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殷昭处理完一日政务,兴冲冲地来了承元殿等他的新媳妇。
等到月上梢头,总共出去四个人,却回来了五个。
南启嘉笑容满面,对殷昭道:“你猜我们出去找到谁了?”
殷昭微微一笑:“看出来了。”
自南启嘉被殷昭带来虞国后,幸月整日茶饭不思,几次动念要跑去雍都找自家姑娘,每每放不下献王府中一门妇幼,出了城门又折返回去。
待首饰铺子终于步入正轨,能够脱离献王府自立门庭,她才塌下心来,抱着枫团离开了郸城。
那小家伙娇气,适应气候的能力极弱,好不容易习惯了郸城,又要换地方,还没到朔宁就又拉又吐,差点没救过来。
幸月不敢急于赶路,以免把枫团折在路上,只能走走停停,让它逐渐适应气候的变化。
待到了雍都,钱财早已耗尽,身上能当的能卖的都没了。她看见虞军在发赈灾银钱,想着能碰碰运气,结果引发争执,惊动了蒙责,这才被南启嘉寻到。
几人方才已在紫悦轩叙旧用饭,膳房送来一大桌子菜肴,就殷昭一个人吃,好不尴尬。
高敬还是多摆了一副碗筷,对南启嘉道:“娘娘,您再陪陛下用一些吧?”
“可是我还有好多话要同幸月说呢。”
南启嘉带上幸月就去了偏殿,看都没看殷昭一眼,留他独坐原地面沉如霜。
从前也是一个人吃饭,殷昭习以为常,如今有了新妇,总觉吃饭睡觉这种事都理应是两个人一起做的。
殷昭食不知味地扒了几口,便让人把食案撤下了。
南启嘉在给幸月准备的偏殿里一直待到了亥时,仍无离去的打算。
高敬叩门,委婉提醒道:“娘娘,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陛下还在等着您呐。”
“你让他回自己宫里去吧,”南启嘉应道,“我今晚就在这里和幸月睡。”
高敬苦哈哈地回去向殷昭复命,年轻的脸上堆满了褶子。
“皇后娘娘与幸月姑娘久别重逢,说些体己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陛下不必多心,再不济,还有臣陪着您。”
“你?”殷昭把高敬上下左右看了个遍,嫌弃之意溢于言表,“滚。”
高敬就又滚到南启嘉跟前去了,哀求道:“娘娘,您去看看吧,陛下他忽然肚子疼。”
“肚子疼?”南启嘉满脸疑云,“他刚才不是还好好地在吃饭吗?”
高敬道:“就是刚才吃坏了肚子。”
幸月随主,也不解风情,直言道:“供给皇后宫里的饭食,怎么可能会吃出闹肚子的情况?再说我见你们那陛下面色红润,可比你精神得多,哪里像有病了?”
高敬:“……”
最后南启嘉还是妥协了,道:“我随你去看看吧。”
她一入主殿,便被人拦腰抱住,待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床榻t上了。
“你不是肚子疼吗?”南启嘉嗔道。
殷昭放下床幔,急不可耐地吻了上去。
南启嘉始觉自己被骗了,恼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这种事又不是每天都要做!”
“好姣姣,我的错,”殷昭动作不停,嗓音喑哑,“有了你我才知道,以前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南启嘉真服了,打也打不过,想骂人,嘴还被堵上了,有苦说不出,只能跟个小羊羔似的,任他宰割。
该来的总会来,南启嘉一咬牙,紧抠住殷昭的后背,在他的背心上嵌入十个深红的指印。
经过前两次磨合,南启嘉哭得没那么厉害了,只抽噎到后半夜,便在他怀抱中睡去。
可到了早上,她两眼一睁,顿觉浑身酸疼,又开始跟殷昭怄气。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殷昭近日耐心极好,连连道歉,“你那小婢女不是来了吗?我让阿纪把你那小奴才也叫到承元殿来,让你们叙叙旧,好不好?”
南启嘉眉间的愠色逐渐散开,纠正道:“幸月不是婢女,左芦也不是奴才。”
殷昭道:“好,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穿衣洗漱后,殷昭去了朝堂。南启嘉则留在承元殿,等着慕容长定前来问安。
中原四国的婚俗大差不差,新婚夫妻成亲第二日,要一同向公婆敬茶;再往后一日,妾室又该向当家主母敬茶。
这个规矩让南启嘉深恶痛绝。
慕容长定在肃国,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嫡长公主,到了虞国却要向昔日臣女称妾奉茶。莫说她本人,连南启嘉都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还是不要了吧。”南启嘉对穆子卿说,“你去趟云华台,就说我不舒服,问安之礼就免了。”
岂料穆子卿还没踏出承元殿,慕容长定就来了。
她看见立在南启嘉身旁的幸月,只闪过一瞬的惊讶,旋即恢复淡然的神色,接过青颜递来的茶,道:“请皇后娘娘用茶。”
南启嘉惶然地笑了一笑,饮了茶,道:“不必见外的,我……”
幸月搬了凳子:“永安公主请坐。”
慕容长定道:“不必了,君臣有别,娘娘为妻,我为妾,切不可乱了礼数。”
南启嘉笑得比哭还难看:“其实不用太在意这些的。我幼时落水,你救我一命,所以……唉,我是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没必要把心血和年华都耗费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上,对你太不公平了,你值得更好的。”
慕容长定听闻这与殷昭如出一辙的说辞,不由得冷冷一笑:“皇后娘娘说得是,陛下从来没有爱过我。所以娘娘是在向我炫耀吗?娘娘作为臣女,上嫁于天子,我作为先皇之女,废妻为妾,向你称臣,娘娘好不得意啊。”
南启嘉诧愕地看向慕容长定,忙不迭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只是想你好好对自己。”
“那么,”慕容长定行了一礼,“妾谢皇后娘娘关心。”
“永安公主何必……”幸月正要挺身而出,被南启嘉拦住。
待慕容长定从承元殿出去,幸月怒问道:“姑娘,你为什么要让她对你阴阳怪气地说这些话?!明明是她娘把她害成这个样子,她为何要拿你撒气?再说,她娘逼死我们夫人,你和虞皇也被害得不浅,这笔账你还没找她算呢!”
“好啦,你也说是她娘的错,”南启嘉温和地笑道,“她何错之有?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阿娘若是还在,也不会将这笔账算在她头上的。”
阿娘若是还在,看见南启嘉和殷昭如她所愿,修成正果,该有多高兴?
慕容长定出言讥讽南启嘉的事很快就被殷昭知道了。他处理完政务就往承元殿赶,问询二人交谈的细节。
南启嘉示意幸月和穆子卿都不要多言,先出去,她自己答殷昭的话:“你不要太在意这些小事,你也知道我,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
“就是因为我太了解你的性子,”殷昭喉间吞咽了一下,道,“你认定了慕容长定是个好人,她再如何欺负你,你都不会同她计较,你真是……”
南启嘉道:“怎样?”
“你的聪明才智只用来对付我,偏偏我拿你毫无办法……”
他声音越来越低,说着说着,唇瓣就凑到她耳后去了,温热的鼻息喷得她脖颈发痒。
南启嘉惊了一跳,推开他道:“你做什么?!”
“天黑了,”殷昭抱起她,“该睡觉了。”
南启嘉快被他气死了。这个男人就像有病似的,一见她就心猿意马,早知幼时就该听父亲的话,勤加练武,否则也不会打不过人家,任他为所欲为。
夜半,殷昭捋开她额前的碎发,轻轻吻着。
怀里的人半睁开眼,拖着懒音道:“你干嘛?”
“姣姣,”殷昭浅淡地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南启嘉哼哼道:“你烦不烦?问了八百遍了。假的,明天早上你一醒来就找不到我了。”
殷昭低喝道:“姣姣!不许说这种话!”
“唉,你真讨厌。”南启嘉翻过身去背对他,“随口一说而已,有什么关系。”
殷昭很执着地拗过她的肩,要她正视自己的双眼,道:“你说,刚才那句话不算数,你要永远、永远都和我在一起。”
自二人第一次在一起后,殷昭浑似变了个人,在某些方面心智比孩童还要稚嫩,导致了明明他比南启嘉年长九岁,却要南启嘉像个大人一般去哄他。这真是没处说理。
“不算数行了吧。”南启嘉被他折磨了半宿,早就撑不住了。
殷昭不知足,又道:“你还没说后一句呢。南启嘉要陪殷昭一辈子。”
她快被他烦死了,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南启嘉陪殷昭一辈子,行了吧。”
殷昭勾起她的小拇指,道:“这就对了嘛!咱们说好了,一辈子都在一起。”再心安理得地在她身边躺下,重新圈她入怀。
南启嘉困得实在说不出话了,心想殷昭大她好几岁,怎么可能陪她一辈子?他必定是要死在她前头的。
但是为防再次被他纠缠,南启嘉并未告诉他心中所想。
月在静谧的夜色中披上了朦胧的寒衣,雍都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承元殿主殿内的二人夜夜相拥而眠,从秋到冬,天越来越冷,两颗心愈靠愈近。
庭前飞雪如絮,屋内娇喘如泣。
第52章
雍都的雪来得又急又大,一夜之间覆满宫檐。
承元殿外梅香芳馨,却被暴雪生生折断了枝丫。
穆子卿心疼雪地里的梅花枝条,撑了伞去拾。
庭中雪厚盈尺,一步一个脚印。
南启嘉裹着殷昭亲自给她猎来的狐裘,在檐下喊着:“子卿,快回来,吃烤地瓜啦!”
台榭上生着一个红泥小火炉,幸月和云素正围炉而坐,翻烤着炉上的地瓜;枫团在幸月脚边打转,时而又跑去雪地里撒欢。
穆子卿抱了一大捆梅枝回来,转进屋里找了个白瓷瓶给养起来了,喜道:“娘娘,娘娘,你看,这多漂亮!”
殷昭来时,所见即是眼前之景,祥和静好。
枫团率先发现了殷昭,滚到他脚下,蹭他的靴子。
南启嘉跟着过来,抱起枫团,问殷昭道:“今日这么早就忙完啦?”
殷昭笑道:“突然很想你,早些过来看看。”
南启嘉脸一下子就红了。
“手好凉,快去烤火。”殷昭牵起南启嘉的手往檐下走。
枫团从主人怀里挣脱,又跑到雪地里打滚去了。
南启嘉去追,被裙边绊倒,摔在地上。
殷昭赶紧去扶:“姣姣,你没事吧?给我看看,摔伤了没?”
“哈哈,骗你的!”南启嘉抓起一把雪,麻利地塞进了殷昭的后颈窝。他受冻,猛打了一个激灵。
南启嘉还不肯作罢,一抔雪接着一抔往殷昭身上泼。云素怕姑姑吃亏,也加入进来。
一个是老婆,一个是孩子,殷昭都不敢下重手,恰好瞧见了在炉边啃地瓜的幸月和穆子卿,一脚划过去,飞起半米高的雪浪,溅了二人满脸雪渣。
幸月暴脾气上涌,提起穆子卿脖领子就开干。
四个人围攻殷昭一个,还久攻不下。后来的高敬心疼自家陛下,也加入进来。
六人打作一团,混战持续了许久。
“我认输了认输了。”南启嘉席地坐在雪地上,笑得喘不上气,“饶、饶了我吧……”
殷昭将她拉起来,拍干净她狐裘上的雪碎,牵着她往炉边走。
穆子卿见主子们休了战,也不再玩命攻击高t敬,正欲出手去扶,被高敬猛地又拉进雪地里:“叫你看看干爹我的厉害!哈哈哈哈哈!”
南启嘉被他们逗笑,笑着笑着就咳了起来。
殷昭握住她的双手,呵了口热气,道:“以后别胡闹了,你怕冷,这么大的雪,你熬不住的。”
“无事,”南启嘉道,“你看他们,多好玩儿。”
进到屋里,穆子卿给几位主子每人奉上一碗姜汤。
南启嘉看着黄澄澄的汤底,忍俊不禁。
殷昭奇道:“笑什么?”
南启嘉道:“没什么,就是想起去年我初到虞宫时,你送给我的那碗毒姜汤。”
“一点儿也不好笑,”殷昭极力辩解,“而且我都说了,那件事不是我干的,是殷暄那小王八蛋……”
说起殷暄,他沉默了。
最近太后总说要见殷昭,他去了一趟,被问及对殷暄婚事的打算。
此事颇教人头疼。
殷暄虽贵为荆王,深受陛下恩宠,其身世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清流人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商贾之家太后又瞧不上,这导致了殷暄的婚事一拖再拖,二十有一了还没能议上亲。
太后心焦不已,屡屡逼迫殷昭降旨赐婚。殷昭挨个试探文武百官,竟未找到一个愿把女儿嫁给荆王的,索性再不管这事,让他自寻缘分。
南启嘉见殷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道:“你又在想什么?你每天多思多虑,很容易折寿的。”
高敬张大了嘴,道:“娘娘!这、这、这话可不能说!”
殷昭却微笑道:“无妨,百无禁忌。说几句就能成真?朕从来不信这些。”
南启嘉心想也不知是谁非要缠着她说什么一辈子在一起这种鬼话。
玩闹归玩闹,雪飘下来,一大堆杂事也跟着来了。
尽管殷昭三令五申,要求各州府务必在过年以前完成灾后重建,但接连这几次洪涝造成的损失实在太大,灾民返乡期限一延再延。
为了让临时安置点的灾民能熬过虞国的寒冬,宫里司织局扩招了上百名绣娘,加时加点缝制冬衣。
蒙家兄弟除了练兵,还要负责将制好的冬衣一批一批往外运,分发到每一位难民手中。
南启嘉每隔一日就会出宫去聚居点转转,看见灾民缺了什么,立即想办法补足。
殷昭怕把她冻坏了,不让她出去,却怎么都拦不住,于是让人用锦缎和鹅绒给包了一辆马车,让她随时随地都暖暖的。
南启嘉道:“哪有你这样的。这车太奢华了,你我坐这个去安置处,受灾的百姓会怎么想我?”
殷昭不以为意,道:“那又怎样?你是娘娘,娘娘本就该是娇生惯养的。”
夫妻两个因为这辆马车又发生了一场小小的争执。
到了晚上,殷昭洗干净早早地躺床上睡了。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得门被人推开的声音,翻了个身,背对着开门的人。
结果人家只是悄悄地走到床边,抱了她自己的那个枕头,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殷昭躺不住了,“嗖”地一下从床上弹坐而起,撅住她的手腕,道:“你去哪里?”
南启嘉想要甩开他:“我去和素素一起睡。”
殷昭用力把她拽进怀里,让她的侧脸紧贴在自己胸前,故作凶狠地说:“长本事了?敢跟我分床,欠收拾了是吧?”手就开始不老实了。
被剥得只剩一件里衣的南启嘉被他箍住,动弹不得,却还不忘嘲讽:“现在又不怕把我冻凉了?”
“这是床上,床上不一样。”殷昭道,“很快就暖和了。”
南启嘉不太理解自己这位夫君为何对这件事沉迷至此。成婚已有数月,此间热情只增不减。
寻常女子每月信期还能松快几日,偏她与常人不同,信期三四月才来一次,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懂,更羞于向他人诉苦。
她现在看见床就双腿发抖,恨不得哪天殷昭能在正宫内批通宵的折子,好让她也喘口气。
南启嘉睁着湿漉漉的大眼央求他:“你、你缓一些……”
“很缓了。”他强抑着嗓音,掩盖住此间喘息,力道分毫不减。
南启嘉没办法,便在他肩头上泄愤,而他总是把她的啃咬当做是邀约,把她在自己肩头留下的牙印当做是蛮横的霸占,她怎么不去咬旁人呢?
“乖,姣姣,放松。”他感到有些吃力,决定好生引导,一手托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捧着她的后脑勺,轻拢慢捻地与她唇舌交缠。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酥软下来,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在他身下。殷昭抬起她的两只胳膊,让她环住他的肩:“姣姣,吻我。”
南启嘉早已在他的教化之下满面潮红,便照着他的要求,生涩地吮咬他的唇舌。
“姣姣,这么久了,怎么还是学不会?”殷昭将她往自己胸前一带,两人相贴更紧,气息更加窘仄,相互在对方脖颈间喘着粗气。
他的唇灼热而湿润,吻过之处,皆落下点点娇红,再往下,南启嘉忽而捧住他的脸,颤声道:“不、不行,这里不行……”
没有什么行不行的,在殷昭看来,她的全部,都是属于他的。殷昭依旧我行我素,不多时,又换了个地方,低声问道:“那这里呢?这里喜欢吗?”
南启嘉咬紧了牙,以防从她喉间发出那声声不堪入耳的呻咛,殷昭抬眸轻笑:“姣姣,可以吗?”
她还能说什么,颤栗不止的身躯早已给了他答案,殷昭双膝弯曲,抱她入怀,眉头微微皱起,旋即便轻快地舒展开来。
“你、你……缓、缓一些……”
“好,姣姣,我的姣姣……”
待把她最后一点都给压榨干净了,殷昭才餍足地躺下,感慨道:“老人常说睡前不训妻,果然没错,今天都没发挥好。”
南启嘉瞪他一眼,没好气道:“那您可真是太谦虚了。”
“好姣姣,我错了,”殷昭在她脖颈间蹭个没完,“我以后再也不同你犟嘴了。”
这话他也就是说说而已,翌日,他又非要南启嘉依着他的意思,坐那辆软包马车出宫。
南启嘉今日穿的男装,在灾民聚居处分发物资时,孩子们都叫她“小哥哥”。
“哪里来的小哥哥?”不远处传来年轻的女声,“没良心的东西,吃了我的包子,还记挂着小哥哥。”
南启嘉踮脚眺望,见那是一个身着锦衣的妙龄女子,身量较高,模样隽丽,带着家中的府丁和丫鬟出来分发食物。
穆子卿道:“那不是宁国侯家的杨大姑娘吗?”
“宁国侯?”
南启嘉印象很深。她与宁国侯夫人打过几次照面,一次是她被太后冷落在青萝殿外,遭人家奚落;一次是宫中传出殷昭有立后的打算,宁国侯夫人前来祝贺。
故南启嘉对宁国侯府感观极差。
“听闻就是这位宁国侯千金,发誓非咱们陛下不嫁,”穆子卿说话语气酸酸的,“活活把自己熬成了老姑娘,也不想想咱们陛下对娘娘一片痴心,怎会再娶她人。”
南启嘉解下披风递到穆子卿手上,道:“不要在背后这样议论女孩子。”
见那杨姑娘忙前忙后地施粥,南启嘉甚感欣慰,道:“而且你看,她人也挺好的。”
没想到趋炎附势的宁国侯府能养出如此良善的女儿,南启嘉很是惊诧,可见万事无绝对,不能以偏概全。
因殷昭准备的马车太过艳俗,这位杨姑娘也没见过南启嘉和穆子卿,只当他们是寻常商贾,便敞开嗓门使唤道:“哎,你们,站着干嘛?过来帮忙!”
穆子卿指向自己:“我?”
杨姑娘一手拿大勺,一手叉着腰:“说的就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种做生意的,算盘都快蹦到皇帝脑门心上去了。想着假模假样地来逛几圈,演一演赈灾,捐几个钱,回去就领一块皇帝御笔亲书的匾?告诉你,想都别想!我可是宁国侯家的大小姐,赶紧过来帮忙,不听使唤我就让我爹去参你们一本,让你们这些利欲熏心的商贾永远拿不到皇帝写的匾!”
“嘿,你这人!”穆子卿要冲上去跟她拼了,南启嘉却很配合地走过去,接过杨姑娘手里的大勺就开始给灾民分粥。
杨姑娘赞许地盯着南启嘉看了好久,又鄙夷地朝穆子卿翻了个白眼。
“长这么大个儿,还不如你家公子呢,人家身板虽小,又瘦若柴鸡t,至少懂得身体力行的道理。”
南启嘉假笑道:“谢谢姑娘,不必硬夸的。”
粥棚多了两人帮忙,提前分完了粮食,作别之后,各回家去。
南启嘉坐在回宫的马车上,总感觉哪里不对。
她掀开帘布,见街上行人衣冠周正,眼前蓦然浮现出几张陌生的脸。
虞国灾民的临时聚居处,为何会有梳黎国歪髻的男子?
“子卿!”南启嘉大喊道,“掉头!”
第53章
西北的冬季,天黑得很早,人们不愿久在寒风中逗留,故而聚居处到熙武街一带行人无几,方才那几个黎国人也不见了踪迹。
穆子卿发现熙武街尽头好似有几个黑影围聚,其中隐约有女子哭声。
他驱车过去,大喊道:“爷爷在此,贼人闪开!!!”
那伙儿贼人旋即四散开来。
其中一人提起那女子的后背衣,横刀架在她脖子上。
那女子大叫:“他们是黎国人!在雍都埋了火药,要……”
“闭嘴!”贼人持刀的手腕横向发力,欲要杀人灭口。
南启嘉从车内踹门而出,取下车顶四角垂挂的灯笼砸向那贼人。她黑燕似的身影在夜空中轻灵地翻飞,电光火石之间,贼人们的兵器全都“哐哐”落地。
隔着蒙蒙的雾气,罩着轻薄的月光,身着玄衣、手执弯刀的小公子清冷若神祇。
那女子看呆了眼,泪水凝冻在眼眶。
倒地后的贼人接连咬破了藏在舌下的毒丸自尽。
穆子卿扯住他脚下那个贼人的发髻,用力掰开他的嘴,抠出来一颗毒丸,扔在地上踩碎了,又一脚给那人踹晕,道:“敢跟你爷爷玩儿阴的,还好留了个活口!”
那女子哭哭啼啼上前致谢,待看清南启嘉的脸,惊道:“是你?!”
南启嘉只看得见人形,辨不清长相,走近几步,才勉强看清了,道:“宁国侯府的杨大姑娘?”
“小纨绔?”杨姑娘不信这堪比盖世英雄的玄衣男子就是白日在聚居处遇到的浮华商贾,一双眼睛都快杵到她脸上去了。
穆子卿捆好了那黎国奸细,还给他嘴里塞了布团。此时,宁国侯府的府丁也成群结队上街找小姐来了。
“那么劳烦杨姑娘尽快把这人送去京兆尹府。”他们还要赶回去将此事告知给殷昭。
这伙奸细妄图炸毁雍都,如若不能及时排查清楚火药掩藏之处,后果必不堪设想。
宁国侯的府丁们抬了人就朝官府的方向走。
杨姑娘半天挪不开脚步,一改白日的泼辣语调,换了副轻柔的嗓音,问道:“公子救我一命,我还不知公子姓名……”
南启嘉暗道失策,竟忘了给自己取个化名,只能应付道:“我在家中排行老二,大家都叫我小南公子。”
杨姑娘道:“那便是南二了。”
南启嘉:“……”
耽搁了这些时辰,再不回去,殷昭只怕又要亲自出宫找人。
穆子卿上车驭马,杨姑娘对着他们,喊道:“多谢小南公子,你也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杨漪,涟漪的漪!”
南启嘉透过车窗,含笑道:“记住了。杨漪。”
到了宫门外,穆子卿才发现南启嘉的右臂在滴血,鲜血顺着她的袖口滴落,红艳艳地绽放在雪地上。
穆子卿一路哭一路念:“完了完了,我的娘娘,这可如何是好,陛下非宰了我不可!”
他的担心并不多余。
殷昭从正宫过来,和南启嘉同时入的承元殿,两人刚碰上头,他那灵敏的鼻子就嗅到了血腥气。
“怎么回事?!”他看向穆子卿。
后者也不狡辩,直接跪地求死:“是臣之过。臣没有照顾好娘娘,让娘娘被黎国细作所伤。请陛下赐臣死罪。”
整个承元殿霎时忙得鸡飞狗跳。
高敬带了殷昭手书策马出宫,通知蒙纪彻查黎国细作一事;太医为南启嘉问诊,幸月给她上药;穆子卿因护主不周,被罚了五十庭杖。
南启嘉胳膊被裹上层层白纱,还坚持为穆子卿求情:“子卿也不知会遇到这种事。就那唯一的活口还是他给保住的呢,你别生气了,我害怕。”
殷昭双目赤红,厉声道:“你知道害怕有什么用?!下次你还是会照犯!”
“犯什么?”南启嘉怒而蹙眉,“我又没做错事。一个姑娘家,大晚上遇到歹人,不去救,难道看她死在皇城脚下吗?!”
殷昭驳斥道:“那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敢强出头,有本事就别把自己弄伤啊!”
这回幸月站殷昭。因为她剥下南启嘉的衣裳,发现整条袖子都被血浸透了,连最里面那一层都没能幸免。
“这刀口好深。下手再狠一点,都要见骨了。”
殷昭闻之更加悲愤,双目红得要溢出血来。
南启嘉原以为自己伤成这样,又惹了殷昭生这么大一场气,他该不想再见到自己了,结果晚上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为她铺床叠被。
他自己则早早地叉起双臂侧躺在一边,狠狠地闭上了眼。
南启嘉伤的是右臂,只能左侧躺。才中招的时候不觉疼,现在整个人放松下来,始觉疼痛难忍。
她怕又引得殷昭不快,咬牙忍住,冷汗浸湿了寝衣。
殷昭感受到身旁的人浑身都在颤抖,紧闭的眼皮跟着抖个不停。他并未忍耐多久,便从胸腔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为什么不喊疼?”殷昭倏地坐起来,极力平复呼吸,“什么都要自己一个人忍受,南启嘉,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她面容惨白,疼得不想说话,只道:“明天再说吧。睡了。”
殷昭眉峰轻蹙,语气愠而含哀:“你总这样,什么都不愿对我说。”
“对不起。”南启嘉撑着没受伤的左臂坐起,殷昭托起她的肩背,想让她靠在自己胸膛,她却不肯,坐得笔直。
殷昭嗫嚅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今日之事,是我鲁莽。”南启嘉道,“我唯一的错处,便是学艺不精,伤了自己。但若换作是你,也定会出手相救的。”
殷昭无言以对,缄默了良久,才悠悠地说:“是我的错,我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还迁怒于你,我……”
南启嘉又缓缓地滑躺下去,道:“我不怪你。我好疼啊,昭哥哥,你拍拍我吧。”
小时候睡不着,被阿娘轻轻拍着,很快就入梦了。
殷昭眼角忽然划过一滴泪,还没掉落,便干枯在鬓边。
他揽过南启嘉的臂膀,让她倚靠在自己胸前,哄孩子似的拍她的背,呢喃道:“对不起姣姣,对不起……”
在声声低语中,天空中又飞起了雪。
这整个冬天,殷昭再没准南启嘉出过宫。
因大批灾民暂聚雍都,帝后大婚后的第一个新年过得极其低调。
殷昭把筹办宫宴的费用全部换算成现银,分发给灾民过节,是以虞国民心更加凝聚。
反观同样受灾的其他三国,大小动乱不断,靳国甚至有人揭竿起义,只是闹了短短两月便被朝廷镇压下去。
开春后的第一次朝会上,众臣商讨出了将城中灾民分批遣送回州府的路线和方案,并确定此事由蒙纪和斯百年主办。
散朝后,两位臣工讨论着所领差事的具体操办方法,蒙责默默地跟在蒙纪身旁,三人同时迈步向宫门处走去。
远远地,一个小姑娘迎面扑来,大喊道:“小蒙将军,小蒙将军!”
蒙责侧过身,小姑娘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在地上,蠕动了好半天,差点没能爬起来。
蒙纪淡然地摇了摇头,对惊掉下巴的斯百年说:“不管。咱们先走。”
蒙责也不去扶她,反倒出言训斥:“康乐公主,你身为堂堂大虞公主,怎能这般轻浮?”
“我只是舅舅捡回来的冒牌公主而已!”云素拍拍身上的尘土,瘪嘴道,“我姑姑说了,倘若真心喜欢谁,直接将他扑倒便是!”
“羞耻!!!”蒙责瞪大了双眼,全然不信这能是出自女子之口,“你再说这些不知羞耻的话,我可要替陛下好好管教你了!你成天三书六礼的,都学了些什么?”
云素挨了训,不服且尴尬,生硬地问道:“我舅舅呢?”
蒙责指了指大殿,然后白了云素一眼。
云素以眼还眼,两个白眼翻回去,气冲冲地跑进了大殿。
殷昭见了云素,忙问:“是你姑姑出什么事了?”他满脑子里装的都只是一个南启嘉。
“不是,姑姑没事。”云素道,“舅舅,今年春猎能带上我吗?”
“好啊。”殷昭答应得爽快,“我正有意带你姑姑去,你自然也会一起。”t
其实去年春天他就想过,只是那会儿跟南启嘉关系僵硬,又都不肯低头。结果上次春猎殷昭全程黑着脸,把随行的大臣都吓得不轻。
入夜后,殷昭回到承元殿,亲口告诉南启嘉这个好消息。她在这宫里快要憋坏了,能出去玩自然是极好。
高兴之余,南启嘉环住上殷昭的脖子,想要亲他一下。因他身量太高,又没预料到南启嘉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忘记了低头,她只吻到了他喉结上那颗朱砂痣。
殷昭顿时就呆住了。瞳孔一震,放出微茫的光亮。
红锦床幔照常落下。殷昭轻轻摩挲她的伤处,问道:“还疼不疼?”
南启嘉猫儿似的蜷在他怀里,道:“早就不疼了。”
“你说那丫头何德何能?要我老婆为了救她留这么长一道疤。”殷昭醋意翻腾,用力捏了把南启嘉的腰。
她哄他道:“别谁的醋都吃。他日你若遇到劫难,我也会豁出命去救你的。”
殷昭立马就捂住了她的嘴:“别乱说话。你快说,不作数。”
“不作数。”南启嘉道,“我累了。”
殷昭难得放她一马,二人相拥入睡。
待到后半夜,南启嘉总觉有什么东西在啃自己,动了动身子,听得殷昭在她耳边低语:“现在不累了吧?该起来干活了。”
第54章
虞国的春天较之于肃国,美得更加凄凉。
春风不暖,吹面尤寒,雍都城郊的皇家猎场草长莺飞,水木明瑟。
南启嘉要了一匹马,独自驰骋在一望无垠的草场。她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了地平线,化作蓝色天际下的一个黑点。
云素从未见过骑术如此厉害的女子,看呆了眼。
从前她不明白舅舅为何对姑姑如此痴迷,现在全了然了,她一个小姑娘都倾慕不已,遑论男人。
就连蒙家兄弟也咋舌,难得说了两句称赞的话。
殷昭更是看得入神,眼里丝毫容不下旁人。他记忆里的南启嘉,就该是如此模样。
过了会儿,南启嘉策马回到营地,殷昭大步上前,欲扶她下马。
可她却道:“不用!”于是纵身一跃,双脚着了地,然后又对殷昭说:“真痛快!谢谢你带我出来!”
殷昭伸手去刮她的鼻子,她只略微恁了恁,便让他刮了。
他又得寸进尺地摸她脸颊,看有没有被风吹得冰凉。
南启嘉瞟了一眼在不远处翻白眼的蒙家兄弟,直说:“够了,够了!有人看着呢。”
“让他看!”殷昭毫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托起她的脸亲了一口,道,“我自己的老婆,想怎样就怎样,不想看,那就自己把眼珠子给挖了!”
这一次蒙责实在看不下去,转身就走。
云素紧随其后没完没了:“小蒙将军,你去哪里?小蒙将军,你和我姑姑谁的骑术更厉害?小蒙将军,今天晚上吃什么?小蒙将军……”
“吵死了!”蒙责捂住耳朵,责问道,“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非要缠着我?!你真的很烦!很烦!!!”
簌簌怔怔地凝视他,低头看了眼自己为了见他精心挑选的锦袍,神色空茫。
蒙责走了十来步突然顿足,回头又训了云素一句:“我大虞崇尚俭朴,你贵为公主,穿金戴银,奢靡华丽,与土财主何异?哪里是一个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这世间但凡是个女子,不管如何打扮修饰,都入不得他的眼。
云素在蒙责处受了委屈,哭卿卿地跑回帐中向帝后诉苦。
南启嘉不大会哄人,频频朝殷昭使眼色,他却笑个不停,云素哭得更加伤心,最后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殷昭很是嫌弃地用帕子擦干净云素糊满了鼻涕和眼泪的脸,再给她盖上被子,便带着南启嘉出去了。
草场上方的星空很低很低,大地被一层银色的光芒覆盖,无数星辰熠熠生辉。
夫妻二人在漫无边际的草场上手牵着手,并肩走。
殷昭告诉南启嘉,蒙氏兄弟自幼随父亲在军中长大,他们的母亲又早逝,因而兄弟两个极少见过女人,根本不懂如何与女子相处。
“现在好多了。前几年他见了女人就躲,说自己浑身不自在。”殷昭笑说,“我与阿纪既是君臣,也为挚友,在他的私事上操了不少心。前年我想替他娶妻,他死活不肯,逼得我连夜给蒙家降了圣旨,他才被迫去相亲。”
他停顿片刻,似是想起一件极为好笑的事,又道:“我又让高敬亲自给朝中所有有适龄姑娘的臣子传口谕,让他们轮流带上女儿去和阿纪相亲,结果……每天都有人向我告状,说他不解风情,动辄出口伤人。半个月后,满朝文武,竟再也找不到愿意与他相看的人家了。”
南启嘉并不意外:“我就知道。”
“幸月和你那小奴才,也好事将近了吧?”
虞国军纪严明,此次春猎正逢左芦当值,蒙纪不肯放他同来,幸月因此怏怏不乐,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
可见蒙纪不仅自己姻缘浅淡,还颇会阻碍别人的姻缘。
南启嘉道:“明年吧。左芦才升了武骑尉,军中的事务还没理顺呢,不愿现在就娶亲,以免婚后忙于军务冷落了幸月。”
两人走累了,就地坐下。
殷昭往南启嘉身边挪近了些,半抱着她软绵绵的身子,低语道:“姣姣,成家真好。有你真好。”
南启嘉歪头靠在殷昭肩上,回应他道:“昭哥哥,成家真好。有你真好。”
星光璀璨的穹顶下,一望无际的旷野中,相偎着他们的背影。
仿佛这天地之间,恍若这一生一世,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春风在夜空中打了个旋儿,卷起细草碎叶,守夜的禁军不禁打了个冷战。
云素睡到半夜就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走到了殷昭的皇帐外。
蒙责守在帐外,见康乐公主只穿着睡袍就来了,还又哭又喊,说是做了噩梦,要找姑姑。
他唯恐云素吵着帝后安寝,立马捂住她的嘴,哑声道:“别吵。”
又觉她可怜,同她打商量:“我放开你,你别吵。我守着你,行不行?”
云素果真就不吵了,含泪点头,以示同意。
蒙责方才松开手,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烦躁:“你们女人真是多事!”
即使有蒙责整宿守在营帐外,云素仍不踏实,总是试探性地朝帐外大喊“小蒙将军”,待听得蒙责回应,才敢继续睡下,周而复始。
蒙责被扰得烦了,冲帐内大吼:“你要再不肯老实睡觉,我一定把你丢进山里喂狼!”
这下才安静了些。
破晓时分,天空露出来鱼肚白,空气也还同夜里一般凉飕飕的。
殷昭已经醒来,呆呆地看着南启嘉在他怀中熟睡。
心爱之人总是越看越喜欢,他每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她比之前更美。
殷昭情难自抑地吻上她的额头。
南启嘉被他弄醒,睁眼就问:“素素呢?”
她昨夜原本打算等殷昭睡着就回去陪康乐公主的。
殷昭又吻了一下她的脸颊,道:“现在想到素素了?”
南启嘉不好意思地说:“我,我睡太沉了。”
实则是被殷昭拥在怀中使她倍感心安,总是很快就能安然入睡。
穿衣时,南启嘉想着女官们教过她,皇后是要服侍陛下更衣穿戴的。虽然她早见过殷昭□□的样子,却还是羞于正眼看他毫无遮挡的肌肤。
为难中,是殷昭自己穿好衣服,还替她整理好衣衫。
“打小你就如此,总是理不齐衣襟,不过无妨,我会做就好。反正你在襁褓之中我便开始照顾你,早习惯了。”
殷昭的语气自然轻松,竟不像有过中间那十年的分隔。
南启嘉道:“你总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我都觉得你有些老了。”
这句话,便是后来几天殷昭失落不悦的根源。
出了营帐,蒙纪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身心俱疲,还没来得及向殷昭抱怨昨夜追了一整晚野狼的事,反而先被他发了通无名火。
殷昭见蒙纪形容憔悴,又想到他与自己同岁,直说他岁数又大,还不注重仪容仪表,怪不得朝臣家的闺女都看不上他。
蒙纪不解道:“陛下,那些女人以为我又老又丑,跟我有何干系?难道她们嫌弃了我,我就会死吗?”
殷昭方才意识到自己找错了人发气。
“那我呢?”殷昭怀揣着一线希望问蒙纪,“我当真老了吗?”
蒙纪不知缘由,亦不知他是因为南启嘉说了那句话才如此心焦,直言道:t“那是自然。您都二十七了,我叔父像您那么大的时候,都死了三年了!”
殷昭:“……”
“可是陛下何故总在乎这些?”蒙纪忽然开窍,“是不是那姓南的……唉,是不是皇后又嫌弃你?惯的!你可是虞皇陛下,就是再长她二十岁,她也不敢不跟着你!”
他又义愤填膺地补了句:“十八岁就了不起吗?谁还没年轻过!”
蒙纪总是如此,劝慰他人,也能无比精准地踩到人家的痛处。
殷昭发誓春猎结束之前都不会再跟蒙纪说话。
找不到倾诉对象,殷昭只能独自生闷气,使起小性子来竟丝毫不逊于女子。
好好的汤,他嫌做得太淡,要人重做;待加了盐,他又嫌汤放凉了;重做了一碗,他又说:“要咸死朕吗?”
非得要厨子们跪下求饶了,才肯作罢。
南启嘉梳头也不安心,因为总有一双幽怨的眼睛在她身后盯着。
“你干嘛老看着我?”
殷昭道:“你年轻漂亮,我自然该看你。你为什么不愿意看我?就因为我老了是不是?”
“你发哪门子疯?”南启嘉打起精神要同他斗嘴。
可细一回忆,想到了自己早上起床时同殷昭说的那句话。
她仰头大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殷昭都快憋不住了,还得绷着脸问:“你笑什么?”
南启嘉说:“我知道你发什么疯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真是小气!我说错话了,你一点都不老,快别闹脾气了。”
“哦。那还差不多。”
纵然殷昭明白南启嘉只是在敷衍他,也很欣慰。
此前的南启嘉,连句敷衍的话都没有,向来我行我素,从不把他放在眼里。现在她能坐在这里看他发气,还能主动向他赔礼,真太过难得。
午后,众人赛马。
南启嘉虽骑术一流,终究比不过常年扎根军营的男子;殷昭的眼睛一直长在南启嘉身上,甚至刻意放水。
如此,蒙纪拔得头筹,得了殷昭昨日亲自猎杀的银狐。
殷昭说:“原本我要用那银狐皮毛给皇后做裘衣的,你得了彩头,正好充作聘礼,没准儿哪位臣工一高兴,就把女儿嫁给你,也算是我对得起蒙老将军了。”
蒙纪真心懊悔道:“陛下,你要是早告诉我这是给女人的东西,我定然不那么费力跑最前面去了。我不要了,你还是送给你老婆吧!”
殷昭拿蒙纪的榆木脑袋没有办法,又不好因他的私事罚他,指着蒙纪说:“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蒙纪道:“你说我什么都好。只要不同我说女人。”
君臣俩拌着嘴,却发现他们身旁的蒙责一动不动,双目定定地眺望着远方。
远处,是云素坐在一匹刚成年的小马上,南启嘉牵着马在前面走。
南启嘉只大云素五岁而已,远远看去,好似真的是一对母女。
殷昭有一个美好的幻想:同样的草场上,南启嘉牵着一匹小马,马背上坐着的,是她与殷昭的孩子。
可是他知道,她这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殷昭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深达眼底的伤痛。
如果他们能有个孩子,该有多好。
第55章
开春动农过后,朝中琐事成倍增长。
自春猎回宫,殷昭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只能睡两三个时辰,竟连承元殿也不回了,处理完政务就直接留宿正宫。
偶尔他也着人去接南启嘉,她嫌太远,总不愿来。
当差的宫人提着脑袋向陛下回话,殷昭只笑一笑,道:“就知道她懒。”
宫人们浑似白捡条命,暗自在心底叩谢了八方神明。再遇到去承元殿请皇后娘娘的差事,大家都不愿领受,相互推脱不说,还险些大打出手。
午夜梦回,南启嘉摸了摸自己身边的空位,才想起殷昭已很久没来过。这还是两人成婚后头一回分开睡,且分开那么久。
也不知他在干嘛,也许早睡了吧。
只是那一瞬间,她想去正宫,想去见殷昭。
寝殿的门虚掩着,还有微弱的光芒。透过门缝依稀可见,殷昭正在灯下批阅奏章。
南启嘉蓦然有些心疼,只觉他好生可怜,同时也庆幸自己不是国主,亦不是什么重臣。
殷昭乏累,左手扶上自己的额头,红着眼睛打了个呵欠。
南启嘉徘徊几圈,不知该不该进去,来了不进去,似乎说不过去;进去又怕扰了他,白白挨一顿训斥。
门忽然“嘎吱”一声从里面被人推开。
殷昭面带笑意,对随南启嘉同来的穆子卿和幸月说:“你们回去吧,娘娘今晚不与你们一起回承元殿了。”
他拉着南启嘉的手走到书案边坐下:“手有点冷,怎么不早些进来?”
方才他走会儿神,还在想南启嘉此刻正做着什么样的梦,便觉察有人在门口鬼鬼祟祟。
待他走近些,既惊喜又欣慰。她到底是来看他了。
南启嘉道:“我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殷昭看破不说破:“承元殿离这里挺远的,你路过一趟,不容易吧?”
“还好,”南启嘉低下头,“就是路上露水重。”她裙边都湿了。
殷昭蹲身捏了把她的裙摆,的确是湿了大片。他抱她入殿,轻放在床边,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寝衣给她换上了。
他把头埋在她胸前,孩子般地同她抱怨:“我命人去请了你好几次,你都不愿来见我,你怎么这么狠心呐?若不是今晚你自己来了,明晚我也必须去找你。太久没收拾你,该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说话间,便已将怀中的人剥了个精光。
殷昭怕冻着她,赶紧覆身压了上去,他的身体热得发烫,肌肤相触那一瞬,她浑身颤栗,脸颊上红晕扩散到了耳后。
他的吻又急又密地落在她身上,引得她周身酥麻,轻喘不止。
都说小别胜新婚,有段日子没相处了,南启嘉感到他整个人特别不对劲,而她就如同油锅里的饼子,翻来覆去,倍受煎熬。
她全程都是眉心紧蹙,殷昭盯着她绯红的脸,欣赏着她半是痛苦半是欢愉的神色,不可自抑地沉浸其中。
许久过去,她咬着枕角嘤嘤地抽泣起来,眼底水蒙蒙一片,分外教人疼惜。
“姣姣乖,忍一忍,对不起,我的姣姣……”
殷昭连声道歉,就是死不悔改,愈发卖力。
最后她都不是睡着的,而是被他给折腾得晕了过去。
殷昭最喜爱的事,是早上醒来时就看见南启嘉躺在自己怀里。
今日她也醒得早,上朝前他还赶得及同她说:“不用等我下朝,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你好生在承元殿里待着,不许乱跑,晚些我去找你。”
从正宫出来,南启嘉不由抬头看了看虞宫上方的蓝天。细数这三年一路走来的林林总总,宛若梦境。
她方才送走的男子,曾给予过她无限绝望、伤痛、背叛、冷漠、针锋相对……然而方才她还能满腹柔情地替他整理好朝服,她还是真心实意地期盼他在朝堂上一切顺利。
南启嘉,终究还是重新爱上了殷昭。
承元殿内芳菲满天。
来此一年多光景,这是南启嘉第一次仔细观赏殷昭建给她的这座宫殿。
春风拂过,硕大的槐树花冠也随风轻摆。栀子花成簇绽开,她只在玉兰花树下站过片刻,便熏得一身衣香。
康乐公主道:“姑姑才发现承元殿的好,我都乐在其中好久了。你这里一年四季都有花,我天天都能采了送给小蒙将军!”
南启嘉说:“蒙责不会喜欢花。”
没有人知道蒙责喜欢什么,或许女人喜欢的东西,他都不屑一顾。
南启嘉看云素,就好像看少时的自己。那时殷昭已经离开郸城很多年,可她见了自以为稀罕的东西,总想着留给他。
云素摘了一大捧茉莉花抱在怀里,道:“姑姑,我想快些长大,那样小蒙将军就不会老说我是不懂规矩的小丫头了!”
“素素啊,蒙责有什么好?”南启嘉想不通,“他那么无趣,嘴巴也很恶毒。”
“小蒙将军什么都好!”云素噘起嘴,“我喜欢他,他便样样都好。”
南启嘉不大理解现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些什么,却还是帮云素摘了许多种花,扎了满满一篮子,笑看她提着往正南门下去了。
夫君在前朝拼搏,孩子又忙着谈情说爱,南启嘉好生无聊,索性带上了穆子卿和幸月出宫去。
因灾民被陆续遣送回州府,整条熙武街都疏阔了不少,因此t有何异响也能听得更加清楚。
“呀!”幸月叫道,“姑娘你看,前面有个男的在打女人!”
此时行人不多,围观群众不过十余人而已,其中多为妇幼,虽七嘴八舌声讨那蛮横男人的不是,却无人敢站出来阻拦,以免祸及己身。
穆子卿上去就是一脚横踹。
然那男人似乎是个练家子,全然不为所动,反而甩手一掌劈向穆子卿,打得他眼冒金星。
南启嘉和幸月接住穆子卿,骂道:“你有这身手,不去保家卫国,反倒当街欺负一个女人,你害不害臊?!”
那男子挽起袖口,道:“关你屁事啊!你个小白脸,瘦得跟个猴子似的,也敢学人家行侠仗义,看你是皮痒了吧!”
“瘦猴子……”南启嘉不能相信这个猥琐的词是用来形容她的,抡圆了臂膀照那男子的脸上就是一记重拳。
穆子卿仗狗仗人势,也加入混战。
幸月不懂拳脚,绕到一旁扶了那被打的妇人起来,安慰道:“你别怕,有我家小南公子在,没人敢再欺负你的。”
主仆二人联手,很快就把这粗壮男人制服了。
围观群众见胜负明了,热心地找来绳子,帮忙把那壮汉绑了起来。
原来这壮汉与妇人本是一对夫妻,因男的常年酗酒,女方提出要和离,男方不肯,便大打出手,从他们的铺面一直打到了街上。男女身形有异,再泼悍的妇人,也难敌壮硕的成年男子,自然只有挨打的份儿。
南启嘉气不过,顺了近旁摊贩的大汤勺,给那男人敲了一脑门子包。
那男的被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公子给几下子制住,恼羞成怒,大骂道:“呸你个小白脸!会几招花拳绣腿就了不起啊?一个男的长得跟个女人似的,又矮又娘,要我长成你这样,那我马上就去死!!!”
“大胆!”穆子卿一下子就跳起来了,“你居然敢……敢……”
还没说出个敢什么,就看见一个熟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来人一袭锦衣华服,浑身上下散发着昂贵的香粉气,熏得路人喷嚏连连,妆容亦是艳丽得有些许浮夸,若非是个女子,或可与荆王殷暄争霸皇都第一纨绔。
这女子扬手就给了那壮汉一个大嘴巴子,那妇人惊道:“什么?!你除了酗酒,还与这女子有纠葛?”
“与我纠葛?想得倒美!”这姑娘道,“我是替这位小公子教训他。谁说男人就一定要五大三粗一身蛮力?秀气些的才是世间珍品,你懂个屁啊!”
这瞧不起所有人的语气教人好生耳熟,南启嘉看向穆子卿,见他做着口型提示道:“宁国侯家的杨姑娘。”
“哦哦哦,”南启嘉道,“杨漪?”
这杨姑娘听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登时笑开了花:“好久不见啊,小南公子。那日你走后,我在地上看见了血,却不是那些细作的,四处找人打听你的消息,怎么都问不到。你无事吧?”
南启嘉下意识抚上早已痊愈的右臂,笑道:“无事。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几人逼迫这壮汉在和离书上签了字画了押。
杨漪将和离书交到那妇人手中,安排自己的随行府丁护送她去衙门绝婚。
“你把人都遣去衙门了,谁保护你啊?”南启嘉道,“别又遇到了什么坏人。”
杨漪笑容明媚,道:“我还有你呢。小南公子身手了得,定会护我周全的。”
她看向南启嘉身旁的幸月:“这位姑娘……该不会是小南公子的心上人吧?”
“怎么可能?!”南启嘉坚决地说,“当然不是了!”
杨漪微笑道:“那就好。”
为答谢南启嘉上次的救命之恩,杨漪执意邀请三人到紫悦轩对面的酒楼叙餐。
席间穆子卿旁敲侧击,打探传闻中所说的、杨漪爱慕殷昭一事。
杨漪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连你们这种商贾之人都听说了,看来此事传得很远啊!”
南启嘉见她生性坦然,猜想其中定有隐情,便道:“看来你并不喜欢陛下。”
“那是自然!”杨漪停杯,微微仰头,一副得意之派,“皇帝心里只有皇后娘娘,中原四国谁人不知?我杨漪样样都好,为何非要喜欢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别人的男子?”
穆子卿道:“啊?那你娘还为了能让你进宫为妃,成日往太后跟前凑。”
“唉,真是家门不幸!”杨漪头疼得紧,“原本我只是随口编来骗他们的,谁知他们就上赶着要跟太后攀亲家。这件事不要再提,怪丢人的。”
原来这位宁国侯府的杨大小姐自诩清高,认为这世间男子都不能与她相配,眼看年过二十还未议亲,遭家中父母多次逼问。
她想尽各种办法敷衍推脱,终于黔驴技穷,指着皇宫的方向,雄赳赳地放话道:“我杨漪乃宁国侯府独生嫡女,绝不能嫁个凡夫俗子了此一生,我要嫁,便要嫁这世上最尊贵体面的天子。若不能嫁与陛下,我宁可孤独终老!”
杨漪说完就叹了口气:“我是想吓唬吓唬他们,岂料他们当真了,还真的隔三岔五进宫去求。唉……”
穆子卿和幸月四目圆瞪:“还能这样?”
“就是这样。”杨漪盯着南启嘉不眨眼,“所以小南公子,我确实无心于陛下,你不要误会。”
南启嘉生怕是被她识破了自己与殷昭的关系,忙道:“没有没有,我跟陛下也不熟的。”
第56章
馋嘴的猫在外头偷了鱼,回到家里就吃不下别的东西,人也是这样。
殷昭难得提前处理完政务,心急火燎地跑回承元殿要陪南启嘉用晚膳,却发现她只是坐在自己身旁端着一副碗筷做做样子,实则是一口都没吃。
殷昭夹了一块冰糖莲藕给她:“尝尝这个,你喜欢的。”
南启嘉就咬了一小口,道:“嗯,很甜。”
殷昭眼底透着担忧,轻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南启嘉想到方才杨漪吃冰糖莲藕被黏住了牙,蓦然笑了一下。
殷昭始觉事态不对,放下碗,握住南启嘉的手,温声道:“今天出宫了?”
“嗯。”南启嘉也不敷衍,把今日见闻挑了一部分说给他听,唯独隐去了与杨漪相关的那些。
殷昭道:“我大虞素来婚嫁自主,居然还会有死缠着老婆不给和离的,真是丢尽了天下男人的脸!”
穆子卿和高敬立在一旁缓缓点头,甚有共鸣。
“姣姣,我近来太忙了,冷落了你,对不起啊。”
殷昭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唯恐南启嘉寂寞无聊,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南启嘉道:“肯定要以前朝为主嘛,我懂的。你要实在怕我无趣,就让我为雍都的姑娘们做点事,比如像今日这位和离不成还被她丈夫欺负的……唉,也不知男的怎么都这样。”
“嗯……大师兄,”南启嘉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念头,小鹿似的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殷昭,“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也到了相看两厌走不下去的那一日,你会准我和离的吧?”
殷昭整张脸倏地就白了,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着。
“你、你说什么?”他分明听得很清楚。
南启嘉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咬紧了下唇,不敢再做重复。
这是二人成亲以来殷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生她的气。
他饭都没吃完,撩了碗筷就走。高敬提着灯笼一路紧追,累得气喘吁吁。
南启嘉也跟着跑了出去,没多远就摔了一跤。
那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殷昭和高敬双双回头,见南启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殷昭赶紧又跑回去,逐个检查了她的四肢关节,确定没有错位,才把人抱起来送回了寝殿。
虽未伤到骨头,膝盖和手肘上的磕伤却是触目惊心。
幸月一边给她上药,一边数落殷昭:“自我家姑娘嫁到雍都来,大大小小受了多少次伤,该不会是谁在克她吧?不是我说,我们姑娘就随口说句玩笑话,一个大男人家家的转身就走,让自己老婆在后头追,不知道她晚上看不清路吗?!”
殷昭握拳立在原地,不作言语。
“这不怪他,是我自己摔的。”南启嘉对幸月等人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对陛下说。”
其实她并没有特别想对殷昭说的话。众人出去以后,她便爬上床去背对着殷昭躺下了。
她闭上眼睛,依旧能感觉到殷昭还守在床边,并没有离去,心软地叹了口气,翻身坐起。
“昭哥哥,适才我问你那个问题,本是无意为之,t可你的态度叫我心里很不好受。”
南启嘉坐正身躯,认认真真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常信井救下贞姐姐那一次,我同你说过,若是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最后貌合神离兰因絮果,还不如一别两宽,至少在彼此心里还能保留最纯粹的感情。”
殷昭眼眶微红,满脸都是不甘。
“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的。绝对不会。”
南启嘉道:“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话,但我必须要和你说清楚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喜欢你了,任你再无所不能,我也要离开这里,去寻一份自由,若是你先变心,我也会成全你,绝不纠缠……”
殷昭沉默良久,自嘲地笑了。
他倾身靠近南启嘉,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当然啦。”南启嘉道,“我好喜欢你的。我只是说,如果以后……”
殷昭狠狠地吻住她,肆虐地啃噬过后,低声哀求道:“姣姣,你要一直、一直喜欢我,我也一直、一直喜欢你,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为内心深深的恐惧所驱使,殷昭不顾南启嘉关节处的摔伤,毫不松懈地折腾了她大半宿。
他非要反复确认身下这个人是完完全全只属于他的,才肯作罢。
翌日清晨,殷昭唤了南启嘉起床,讨好道:“姣姣,我们出去玩儿吧?”
“出去玩儿?”南启嘉瞬间清醒了,“你最近不是很忙吗?”
殷昭酸涩地笑了笑,道:“我怕你跟别人跑了。”
南启嘉白了他一眼:“我是想别的男人了。”
殷昭:“……”
“哈哈哈,骗你的,”南启嘉笑道,“我想好左芦了,幸月也想他,你带我们去看看他吧。”
殷昭顺起手中的腰带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愤然道:“你再吓唬人我可就不理你了!”
“我的错我的错,”南启嘉道,“你准不准嘛,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殷昭板着脸:“准。”
夫妻两人十指紧扣地并肩走在街市中,全然忘却了昨晚的不愉快,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反倒显得幸月和云素多余了。
此次出宫,云素可比南启嘉和幸月欢喜多了——她知道左芦在蒙家的军队里,一路都在不停地问幸月:“你看我今天美不美?”
幸月的性子比南启嘉还直,取笑云素道:“你尚未及笄,头上顶着两个小丸子,能有多美?”
随后两个人沿路扭打。
殷昭回过头看看她们,问南启嘉:“她们平日在宫里也是这样吗?”
南启嘉道:“不可以吗?”
“我素来讨厌不懂规矩的人。”殷昭捏了把南启嘉的脸,笑了,“可是你撒泼胡闹,我却很喜欢。”
南启嘉很为难:“可是你生气的时候,我是真的很讨厌你啊。”
殷昭:“……”
虞国治军纪律严明,秩序井然,凡有官衔者,无论是谁想要出军营,都得一步步往上报,最终经得蒙纪同意才可出来。
好在今日殷昭跟着来了,他说要见左芦就能立刻见到,不用等太久。
左芦似是近乡情怯,见了南启嘉和幸月,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殷昭见识过南启嘉和左芦的本事,主仆二人难得通信,尚且废话连篇,何况是见了面。
幸月废话也多,三人聚在一起聒得殷昭耳疼。
南启嘉说:“你要是嫌烦,先去找蒙纪吧。等会儿我来找你。”
殷昭却说:“不去,我还能忍。”
可是云素早已不见了。
她闻着士兵的口号声找到了校场,见蒙责正在场上操练虞国的千军万马,人群中就数他最高大,也就他最好看。
云素不懂军中规矩,蹦蹦跳跳地跑进校场中大喊“小蒙将军”。众将士全都向她转来异样的目光。
蒙责气极,拎小鸡一般将她提走。
“谁让你来的?这里不是你们女流之辈能来的地方!”
云素说:“小蒙将军,我想你,就来看你了。”
蒙责惊得气血淤滞,直说:“你这小丫头怎么越发不害臊了?这样的话,岂是你一个女儿家能说的!”
云素死乞白赖地说:“那你就当我是个男人吧。小蒙将军,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啊?”
蒙责惊诧地睁大了双眼,大喝道:“你快滚!不然我军法处置!”
云素对蒙责,那是初生牛犊不畏虎。
蒙责厌烦她,她浑然不放在心上。
蒙责挑了军棍要挟她,她反而说:“打吧打吧,从小到大,只有家里人打过我,你今天打了我,那就是我的人了!”
气得蒙责不顾将士相劝,命人将云素拖进营帐中杖责了十五,以示惩戒。
殷昭被蒙责请来接云素的时候,也不偏帮,道:“也好,现在她得回去好生安养几天,朕与皇后在一起时也能清静些。”
然而后来殷昭发觉不该如此幸灾乐祸——他带着南启嘉出宫,没带侍卫和随从,与左芦分别后他是唯一的男子。
南启嘉想去的地方很多,他全程背着屁股开花的云素,一边负重前行,一边听云素在他耳边叽叽地诉苦。
回宫后天色已晚,殷昭给云素扔回她自己的寝殿,瘫在床上如同一摊烂泥。
“姣姣,等忙完这阵子,我还带你出去玩吧?就我和你……死丫头太沉了,难怪你让她饭后出去遛弯……阿责也是……”
他困得前言不搭后语,很快入睡。
高敬俯身进殿,先看了眼沉睡的陛下,再小声对南启嘉说:“娘娘,青萝殿的杏箬姑姑来了,说太后娘娘病了,想见陛下。”
南启嘉替殷昭盖上被子,与高敬一起出去见了杏箬姑姑,提议由她代替殷昭为太后侍疾尽孝。
青萝殿两年前才里里外外重修过一番,虽陈设俱新,但太过冷清,让人脊背发凉。
慕容长定端着药碗坐在一旁,见了南启嘉,欠身行礼,南启嘉还了一礼,二人便再无交谈。
“长定,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对她说。”太后怕慕容长定见了南启嘉伤心,打发她走了。
这回太后并不像前几次那般充满敌意,还让杏箬摆出了几道糕点招待她。
青萝殿的点心味道极好,南启嘉话没多说,尽顾着吃。待吃到一块花生馅儿的云饼,她骤觉胃里翻江倒海,奔到小院子里吐了个干净。
杏箬在一旁递给她水和生绢,问她道:“娘娘,你这样多久了?”
第57章
尽管南启嘉自幼不喜食花生,也不至于吃一小口就吐成这般模样。
她细想一番,回杏箬道:“就前两天开始的。我贪食,吃坏肚子了。您不用担心,我以后少吃点就好。”
太后被宫婢搀扶着出来,立在阶前,问道:“你这月,月事至了吗?”
虽不知月事与肠胃不适有何关系,南启嘉还是认真算着日子回答:“我月信虽三四月才来一次,但向来都在月初,这都快月底了……是不是我生了怪病?”
杏箬笑逐颜开:“娘娘这是有喜啦!”
南启嘉自是不敢轻信,又看一眼太后,见她也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还点了点头。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平平整整,哪里像有个孩子?
太后说:“现在应该月份尚小,再过几个月,就会慢慢大起来。”
但南启嘉听不进别的,满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她和殷昭,有孩子了?
就如此,有了与他血脉相连的骨血?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是她就要做母亲了。
一连几日,南启嘉愁眉不展。
去年给云素做的那件新衣还压在她箱底下,让幸月给翻了出来,笑得不行。
“你这针线活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康乐公主做得都比你强。待你以后有了孩子,怎么给他做衣裳呢?”
南启嘉瞪圆眼睛:“孩子的衣裳必须让母亲做吗?”
幸月道:“那是自然。母亲做的最舒服了。主要是贴心,小孩子又不傻,能感受到的。”
“哦。”南启嘉托起下巴,“那做母亲真是辛苦。”
幸月说:“做几身衣裳算什么?怀胎十月才最辛苦。我见过少夫人怀着念儿去南府找公子时的样子,整个人肿得跟野猪一样。偏生产时还难产,差点命都没有保住。孩子出生之后,还得照顾她,担心她,时时牵挂她,事事为她打算。你没听贞姐姐说起过吗?女人生了孩子,这辈子就毁了!”
幸月的话在南启嘉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回荡,她无所适从,既紧张又害怕。
她自己尚且还没玩够,现在平白多了个小孩,想想就生气。
所以晚上殷昭回来看她,直接被拒之门外。
他呆在原地,一头雾水:“高敬,朕又……做错什么了?”
高敬搜肠刮肚地t想了许久,陛下这几日被政务缠身宿在正宫,帝后都没见过面,压根儿没犯错的机会。
高敬道:“陛下莫急,臣请康乐公主出来一问便知。”
云素上次挨了蒙责的军棍,刚能下地,走路都很吃力,却还是坚持着左摇右摆地走到殷昭面前。
“我也不知道。姑姑这几日心情很不好,连枫团都被她责罚一顿,你还是别招惹她了。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就乐意看你这副可怜样儿!哈哈,我挨罚的时候,谁叫你幸灾乐祸的?!”
殷昭沉下脸。
“高敬,明早给公主送一张虞国的版图,公主说要照着绣一幅送给朕做生辰礼物。”
“我、我没说过!”
云素急得大叫。
高敬会意,向康乐公主行了个礼:“公主真是孝感动天。臣马上去办!”
春天已经过去,大家都轻减了衣衫,庭外的蝉又开始昼夜鸣叫了。
不见云素在跟前,南启嘉颇不习惯。
幸月说:“康乐公主在给虞皇做生辰贺礼。”
离殷昭的生辰愈近,云素就愈想哭。
虞国在中原四国中占地最广,这一针一线着实难绣。她每天早起至入夜,连一个小角都不能完成。
幸月心疼她,帮着一起绣,可针法显然是不同的,旁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南启嘉不明缘由,只以为云素孝顺,晚膳特地加了野稚犒劳她。
云素无心吃饭,拨弄着碗里的食物,问:“姑姑,你准备了什么贺礼给我舅舅?”
南启嘉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肚子,或许殷昭,会想要这个孩子的吧?
晚时,她去了正宫。
殷昭再忙,见到南启嘉,也得放下手中的政事。
他如同小孩般抱怨:“你还知道来找我吗?上次我来瞧你,你也不让我见,你的心真是越来越狠了。你再不来,我可要罚你了。”
南启嘉上前一步,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你要怎么罚?”
殷昭自然舍不得罚她。想了许久,也只能忿忿不平,道:“罚你多吃些点心……你就仗着我喜欢你。”
他摊开双臂,很是放松:“来,到我怀里来。”
殷昭的怀抱异常温暖厚实,仿佛只要被他这样抱着,万事皆无所畏惧。
南启嘉拿食指轻轻拨弄他的下巴:“前日晋国公夫人带孩子进宫来,小小的一个,逗他会笑,还会叫娘娘,你说这么小个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殷昭笑了笑:“咱们好久没见面了,怎么一来就说别人的事。”
南启嘉探问道:“你不喜欢小孩子吗?”
殷昭说:“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好喜欢的,又不是我们俩的孩子。”
南启嘉暗自松口气,心中生出一丝窃喜。
如此,她便知晓几日后殷昭的生辰该送什么贺礼了。
她挣开他的怀抱:“我还有事,你自己早点休息。”
殷昭哪里肯让她走?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吻了上去。
南启嘉知他憋闷已久,不再反抗,只道:“那你小心些。”
殷昭果真听话,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
她一直以为在这件事情上,殷昭不大会怜香惜玉,不料他也可以如此温柔。他的掌腹轻轻摩挲着她白玉似的脊背,以一种极至克制的力道。
她在他情意绵绵的爱抚下逐渐思绪混乱,细腻的肩颈在锦枕上反复摩擦,蹭出一片红痕。
殷昭吻她的脖颈,亦注意到这晕散开来的红色,他一手插入她后颈窝,护住她白嫩的肌肤,另一只手则环抱住她的腰身,使他二人密不可分。
“昭哥哥……”南启嘉声声轻唤,眸子里含满了热泪。
殷昭闷哼一声,轻颤道:“昭哥哥命都给你……”
殿内黄灯如豆,爱如藤蔓,缠绕不休。
眨眼间便迎来了殷昭的生辰。
云素终于按时绣完了虞国的版图。
殷昭展开横幅,轻叹口气:“是粗陋了些,不过念在你一份孝心,朕就勉强收下。”
云素气得跺脚,又不想当众撒泼驳了寿星的面子,只敢跑到殿外去踩花踢树。
慕容长定性子淡薄,自然也不会送殷昭珠宝玉器等俗物。
她亲手做了个安神助眠的香囊,道:“愿大王身体安康。”
因着她深居简出,从不出来打扰帝后,殷昭看她的眼神也不似以往犀利。
她送上贺礼时,殷昭还道了声“谢谢”。
到了皇后娘娘那儿,竟一样礼物都拿不出手。
殷昭看她的眼神里满含溺爱,刮了下她的鼻子,道:“就知道你懒。”
朝贺的人都散尽之后,是难得的清静。
殷昭素来不喜过生辰,他是国君,生辰宴上有诸多繁琐的仪典,还得面对各色人等,听他们说些拜寿的吉利话。
“你知道吗?那句福寿绵长’,我今日听了二十几遍。国事本就枯燥繁琐,我还得匀出整整一天时间来听他们说这些废话。”
两人坐在正殿里的台阶上,殷昭刻意比南启嘉坐矮了两阶,以便于他能将头抵靠在她肩上。
夜深了,似乎能听见殿外的风声。
殷昭问南启嘉:“你冷不冷?”
“不冷。都夏天了。”南启嘉脸色泛红,轻声说,“其实我给你准备了贺礼的,只是你现在还看不见它。”
殷昭一个激灵坐端正:“什么贺礼?”
她低下头,垂下一帘浓密的睫毛
“我,怀孕了。”
那一瞬真是惊呆了殷昭,就在前几天,他还因南启嘉不能有孕一事暗自神伤,此时,当真是丝毫不敢相信。
“你……不高兴吗?”南启嘉见殷昭神色里尽是吃惊,瞧不出半点欢喜。
殷昭问:“瞧过太医了吗?”
南启嘉摇头:“没有,是太后和杏箬姑姑告诉我的。”
殷昭近日虽不入后宫,也随时都留意着南启嘉的动向。
她去太后宫里,是半月前的事,来报的人说未见皇后娘娘从青萝殿出来时有何异样,想来太后并没与她说什么过分的话。
如此算来,她悄悄瞒住此事已有半月之久,只是为了能在他生辰当日送上一份别出心裁的“贺礼”。
难怪此前她变着法子探问他是否喜欢孩子。
高敬奉命传来一群太医,结果还是:“皇后娘娘素有寒疾,近来入夏,一时难以适应气候转化,肝肾两虚,以至于月事紊乱。娘娘应是夜里贪凉,伤了胃,自然时觉恶心。”
南启嘉顿感失落,一双圆眼水蒙蒙的:“我没有怀孕吗?”
太医俯身行礼道:“凭娘娘脉象,确实不是怀孕之症。”
殷昭看她委屈巴巴的,心也跟着跌入谷底。
他虽一开始就怀疑其中存在误会,仍抱有侥幸,祈盼着老天开眼,能给他们一个孩子,是男是女都可以,他必爱之如命。
然而上天并未对他们表现出善意和宽容。误会也只是一个误会。
殷昭让所有人都退下,他抱着南启嘉,慢慢地哄:“好姣姣,别难过,有咱们两个就够了。”
他的眼底是看不见的寒光,心头是抹不散的乌云。
南启嘉强忍住哭腔:“大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殷昭捧住她的脸,“是我对不住你。”
夜深人静,这对不被上天眷顾的夫妻相拥而眠。
梦中有个孩子与殷昭相见。
那小孩儿约莫有四五岁,穿着南启嘉幼时的玄色骑服,头发高高束起一个单髻,像是个男孩儿。
可他模样清丽,肤色白皙,神态傲然,又像是女孩儿。
那孩子绕着他跑,直唤:“父皇,父皇……”
醒来看到的是南启嘉沉睡的侧颜。
殷昭劝慰自己:真的有她就已足够。
第58章
殷昭曾对南启嘉许诺,要带她出宫玩去,然这一年到头只顾着忙碌,直至入了冬也没能兑现承诺。
幸月在刚入秋的时候就与左芦成婚了。
她走后,南启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习惯,殷昭又忙得脚不沾地,两口子十天半个月不见面竟成了常态。
好在南启嘉能经常出宫去玩儿,还以商贾的身份新修了育英堂,将雍都的孤儿收入堂中,并雇了一大批需要贴补家用的女子来照顾孩子们。
宁国侯家的杨大小姐时常来帮忙,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络起来,总聚在一起喝酒吃饭。
因为相识快一年了,又颇为欣赏对方,杨漪开始对南启嘉推心置腹,甚至在饭桌上同她说起了殷昭的坏话。
“我爹娘还念着让我入宫为妃呢。哎你说那陛下到底哪里好?我就几年前在宫宴上见过一次,不是我说,那张脸臭得吓死个人,在他身边侍奉的内官一个个都紧张兮兮的,跟孙子似的,我就在想,这天底下哪个女子能忍受他。”
杨漪猛灌了自己一碗烧酒,道:“t我寻思着,陛下这样的性子,若非强取豪夺,定是没有人愿意跟他过一辈子的。岂料,不仅有,还有两个!
“那慕容夫人也是,模样好,性格也不错,非要追着一个臭男人不撒手,听说她只要愿意回去,咱们大虞愿意给她三十万金呢!啧啧啧,可是三十万金呀,为了个臭男人,不要啦!”
南启嘉咋舌:“还有这回事?”
“那还能有假?我爹亲口说的!”杨漪又道,“再说那皇后娘娘,当年陛下从肃国抢她回来,闹得满城风雨,也实打实地对她好了一年多,可你猜现在怎么着?”
南启嘉和穆子卿都很好奇:“怎么着?”
杨漪半掩住嘴,神秘地笑了笑,道:“我娘说的,让我最近好好捯饬自己,除夕带我去宫宴。”
穆子卿道:“带你去宫宴跟陛下和娘娘有什么关系?”
“你傻呀?”杨漪道,“当然是去勾引陛下!”
南启嘉一口酒就喷了出来。
杨漪掏出手绢给南启嘉擦嘴,十分亲密,引得过路的食客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现在的大姑娘都喜欢小白脸?什么癖好?!”
“关你屁事!”杨漪才不在乎旁人的看法,继续给南启嘉擦拭。
穆子卿道:“说刚才那个,你要去勾引陛下。”
“哦哦哦,对的。”杨漪继续说,“听人说,陛下和娘娘之前形影不离,可是最近半年,聚少离多,两个人好久都没睡在一起了。”
南启嘉脸一红:“这你也知道啊。”
杨漪说:“太后娘娘告诉我娘的。太后还说,她自己的儿子她最清楚,以前要死要活地非要从慕容悉手里把人抢回来,多半是在置气,容不得他喜欢的东西给别人占了去。现在新鲜劲头过了,自然就慢慢冷落了,男人都这样,心里不喜欢了,就渐渐疏远,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一日不见便思之如狂了,哪能忍得住长期分住啊。”
南启嘉的笑脸越来越僵硬,直至彻底消失不见。她淡淡地开口道:“原来是这样啊。”
她还以为殷昭真的只是太忙了。
穆子卿握拳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再看看南启嘉落寞的神情,心知这下惨了。
分别后,回宫路上,南启嘉一语不发,专心致志地看着路走。
她越是安静,穆子卿的内心就越是恐惧。
到了正宫外,南启嘉蓦然驻足,问道:“子卿,正宫离承元殿很远吗?”
穆子卿不敢回答。
两座宫殿之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距离并不能成为帝后久不见面的理由,毕竟二人新婚那一年,纵使陛下再忙,也会让人接娘娘去正宫的。
主仆二人继续往承元殿的方向走。
快要到的时候,看见不知从何变出来一条两侧摆满了灯笼的夹道,道路中间还有两个模糊的人影。
一路神经紧绷的穆子卿缓缓吐出一口气,大叫道:“娘娘,是陛下!”
南启嘉虚起眼睛看过去,确是殷昭带着高敬在那夹道边上点灯。
“姣姣!”殷昭的眼睛在烛光照耀下闪着光,犹如有星星在那里面。
南启嘉对着朝她奔来的殷昭浅浅地笑了笑,满是应付的意味。
“还记得吗?”殷昭举起一只灯笼,在南启嘉眼前晃了晃,“在郸城,我说过的,要一辈子为你点灯。”
他怕南启嘉不明白这条夹道是怎么来的,重提旧事向她邀功。
穆子卿将陛下殷勤的嘴脸看在眼里,又不敢当着南启嘉的面把杨漪的话说给殷昭听,急得在原地干转圈。
南启嘉藏不住事,但凡有点心事,尽数表露在脸上,是以殷昭和高敬都发现她稍不对劲。
高敬把穆子卿叫到一旁,小声问询:“怎么回事?娘娘在宫外的被人欺负了?”
穆子卿正欲说出原委,便见帝后已经一前一后相跟着进了承元殿,只得和高敬一同追了上去,话也没来得及说。
一入寝殿,殷昭就迫不及待地脱下外氅,抱起南启嘉一顿猛啃。
南启嘉厌烦地皱起了眉头,毫无温度地问他:“陛下每次来,都只是为了这件事?”
“好姣姣,”殷昭还未意识到严重性,咬着她的耳朵道,“是我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她侧过脸想躲,却被她捧住了面颊,深深浅浅地吻着,掌腹不断地在她小腹上方揉搓,他嫌那小衣碍事,一把扯掉,系带生生断做两截,勒得南启嘉侧颈微红。
他二人身形相差太多,南启嘉在女子当中处中人以上,且只堪堪到殷昭肩头以下,他肩宽体壮,而她肢体纤细,他将她拦腰一握,她便动弹不得。
纠缠间,南启嘉已经意乱情迷,尽管心有不悦,到底还是半推半就地叫他得逞了。
从这夜过后,前朝的琐事渐渐理清,殷昭终于喘了口气,搬回了承元殿,人也精神了许多。
南启嘉却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殷昭不限她出入皇宫的自由,但是近来越来越冷,他担忧南启嘉的身体,怕她受冻,只在入睡前好意提醒了一句“最近还是别出宫去了,外头冷”,竟惹得南启嘉要与他分床睡。
“向来都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南启嘉一边收被褥枕头,一边同他理论,“我又不是只能守着你一个人过日子,我就没有自己的事做,没有自己的朋友?”
殷昭眸光停滞,茫然道:“朋友?”
南启嘉一心要跟他赌气,半句话都不愿多说,抱上行头就去了康乐公主的寝殿。
殷昭一时错愕,无心去追,朝着殿外大喝道:“高敬,穆子卿,给朕滚进来!”
云素隐约听到穆子卿在哭哭啼啼地说着什么,见姑姑已经睡着,不便唤她起来,只装作没有听见,在心里默默祝愿慕公公能长命百岁。
第二天早上,南启嘉趁殷昭上朝去了,又带上穆子卿溜出宫去。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依照虞国律例,大年初一到十五,为朝中百官春节休沐之期,自然也会休朝,殷昭必定会日日跟南启嘉待在一起,这就是说,她会有半个月的时间不能出宫。
育英堂已经步入正轨,平日里还有杨漪照看,只要采买了足够过年的粮食物件,便没有其他值得费心的地方。
南启嘉和杨漪并肩走着,穆子卿则跟在不远处。
“小南公子,我记得,你比我小三岁,对吧。”杨漪侧头看着南启嘉,脸颊似抹了胭脂,粉红剔透。
南启嘉道:“是啊。真快呀,我都二十了。”
她在郸城与殷昭重逢那年,刚过十六岁。
说来,她才二十岁,就已经成婚两年,而杨漪二十有三,还未出阁,这其中承受了多少酸楚,世人难以想象。
杨漪掰弄着手指,难得地压低了嗓音,道:“我娘常说,女大三,抱金砖。可见男女姻缘,并非就是男的一定要年长于自己的妻子。我自小泼辣,不喜旁人强过了我去,自然也不想自己的夫君比我更魁梧高大,以免将来婚姻生变,我打他不过……”
南启嘉深有感触。
她与殷昭便是强弱悬殊,寻常还好,殷昭大都依她,唯独床榻上那点子事她是毫无办法,只能任他鱼肉。可见这杨大姑娘聪颖□□,看男人的眼光可比自己强得多。
“像小南公子这样的,”杨漪顿足,握住南启嘉的双手,腼腆地道,“我就很喜欢。”
南启嘉想也不想就说:“杨姑娘性情爽朗,敢作敢当,我也很喜欢杨姑娘。”
因忙着置办年货,熙武街上行人倍增,穆子卿被吵闹的人声乱了耳朵,听不清南启嘉和杨漪正在说些什么,只看见杨漪的脸越来越红,仿佛被炭烤熟了一般。
待采买完育英堂所需物资,三人照旧是寻了一家酒楼吃饭。
逼近年关,上门催债的糙汉格外多。
三人正吃着,“哐当”一声巨响,旁边桌子就被人掀翻了。
老板很熟练地躲在了酒柜下,其他客人四散跑开。
南启嘉紧了紧牙,道:“真是扫兴。”
她打不过殷昭,收拾这三五个小混混倒不成问题,都还没热上身,便把这群肥嘟嘟的壮汉撩了一地。
穆子卿配合着打,心都揪到了嗓子眼,就怕南启嘉又挂了彩,回头殷昭非剁了他不可。
杨漪恁在原地一动不动,满眼都是小南公子与恶汉搏斗时英勇矫健的身姿。她这辈子大抵是再也看不上旁人了。
不过片刻,要债的全瘫在地上吐白泡泡,一群官差忽然就闯了进来。
穆子卿道:“就是他们,放印子,收高利,鱼肉百姓,把他们都捉起来!”t
为首的官爷点了点头,这群官兵就围上前去,将南启嘉等一行三人给绑了。
第59章
官府也是接到有人举报,说有两男一女在酒楼又打又砸,祸害百姓,便派出官兵过来查看,恰巧撞上他们在打人,自然要例行公事,把人带回衙门去审。
本来事情不大,那几个讨债鬼都没被伤到要害,加之三人是行侠仗义,同京兆府尹解释几句就能走人。
岂料杨漪不堪忍受叫人五花大绑强按跪地的屈辱,当堂大叫:“我乃堂堂宁国侯府杨大小姐,你敢抓我,我要告诉我爹,你让我爹来!”
京兆府尹一听就来气,道:“天子脚下,我管你是宁国侯家的还是晋国公家的,都别想让我徇私枉法!”
杨漪骄纵惯了,心道自己明明是行侠仗义,却被他们捆到衙门里来,马上就要过年,这便惹了官司,未免太晦气了些。故而破口大骂道:“放印子的你不管,逼良为娼的你不管,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反而被你的人绑成粽子,你算哪门子父母官?要不你马上把这身官袍脱下来,我穿上都比你强!”
“你、你、你!!!”京兆府尹胸前剧烈地起伏着,用力甩出一块牌子,“此女咆哮公堂,重打十大板!”
南启嘉硬着头皮就要蹭起来,被穆子卿喝止住。
穆子卿堆砌出满脸人情世故的笑容,缓慢地起身,不顾自己上半身还被扎扎实实地捆着,踱到京兆府尹身旁,低头对他耳语道:“大人,实不相瞒,堂下那位玄衣公子,正是当今皇后娘娘。她成亲时您还去了呢,能不能卖个面子,放我们一马呀?”
若是等官府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回去必是天黑以后了,他可不想触怒天颜,被殷昭活剥一层皮。
京兆府尹虽参加过帝后大婚的喜宴,但他为外臣,与新人相隔甚远,只远远瞥见帝后身形,并未看清皇后长相,自然不信穆子卿所说。
他抖了抖小胡子,瞪大了眼,道:“他?皇后娘娘?小白脸?男的?”
穆子卿喟叹道:“您怎么跟杨姑娘一样眼瞎?我们娘娘姿容秀丽,一看就是女扮男装的,您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他是皇后娘娘,”京兆府尹意味深长地盯着穆子卿两腿间,“那你是谁?”
穆子卿得意洋洋地自我介绍:“我嘛,自然是承元殿主管太监,皇后娘娘身边第一红人,高敬公公的左膀右臂,穆子卿,正是在下。”
“哦,穆公公啊,失敬失敬。”京兆府尹拱手作揖,转身时忽然变了脸,对堂上官兵道,“把这三人转送大理寺。”
原本只是耗费些时间便可将三人无罪释放,现在经穆子卿这么一辩,罪名可大了去了,冒充当朝皇后和内宫太监总管,往重了说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南启嘉和杨漪莫名其妙地被他们押走,盘问了穆子卿一路:“你到底跟那老头儿说了些什么?”
穆子卿看了眼南启嘉,正欲坦白,又瞥了眼杨漪,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翻来倒去一折腾,天色已很晚了。
大理寺负责审案的官员早已回去,当值的小吏只能将他们三人暂扣诏狱,等明日再审。
南启嘉透过那一方狭小的天窗,大概探出现在已将近亥时,嘀咕道:“完了。”
杨漪不知她在烦扰什么,乐呵呵地劝道:“你都这么大人了,身边还有家仆跟着,偶尔一两次夜不归宿,也没什么的吧?你爹娘还能打你不成?”
“比爹娘还恐怖!”南启嘉恨不得拿后脑勺撞墙。
再看穆子卿,早已是万念俱灰,活像被人抽了魂儿,躺在狱中一角,却大大睁着眼眨都不眨一下,颇有死不瞑目之感。
杨漪见他二人担忧至此,料想南家长辈定是嚣张顽固之人,便想说些趣事来给二人解愁。
“上次我不是跟你们说,我娘让我好好打扮,除夕夜进宫去勾引陛下吗?我打算不去了,因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又和好了。”
南启嘉淡淡地说:“没关系,马上又会吵架的。”
莫说大吵一架,她要是彻夜不归,殷昭能把承元殿都给拆了。
“唉算了,不管他们。”杨漪爬到南启嘉身后,背对背靠着她,“说说咱们的事吧。小南公子,这次出去,你去我家吧。”
南启嘉道:“我不去。你娘怪凶的。”
“你居然私下将我家长的脾气都打探清楚了?”杨漪一副责怪的腔调,却又在脸上隐隐透出些喜色。
“对不住啊。”南启嘉倒不是故意打听,只是杨夫人那性格太突出了,她一不小心就给记住了。
“小南公子,你家中为你定亲了吗?”杨漪似是闲不住,不停地找话聊。
南启嘉不敢说实话,只道:“还、还没呢。”
杨漪轻轻抬眸,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道:“正好,我也还未定亲。”
一直如尸体般平躺的穆子卿觉察出气氛不对,倏地弹起身来,问杨漪道:“所以呢?!”
“所以嘛……”杨漪垂下眼眸,耳珠泛红,“今日在街上,我向小南公子吐露真心,小南公子也说……心悦于我。所以,我们能不能……”
南启嘉惊得一颤,道:“能不能什么?!”
今日街上她就随口一说,全然忽略了自己与杨漪相交以来都是做的男子装扮,也忘记了杨漪自始未识破她是女儿之身。
她还以为是在郸城做“香兰一霸”的时候,整条街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姑娘家,随她说什么浑话大家都不往心里去。
杨漪一腔热情同南启嘉表白,奈何遇她频频装懵,自是不快,将帕子揉作一团砸在了南启嘉脸上,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乃堂堂宁国侯府杨大小姐,我都说喜欢你了,你敢不答应,我就让爹爹把你捉回去做上门女婿!”
穆子卿道:“哪有你这样的!你可知我家主子其实是……”
具体是什么,他探看着南启嘉的脸色,不知能不能说。
“杨姑娘,”南启嘉坐直了身子,以示态度端正,“就算你弄死我也好。实话跟你说吧……”
她发觉自己还是要点儿脸的,话都到嘴边了,硬是说不出口,诓骗大姑娘感情这种事,被人揭穿了,能丢脸丢回郸城去。
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人还不少。
声音越来越近,直到了关押他们三人的牢房门前,忽然停了。
三人朝门口望去,表情各异。
杨漪心道这人身形相貌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过。然她想了甚久,仍没个头绪,可能是自己记岔了。
南启嘉和穆子卿的脸色可就好看了,整个一红白大乱炖,两颗心扑通扑通地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因为被大理寺众官兵簇拥而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殷昭和蒙纪。
殷昭居高临下盯着三人,整张脸在昏暗的牢房中沉黯不堪,眸中也含着深深的冷意。
南启嘉和他对视了很久。
杨漪不明这二人有何关联,只真真切切感受到此时如堕冰窖的寒凉,且断定这寒凉的由来绝不仅是因为这牢狱久不见天日。
她戳了一下子南启嘉的肩头,道:“这位公子是谁啊?你叔父?”
毕竟这殷昭虽气度沉稳,但姿色尚佳,不至于是南启嘉父亲的岁数,估摸着是幺房小叔之类的角色。
殷昭面色沉凝,静默地等待着南启嘉的答复。
南启嘉亏心地咬紧了唇,半晌都不敢吐露一个字。
“你告诉她啊,”殷昭终还是没她沉得住气,冷冷地说,“我是谁。”
杨漪也满眼期盼地望着南启嘉。穆子卿都没眼看!
南启嘉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恹恹地道:“他……是我大师兄……”
殷昭冷哼一声,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他对蒙纪说:“我们走。”就真的转身走了。
杨漪对从天而降的大师兄十分好奇,非要向南启嘉打听个清楚:“以前没听你说还拜过什么师门啊,还有你这位师兄长得好凶啊,好像是……好像是……对,像陛下,我记不清陛下的脸,可这种阴森森的感觉可真是有种叫人熟悉的恐怖呢。等会儿回去,他不会打你吧?”
南启嘉灰心地说:“那可未必。”
“没关系的。”杨漪紧握南启嘉的手,“你遇到我,摊上宁国侯府这门好姻缘,可是件光耀师门的大喜事,有我在,你师兄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南启嘉道:“唉,杨姑娘,你不知道他……”
刚才离去的一行人又折返回来。
殷昭敲了敲牢门,冷声道:“抱歉,打扰你们谈情说爱了。南启嘉,你走不走?”
还好鲜少有人知道皇后闺名,杨漪并不知“南启嘉”这个名字有何t异处。
“走走走!”穆子卿连滚带爬到了南启嘉身边,央求道,“走吧,公子。”
南启嘉知道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一番争执,但不能丢下杨漪不管不顾,叫她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独自回府,只能觍着脸乞求蒙纪:“那个,蒙……公子啊,劳烦你把杨姑娘送回宁国侯府,以免她回去路上遇到坏人。”
蒙纪看了眼殷昭,见他不作反应,算是默许,便对杨漪说:“走。”
“还有还有!”南启嘉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宁国侯夫妇年岁大了,不经吓的,今日之事,就不要告诉他们了吧?”
蒙纪不置可否,白了南启嘉一眼,带上杨漪就往外走。
杨漪跟在蒙纪身后,还不忘扬声叮嘱南启嘉:“小南公子,记得我跟你说的,来我家向我爹娘提亲啊,我等你!”
南启嘉一个没站稳,瘫倒在穆子卿臂弯。
“小南公子……”殷昭哂笑道,“好不风流啊。”
第60章
那日穆子卿经不住逼问,将南启嘉和杨漪这一年以来的往来细节全部吐给了殷昭。
旁人或许想不到那么深,可殷昭并非常人,脑子转了三五下,就理清了各种因缘。
他顾念着错在自己,忙于朝政,冷落了老婆,并未当场翻脸,想着今日寻个机会与她当面把话说开。
谁知他左等右等,横竖是没等到南启嘉和穆子卿回来,猜到他们八成又是出宫去找杨漪了。
殷昭带着高敬和蒙纪把熙武街翻了个遍,都未见其身影,急得快要疯了。
适逢殷暄也带着一大群人出来寻人,手里提着棍棒,气势汹汹。
被蒙纪一逼问,才知他手下的人放印子钱催债,叫人给揍了,他要去为自己的小狗腿出头。
殷昭问询了打他们那伙人的特征,直觉此事可能与南启嘉有关,便追去了京兆尹府,问及今日有无闹事者被关押,又几经辗转,终于在大理寺诏狱里找到了南启嘉。
他看到南启嘉和杨漪在狱中你侬我侬的场景,肝火直冒。从大理寺回到承元殿那么长一段路,他愣是一句话都没同南启嘉说。
康乐公主不知他们在外面发生的事,听见外头有动静,半睁着眼趿鞋去看。
她不知是不是在做梦,揉揉眼睛,确信没有看错。
穆子卿跪在庭外,天上开始飘雪,低阶内官和宫婢过上过下,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过去给他撑把伞。
再往里走,来到主殿内,见一屋宫婢转来转去,忙着为帝后梳洗更衣,而观帝后的神色,俨然一对怨侣,各自端坐在床榻两头,两张好看的脸均偏向与对方相反的方向。
云素见势不妙,火速撤离,飞快逃到庭中,蹲身问穆子卿:“怎么了,穆公公?他俩像是要打起来啦!”
“这……唉……”穆子卿猛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若非他将此事告诉殷昭,也不会有今天这出。
侍奉的宫人都从主殿内退出来了。
高敬撑伞走来,遮在穆子卿头顶上,道:“起来吧。娘娘为你说了情,只是这体罚可免,少不得扣你三个月俸禄。”
穆子卿以额触地,感激涕零:“臣谢娘娘厚恩。”如此一来,他就更觉愧对了。
高敬忧心忡忡地转向门头紧闭的主殿,叹道:“这回可有得闹呢。”
他说得对也不对,殿内两个人如同锯了嘴的葫芦,压根儿就闹不起来。
南启嘉深知躲不过,蹙了眉,先开口道:“你莫要为难杨姑娘和宁国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殷昭听完更气了,讥讽道:“这个时候还想着她,难怪人家非嫁你不可,我都被你感动了!”
南启嘉不大乐意听殷昭说这些酸溜溜的话,为自己辩驳道:“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把杨姑娘当作我的朋友。以前在郸城,我天天穿男装,可是离园的姐姐们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是个女子,我也没想到杨姑娘她看不出来……”
她虽在同殷昭解释,心里头却在反思自己的不是,思忖着以后该如何同杨漪说明。
殷昭了解南启嘉的性子,她双手放在膝前,连衣角都没搓,可见并未撒谎。
可自己的老婆叫一个女人看上了,此事丢脸至极,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从前防慕容悉,防李严,好不容易把人抱在怀里了,还要防着宫外的女人,这个中苦楚,真不知该找谁诉。
殷昭“哼”了一声,仰面倒在床上。南启嘉见他无心争吵,以为这关险过,也躺到了殷昭身边。
他翻身背对,将不原谅的态度表明了。
南启嘉也不想同他吵,亦侧过身去。
夫妻二人都闭上了眼,却都没有睡着。
大概过了有半个时辰,南启嘉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通气受得不明不白,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
殷昭也坐起来,借题发挥道:“你做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
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没闲着,忙不迭俯过身去,抄了床头边上的氅衣给她披上。
南启嘉身子一侧就躲过去了,道:“殷昭,你跟蒙纪认识多少年了?”
殷昭强行用外氅将她裹住,极不情愿地答道:“据说是在娘胎里就认识了。又怎样?”
“呵,那我们就好好掰扯掰扯吧。”南启嘉颇有条理地算起了账,“扣除你在肃国那六年,就算你们俩认识二十三年了吧。这二十三年里,你们一共在一起吃过多少次饭?在一起睡过多少次觉?就上次虞肃交战,打了半年仗,那半年里,说你俩形影不离,不过分吧?”
殷昭见她小嘴叭叭地数着,顿失了作为受害者的底气。
“那、那又怎样?”
“又怎样?”南启嘉为自己感到不平,“你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比跟我在一起还多吧?我跟杨漪在一起才多久啊?为什么你能有自己的朋友,我却不能?你想怎样都可以,我交个朋友还要看你的脸色?凭什么?!”
“这岂能相提并论?”殷昭已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驳斥她,只道,“我和阿纪,我们两个都是男人……”
这下南启嘉更加理直气壮了:“那我和杨漪还同为女人呢!”
殷昭完全被她绕晕了,半天理不清思绪。
南启嘉所言,乍听并无不妥,可仔细想想,总觉哪哪儿都不对。
“可是她以为你是男的!”殷昭总算找到了问题的关键,说话声音都大了许多,“她想嫁给你,阿纪可没有想要嫁给我!”
南启嘉眼珠子一转,邪邪地笑了一声:“呵,你怎知他没想过嫁给你呢?三十岁的男人不议亲,成日围着你转,这比杨漪还执迷呢。再说你不也是二十五岁才找的我吗?谁知道你前面那二十五年都在想什么,难怪蒙纪那么讨厌我,怪我把你抢走了呗!”
“南启嘉!!!”殷昭太阳穴两侧青筋暴起,急得连声调都变了,“你、你、你!你在胡说什么?!”
南启嘉见他被自己给气得语无伦次,内心暗喜,挑起秀眉,道:“你和蒙纪就清清白白,我和杨漪就不三不四?殷昭,此事是我没对杨漪说明,我对不起她。你要实在介意,我们就一拍两散得了,正好我们也没孩子,省得牵绊。”
这已经是南启嘉第二次对他说起和离相关事宜。
殷昭本就极其反感听到这类言辞,遑论这次还是南启嘉有错在先。
他一拳砸在枕头上,除了气势看上去很吓人,没起到丝毫作用。
“就为了那个女人,还想和我一拍两散?我告诉你,休想!”
他俩闹的这场别扭,看似南启嘉占了上风,实则两败俱伤。
次日清晨,高敬照旧提醒殷昭上早朝。正要叩门,便见娘娘寝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害他险些敲在了殷昭脸上。
“陛、陛下?”高敬疑惑地看向殷昭两眼下的黑眼圈。
南启嘉也穿戴整齐,从殷昭身旁擦肩而过。
“你去哪儿?”殷昭拽住她的手腕。
她一回头,高敬即见她的眼下竟也长出了两团硕大的乌青。
南启嘉态度傲慢,道:“我自有我的去处,你管得着嘛?”
“你又去找那个杨漪是吧?”殷昭被她气得胃疼。
他倒是没有猜错,南启嘉今日刻意作女子妆扮,就是想出宫去同杨漪说清楚,届时要打要骂,她都认了,毕竟她在雍都两年了,就只交到这么一个朋友,自然要格外珍惜。
见她不言,殷昭自问自答道:“不说话是吧?那就是去找那t女人了!高敬,缴了皇后的令牌,没朕的准许,谁都不准带她出宫!”
高敬惊道:“啊?!陛下……”
南启嘉睫毛一颤,突然愣住。
“怕了是吧?”殷昭对自己所做的决策很是满意,“想出宫去,就好好说话。”
南启嘉整个人呆呆的,久未从错愕中回缓过来。她在脑海中搜索了片刻,竟没有找到能用以辩驳殷昭的言辞。
她孤身一人在这深宫,无依无靠,无亲无故,所能倚仗的,唯有殷昭对她的爱和迁就。可她今日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体会到,倘若殷昭不愿再迁就她,凭她自己,竟连出宫一趟都要受制于人。
这太可怕了。
南启嘉双目沉沉地看了殷昭好一阵儿,怅然一笑,一个字都没再说,默默地回转身,将自己又关进寝殿里了。
她既没哭闹撒泼,也没再据理力争,反教殷昭心生恐惧。
“不是,姣姣……”他一直敲门,里面的人就是不应。
他渐渐觉察到自己方才说话太重了。
高敬失了一贯的好眼色,火上浇油道:“那陛下,还要没收娘娘的令牌吗?”
殷昭冷下脸,在寝殿外来回踱步,一颗焦灼的心中忽生出一妙计。
“高敬,你去把太医院的凌互找过来。”
南启嘉昨夜同他争执时提起一事,颇教他介怀。两人没有孩子,自然没有共同的牵绊,这于他们的姻缘百无一利。
殷昭对凌互提出了要求,不管娘娘体质如何寒凉,身子如何难养,太医院上下也务必倾尽全力,好好为皇后娘娘调理身体,助她早日诞下皇嗣。
凌互踌躇甚久,方才叩首领命:“虽希望渺茫,臣愿一试。”《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