嗣关联的失宠,风水轮流转,她也要看着丁氏的脸色过活了。


    她横行霸道时有底气,靠的是周绍的宠爱。这会儿失宠了,理智也就回笼了,甚至有些庆幸周绍拦着她将所有伺候晖哥儿的下人处死,否则,她恐怕真要内忧外患了。


    而昭阳馆的消息则要更灵通一些,几乎是老嬷嬷刚从玉喜轩出来,青娆那儿就听说了管家权易主的消息。


    她来了小日子,丹烟调了红糖茶过来,又拿了软枕垫在她的腰后,伺候得十分精心。


    青娆接过啜得几口,指关节扣在桌面上敲了敲。


    原来在老王妃眼里,丁氏也是个靠得住的老实人啊。


    这误解可就有些大了,她得正一正老人家的心思才行——


    作者有话说:啊这几天牙好疼,啥也写不出来。感觉我要去拔牙了……


    宝宝们晚安,欠的更新努力补上


    第68章 第 68 章 夺权


    歇在外院的周绍翌日起了身, 听闻老王妃将对牌都给了丁氏,倒也并不意外。


    晖哥儿出了事,他虽也怜悯同情方氏, 但的确也不能忽视她在照顾晖哥儿起居中犯的大过失。那乳母是方氏亲自挑选的,根本没让他或者元娘插手, 老王妃心里恼她,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有错当罚,管家权不能再让方氏攥着,那么论资历,丁氏顶上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对老王妃的决定没有异议, 甚至算得上赞同, 百忙之中还抽空回内宅陪着丁氏用了一顿饭。


    国公府上下捧高踩低的人不少, 见着老王妃和国公爷都力挺丁姨娘, 下头的人便纷纷送上了孝敬。一时间,玉喜轩的人走出去,谁人都不敢小觑起来。


    丁氏自然是春风得意, 只是没得意多久,就听门人来报她,说她娘家人想上门来瞧她。


    从前她忌讳着府里有当家主母, 有得宠贵妾,等闲不敢禀主子们让她娘家人进门。但如今不同了, 内宅里属她最大,她想了想, 便叫人将她娘家母亲和嫂嫂请进了玉喜轩。


    丁氏有心在娘家人面前撑面子,特意挑了管事娘子们在她这儿回话的时候将人请进来,等丁母和其嫂李氏进院后,便见穿金戴银的婆子媳妇们鱼贯着从院子里出来, 见了她们,有旧识便恭敬地上来问好,丁母一时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丁家原来也不过是府里不入流的家生子,丁父丁母干的都是近不了主子身的脏活累活,谁晓得养出个闺女倒被老王妃选进了二公子的院子,后来二公子袭了爵,又被选成了通房给他开枝散叶。


    而丁家人早在丁氏养着五姑娘时便被销了奴籍,为的是让五姑娘有个能抬起头来的母家。丁家得了襄王府一笔丰厚的赏银后,更是在下头县里做起大户来,日子过得比丁氏还滋润。


    论理,放在旁人家里,全家人都得对丁氏这个姑奶奶感恩戴德。可丁家人却贪心不足,盖起了大房子养起了奴仆,还嫌银钱不够花用。丁氏两个哥哥,更是游手好闲,一味地啃她这个得势的妹子。


    其实当日丁氏被选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府里老人说她的模样好生养,要说多美貌,却是谈不上的。然而这些年过去了,丁氏一儿半女都没给国公爷生下来,丁家人心里也不是不心虚。


    但他们察觉出国公爷似乎是个念旧情的,丁氏一向又肯照顾娘家人,于是三不五时地便找上门来,变着花样地打秋风。


    说起来,上一回丁家人上门并没有多久,故而丁氏并没有想过他们又是来讨银子的,这才特意在娘家人面前显威风。


    而丁母和长媳李氏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欣喜。


    还真叫那人说中了!


    她家三娘,还真在国公府做起主来了!


    原是前两日,县令老爷做寿,特意请了在县城安家的丁家人上门吃席。听罢一场戏,戏班子里的班主就特意到丁母面前恭维,直将丁氏说成天上有地上无的神妃仙子,说她是国公府里头一份儿的贵人云云。


    这话可把丁母吓了一跳。


    国公夫人是去世了不假,可国公府里还有一位放在心尖上的贵妾呢,且那位还给国公爷生了儿子。再怎么排,她女儿也排不到头一份。


    她再是拎不清,到底多年为奴,对主子们的恐惧却是印在心里的,当下便恨不得让人捂了班主的嘴拖下去,不叫他胡说八道。


    那班主见奉承不成对方反倒面带愠色,想了想,诧异问:“莫非,太太还不晓得丁姨娘如今在府里当家做主了?”


    此言一出,看戏的官太太们顿时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脸上眼里再不敢带着讥嘲颜色——他们是这县城的官吏女眷,却比不得襄州城里的班子消息灵通。


    对襄王两府里如今的情形,大抵还真不如这个卑躬屈膝的戏子知道得多。


    旁人是震惊畏惧,丁母眼前却如柳暗花明,惊喜若狂偏又不可置信,等一边的人耐不住性子问起这班主因由,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丁母这才信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还装模作样地敲打班主几句,说甚么丁氏不过是为国公爷分忧办事,算不得什么。等散了席回了家中,就立时拉着儿子媳妇盘算起来。


    从前是个排不上号的姨娘,手面都这样大,如今管着偌大的国公府,不给家里人谋些好处,这怎么说得过去!


    于是,丁姨娘欢欢喜喜地将娘家人当正经客人迎进来,等人走了,却又面带愁色起来。


    梧桐燃起青瓷梅花炉里内造的百合香,轻手轻脚地走到姨娘身侧,给她按起额头来。


    丁氏身边属梧桐最得用,对着这个大丫鬟,她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你瞧瞧,这日子才好过了没几天,大哥竟然就沾起赌瘾来,好好的家业都叫他败尽了!”


    丁母和李氏今日来,在她面前很是哭闹了一场,说的便是她长兄在外头被人设了赌局,输了五百两银子出去,家里的日子被拖累得捉襟见肘了的事。


    梧桐听了,便拧眉道:“那起子人实在嚣张,好好的爷被勾得坏了性子!姨娘不如去禀了国公爷,将他们都捉拿起来整治一番,大爷晓得被人蒙蔽了,日后定然就向好了。”


    丁氏心里也对兄长那些狐朋狗友很是气愤,可丫鬟说要闹到国公爷跟前,她就又迟疑起来:“到底是家事,外面闹得沸沸扬扬成什么样子。国公爷要是知道了,虽然会管,多半也会觉得丢了面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国公爷对枕边人还是很宽厚的,若非她两个兄长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今时今日,指不定她家里也早有了小官小吏,虽比不得方氏是良家贵女,到底也不会差太远。


    早些年国公爷就对丁家人失望过,丁氏实在不想让他再失望一回,万一影响了自己掌家,那就不好了。


    闻言,梧桐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敢开口。


    其实丁家人今日哭哭啼啼地上门来,她心里是有怀疑的:指不定他们就是听说了姨娘得势,故意编了瞎话来诓骗姨娘……


    但姨娘性子护短,从前有在她跟前说丁家人不是的,隔天就被送出了院子,她虽然算是老人,却也害怕重蹈覆辙。


    疏不间亲,再怎么说,姨娘也是丁家人。她若是将话说得太直白,姨娘自己面子上也过不去。


    说来说去,总归还是要接济丁家,哪怕他们就如吸血的蚂蟥一般,可姨娘乐于做丁家人的依靠,她也没什么法子。


    主仆俩正为难着,就见新进院子的丫鬟喜儿笑吟吟地拿着个匣子进来:“姨娘,这是外院几位管事送进来的孝敬。”


    丁氏没什么精神,随意地打开瞧瞧,一看便叹息一声:“都是些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收起来吧。”


    下头人孝敬主子,自然不会拿什么黄白之物来,图的就是贵重或者风雅,可偏偏丁氏正缺的就是银钱。


    这些东西,虽然值几个银钱,却不好轻易变卖,否则叫人知道了传扬出去,要得好大一个没脸。


    喜儿机灵,一听这话音就明白过来她在犯难什么,嗨了一声,笑眯眯道:“姨娘如今管着家,怎么还要愁这些?那些个油水足的地界,安插上几个人,手头自然就阔绰了。”


    梧桐听得眉心一跳,呵斥了喜儿一句没规矩,丁氏却听得意动起来。


    是啊,如今管家权在她手里,提拔自己的人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便是国公爷也不会说甚么。


    厨房、暖房、茶房各处的采买和一些要紧的差事,手略松一松就是一大笔银子,她看过账册,虽然许多地方看不明白,可一瞧那数字便晓得厉害。


    梧桐恼那喜儿越过她在主子跟前献殷勤,等喜儿走了,便连劝道:“姨娘,那小丫头初来乍到说得轻巧,可先前那些位置上放的人也不是轻易能挪动的……”


    丁氏的脸色却轻松起来。


    她眸光微微闪动着,盘算起各处的人与事来。


    国公府里主子多,靠山多。背靠国公爷和老王妃的人,她轻易动不得;照春苑因晖哥儿的事吃了挂落,但她娘家人和她的身份摆在那儿,国公爷又念旧情,复宠是早晚的事,且方氏心胸狭窄,一旦对她的人动手,日后少不了被打压针对……


    倒是原先正院那起子人,个个身居要差,碍眼得很。


    她隐隐猜到,国公爷的续弦多半还会出在陈府里,可都姓陈,却未必都是一条心。且新夫人进门时,定然还有自己的一套班底,她将原先正院的奴仆排挤下去,说不定人还要念她的好呢。


    而嫡长子鹤哥儿年岁还小,被老王妃如小鸡般护在怀里,暂且还没有心思去想母亲留下的旧人。


    丁氏就笑眯眯地看着梧桐:“国公府里规矩大,总是容不下擅专、怠懒、无能、贪婪之辈的,这些人挪动起来,不算难。”


    梧桐面色微变。


    说是为人仆役,但人人哪里会没有自己的小心思?


    看来,姨娘是铁了心要寻借口把一些人赶下去了。


    她只好撑起一抹笑,掩下目中隐隐的不安:“奴婢明白了,这府里的风气也是该整一整。”


    心里却不禁想:正院的那些人,没了夫人,当真就任人鱼肉了吗?


    ……


    过了两日,大厨房的二管事杨妈妈起夜时跌伤了腿,后发起热来。大厨房里人心惶惶,言说杨妈妈是得了时疫神志不清才跌伤了腿,于是她的差事很快就被顶掉了。


    再一日,暖房里负责采买的蔡妈妈被下头人举告贪了公中的银钱,做了假账,玉喜轩里查明后,当着众人的面打了蔡妈妈三十板子,好悬没将人绑去官府里。


    正院。


    杨妈妈出事时,黛眉还没回过味儿来,只以为是她倒霉出了意外。


    在她心里,丁氏一直是谨小慎微的,从来没敢在夫人面前顶撞半句。即便她忠心不到哪儿去,应也不敢对正院的人下手。


    可等听说蔡妈妈挨了板子,黛眉的脸色就变了。


    连着两回,总不会都是巧合。


    她冷笑一声:“这可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就连方氏管着对牌时,也没敢对他们正院一系的人这样狠辣的下手,丁姨娘倒是个好胆色的,这是认定了正院的旧人都是软柿子不成?


    于是等白露再来给院子里的姐妹们送东西时,黛眉就单独将她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一更,尽量晚上再写一些


    第69章 第 69 章 小年


    有了治时疫的方子, 襄州府一带的时疫很快就被遏制了,百姓们也逐渐恢复了平淡的生活。


    倒是京城一带,因为王公贵族不少, 树大根深的家族里难免会出一两个不听话的子弟,遮遮掩掩反倒误了事, 直到年关将近,京城严峻的情形才缓解了一二。


    皇亲贵胄们长舒一口气,对献方有功的裕亲王更为殷勤,一时间,后者在京城颇为炙手可热, 圣寿节过了好些时日, 也未见其动身准备回藩地。


    就连皇帝, 仿佛也是忘了这回事一般, 三不五时地宣裕亲王进宫说话,有心人看在眼里,自觉是裕亲王圣宠优渥的体现, 王府门前的帖子更是络绎不绝了。


    众人都在猜测着,莫非裕亲王就是陛下属意的新储君?


    一朝天子一朝臣,眼见陛下年岁大了, 惦记着从龙之功的官员不在少数,有了这样的猜想, 悄悄往自己属意的宗室靠拢便也顺理成章。


    官衙快要封印时,地方大员们也陆陆续续回京述职。其中, 时疫源头的高塘布政使刘和豫吸引了不少视线。


    不为旁的,只为裕亲王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研制出时疫方子的功劳全都推给了刘布政使,说他只是略出了几个医者, 实在没费什么心力,俨然一副替刘和豫讨功劳的模样。


    裕亲王的性子,从前京官们也是有所耳闻的——先太后嫡亲的孙子,再怎么娇生惯养都不为过,年少时也很有几分纨绔做派。


    今日一见,却叫其从者眼前一亮。刘和豫显见是裕亲王的人了,裕亲王如今竟变得如此礼贤下士,将功劳全都记在下属身上,实在让人动容啊。


    皇帝陛下听了只是笑,没有多说什么,转头就下了一道旨意让刘和豫年后不必急着动身,多与家小团圆。


    刘家祖上也是京官,刘和豫虽带了妻小去任上,可老母亲和一干族中长辈、叔侄还在京城府里生活。


    陛下金口玉言,此言一出刘和豫自然是喜不自胜,认为这是一种殊荣。


    他心中终于撇去了许多忐忑,且颇有些自得:果真被王爷说中了,陛下记着他瞒了灾情全了天家体面名声的大功呢!


    洋洋得意的裕亲王二人并未留意,门下省的几位官员,尤其是罗大人,在听到陛下的话后,眼神都变得怪异了起来。


    洞若观火的罗侍中下朝后挤开了一众想跟他打听消息的官员,回到府里就先把家里几个不省心的子弟叫来叱骂一番,不许他们和宗亲走得太近。


    罗家人很是畏惧家主的权威,个个老实如鹌鹑起来,不敢再从众地在外头和四处拉拢人的宗室们往来。


    *


    英国公府。


    自打六公子晖哥儿出了事,国公爷心情一直不好,很少再往后宅里来。


    进了腊月更是屈指可数,统共算起来也不过是去了玉喜轩一次,昭阳馆一回,旁的时日都在外院忙着,每日里回事处等着拜见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丁氏手里有权,往日里也没得过逾矩的宠爱,院子里的人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反倒是昭阳馆这头,从前是连着一旬都受宠的,如今一月里只见一回,细究起来同那被禁足的方姨娘比也好不了多少,底下的人就有些人心浮动起来。


    小年这一日,外头下起了飘飘扬扬的大雪。


    几个粗使的婆子近来爱躲懒,院子里的雪略略扫过一遍便跑到小茶房里坐着烤火,和不入流的小丫鬟挤眉弄眼地道主子的是非。


    “栖月院那位,近来倒是跑我们这儿跑得勤。”


    打进了腊月,孟姨娘就时常带着丫鬟过来和她们姨娘说话,或是在一块儿闲聊,或是下棋品茗,十日里总有五六日在。


    院子里的人本不待见这个失宠已久的姨娘——说是皇家赐的,可不见国公爷宁肯让丁姨娘和庄姨娘帮着管家,也半点想不起这号人吗?


    有人觉得孟姨娘这是不要脸面,谄媚起新人来,也有人啧了一声,叹道:“总归是有人献殷勤来得好,爷若是再不进院子,没准儿过两日咱们这儿连孟姨娘都瞧不见了呢!”


    这话一说,众人脸上都悻悻。


    从前昭阳馆得宠时,府里十四司有头有脸的人个个上赶着巴结,如今管家权落到了丁姨娘手里,国公爷对昭阳馆也不见格外宠爱,那起子人就又做鸟兽散状了。


    “要我说,姨娘的性子也是太傲了些。眼见着丁姨娘得势了,也该去多走动走动,今日是小年,便是去玉喜轩晃一圈,也比同孟姨娘在一块儿好吧?”


    府里的规矩,年节时两府一般会一同开宴。但像小年这一天,众人则会齐聚主母的正院热闹一番。


    丁姨娘管着中馈,下头的几个姨娘去和她问声好,也不是丢脸的事情。


    从前方姨娘得势时,姨娘手里好歹还有丁字对牌使呢。到了玉喜轩管家时,那对牌却一回都没使出去,显见着是被人架起来了。


    正说着,就见姨娘身边的杜薇披着蓑衣斗笠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外头的雪都快到我脚踝了,院子里竟空荡荡的没一个人,怎么,你们是来院子里享福做大爷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杜薇家世好,叱骂起这些比她年长许多的婆子半点不心虚。


    几个粗使婆子唬了一跳,瞧清楚是杜薇时连忙站起来服侍她脱掉蓑衣,又给她倒了一碗炉子上热的酥油茶给她暖身子,好话不要钱地从嘴里吐出来。


    “哎哟我的好姐姐,外头冻得人耳朵都要掉了,雪又下得大,我们这才刚坐下烤火没多久,谁晓得就又下了一层,这可不是我们惫懒的缘故……”


    “是啊,杜薇姑娘,我们也是怕年关下坏了身子不吉利,挪出去又丢了差事,您心善,好歹心疼心疼我们几个。”


    “姨娘性子爱静,左右不往中庭走动……”


    也就瞧着来的人是杜薇,她们才敢在她跟前耍心思作洋相。


    杜薇身份是高一等,但毕竟都是家生子,怎么着也不会做得太过火,换了那位一心只有主子的丹烟姑娘就不同了,非得拿着扫帚把她们这些偷懒的赶出去不可。


    杜薇何尝不晓得这些人的心思,往日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今儿不同。


    她脸色没有好转,反倒将手里的茶碗重重放在茶几上,似笑非笑道:“这么些个由头,你们在我跟前如何说的,等爷来了望你们也有这个胆子开口。”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


    也有人面带欣喜:“爷今儿要过来?”


    下头人由奢入俭难,觉得昭阳馆如今不如从前得宠了,可杜薇消息灵通,自是知晓国公爷这些时日是真的忙得脚不沾地。


    前一回去玉喜轩,还是因要丁姨娘帮着置办席面待客的缘故,倒是来昭阳馆那一回,是纯粹来瞧她们姨娘的。


    能叫一心只有大事的爷们百忙之中想起来特意来看一眼,那可就不是普通的宠姬了。


    是以她侍奉姨娘愈发不敢怠慢,今儿姨娘和孟姨娘闲话,看着窗棂外的鹅毛大雪,怕院子里扫雪的冻坏了,叫她出来看看,哪晓得就瞧见了这副光景。


    “主子来不来我哪里能知晓?但若是来了,瞧见院子里这副样子,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见杜薇发了怒,丫鬟婆子们不敢再偷奸耍滑,好在姨娘心善,又特意送来了不少盐,好歹能让她们的活计轻松些。


    等快到晌午时,雪下得小了些,院子里被扫得干干净净,恰在此时,周绍过来了。


    听到丫鬟禀报时,孟姨娘有些惊讶,想抬脚离开已经来不及,便只能歉意地朝青娆笑笑。


    若不是见国公爷近来进内宅进得少,她也不敢日日上青娆的门,唯恐被她误会她刻意想分她的宠。


    青娆没放在心上,她倒是饶有趣味地寻思了下,论美貌其实孟挽清不输于她,国公爷平日里因为各种缘故不肯轻易踏足栖月院,也不知在她这儿撞见了孟氏,会不会多瞧两样?


    不管心里怎么想,等周绍绕过屏风时,便见佳人笑盈盈地迎上来,二话不说先给他递了个手炉:“外头落了雪,爷怎么还过来了?”


    多日不见她,周绍只觉得她出落得愈发动人了,她似笑似嗔地仰头望着他,分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却莫名叫他瞧出了缠绵悱恻的意味,心便如被吹皱了的春水,当着下人的面就不由拧了拧她的鼻子。


    “怎么,爷特意来瞧你,你还不高兴不成?”


    他的声线很醇厚,却带着几分暧昧的促狭意味。


    青娆怔了一下,倏尔就涨红了脸。


    这小模样倒是叫周绍顿了一下,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目光往后移,瞧见了表情有些震惊的孟姨娘。


    他心中一滞,这才晓得这小丫头是不好意思了。


    虽不意叫孟氏瞧见他和青娆私底下如何亲昵,但既然被看见了周绍也没打算遮遮掩掩,索性牵着青娆的手大步往罗汉床上一坐,淡笑道:“孟氏今日也在?”


    孟姨娘方才只是一时震惊失了态,等回过神来听见周绍这一问便回过味儿来,忙屈膝道:“今日是小年,妾来给庄妹妹送些吃食。栖月院里还有事,妾就先告退了。”


    闻言,周绍微微颔首,也没说叫她留下来一道用饭,对方反倒是如蒙大赦,有些慌乱地离开了。


    等出了昭阳馆的院门,孟姨娘的步子才缓了下来。


    她回身望了一眼,眸中的色彩一点点鲜明起来。


    这一回,她当真没有走错路。她从前知晓得庄氏得宠,却未料到是这般受宠。国公爷那副样子,她从未瞧过。


    看着满园的雪景,她并没有因落差觉得心酸,反倒想着:她的后半生,大抵是真有指望了。


    等人走了,周绍才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想起和孟氏往来?”


    他这些时日忙着外头的事,内宅小事没怎么过眼,倒不知她和孟氏什么时候走得这样近了。


    照他想来,从前丁氏侍奉正院一向恭谨,她又是正院出来的,老王妃将管家权交给丁氏,于情于理也该是她向丁氏靠拢。却不曾想,这丫头全然没有和丁氏交好的迹象。


    “孟姐姐性子娴静和善,又一向会照顾人,我倒是很喜欢孟姐姐的为人。”


    听得她这样说,周绍思忖了一下,也是点头:“孟氏的性子的确不错,不爱出风头,也不怎么争抢。”


    孟氏进府的契机不是他情愿的,所以每每看见她他都不大高兴,自然也就提不起宠爱的心思。但真论起来,从前的几个姨娘里还就属她最省心。


    周绍并没有回忆起来,孟氏的性子起先也是有棱角的,只是被日复一日的绝望磨得圆滑不刺手了罢了。


    左右她是个不怎么重要的人。


    青娆也瞧出了周绍话中的未尽之意,不免也替孟氏感到悲哀。因为身份来路,她那样的美貌,竟在府里被放逐驱赶,没有半点指望,当真是可惜。


    她时常不太明白眼前的男子。


    若说他不爱美色,可他偏偏将除了相貌身无长物的自己留在身边,不吝宠爱。若说他贪恋风月,相貌平平的丁姨娘仍能留住他,艳丽无双的孟氏反倒被他厌弃。


    但人心之莫测,她早就有所领教。有些事情她想不太明白,索性也不去深想,只管用尽手段留住他,用他的宠爱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


    等歇晌时,青娆便主动攀上他的胳膊,一双眼眸如同波光粼粼的春水。


    不多时,她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如同枝头初绽的春花般微微战栗,叫素了许久的周绍心头的火腾得烧了起来,细腻如凝脂的肌肤让他愈发舍不得释手。


    茜红的纱帐下,男人肩头的一双羊脂玉般的腿泛起淡淡的粉色。明明是滴水成冰的猎猎冬日,屋子里的人却汗水淋漓,暖融如烛泪。


    她听见他一下下亲着她的耳垂,呼吸扑在她的面庞上,带着浓浓的缠绵意味:“乖乖,再好好养些时日,便给爷生个孩子罢。”


    饶是在此情此景,青娆的意识也清明了一瞬。


    新夫人还未进门,国公爷也盼着她能有喜脉吗?她摸了摸手上的金钏,什么也没有说,装作懵懂迷蒙,只一如藤蔓般缠绕着他,迎来波涛起伏的风浪——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70章 第 70 章 带着残存的媚色


    两人胡闹完依偎着歇了会儿, 等青娆再醒来时,便见周绍已经穿戴整齐,饶有趣味地挑着她妆奁匣子里的钗环顽。


    这位爷今个儿心情瞧着倒是不错。


    青娆便笑嗔道:“爷起来了怎么也不把我叫醒?旁人知道了倒要说我没规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周绍不免想起下头人来回,打丁姨娘掌家后, 昭阳馆手里的对牌一回也没用。


    他起先没当回事,只以为是丁氏和青娆原本就都是正院一派的,自来亲近,如今丁氏掌了权,青娆不好再分权让她心里不舒坦。


    可今日在昭阳馆见着了孟氏, 且青娆对其交口称赞, 很是欣赏, 这便不免让人心思了。


    他便玩笑道:“屋里没旁人, 爷心疼你,值当什么事。可是什么人给你气受了?说起来,近日似乎不曾见你去玉喜轩帮衬丁氏?”


    话里是一副玩笑做派, 偏他眼神里多了一丝审视,榻上散着青丝面带媚色的美人低头嗫嚅了一会儿,一双曈眸望了周遭一圈, 掩上了中衣,这才大着胆子光着脚下了榻, 几步奔到他面前,粉臂轻揽, 抱着他的脖颈坐入他怀。


    她如绸缎般顺滑的青丝从他的颈滑落,中衣下玲珑的曲线微微舒展,恰如二月春风里柔弱的柳枝,将他的若有所思散了大半, 令人心旌摇曳。


    他无奈,只好揽紧了她的腰肢,免得这小人儿没个成算,跌倒后泪眼汪汪找他的麻烦。


    这举动无疑鼓舞了美人儿,她嘟囔着,在他耳边轻声道:“爷别怪我躲懒,只是一事不烦二主,丁姐姐养着五姑娘,正是要立威风站住脚的时候,我若常去,她反倒不好使唤下头的人。且丁姐姐是府里的老人,也是个能干人,短短时日府里不听话的下人都挨了罚,个个乖顺着呢,我资历浅,又何苦去献丑呢?”


    对待方氏与丁氏,青娆是不同的两种说法,这也是阵营使然。


    闻言,周绍心里倒是松快了些。对着方氏,她怕自己受挤兑太过,所以到他跟前来谋权,但对着府里的老好人丁氏,她却不说她半个不好,反倒很知进退,一心为府里打算。


    不过,丁氏先前整治了一批府里的老人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当时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她管起家来并不似平日里的做派。


    也是,人在什么位置上,便会去做什么样的事。从前丁氏或许不是不想立起来,只是不能,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也要在老王妃和他跟前表现一番。


    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那昭阳馆的那一副对牌,倒还真不好使出去了。青娆是主动退让,但想来也是了解了几分丁氏的性子,不得已退让。


    其实,论起身份来,青娆与丁氏相比,并不差什么。且青娆性子聪慧,识得不少字,与她在一块儿,他能说的话也多一些。


    唯一欠缺的……他的视线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一扫而过。


    说起来,如今满府里他最宠的就是她,一开始更是连着在她那儿歇……


    周绍的眉头轻轻拢起,片刻后又松开:罢了,子嗣的事强求不得,或许是时机未到吧。


    想起方才她在榻上的柔顺和她对丁氏的忍让,周绍的目光更柔和了一些,起身将她一把抱到榻上,亲香了两口,便笑着出去了。


    青娆正疑惑着,不多时对方就又折返回来,手里便多了两个精致的小匣子。


    “打开瞧瞧。”男子的语气里带着一抹炫耀的意味。


    青娆也十分配合,先笑眯眯地打开一个,便被满匣子樱桃大的红宝石震得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她本是想捧场地夸他几句,却没想到收到这样贵重的东西,一时间竟有些烫手:“爷,这东西……”


    见她似有推拒的意思,周绍扬了扬眉头,低笑道:“南边的商贾送来的东西,在海上不算稀奇,用来给你做头面用是再好不过了。我方才瞧了,你匣子里那些首饰,好看是好看,有些却不够贵重,衬不起你。”


    没有女人不爱听甜言蜜语,哪怕青娆心里始终存着一道墙,见男人献宝般地将好物件奉到她面前,言说她身份贵重,值当用更好的东西,她还是忍不住抿嘴笑了。


    她与国公爷之间,不曾有过平起平坐的时候,但他看她,却也不似瞧一个低贱的婢女,并不吝啬给予她名利和权势。


    美人一笑,肤光如雪,万物失色,周绍看在眼里,心情也愈发愉悦起来。


    原先懿康太子的旧部寻上门来,想要依靠在英国公府这棵树上,放在原来,他怎么都不可能应下。可时疫一事过后,他胸口的怒火快要将他烧得夜夜难眠,对着那样一座从前只为储君驱使的金山银山,也不免垂涎意动。


    这东西,便是他收下对方势力后,其送来的见面礼。


    先前他心里总还有些顾虑,但这会儿瞧见她喜欢,竟也跟着欢喜起来。他心头一笑,看来老祖宗灯火戏诸侯的事,的确是可以理解的。


    青娆跟着打开了第二个匣子,却是满匣子二十两的胖头银元宝,略清点一番,总得有五百两银子。


    青娆就怔了怔,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国公爷就捏着她软软的手心,笑道:“你既然无意去争权,平日里在府里使唤人少不得要发赏钱,这些银子你拿去用,若是不够,我再给你送。”


    银票子他那儿倒不少,但昭阳馆里都是女子,也不好拿出去换散钱。


    周绍自己私心里还觉得这银子少,青娆看着却是默了默,心里暖暖的,比瞧见那匣子红宝石还要感动些。


    昭阳馆里养着上上下下不少人,她的月例银子不多,这会儿她手里的银钱的确有些不凑手了。手里名贵的首饰再多,大宅子里到底不当吃不当穿。这会儿她不是丫鬟了,也不能轻易出府去变卖首饰。


    国公爷这银子,的确是解了她燃眉之急了。更何况,五百两银子,本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青娆心里感动,是因他位高权重,平日里沾手的都是军国大事,还能想着她这小人物的窘迫为难之处,实在难得。


    “爷,您心里竟这样为我打算,妾真是……”五分真情五分做戏,倒让周绍愣了愣,未曾料想她倒更喜欢他送来的银子。


    看来这丫头银钱真是不够花用了,可怜她守着规矩,倒不曾主动向他开口。


    他就摸了摸她的脑袋,心里如灌了满瓶子的蜜,眉目中也多了一丝平日里少见的温存。


    两人正喃喃细语,外头忽然有丫鬟低声禀报道:“国公爷,姨娘,丁姨娘求见。”


    丁氏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来了昭阳馆,守门的婆子不敢拦她,但她到了二进院里,便见青天白日里正屋关着大门,一水的丫鬟们都站得远远的。


    她眉心狠狠一跳,哪里能瞧不出端倪,可却不愿相信大白天的国公爷就会同庄氏行那事儿。


    可杜薇和丹烟二人却不是好相与的,愣是叫她不能再前进半步,仿佛怕她听去了什么似的。冬日的寒风刮得她生疼,好在这会儿没下雪了,便只好硬捱着。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国公爷才从里面开了门,开口让她进去。


    丁氏便挤出一个笑脸,应了一声便进了屋去。


    昭阳馆里没有地龙,却有两面火墙和充足的炭火,故而丁氏一进屋走了几步,便感觉缓过来了。


    国公爷坐在炕上,身边是昭阳馆主人庄青娆,庄氏扫了一眼她的面色,便笑着让丫鬟给她奉了一杯热茶,关切道:“这么冷的天,姐姐怎么到我这儿来了?也不拿个手炉,若是冻坏了,爷该心疼了。”


    庄氏年轻娇俏的一张脸此时带着残存的媚色,她眼里看着她笑,一旁的国公爷目光却未因这话有丝毫的转动,始终落在庄氏身上。


    丁氏暗暗掐紧了掌心,这不消再多说什么,端看国公爷被她勾得这模样,就晓得这屋里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震惊愤怒,难以置信,大白日的勾着爷们上了榻,庄氏就不怕传出去了人说她不正经?


    可瞧见庄氏日渐褪去青涩的容颜,和那刻意拢起的嫩窄腰身,丁氏又恍然回过味儿来。


    是了,庄氏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出身,也不是来给人做正头夫人的,她做的是妾,得人宠爱便罢,要多好的名声又有何用?


    这么一想,她便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自苦有些索然无味,但转念一想,原先有钱氏,如今有庄氏,同样的出身,她们却生得那样狐媚,足以让男人见了一面就念念不忘,她即便是去争,又能争到什么好处?


    倒不如便这样踏踏实实地走下去,用这样的表皮,守住来之不易的权力。


    丁氏就笑了笑,望向英国公道:“爷在妹妹你这里,原我不该来搅扰。只是今儿毕竟是小年,我是在想,满府的姐妹是否也该一道热闹热闹?”


    除夕那一日,东西两府照例是要一起过节的。但小年不算正日子,又有好意头,放在往年,满府的妻妾的确是该聚一聚的。


    青娆拿着帕子印了印嘴边的茶渍,垂眸一笑:国公爷不进内宅的时候,丁氏没想起来操持满府的聚会,偏听说进了她的院子后,便这样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一副贤德模样。说来说去,还不是想分她的宠。


    她看着外头的日头,拨弄了下腕上的金钏。


    大约也该到时候了吧。


    正想着,外头便传来下人的通禀:“国公爷,高总管说有急事要禀报,想讨您的示下。”


    来了——


    作者有话说:沉迷看小说无法自拔怎么办,打开了一本六百万字的小说看了好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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