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夜间,星子满天。
狭长巷子里头,冷风灌入,呜咽之音不断,一辆苍蓝马车停在巷前。
顾筠从马车上头下来,四下张望,漆黑一片。火光骤然于身后亮起,朝恹提着灯笼从马车上头下来了,他将灯笼交于随从,朝巷子里头走去。
顾筠连忙跟了上去,自认为贴心地扶住对方。两人并行,到了一处人家前头。
顾筠仰头,借着融融灯火,瞧见了这户人家的门匾,上书“妙手回春”。
轻叩院门,一个瘦弱女子迎了出来,将他们邀了进去。
里头面积不大,临近院墙的地方放着几捆干燥的草本植物药材,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大夫就在正房,这是一个中年人,留着一撮小胡子,他坐在堂前泡脚,手里拿着一本医书,轻轻翻看。
瞧见人来,问及原因,放下医书,擦干双脚,命女子把水拿出去倒了,趿上布鞋,来到朝恹面前,先与他把脉,随后检查他的脑袋。
顾筠立在一旁,看着大夫。等到大夫检查完毕,道:“大夫,他没有事吧?”
大夫道:“没有,不过磕到了,侧边起了一个包,弄些药油擦拭几日,这包就能消下。”他一面说着,一面命朝恹把衣服脱了,要瞧对方身上的伤口。
顾筠看向朝恹,见到对方点头,跑到门口,利落地关上房门。
大夫听到响声,受了惊吓,警惕地看他,道:“你要做什么?”
顾筠轻声问道:“大夫,你看他会不会因此丧失最近记忆?”
大夫皱眉,道:“这怎么会呢?他当前状态好着呢。皮外伤罢了,何必大惊小怪?”
顾筠道:“那他以前的记忆还能恢复吗?之前有大夫确诊他丧失了以前的记忆,因为脑袋里面有着瘀血。”
大夫闻言,有些诧异,道:“竟有此事!”他转头仔细查看朝恹脑袋,又详细问起朝恹当前状态,最后得出结论,“瘀血这个东西,我并不能确定它什么时候才会在脑中消去,或许一辈子也消不了。不过只要人没有大碍就好,前尘往事,随他去罢!”
顾筠听懂了言下之意。
这便是说,朝恹没有恢复记忆。
他心头喜了起来,又很快因为谨慎,将情绪压了下去,静默无言地立在一旁,看着大夫给对方身上的伤口上药。
蜡烛淌泪,烧去一截。
顾筠接过大夫递来的药膏,记下对方所说的药膏使用办法,正要去拿朝恹的外衣,帮他穿好。听得朝恹对大夫说道:“劳烦你给我夫人拆了纱布,再开一剂去伤疤的药物。”
“你夫妻二人都受伤了?”大夫低声嘀咕,“做什么的啊,两个人都能受伤。”他嘀咕完,一口应下,示意顾筠寻个地方坐下,他这就去拿剪子,以便拆解纱布。
顾筠眉头一跳,维持着冷静,道:“我觉着伤口还有些痒,兴许是没好全,过些日子再说吧。”
大夫道:“这种情况,或许是纱布闷着伤口了,总之,拆开看看,如果没好,那就重新上药包扎一下。”
顾筠道:“不必。”
大夫顿住,看向朝恹。
朝恹系好腰带,整理衣襟,道:“也不是第一次瞧大夫了,何故如此?上次你受伤就是头一次给你看病那个大夫处理的。大夫眼中没有男女之分。再则,我还在你身边。”
至此,顾筠算是明白,为何自己之前受伤,伤口进行了处理,却没有暴露身份,原来给他处理伤口的大夫是之前给他看病的大夫。
顾筠清楚记得,对方一早给他看病时,就发现了他的性别。
或许是不想惹事,也或许是误会了什么,总之对方没有乱说,嘴巴严实像是抹了胶水。
顾筠就在学习对方这种好品质。
顾筠装出一副分外害羞的模样,道:“我醒着时,就是不行。我会自己处理,不假他人之手。”
朝恹目光轻淡,静静看他。
顾筠随即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前些日子感冒了,对方给他请了太医来看,应该是太医来看。这位太医难道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就连这些民间大夫,都能发现的事情,太医发现不了?可是瞧着朝恹这些日子的反应,对方不像是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那个太医就是朝恹口中所说的庸医,学艺不精,看不出来这些东西;一种,那个太医并没有给他把脉,只是摸了额头,确定发烧,开了退烧的药物。
顾筠稍稍定下心来,他望着对方的眼睛,坚持自己的想法,道:“我就要如此,我不觉得我做错了。”
“过来。”朝恹道。
顾筠看了看他,慢慢挪了过去。
“您不能强迫我,您之前说的,我跟您走,想干什么干什么……”顾筠低低控诉。
话未说完,顾筠脑袋被对方弓起手指,敲了一下。
朝恹道:“难受了别叫。”
顾筠:“我本来就不难受。”朝恹如同普通病人,付了银钱,往外走去,顾筠见状,跟了上去。等到出门,顾筠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夫君,再找一个大夫看看?”
朝恹道:“怎么,不放心这位大夫?这人我打听过了,医术不错。”
顾筠道:“多找一位大夫看看,也是好的,以防万一。”
朝恹没有回话,顾筠担忧他不愿答应,心下正盘算着找更有力的说辞,说服对方,对方回道:“好,不过这个时间,去哪里再找一位大夫?”
顾筠立刻说道:“附近应该有大夫吧?我们就在附近找位大夫看看。如果附近没有,就打听一下哪里有医馆,去那里找位大夫看看。”
朝恹同意了。
顾筠暗自窃喜。
朝恹垂眼看他,看了片刻,目中浮出笑意,抬手揉搓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顾筠扒拉了两下,没有扒拉开对方的手,权当自己死了,任由对方把自己的头发挼作一团,像被八级台风肆虐过了一样。
“毛病。”顾筠低低说道。
朝恹笑道:“说什么呢?在骂我?”
顾筠窝窝囊囊,摇头否认,他低下了头,整理自己头发。朝恹也来帮他,越帮越忙,越帮越乱,顾筠看他格外不顺眼,险些以下犯上,扇他狗爪子一巴掌。
这种不爽的心情,直到整理好了头发,依然没有好转,直至在附近寻到另外的大夫,从对方口中确定朝恹确实没有恢复记忆。
这位大夫据他自己介绍,他是老皇帝在世时的太医院太医,因为受不了太医院里的勾心斗角,这才退出太医院,回到家中,自己开了一个医馆,救济世人。
前一个大夫或许会看错,后一个大夫,既然曾是太医院太医,那怎么也不能看错吧?
朝恹道:“这下信了?”
顾筠眼珠往左看了一下:“夫君,我没有不信,我只是担心您的身体。”两人正在回东宫的马车上头,他殷勤地上前,给对方捏肩。
朝恹笑了一声,垂首喝茶,并不言语。
顾筠侧面观察着对方的神色,观察片刻,坐到对方脚边,浅色系列的衣摆像花瓣一样铺了开来。
他垂下手,手指轻点对方手腕,见对方没有反应,顺着对方掌骨往下滑动,摸到对方指缝,此刻对方依然没有反应。
对于顾筠来说,对方没有反应,那就代表对方并不抗拒自己的行为。
他将手指挤进对方指缝,扣住对方的手,十指相扣。
随后挨着对方的腿,道:“夫君,我向您坦白,您是不是可以放了许师父?”
朝恹朝他看来,道:“谁告诉你,我抓了许师父?我只是请他过来做客,让你俩好好聚聚,别再偷偷摸摸,这成何体统?要叫人看到,不定惹出什么风波。”
顾筠早就猜到朝恹知晓自己偷偷见了许景舟,对于他此刻的回答,并不意外。他把下巴搁在对方大腿上面,歪头仰望这位就在眼前的年轻太子。“夫君,我知道的。我想在慈宁寺见到许师父。”
他这样太乖了,仿佛张开五指,就能将他整个人握住,任意施为。
朝恹空着的手,放下茶杯,抚摸他的脸颊,柔软细腻,顺着对方的脸庞,滑到下巴,捏住下巴,将对方整张脸抬了起来。
“也不是不行。”
顾筠知道他的意思,道:“我和许景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竹马青梅?”朝恹笑意深了几分,“嗯。还有呢?”
“我和许景舟确实不是大宣的人,我和他来自一个特别遥远的国家。”
“北边那些国家?”
“不是。超过它们,还要往北,我们的国家在这个世界的尽头。如果你有一天越过这些北方国家,你就能够看到它。”
“依你所言,那你们的国家距离大宣,怕是数万里,这么远的路程,或许一年都走不完,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我看你们身上并没有长途跋涉的迹象。如果是为了避难,为什么不去那些北方国家?为什么要来大宣?你们有什么目的?挑起大宣国内冲突吗?知不知道这是死罪?”
顾筠直视对方:“我们没有想要挑起大宣国内冲突,如果我说我们是因为神明来到大宣,你信吗?”
朝恹弯下了腰,气息撒在顾筠脸上,他冷冷道:“你听谁说了我在监造登仙楼一事?”
顾筠镇定回道:“我不知道你要监造登仙楼的事情。你不是要听我的实话吗?这就是实话。”
双方眼中映着对方,气氛几近凝结。
顾筠抻长脖颈,扬起了脸,亲上对方。他与嘴唇相近又相离之间,低低求请:“我已经坦白了,夫君,您也要信守您的承诺,不要叫我觉得您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朝恹不言。
“夫君。”顾筠轻声喊道,朝对方腹部伸手,一点点亲着对方薄唇,“求您了。”.
太阳隐匿,天蓝如镜,白云又轻又薄,像是仙女的羽裳。
顾筠如愿以偿,他再次见到了许景舟,在东宫。
许景舟甩开时时刻刻盯着他的李澜,奔到顾筠面前,他想张开双臂来个拥抱,想到这里是哪里,又放弃了,低声问道:“你是怎么让那家伙把我放出来的?”
一点霞色从耳后蔓延而上,顾筠低下了头,道:“别问了,谈正事。”
第72章
许景舟瞧着顾筠的模样,顿有不妙之感。他来到顾筠身旁,盯着对方的耳朵,忽而开口,道:“你做了什么?你是不是……”
顾筠捂住前者的嘴:“这儿是东宫,不要瞎说。”
许景舟呜呜呜几声,连忙点头。
顾筠这才放开他:“跟我来。”
许景舟四下张望一周,看到不远处抱着双臂的李澜,拧起眉头,收回目光,一个强健的少年声音小如蚊子嗡嗡,道:“太子同意你我来往了?如果没有,咱们这时还是各自回去为好,你不知道……”算了,没什么好说的,“寻个机会,你跟我走吧,这里太危险了。”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顾筠拉着他就走。
许景舟吓了一跳,当即想要拨开顾筠的手,他丝毫不怀疑那个妒夫知道,会把他的手剁了。
但顾筠的反应比他还要快上一步,他的手往上走上一些,握住他的小臂,既拿捏分寸,避免了“男女”肢体直接接触,又不会显得太过心虚,引人不悦。
许景舟定神。
顾筠拖着许景舟来到临近春和殿,对面就是花卉培植房的凉亭。
赵禾等人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跟着两人。到了凉亭,顾筠不许他们靠近。凉亭四下没有遮掩,两人在亭中做了什么,都能瞧得一清二楚。赵禾等人应是,退后数步。
顾筠和许景舟相对而坐。
许景舟问顾筠:“你是不是有事要同我说?”来得路上,他琢磨了一下,觉得顾筠动作之中带着几分急切。
许景舟猜对了,顾筠确实有事同他说,准确来说,是有事要问对方。这件事情是顾筠目前为止最为关心的事情,在他看来,如果这件事情的结果一如自己最想要的答案,那么他就能彻底安心了。这对于他来说,相当于确定了未来多年的幸福安稳。
他问许景舟:“郭阳泉此人还有什么特征?那日走得急,来不及了解更多。”
两人交谈时,依然压着声音,并不因为张掌设等人隔着一段距离就放松警惕。
许景舟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原来是这个事情,他道:“你让我想想。”
秋末的凉风卷着附近的花香往这边扑,顾筠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或是被香风熏晕了头,嘴里泛起丝丝甜意,恍惚之间,他想起了昨夜那荒唐的场景.
夜间的风不同此刻的风,论起凉意,前者更胜,它自未曾压实的车帘缝隙穿入,吹得人的裸露在外的皮肤,生出一片片痒意。
顾筠发觉掌心下头的肌肉硬得要命,使劲掐也掐不动。
他有些害怕,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退着,然而对方压住了他的背部,退无可退,只能仰头同对方接吻。
手握不住,掌心湿热,富有生命力的青筋贴着他的皮肤跳动,仿佛一条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缺氧的鱼。
顾筠虽然已经作出了决定,清晰感知这些,到底有些隔应。
时间再往前走上几个月,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用几乎沉入墨水气息的手,做这些事情。
但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顾筠心想:要想得到什么东西,总要付出相应代价才是。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不过是一块肉与一块肉的贴合,它们之间的区别从功能来说,是为一致,都是人这种动物繁衍生息的重要器官,不过以人体器官作用,细分起来,那差别就大了,一个是为了方便生活,一个是为了解决繁衍。
顾筠说服了自己,但他的脑袋里头,一片混乱,似乎有一团毛线球在其中间抖开了,散作一团,以至于他潜意识想要收拾,都没有办法收拾,只能傻了似的,由着自己做着这件事情。
他趁着换气之时,贴着对方嘴唇,轻轻喘气,对方也在喘气,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晃动,令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夫君,您记得信守承诺。”
彼此之间,喷散出来的热气,致使湿润的唇瓣,微微发烫。顾筠趁着此时,提醒对方。话音刚落,嘴唇被对方咬住,他有些痛,手下下意识加重了力气,一声闷哼,随后响起。
朝恹松开齿关,舔着他的唇瓣,道:“松手。”他的嗓音此刻沙哑异常,传入耳中,比顾筠听过的所有声音,都要好听 。顾筠恍惚了一下,嘴上不由得问:“什么?”
一只手从后方贴来,裹住了他的手。修长有力的手指稍稍用力,扯开了他的手。顾筠惊讶地朝对方看去。朝恹直起了腰,自上而上,静默看他。柔软碎发落下,遮住了他的眼睛。
朝恹腾出手来,撩开这些头发,尾部泛红,湿润明亮的眼睛露了出来。他看了片刻,伸手将人抱了起来,放在左腿上面。
“一诺千金,你大可放心。”朝恹道,“不必为此讨好我,我不喜欢。”
顾筠张了张嘴,手指微曲,触碰了个空,对方握紧了他的手,在他光洁的额头上面,落下一吻。“以后也不要再做这种事情。”
顾筠愣愣点头,心道:你不喜欢,我还不想做呢,说得我好像想要这样做一样。
正在这样想着,湿漉漉的吻从额头一路下滑,亲到他的鼻尖。朝恹的声音很轻地响起:“这种事情,总要你自愿的。我才二十一,等得起。”
顾筠吞吐一下:“我心里是有夫君的。”
朝恹道:“好。我心里也是有你的,这与你是什么身份无关,我爱的是你这个躯体里面的魂魄,这份心意,即便以后你丑了,老了,或者某日突然由女变男,也不会改变。”
顾筠几乎有一瞬间觉得对方已经知晓自己身份,他看着对方,敷衍地嗯了一声。
因为生理激素这个大因素,情感上头,男人女人什么情话说不出来?或许有一天,他自己也能说出来。
等到真相大白,冷水浇头,整个人凉了半截,什么也不作数了,此时再提什么情话,那就是一个笑话。
经历当下失忆与许景舟两件重要事情,顾筠知道朝恹确实是个诚实守信之人,但人都是会变的,特别是身处高位的人,各种诱惑,络绎不绝,因而顾筠绝不会完全信任对方。
如果可以,他希望对方赶紧碰上心仪之人,这样他就能成为一个透明人,想干什么干什么,离开东宫也并非难事。虽然东宫确实吃好喝好,想做什么做什么,也不用干活,更没人给他脸色看……他整天像只米虫,但是吧……
伴君如伴虎,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顾筠心如明镜,看得很清。他敷衍完了朝恹,不安消散,面对当下场景就有些许尴尬,之前想着好友,咬牙冲就完了,结果冲到半路,目的达成了,对方不要他弄……顾筠偷偷瞅了一下,没见消停,更加尴尬,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他将视线放到一边,擦了擦手,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对方,面红耳赤,道:“夫君,喝茶,降火。”
朝恹盯着他看了几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顾筠拿回一只空茶杯,一面起身一面询问对方要不要再来一杯,对方将他禁锢在怀,掐着他的下巴,吻了上来。
顾筠错愕,不是说了要等他自愿吗?顾筠刚对破太子建立起来的比较高的信任碎了一地,但他心态过分地好,很快稳住,冷冷朝下伸手,指尖触碰到了对方手背。
“言而有信。”破太子抬眸,结束了这个吻,鼻尖抵着他的鼻尖,“我自己来,你别动就是。”
顾筠:“……”顾筠快速收手,抬起脑袋,目视暗色调的车壁。马车行走在宽阔大道之上,时不时碾过石子,颠簸无比。顾筠却于车轮转动的嘎吱嘎吱声中,清晰捕捉对方那些细微的声音。
忽而,马车来了一个大转弯,顾筠坐得不稳,伸手抓住对方手臂,下意识偏头下看,便什么都看见了。
朝恹一直看着他,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看来的目光,汗水顺着挺拔鼻梁往下流淌,他贴近顾筠耳朵,轻轻咬住,问道:“以前有过其他人吗?”
“什么其他人?”顾筠身体打了一个战栗,一把推开对方脑袋。朝恹见到他的反应,便全然明白了,喟叹一声,笑着说道:“阿筠很乖。”
顾筠逐渐反应过来其他人是什么意思。他猛地转过了头,将臊热脸庞埋至对方的肩颈,咬上对方脖颈。我连恋爱都没谈,你竟然敢认为我搞了那种事情。不过想想,这个时代,他这个年纪普遍成亲了,再快一些的人家,指不定孩子都能到处跑了,对方不了解他的从前,问出这话,倒也正常。
顾筠松嘴,他并没有下重口,只是轻轻咬了一下,留下一个浅浅的整齐牙印。随后,低头一看,月白色裙摆脏了.
顾筠决定再不穿那身衣服。
凉亭,许景舟想了片刻,回道:“郭阳泉这人现在已是个年轻男子,比我要大上一岁,小说设定对方全家都被流窜到当地的强盗杀了。”
顾筠没有回话。
许景舟朝他看去,见他目光失去焦距,似乎在走神,他抬手敲了敲桌面,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顾筠如梦初醒,他揉了揉耳朵,还算镇定,道:“重说一遍。”
许景舟拿他没有办法,重说了一遍。顾筠听罢,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我说他家遭难之时。”
“算了算时间,好像是这两年的事情。”
第73章
顾筠道:“关于郭阳泉,还有其他线索吗?”
许景舟道:“这人强壮高大,痛恨朝廷,莽撞,重情义,武力不高,号召力强,取得他的信任在我看来简单。至于其他,记不得了,这人本身就是一个配角,给他太多笔墨,会影响小说节奏,作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顾筠将其统统记了下来,心道:那日他对郭阳泉的补充描述倒也不错。
他对许景舟道:“你在此等等我,我去找朝恹。”
许景舟立刻明白了,道:“你已经找朝子钰帮忙了?”
顾筠道:“对。这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毕竟依照我们的实力,不足以做好这件事情。另外,我向朝恹坦白了一部分事情。”
许景舟惊呼一声,因为顾忌着赵禾等人,这道惊呼被他压得很低。
“你怎么敢?你确定他失忆了?现代大夫都不能确诊的病症,古代大夫连个仪器都没有,你信他们的话?”
顾筠笑道:“我只能相信,毕竟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果我连相信也做不到,那我日后就会提心吊胆,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他骗我也没有好处。而且我相不相信,都是要坦白一些东西的,否则怎么把你弄出来?”
许景舟道:“你还笑得出来。”
顾筠懵逼看他:“那我应该哭吗?”
许景舟说了句得了吧,他催促道:“你向朝子钰坦白了什么,快给我说说,以免后头被他问起,漏了馅。”
顾筠如实告知对方自己坦白了什么。
许景舟全数记下了。
顾筠道:“那我去找朝恹了。”
“走吧!”
这个时间,朝恹已经上完早朝回来了,本来要去中书省处理政务,但因为受伤了,皇帝就特许他这几日不必上值,命其好好修养。
至于当日参与打架的人那便惨了。
皇帝早朝时候大怒,将其官降一级。宁付与刘提督这两个罪魁祸首,还挨了二十大板。
至于两位皇子“朝颂”、“朝耀”,先是把他们党羽拉出来,打了一顿,又勒令他们闭门思过三个月,胆敢出门,腿都给他们打折。做完这事,皇帝还把他们身边的人,杖杀了,让黄大监挑选合适的人,补上空位。
燕王、孟家等,一一安抚,受伤严重者,如朝恹一般,特许几日的假。
处理完了这团乱糟糟的事情,皇帝把替换死囚的事情捞了出来,命令孟旐戴罪立功,进行彻查。说是戴罪立功,其实是想给孟旐官升上一级。
孟丞相晕倒,不管根源是什么,最后总要找到他主持公道。要他重罚胡丞相,那也不行,轻轻罚上一下,差不多得了。
昨晚胡丞相携了奏疏来找他,他打开一看,《乞恩致事疏》,对方想要休仕,奏疏上写的原因他没仔细看,那肯定是假的,真正原因,双方心知肚明,不就是气晕孟丞相这事。
皇帝能同意他休仕?那肯定不能,他休仕了,朝堂就没人能够压住各方势力了,而且容易致使孟党独大,要说最能给他解决烦心事的还是胡丞相,因为对方不拘一格。胡丞相自己也不想休仕,上这份奏疏,就是想要解决气晕孟丞相的事情。
于是皇帝和胡丞相心照不宣上演了一场感天动地的君臣父子戏码,随后皇帝小惩大诫,把这事糊过去了。
双方现在都很满意。
这事重点在于怎么安抚孟丞相孟怀朴。
信重归信重 ,孟怀朴不能再往上升了,加封爵位(世袭),那也不行,这样下来,权势太盛,容易生出其他心思,万一越到他的头上可就不好了。那就只能在对方子孙身上做文章了。
给孟旐升上一级差不多了,他都没追究对方失职。
敲敲补补,又是河清海晏的一天。
皇帝自觉把事情处理漂亮了,心情大好,撤去还要来个晚朝,批判全体官员的事情,搓搓双手,命人收拾东西,今天下午就去慈宁寺。
终于能够干正事了。
至于政务,如从前一般,几位丞相和太子负责,部分重要奏折则送他的手里,由他批阅。
慈宁寺此地离皇宫不远,快马加鞭不过半个时辰.
孟府昨夜发生群殴事件,几位长公主自然也是听到了风声。
今日一大早,她们就派了府中的人出去打探,早朝散后,她们就得知了群殴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过大部分长公主并不关心此事,派人给此次受到处罚或者受到牵连的,自己看重的人送了礼去,便讨论着要不要去慈宁寺陪着皇帝。
含珠长公主作为皇帝的亲姐姐,并不关心皇帝的事情,反正无论如何,她的长公主地位都不会动摇。
她琢磨着的是群殴事件。
据说此次太子进行劝架,受到牵连,太医说是,伤得不轻,陛下还给批了几天假。
她想着要不要带上柔嘉郡主去探望太子。但又怕其他人得知了,说她给她女儿稳着太子妃位置,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不过她也对此厌烦,她堂堂一个长公主,还需要巴结侄子不成?再则,柔嘉郡主经她宠着长大,天真烂漫,要她得知,总归不好。
想要彻底处理这些损害她们名声的声音的主人,依她的能力办不到,毕竟皇帝没有给她实权,表面风光罢了。
含珠长公主烦心地在华美庭院踱步。
长公主府上家令见状,道:“殿下您是太子殿下的姑姑,郡主是太子殿下的表妹。太子殿下如今受了伤,合该您带着郡主去探望太子殿下。外头的闲言碎语,不足挂齿。他们不过是嫉妒罢了,嘴脸都不要了。”
含珠长公主心里是想无视闲言碎语,带着女儿去探望太子的,她差的就是这样一句劝慰的话,如今家令把这句话给补上了,她不再犹豫,下了决定。
她派人寻来柔嘉郡主,拉着女儿细细看了一圈,满意点头,道:“婉儿,你前些日子给子钰做的香囊呢?”
柔嘉郡主今年十三,再过两年就能出嫁了,再早一些,也是行的。但是太子迟迟没有表现出来要娶柔嘉郡主的意思,这让她有些着急,她虽说手头没有实权,驸马也只是乖顺,能力平平,但是她手头拥有大量钱财,另外还有一支太上皇帝赐给她的军队。太子跟她家结亲,并不吃亏。
含珠长公主之前寻过皇帝,要他把这桩婚约定下来,对方顾左言右,就是不肯同意。
好生没有意思!
含珠长公主心道:难道你不同意,我就不能达成目的?
柔嘉郡主化着淡妆,稚嫩的女孩,娇俏无比。
她自然知道母亲的意思,母亲经常同她说起太子哥哥是她的良配,洁身自好,谦谦君子,她偷偷观察太子哥哥许久,确实如此。虽然外界对太子哥哥评价不高,远低于先太子哥哥。
她捏着手帕转了转,抿着唇瓣,压着笑意,示意贴身丫鬟去拿香囊。
少女情怀,几乎要从每一个动作溢出。
含珠长公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子钰不知从何弄了一个妾室到房里,听说有些宠爱对方,给对方求了次妃名分,或许这次去探望子钰,会碰到对方,你莫要与对方计较,你是郡主,对方是谁?你与她计较,跌了身份。再则,妾室就是妾室,哪里比得过正妻?子钰不过是没,”
柔嘉郡主愣在原地。
“婉儿?婉儿?婉儿?”含珠长公主连叫三声,柔嘉郡主方才反应过来,她才呐呐回道:“阿娘,我听着呢。太子哥哥什么时候纳的妾室?”
含珠长公主皱起眉头,道:“前些日子吧,记不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柔嘉郡主把手帕揉作了一团,低下了头,轻轻说道:“我不想去找太子哥哥了。”
含珠长公主点着她的额头:“你是脑子坏了吗?你又在想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那本来就不可能,就不该给你请那女官教导你,现在学成什么样了?世间男子,哪有拥有一个女子的道理,更况且他是太子,未来……你也明白。你只要是正妻就好了,如此,在他心里,便没谁能够超过你。子钰不好好把握,你还想要谁?其他男子都不如他了!不过纳了一个妾室而已!”
柔嘉郡主沉默片刻,握紧手帕,压下眼泪,道:“我知道了,阿娘。”
阿娘说得确实不错。
她是阿娘,万万不会坑我。
即便是她的爹,一个驸马,都有两个妾室,几个没有名分的陪床丫鬟.
赵熏奉娘娘之命,提着食盒,来到东宫,探望太子。
或许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有诚心给佛祖烧香,碰到了最讨厌的两人。含珠长公主和柔嘉郡主。
赵熏暗自撇了撇嘴角,给她们行礼:“殿下,郡主。”
因为淑妃原因,她获朝廷旌表为“孝女”,赐了匾额,皇帝特许她见到皇室成员不必按规矩行大礼。否则她在淑妃身边待着,隔三差五见着太子、皇帝,光给他们行大礼就要把膝盖跪秃噜了皮。
含珠长公主看也不看她,带着柔嘉郡主,径直入了东宫。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比我会投胎?
赵熏等到她们走远了,跺了跺脚,她抱着食盒,喊那带路的小太监,带她去见顾小娘子。现在去见太子,铁定要与含珠长公主与柔嘉郡主撞上,还不如去找顾小娘子,等她们和太子扯完,再去也不迟。
小太监闻言,道:“我去打听一下顾小娘子现在在哪里。”
赵熏向他摆手,等到对方跑着离开,她寻了一个地方坐下,打开食盒,美滋滋趴在桌上,看着里头娘娘要她带给顾小娘子的漂亮点心,默默咽口水。
这点心她也就吃过一次,还是好久之前了。
小太监很快就回来了,道:“顾小娘子现下在殿下那里。”
赵熏耷拉下脑袋。
书房。
顾筠立在朝恹身旁,补充着自己新得来的线索。
朝恹弯腰,正在练字,闻言,道:“你找郭阳泉做什么?听你这个描述,此人不是你那个国家的人。”
顾筠道:“虽然不是,但他对我和许师父特别重要。”
朝恹看向顾筠。顾筠条件反射道:“郭阳泉不是我的情人,也不是许师父的情人。”
朝恹笑了出来:“胡说八道什么。”
顾筠捂住了嘴,朝恹抬起了笔,往顾筠手背三两笔画上一个东西。顾筠拿下一看,是个猪头。
“笨蛋。”朝恹笑道。
顾筠:“……”不是,你有毛病吧?顾筠没有忍住,将手背贴上对方脸颊。墨水没有干,正正好在对方脸颊上头,映出一个边缘模糊的猪头。
朝恹:“?”
顾筠笑了起来,笑了两声,见到朝恹阴沉下脸,立刻收敛了,他暗暗道,顾筠,你怎么敢啊,你试探对方底线,过头了啊!他立刻就要道歉,讨好对方,但对方冷冷道:“站好。”
顾筠不敢动了,对方持笔往他鼻尖一点,再往两边脸颊上划了三下。
顾筠:“?”
朝恹俯下了身,脸放在臂弯里面,肩膀抖动。顾筠摸摸自己脸颊,反应过来了,这破太子搁这里整他呢,你个狗玩意。朝恹抬头,撑着下巴,笑吟吟道:“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你照照镜子,挺好看的。”
顾筠:你看我信你吗?顾筠踢脚就要踹他坐着的圈椅,正在此刻,外头传来一道女声,“子钰,听闻你受伤了,姑姑方弄了两盒血燕窝,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几乎是女声传入书房的刹那间,一个小太监进来了。
“含珠长公主和柔嘉郡主来了,说是探望殿下。奴婢们正要通报殿下,她们听闻殿下在此,直接过来了,奴婢们不敢拦着。”
顾筠看到朝恹表情冷淡下来,他拿了手帕,擦去脸上猪头,对顾筠道:“你去隔间,等我引着来者离开,再行出来。”
顾筠应下。
朝恹几步走出书房,迎了出去,笑容很淡,道:“姑姑。”看向一侧娇俏女孩,微微颔首,“表妹。咱们换个地方叙旧,此地招待不周。”
第74章
含珠长公主没急着应下,先是关切问其身体状况,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她半是抱怨半是愤懑,道:
“子钰带去孟府的人,着实没用,连你也护不住,依我看来,就该统统拖出去斩了!留着有什么用,特别是那刘提督,区区一个宦官,认不清自己身份,但敢在丞相府挑衅,这也就罢了,竟将你牵连了出去”五马分尸也不为过!”
朝恹敛了笑意,平静说道:
“姑姑,这事阿爹已经处理了,便不要再提了,以免惹得阿爹心里不快。我闻听阿爹今天下午便动身前往了慈宁寺,而后好几位姐妹、姑姑都去了慈宁寺,以为姑姑您也会去呢,正要派人告知您需要带上什么东西。”
含珠长公主闻言,道:“我去也帮不上忙,去干什么,给陛下添麻烦吗?”
含珠长公主摇头笑道,“倒是你,着实令人担心。婉儿得知此事,一直心惊胆战,现下见到你没有大碍,这丫头怕是要兴奋死了。”
柔嘉郡主望着朝恹,柔柔喊道:“太子哥哥 。”
朝恹笑道:“一段时间不见,婉儿表妹似乎长高了不少。”
几人说着,朝春和殿正殿厅堂走去。
柔嘉郡主道:“太子哥哥不够注意婉儿,乍然一见,便觉婉儿长高了不少 。”
朝恹道:“这倒也是。我事情繁多,表妹又不常出府,距离我们上次见面,算来已经是好几个月前了。”
柔嘉郡主因而问道:“太子哥哥你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并不相信,前段时间,太子哥哥是病卧在床,以至于不能见外人。太子哥哥绝对是出意外了,这不是直觉产生的结果,而是依据各种异常推断出来的结果。
话毕,但见太子回首看向了她。
她自背后起了一层寒毛,嗫喏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太子哥哥知道的,我一向不会说话。”她拿出了自己绣的香囊,“太子哥哥,你瞧瞧这个香囊怎么样?”
朝恹接过那只香囊,金银相间的绣纹在阳光底下散发着明亮的光亮。
“犹记初见表妹,还是一个襁褓里面的婴儿,现下都会绣出这般精美的香囊了,不知京中哪个郎君能够配得表妹。”
柔嘉郡主腼腆地笑:“太子哥哥,我……”话没说完,那只香囊落到她的手上,“太子哥哥?”
“拿稳了。”太子收了手,笑容温和,“表妹这只香囊留着送与心仪郎君,必然极好。”
柔嘉郡主道:“我……”
太子道:“倘若没有心仪郎君,以后遇上好的郎君,我舍了这脸,充当红娘,给你们牵线。表妹过得好,我也安心。”
柔嘉郡主攥紧香囊,眼眶慢慢红了:“太子哥哥,难道我在你眼里只是表妹?”
太子惊诧看她,道:“表妹这是什么意思?”他笑了笑,“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能够明确告诉你,你一辈子都是我的表妹,我会竭尽所能护着你。”
含珠长公主为了给两人交谈的空间,特意落后几步,连带着下人们也被她拦在后方。她看着两人的背影,高大,娇小,实在相配,正在心里乐呵,便见自己女儿忽而朝着前方跑去。
丫鬟们见状,连忙追了过去。
含珠长公主即刻来到朝恹身旁,道:“子钰,你们两个闹矛盾了?”
朝恹道:“姑姑,我也不明白,正说着话,表妹就走了。”
含珠长公主面色不虞,看他一眼,追了过去。追出数步,在一回廊,见到了被众多丫鬟围起来的柔嘉郡主,隔着一段距离,她便看到对方正在低低地哭。
含珠长公主道:“跟娘说说,怎么回事?”
柔嘉郡主背过了身,面对墙壁。含珠长公主示意丫鬟们退下,握住女儿胳膊,道:“回头,好好说话。”
柔嘉郡主捏着手帕,擦去脸上眼泪,转过了身,抽噎着道:“阿娘,太子哥哥只是拿我当表妹。”
含珠长公主道:“你跟他表明心意了?”
柔嘉郡主道:“太子哥哥不要我绣的香囊,还说要给我寻个好郎君,我就忍不住试探了他,是不是只把我当作表妹,他听出来我的意思了,对我说是的,还说会护着我。这与直接拒绝我有什么区别?我实在没脸了,阿娘。”
含珠长公主脸色很不好看。
柔嘉郡主拉住了含珠长公主的手,道:“阿娘,我不喜欢太子哥哥了,我不嫁他了。”
“糊涂!”
含珠长公主瞪她。
“他现在不喜欢你,你们成婚了,在一起时日久了,他发现你的好,自然会喜欢你。即便他不喜欢你,那又如何?
“世间大部分夫妻都是貌合神离,与那些娘子相比,你要好上不少。你是太子妃,你的儿子女儿都有封号,日后子钰登基,你就是皇后,你的儿子女儿是太子是长公主。
“你要嫁给旁人,你能有这样好的日子?凡事都要自己争取,你的郡主封号就是我向陛下争取来的,旁的长公主的女儿,就是普普通通的宗室出女。”
柔嘉郡主嗫嚅着嘴唇,眼泪还不断往下掉着。
含珠长公主道:“别哭了,真不像是我的女儿。”
柔嘉郡主擦去眼泪,道:“阿娘,太子哥哥不喜欢我,舅舅不给定下婚姻,我要怎么跟太子哥哥结为夫妻?”
含珠长公主道:“你是一点没有听进去我的话。”
柔嘉郡主道:“我听进去了,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跟太子哥哥结为夫妻。”
含珠长公主道:“过些日子,等那顾小娘子正式迎入东宫,被册封为次妃,我找个理由,把那顾小娘子召来府里。
“你同她处好,好好学学她。听闻这顾小娘子品行端正,秀外慧中,想来并非用的下作手段,爬上太子的床。
“你同她学好后,我便找个机会悄无声息杀了她,子钰伤心之时,你去安慰,十有八九,这婚就成了。”
柔嘉郡主道:“杀了她?阿娘,不……”
含珠长公主冷冷说道:“一个妾室而已,她能为你而死那是她的荣幸。”
柔嘉郡主道:“我们可以把她送出京城,再不许她回来。”
含珠长公主道:“为什么要这么麻烦?一个消失的人和一个死去的人,谁更让人记挂?你不要同你爹一般,优柔寡断,这样是做不成事的!要不是你自个儿不行,不能叫人喜欢,何至于出此下策。”她的表情有些狰狞,胸脯剧烈起伏。
柔嘉郡主虽不是第一天见到含珠长公主这样,却仍是被吓住了,小心往后退了一步。
含珠长公主道:“行了,去跟子钰道别,我们回去了。本来是想你和子钰培养培养感情,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柔嘉郡主:“是。”
含珠长公主道:“你总要为自己以后考虑。难道我会害你不成?”
柔嘉郡主道:“是。”
柔嘉郡主换了一条新手帕,擦干眼泪,抬起头颅,正要跟上含珠长公主,余光却见对面树荫小道跑过一群人。
似乎是命中注定,柔嘉郡主一眼注意到了为首粉衣女子,对方跑得很快,后面几个宫女有些追不上,边跑边大口喘气。
这位粉衣女子有着一头叫人惊讶的,只到脖颈下面一点的黑色短发,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还是敏锐地窥到对方身上那份旺盛的生命力。
在此之前,所有女子里面,她只在赵熏身上窥到过这份旺盛的生命力。
不过后者比之前者,似乎缺少了什么,不足叫人一眼看去便觉精神一振,似乎久旱逢甘霖。
虽然如此,她还是更加喜欢赵熏,不过对方并不喜欢她,她清楚知道原因。
这是因为今年春季,赵熏带着她在东宫花园扑蝶之时,不小心撞坏了她娘送来东宫的珍贵牡丹。
那株牡丹,宫女捧在手中,正送往花房,两者于一处拐角相撞,全无防备,牡丹从宫女手中脱落,摔到地上,瓷盆破碎,花瓣散下一片。
她娘知道了此事,便在赵熏登门道歉之时,说她是有爹娘生却没有爹娘养的野丫头。
当时她也在旁,想要帮着赵熏说话,但见她娘正在气头,心中害怕,到底没有开口,反而被她娘拿着用来打压了一番赵熏。
至此,赵熏再不同她玩,见面只有客客气气的一礼,她写信给对方,试图修复关系,但并没有用,行到山穷水尽,只能沉默了。
到底是她的错。
粉衣女子和那几个宫女很快消失在视野里面,柔嘉郡主收回目光,一面想着她是谁呢,一面跟上走出好些的含珠长公主.
“顾小娘子真是能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跑的小娘子。”
“跟着顾小娘子,我饭都要多干一碗。”
“幸好顾小娘子喜欢看书,一看就是半天,并不四下闲逛,否则我这些天下来,腿都得断了。”
几个宫女随着顾筠回到许景舟所在亭子,个个扶着膝盖,汗水直流。
赵禾见状,打发她们下去休息片刻。她们此刻喝了一碗茶水,缓过劲来,聚在一起,嘀咕起来。
嘀咕几句,有人笑道:“这样也好,这说明顾小娘子身体跟赵小姐一样好!咱们呐,不必跟着担惊受怕,也不必多出许多事情来。”
“这倒也是。”
“顾小娘子总是赏赐东西给我们吃,又从不骂我们,正如殿下一般,我是愿意一直侍候顾小娘子的。不过,我有些担心……”
“柔嘉郡主万一真的成了太子妃,会不会针对顾小娘子。毕竟殿下偏爱顾小娘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观殿下这态度,未来仍然是会偏爱顾小娘子,再毕竟顾小娘子跟赵小姐差不多,很多时候都不像个淑女,又蹦又跳。”
这头宫女们担心着顾筠,那头,顾筠开开心心和许景舟说着,他向朝恹补充有关郭阳泉的线索之时,朝恹说以后他俩想要见面可以去他的一处私宅。
两人频繁在慈宁寺见面,难免不会叫人碰上。
第75章
许景舟点头,道:“这样也好。”
顾筠道:“再过些日子,我确定了对方的底线,求他把你弄出慈宁寺,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许景舟道:“这个不急,我当和尚其实当得很是滋润,偶尔还能借着办事的名义,在外偷偷摸摸吃上顿肉。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犯险,大不了……”左右看了看,确定赵禾等人规矩的没有靠近,说完剩余的话,“咱们就撤,总有办法安全离开。”
顾筠应下。
许景舟不便在此久留,慈宁寺那头见不到他人回去,或许会以为出事了,进而报官。他掏出玉饰交还给顾筠,道:“玫瑰露下次见面,我带给你。”
顾筠道:“朝恹没说还给他,就是不计较这事了,没有关系,卖了就是。”
许景舟闻言,收起玉饰,道:“玫瑰露我还是要给你带来,它不能卖了,我弄清了,这玩意是皇家御用之物。”
顾筠惊了一下,面露愧意,道:“我……”
“咱们之间,用不着道歉。”许景舟道,“我头一次在这个地方见到所谓皇家御用之物,还不是以为是普通东西。”
顾筠听进了安慰,但也越发警惕,暗道以后再要卖什么东西,一定要弄清楚东西的价值,不能主观臆断。
许景舟离开了。
李澜奉太子之命,负责护送许景舟平安回到慈宁寺。若对方需要帮忙,他也要帮忙.
许景舟离开不久,赵熏来了,她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娘娘要我给你带的点心,我可以吃两个吗?”
顾筠闻言,笑了,道:“当然可以。”
赵熏笑得露出八颗牙齿。听得周围宫女低低地笑,赶紧捂住了嘴,打开食盒,端出点心。
这是一盘过分精美的点心,个个如同海棠花,散发着淡淡的香甜味道。捏起一个,咬开,油炸出来的点心,层层酥脆,中间湿软,甜度适中,还夹着什么果子颗粒,很是好吃。
顾筠之前从淑妃那里打包回来的点心早就吃完了,正在想念,淑妃和赵熏就来雪中送炭了。
顾筠和赵熏两人,把一盘子点心分食了,靠着椅子,都满足了。
赵熏道:“我本来是要先去探望殿下的,但遇着两个讨厌的家伙前来探望殿下,我不想与她们在同一个地方,就先来找你了。这两个家伙现在还没离开,真是会耽误殿下时间。”
这还是赵熏头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得特别讨厌某些人。
顾筠知道她口中那两个家伙是谁,指的是含珠长公主和柔嘉郡主。
他从朝恹那里离开后,问了随行宫女,她们告诉了他来者的身份,并透露这位含珠长公主争强好胜,如春日里头的蜂子,如天上变化无常的云波,是皇亲国戚里面最为嚣张的人。
作为皇帝的亲姐姐,她一直想要柔嘉郡主成为太子妃。
柔嘉郡主是含珠长公主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柔嘉郡主满月之时,她整日整日闹着皇帝,要他给自己女儿封为郡主。
不过几天,如愿以偿。皇帝对自己这些姐妹女儿,越来越好了。
顾筠对此没有什么想法,只要不牵扯到他。
此时,听得赵熏抱怨的话。
顾筠讲了一个通俗易懂的冷笑话去哄对方。对方一听就笑了起来,道:“再说几个!”
顾筠又讲了两个,赵熏缠着还要听,顾筠无奈道:“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你要跟我一起看书吗?”
赵熏:“欸?”
赵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道:“我不爱看书,我看着书就头痛,密密麻麻的字,蚂蚁似的,一个一个往我脑袋里钻,我脑袋根本受不了这么多东西。你就放过我吧!”
顾筠也不强迫对方,请赵禾把自己没有看的几本书拿来,他要接着看完。
这个时代,书是昂贵的东西,特别是这种外面买不到的书。
他所看的书,小部分是从春和殿太子书房摸来的,大部分是从太子专用,藏着各类典籍的大本堂拿来的。
朝恹许他去看,不过为了避免麻烦,他同赵禾拿走书时,要去左春堂书吏那里登记一下所借书籍。
这也不麻烦,左春堂在文华殿里头,大本堂就在文华殿附近,走去登记一下并不困难,里头的书吏也不难为他,客客气气就给他所借书籍登记了。
顾筠想,对方为难自己,可能自己还没发火,赵禾就要飞奔着去找朝恹告状了。
朝恹还给他安排了一位授课老师,这人是大本堂里面的翰林学士,四十来岁,他总是觉得女子不够聪明,不肯把书往深了讲。
故而顾筠之前听了半天,便不去找对方了,只对朝恹说,听人授课太过束缚,他还是喜欢自己看书。
其实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顾筠怕对方发现他看书另有目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
顾筠一直在找那黄金屋,以便对方成为自己手中,另外一副强有力的牌,增加掌握自己命运的筹码。
说实话,他不想离开东宫。
这里待遇太好了,他非常满意他的米虫生活。在东宫这段日子是他穿越过来,过得最为舒适的时候。
如果不是伴君如伴虎,他就赖在东宫不走了——其实现在,留在朝恹身边就跟留在老虎身边的念头,有些动摇了。
朝恹那个时候都能忍住,言而有信,那么其他事情,应当也能言而有信。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离开东宫?当朝恹不是威胁了,东宫就是他梦想的住所,吃穿用度样样不错,还有人给扛事,他还要什么自行车?
顾筠试探朝恹,并不只是为了试探对方底线,还是为了看看对方在发火的时候,会不会信守承诺。
这是他现在的想法,人生那么漫长,以后很有可能想法就变了,想要出去闯荡,想要改名换姓,参加科考,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他是个活在当下的人,现在想要什么,现在就去争取什么,顶多为此设个退路.
顾筠翻开一本书。
因为不敢明目张胆寻找黄金屋,顾筠借书之初,都是随意拿上些书借出,等到后边,方才夹杂着自己想要的书一并借出。
此时,他拿着的书,就是一本随意借出的书,他想要的书,在这本下头两本的位置。
赵熏见此,命人打听含珠长公主两人离开没有,等到下面的人回上一句离开了,立刻就去探望太子。
顾筠起身送她,正在此刻,天色骤变,大风卷着大雨,如大山倾倒一般,忽地来了。
顾筠放在桌上的书全被掀飞出去,有一本甚至落到亭子侧边的花圃里面。顾不得许多,顾筠先冲出去捡拾落在花圃里面的书,这书正是他想要的书。
它是一本游记,作者考察大宣多省,以日记体记录下了这些省的地貌、水文、矿产。
顾筠捡起,此书打湿过半,溅上不少泥巴,面朝地面那两书页最为严重,已经看不太出来上面的字了 。
顾筠愣住。
老天变脸得太快,赵禾等人没有带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一部分人去拾书籍,一部分来找顾筠,请他回到亭中。
顾筠没动,捏着那本游记,转动眼珠,可怜巴巴地朝赵禾看去。
赵禾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顺势看去,道:“这是拓本,不是原本。顾小娘子不必在意,没有关系。”
顾筠这才放心了,不等对方催促,忙回亭子。幸而之前遣了几位宫女下去休息,否则这个不大的亭子,根本装不下在场之人。
顾筠站在桌前,接过手帕,一点点擦去书上水渍和泥巴,但终究不能恢复如初。幸好其他书籍只是打湿了一些边边角角。
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谢绝宫女们想要给他擦拭雨水的好意,翻动手头的游记,翻了仅仅一页,他便知道,自己找到了黄金屋。
他的瞳孔震颤,借着晦暗天光,看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现在还有心情看下去,你不冷吗?”遭到天气阻拦,还未走出亭子的赵熏走了过来,关切说道。
顾筠不动声色合上了书,道:“不适合小孩子看。”
赵熏:“?”
赵熏:“我都能嫁人了,哪里是小孩子!”
顾筠站起了身,比了比两人身高:“矮一个头哦。”
赵熏:“……我还能长的!”
顾筠心情甚好,抿着嘴唇,轻轻地笑。
赵熏看看他,再看看他,拧着手帕,红着脸道:“你长得真好看。我要是能找个你这样好看的人,我做梦都要笑醒。”
顾筠笑道:“可以的,赵小姐。”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顾筠送走赵熏,回到春和殿偏殿,头发湿透,鞋袜淌过泥水,也已湿透,衣服还好,只是表面两层湿了。
张掌设等人大惊失色,生怕他着了风寒,赶着他去泡了个热水澡。
顾筠借着这个热水澡,把白纱拆了,背对铜镜,观察伤口。
伤口全然愈合,直直一条,不见发炎,并不凸起,宛如一根稍粗的红绳,横在背部。
第76章
大夫技术很好,看不到一点缝合伤口的缝线。大夫用的缝线是桑皮线,人体能够吸收,故而不需要拆。
顾筠摸了摸伤口,有些许痒。他心知,这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沾水了,便拧干帕子,擦了擦伤口,随后摸出祛疤药膏,涂到伤口上头。
这药膏涂上去,有着几分凉意。
顾筠放好药膏,穿上衣服,打了盆水,顺手洗了头发。作罢,他顶着一头湿发和满身香气出去了。
方才踏出房门,便被张掌设等人拉入暖阁,先用数根热乎乎的布巾硬生生将他的头发擦到差不多干了的地步,随后端来满满一碗红糖姜茶,要看着他喝了。
顾筠讨厌红糖姜茶,捏着鼻子喝完,来不及嫌弃姜茶的怪味,便被张掌设塞进嘴里的一块齁甜的蜜饯,甜得脑袋嗡嗡响。
缓了一会,缓了过来。
他动了动嘴,姜茶的怪味没有了。
也行吧,顾筠拧着眉头,慢慢吃完蜜饯,连喝两碗热汤,甜味方才散去。
他请张掌设等人出了暖阁,多点几盏灯,窝入床榻,借着灯光,接着翻阅那本游记。
翻阅完毕,顾筠心里有了底。
他穿上鞋袜,抱起这些沾有污渍的书本,前往大本堂,看看有没有办法去除污渍,顺带再借些书,他还需要一些信息夯实黄金屋,希望能够在书籍上头找到这些信息。
朝恹送走含珠长公主、柔嘉郡主片刻,大雨滂沱,他将剩余的字练完,又练了片刻武,将近日发生的事情仔细写到纸上,叠好塞入信封封好,等到赵熏来了,将信封交于对方,要她交于淑妃。
赵熏道:“知道了。娘娘要我问您,您的伤势如何,娘娘说,不许说谎,否则叫您好看。”
朝恹笑了一声,道:“不碍事,小伤 。劳烦阿娘牵挂,你回去了,帮我照顾好阿娘,天气越发冷了,阿娘在那清冷寺里,别着寒了。”
赵熏应下,道:“娘娘说,皇帝去了慈宁寺,她会看好皇帝,让您别担心。”说罢,又说,顾小娘子淋雨了,我的任务完成了,该回慈宁寺了,催促他去看看顾小娘子。
朝恹正有此意,不等她说完,抬腿就走了,直把赵熏气得跳脚,说殿下见色忘妹。
淑妃娘娘的远房亲戚的女儿,那也勉强算个妹妹不是?
朝恹已然走远,听不见这话。
长长的一段路,对于朝恹这类习武之人,却是再短不过。他来到了偏殿前头一点的位置,尚未踏进殿中,便见顾筠抱着几本书,风风火火,出来了。
对方不曾注意到他,眨眼工夫,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了。赵禾随后也从偏殿出来了,他翻出之前的借书条子,正要去追顾筠,余光便瞥见了朝恹。
“殿下——”
朝恹抬手示意不必行礼,让他做自己的事情。
赵禾应下.
几日之后。
顾筠来到大本堂,把这几日借的书籍全数归还大本堂,又问了大本堂的人,确定之前那几本书上的污渍都已解决了,心头彻底轻了起来,他想着应该找朝恹好好谈谈了。
这几日,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寻到夯实黄金屋的信息了。
赵禾瞧着他高兴,也跟着高兴,说着讨好上头的话。
顾筠听着他的话,出了大本堂,向着春和殿正殿走去。
朝恹下了早朝,这会回来了,要换身常服,去建造登仙楼的地方看看。
赵禾是个识趣的人,说了几句,便不说了,默默跟在顾筠身后。
秋末阳光透过大片大片的槐树灿黄叶子朝着走道撒来,周围特别安静,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像水一样,蒸发去了一段,顾筠仿佛回到老家附近的寺庙里头。
老家还有他的爷爷奶奶,两人身体健朗,喜欢乡间生活,不愿意来到城市生活,所以国庆时候,他们一家人必定回到老家,陪同老人家过节,其他时间则看情况。
老家四公里外有着一座仿明的寺庙,名为云山,里头栽了不少槐树。
两个老人家平日喜欢坐上公交,去寺庙里头烧香,求佛祖保佑全家老小,顺带做做义工。
回到老家,见不到人,便知两个老人家去向。
此时,顾筠便会从仓库里头搬出自己精心挑选的自行车,长腿一跨,坐上椅垫,蓝天白云之下,沿着仿佛无尽的道路,迎着凉风,飞奔着去云山寺找人。
到了地方,把自行车停下,几个跳跃,进入寺庙,穿过槐树投在地面的斑驳光影,于佛堂找到二老,并给蹭来的大肥橘猫奉上猫条——
“轰隆!”忽然,顾筠脑袋里面响起一声巨响,不等他分辨清楚,声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窒息感……
“顾小娘子——”赵禾的声音将他唤醒,窒息感如潮水褪去,顾筠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缓过劲来。
他是最近睡得太少了吗?为了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顾筠接连几天,只睡了两个多时辰。
顾筠闭了闭眼,细细感知一番身体,不觉有何不适。应该是睡得太少了,调整作息看看,如果这样了,日后还出现这种情况,那就得看大夫了。
顾筠快步来到正殿,余光瞥见一群宫女太监抱着红绸等物,正给四下建筑,披红挂彩,有些诧异,这是在干什么?来不及多想,撞见换好衣服,正要出门的朝恹。
顾筠一把拉住朝恹,竖起一根手指,道:“殿下,给我一盏茶的时间,我有事跟你说。”
朝恹垂眼看他,片刻,道:“好。”他握住顾筠的手,将他拉到寝室,关好门窗,道,“说吧。你应是要重要的事情要同我说。”
顾筠动了动手指,对方握紧了他的手,算了,他看着对方眼睛,道:“殿下,我想要一批钱,一批人。”
朝恹:“嗯?”
朝恹笑了,他把顾筠压到怀里亲吻,吻得对方喘不过气,需要抓住他的手臂,稳住身体,方才问道:“你要造反还是要杀我?”
第77章
—
顾筠不等缓和,轻轻呼吸新鲜空气,仰头看他:“我有个提高军队战斗力的想法,想要实践。”
朝恹目光锐利起来,垂眼看着顾筠,对视片刻,他目光柔和下去,松开顾筠,摊开文房四宝,道:“说吧。”竟是打算记下。
顾筠莫名有种压力,他走到朝恹面前,从袖中摸出一张卷起,一尺长的纸,朝对方递去:“不必那么麻烦,我准备好了。”
朝恹:“倒是周全。”抬手去接,那纸却从他的指尖划过。
朝恹平静如水的目光落到顾筠身上。
顾筠不退不避,道:“如果成了,作为交换,您要答应我三件事情。我要的钱和人都是您必要的投资,投资的意思就是为达到一定目的,即提高军队战斗力的目的,而投入的钱财等。您总不能什么都要我这个出主意的人去筹备,空手套白狼。”
朝恹看他片刻,自鼻腔发出长长一声叹息,往后靠着椅背,道:
“如果成不了呢?你要一批人,一批钱,对于我来说,也是有着压力。我至少要见到一点成效,否则没法同我这边的人交代。”
顾筠没有想过成不了这个问题,不过对方既然提出这个问题,那他就必须认真回答。
顾筠道:“如果成不了,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朝恹低低地笑。
顾筠道:“任何事情都有风险不是么?殿下,您难道是畏首畏尾之人?”
朝恹道:“顾筠,你好大胆子。”
顾筠笑道:“殿下,您纵容出来的。”
朝恹示意他坐到自己腿上,顾筠犹豫几息,走到扶椅边上,站了几息,挪到对方面前,缓缓坐了下来。紧实的肌肉,热度较高,他动了动身体,择上舒适位置,面色一片别扭,道:“可以了。”
朝恹从后将他抱住了,垂首低眉,捏住那卷纸,稍微用力,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
顾筠握住他的手腕:“你还没有答应我提出的交换。”
朝恹道:“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
顾筠道:“我还没说是哪三件事。”
朝恹道:“这三件事总不会超过我的能力范畴。”
顾筠松开了手。
朝恹就着这个姿势,展开卷纸,里面用着炭笔画着他看不懂的图案,综合来看,似乎是一个精细物体的结构图,“这是什么?”朝恹问道。
顾筠道:“突火枪。”
朝恹道:“突火枪?这是什么东西?火枪么?与我所见的火枪拆分零件不同。
“目前军队以刀弩为主,火枪为辅。火枪威力很弱,几乎不具备杀伤力。
“你所提供的火枪,比之军队现下所用火枪有何优点?如果它的优点小于我所需要的钱财人力,那就不值得造出。”
顾筠解释:“突火枪是管状射击火器,殿下所说的火枪是燃烧型火器。”
顾筠看了游记,确定宣朝有着能够制作火器的矿产等。
他从一开始就打算研制火器,对于他来说,这个是最快、最好地促使自己身价暴涨,从而掌控自己命运的办法。
不过为了保证火器能够研制出来,且具备军事价值,他又去翻阅了其他书籍,查阅宣朝基础工业和技术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火器的铸造需要一定基础工业和技术支撑,比如冶铁技术。
不光火器如此,其他跨时代的东西,亦是如此。
顾筠发现宣朝基础工业和技术发展到了可以铸造突火枪的程度。
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是本小说,作者设定不够完善,忽略细节,制造了这么大的bug,也可能是皇帝和官僚集团为了保位维稳、利益,刻意压制,且其他国家造成的威胁不足以压迫大宣研制火器。
总之,大宣火器技术处于萌芽时期,研制出来的火器,燃烧型为主,以火焰、毒烟扰乱敌军,实际穿甲杀伤力弱,用于辅佐冷兵器。
另外,大宣的农业发展水平,也不算多高。
留给他的施展空间特别地大。
顾筠琢磨了一下,决定研制突火枪。
突火枪来源于宋朝,顾筠研制的突火枪是宋朝突火枪的改良版,从枪身材质改良到子窠,其性能方面,大幅度提升。
这个改良版突火枪由一个博主制作,制作视频上传当天,他就被请去喝茶了,同时视频下架。
这个玩火的博主就是他哥“顾三思”,然后他是帮凶。
四年前,他看到网上一批人吹捧历史上的火器,和他哥探讨起了这些火器威力。
探讨到最后,他想要做出来看看,他哥作为手工博主,觉得这是一个好素材,欣然同意。两人弄起了争议最大的宋朝突火枪。
那时他哥在上高中,他在上初中,两人弄出,使用一番,得出结论,宋朝突火枪不好使用。
然后,他们查阅资料,基于宋朝背景,把突火枪进行了改良,对比前后,在视频后面贴出相关数据。并提出军事幻想,如果宋朝有了改良突火枪,或许能够改变靖康之耻。
视频上传,还没来得及火,网警就看到了。
最后,他哥担下了一切,爸妈把他哥捞出来,请他哥狠狠吃了一顿竹笋炒肉,而他缩在门后,抱着家里的老猫,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许景舟得知此事,问改良版突火枪还在不在,他想耍耍,最后惨遭怨气冲天的他哥一通法治思想灌溉,再也不提了。
顾筠记性好,至今还记得如何做出改良版突火枪。不承想,居然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其实那件事情后,他因为好奇,还偷偷摸摸深入研究了历史上其他火器,碍于成本、精力、爸妈猛虎下山一样的震慑之力等,这些火器停留于理论层面,他并没有铸造出来。
——高考后,他正式接收到了L大录取通知书,与姥爷同学院“农学院”,且同专业“种子科学与工程”。
火器他只是一时兴趣,他更想要成为姥爷一样的人,保障国家粮食安全与农产品自主可控。
许景舟高考报考的是某著名军校。
那次漂游,他等许景舟如愿以偿,拿到军校录取通知书,才拖着对方去的。出发之时,天空下着小雨,可能老天爷在警告他不要去,但他没有领悟老天爷的意思。
顾筠回想起来,很是觉得对不起许景舟,如果不是他说漂流,两人现在应该走在各自预定的道路。
顾筠定心,继续说道:“殿下所说的火枪,我知道的。
“长竹筒,内填火药,点燃后喷射火焰,以火焰灼伤、惊吓敌人。它的火焰喷射范围很小,确实如殿下所言,威力很弱,几乎不存在杀伤力。
“但突火枪不同,以金属为筒,能够发射子窠(弹丸),您可以理解为火药弩。如同弩机代弓矢,突火枪以爆火代臂力,以竹筒代弩臂,以子窠代箭簇。
“枪如毒蜂袭营,虽小却疾,专攻瞬息之机。声如雷霆,能够致战马惊厥、步兵溃散,震慑之力高于火枪。虽然不能完全打穿最厚重的全身铁甲,但对付锁子甲、皮甲等防护完全没问题。配合弩军,对付重甲骑兵应该是没有问题。普通人亦能上手,且不需要训练多久。”
顾筠道:“不过,它也有缺点,一,在雨天严寒天,枪会出现哑火等问题。二,此枪使用三百次左右会报废。三,需要大量硝石。四,无法骑射游击,因为这枪的子窠需要站着装填。
“故而,突火枪只作奇兵,不可恃之为主力。”
朝恹道:“这枪能够射中多远的敌人?”
顾筠利落回道:“一百步左右的敌人都能解决。”
朝恹笑道:“够用了。”
这种从宣朝到其他国家都不曾有的火器,用得好,足以在短时间内,趁着敌方没反应过来,击溃敌方。
朝恹早些年就意识到了火器的厉害,然而由于大宣从前几任皇帝起,就全面压制火器,不允许研究和铸造,寻到的工匠,没有一个能够造出具备强大杀伤力的火器。
现在大宣军队使用的火枪等物还是前些年的陈货,不过近些年大宣出现颓势,战争频繁,也快见底了。
后面,他好不容易寻到一个自称可以造出具备强大杀伤力火器的工匠,对方却在铸造前一夜,跑了。不知是怕谎言败露遁逃,还是上天也在阻止他进一步探索火器。
然而意料之外,一个顾筠给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朝恹道:“突火枪铸造之法,我可出钱购买。”
顾筠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他不能见钱眼开,什么都忘了。
“我们的交易是突火枪铸造成功了,您答应我三件事情。这个交易进行之时,我会把突火枪铸造之法交给您的人,所以不用另外付酬金。”
朝恹道:“好。”
顾筠听他说好,又有些后悔,想了想,道:“突火枪铸造成功后,我们可以考虑再制作一种火器。这火器杀伤力比突火枪大多了。此物名叫震天雷……”
朝恹听他说完,道:“我更喜欢震天雷。”
顾筠道:“前者我确定可以铸造出来,后者不确定。”
“不确定就是说或许能够铸造出来?”
“对。”
“震天雷如果能够铸造出来,你想要什么我给什么,只要我有。”
“好。”顾筠想也不想,一口应下。
朝恹顿时笑得止不住,把头埋在他的肩颈。
顾筠只觉得一团火从高处落了下来,叫他有些受不住。他往左偏了偏身体,想要避开对方的脑袋,对方抱紧了他,衣服打褶,细碎声音响起,湿漉漉的吻落在他的脖颈,顺着脖颈向上,跃过下颌,亲咬耳朵。
顾筠止不住地颤抖,他伸手去推对方,没有推开,脾气上头,就要张嘴怒骂对方。俨然有了底气。
对方在他方才张嘴之时,扳过他头,亲了过来,浅浅一个吻,蜻蜓点水也不为过。
朝恹低低说道:“本宫现在算是相信你是神明送来大宣的宝贝了。大宣有你,是大宣之幸。”
顾筠:“……”
顾筠哽咽一下,倒……倒也不必这样夸他,平平无奇准大学生而已。顾筠浑身不自在,蠕动着往下跑,但对方并没有松开他,蠕动几下,他只得放弃。
“殿下,关于我想交易的那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现在就说。”
朝恹抚摸他的脸颊:“我亲近你是一件很让你烦恼的事吗?我都答应你,不会不顾你的意愿,与你进行那些亲密接触,你为什么连我亲你,抱你也不愿意?”
看来对方已经猜出交换的其中一件事情了。
顾筠冷静看着对方:“殿下,请您成全。”
朝恹看了他一会,道:“事成之后,如你所愿。”
顾筠心道:不出意料,是个合格的太子。
朝恹放开了他,顾筠站起了身,弯身正要行礼道谢,对方扶住了他,道:“这段时间,我亲你,抱你 ,那么多次,也不见你有反感之举,这是为什么?你扪心自问,难道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顾筠一愣。
朝恹嘴角含笑,道:“好了,不提这个了。说说,其他两件事是什么。”
顾筠要说的其中一件事情与许景舟有关,他想让朝恹把许景舟从寺庙里面弄出来,另给个身份,不过他还没试探好朝恹底线在哪,能不能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为好友谋划。
因而不敢贸然提出此事,特别是在现在,逼着对方不许亲近之后。
顾筠把这事留到后头再说,现在他要说另外一件事。
“殿下,我想要随时能够出宫。我待在这里,抬头看去,只有四四方方的天,除了书籍,再无更多娱乐。”
朝恹道:“你本就可以随时出宫,我并不对此限制你,换件事吧。”
顾筠转了转脑袋,实在想不到现在还有什么需要交易的事情。既然没有,顾筠就说:“以后有了想要殿下帮忙的事情,再行提出。”
朝恹提笔,就今天的交易,写下两张契约文书,分别落下自己名字,两指夹着,递给顾筠。顾筠仔细看了看,确定契约文书没有问题,紧随着对方的名字,落下自己的名字。
两人各自收起一份。
朝恹问道:“钱要多少?人要多少?我找几名技艺出众的工匠,再给一队用来跑腿的人,够与不够?东宫人多眼杂,不便制造突火枪,所以此物制造地点必须在宫外,地点任你选。由于此物其他人从未做过,你得全程看着。李澜可以给你用,赵禾得留在宫中,遮掩你不在宫的事实。”
顾筠道:“钱现在不确定要多少,我是打算先做几件试试。至于人,殿下安排得够了,不够我会向殿下要。无须殿下多言,本来我也是要全程看着。”
朝恹道:“此物什么时候能够弄出来?”
顾筠道:“这要看制造突火枪的材料什么时候收集好。晚间,我把所需材料列于殿下。”
朝恹应下,去了建造登仙楼的地方。登仙楼方才打一个地基,朝恹询问负责建造登仙楼的官员,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官员道:“托陛下的福,一切顺利!”
朝恹笑着点头。
官员观察了他的神色 ,道:“殿下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朝恹道:“看到登仙楼开始打地基了,想到陛下的病不久之后会好起来,自然高兴。”
朝恹看了一会,去了中书省,孟丞相还没来当值,里头只有宋丞相和胡丞相,朝恹问他们有没有想要提拔的人,他给塞进登仙楼修建工程里面做事。
登仙楼修建一事已成定局,参与修建登仙楼的官员,在登仙楼建成后,肯定能够得到升迁。
两位丞相笑眯眯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名单,名单上面列了几个官员名字。他们让朝恹从中挑选几个放入工程里面做事,与此同时,他们拿出几个空官职给朝恹,让他安排自己的人上去。
一场勾兑,三人都满意了.
顾筠晚间的时候,把铸造突火器的材料列了出来。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正要搁笔,环顾四周红艳艳的布局,以及挂在暖阁里头的红色嫁衣。
顾筠不由扯了扯嘴角。
从朝恹那里出来,他才意识到太监宫女们抱着红绸等物,到处披红挂彩,是为什么,原来是因为明天就是他要嫁给太子的“好日子”。
顾筠:“……”
他下个月才满十八!顾筠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子,虽然大宣的人不这样认为。
顾筠心想:早知道之前同朝恹做交易时,就把第一件事,不许亲近,从突火枪铸造成功后起效,改为今天起效。
顾筠不想体验被人亲亲抱抱了。
朝恹那句“你扪心自问,难道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的话,附骨之疽一般,紧紧粘着他,他只要一想到朝恹,就会随之想起这句话。
什么叫一点感觉也没有?生理上肯定会有一点感觉,但是心理上,顾筠自认是没有的,他只是习惯了,脱敏了。
顾筠叹了口气,不由发散思维,以后他的伴侣会是怎样一个人?
从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情,现在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连男女也没考虑,下意识拿朝恹当伴侣模板,开始列出一条条对于伴侣的要求……
他惊了一跳,回过神来,一阵后怕,低声嘀咕:“顾筠啊,顾筠,你脑子坏了,你拿他当模板,找对象,你很有可能单一辈子……”
可能是家庭幸福,他并没有打算孤寡一生。顾筠嘀咕一会,便不想了,这个事情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太早了。
顾筠垂眸,搁下毛笔,起身去拿晾在一边,写着材料的宣纸,打算叠在一起,交给朝恹。朝恹这时应该回来了……他起身之时,撞到一个物体,回头一看,朝恹不知何时回来了,静静站在后面。
顾筠:“……”
“你刚才在嘀咕什么?”朝恹问道,“什么模板?什么对象?什么单一辈子?”
顾筠微笑:“我在思考突火枪铸造过程。”
朝恹没有多问,拾起这些宣纸,一一看过,折了起来,放入袖中,转身打开床榻边上的柜子,取出一床被褥,放到坐榻上面。
顾筠道:“你做什么?”
朝恹道:“从今天起,我睡这里,以免叫你烦恼。”
怎么一副自己欺负他的模样?顾筠有些不悦,道:“殿下,我是说铸造突火枪成功后,您不要亲近我,我没说你现在不能,更没说您现在或者以后不能睡床,我们各自安好就行。”
朝恹停下动作,漆黑眼睛转向了他,凉薄嘴唇张合,道:“没说现在不能亲近?意思是说,你现在想我亲近了?”
顾筠道:“……”
第78章
顾筠逐字逐句回忆自己方才说的话,惊觉自己顺着逻辑来理,却将自己坑了进去。
灯火耸动,暖气盈盈,高挑少年所站之处,斜着向地面拉出一片沉默剪影。
如果不知如何应答,或者觉得再行应答也毫无意义,不进行应答,就是最好的应对措施。
一声轻轻的笑声响起。其中夹杂着些许情绪,顾筠不太明白,但如小动物般灵敏的直觉却并未感觉到分毫危险。这没有踩到对方底线,顾筠心想。
太子铺平被子,走了过来,对方伸手。
顾筠皱眉,出乎意料,对方只是握住了他的肩膀,恬淡木质香,雾气一样,晕了开来,鼻腔纳入,叫人如进一片阳光照耀着的林木之间。
青年的眉骨偏高,眉眼都是黑压压,盯着旁人看时,不自觉让人觉得他深不见底,从骨头里头生出密密匝匝的寒毛。
顾筠的鼻尖被抵着,对方的呼吸湿湿热热撒在他的人中,比不适感更快传来的是青年低沉的声音:“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舒服,那我牺牲一点,没有关系。就像称呼,你觉得统一称呼我为殿下比较舒服,那也随你。”
顾筠怔愣。
青年松手,退后几步,干净利落地走了。
顾筠身上残留着的对方的温度,随着时间,缓缓散去。他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缓缓眨动,目露迷惑。
他看不懂朝恹。
高高在上的皇族,天然维护那些腐朽的礼仪,理所应当地认为使唤他人,为什么会这样尊重存有好感的人?
恋爱脑也不是这样的恋爱脑。对于这种人来说,再三再四忤逆他的爱人,那就不是爱人了,那是挑战他权威与耐心,意图推翻他过往一切经验总结的敌人。
所谓敌人,那就是要用尽所有办法除掉的人。
这位太子为何如此不同?一个格外矛盾地存在。
顾筠突然对对方产生极大的好奇,这个人他清楚地知道危险,但仍然想要探究。他洗漱上床,坐在床上看书,对方回来,当真就在坐榻歇下了。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相顾无言,如同往常一般,自己看着自己的书。
烛火摇曳着往下流淌出滚滚热泪,时间转瞬即逝,来到第二天。
顾筠夜里没有睡好,趁着天色灰暗,接着补觉,正在梦中重复铸造突火枪时,被人喊醒了。
迷迷糊糊之间,他意识到了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
未免张掌设等人等不及,闯进来,摸索着起身,穿好了那身嫁衣,睡眼惺忪地来到坐榻。
太子不知何时离开了,坐榻上的被褥已被收起。
宫女端来盥洗用具,一通洗漱过后。暖阁里头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他被按到梳妆台前。
张掌设拿了胭脂水粉,仔细上妆,一侧又有人收拢他的头发,往上弄了一些假发,硬生生盘出一个发髻,堆砌各类金银珠宝做的钗钿冠饰。
顾筠心想,一天打赏下面的人一只头饰,都要十来天才能打赏完毕。真重,感觉脖子要折了,毕竟脖子上头还戴了吉祥如意金镶玉锁。
他的双手也带了好些东西,动作起来,噼里啪啦作响,连带着那身精致嫁衣,格外沉重。
一瞬间,神思恍惚,他觉得有些窒息。
这些东西就像无形的枷锁,牢牢将他关入了一座牢笼里面。他挣扎不开,接下来的一切,他都像牵线木偶一般,做着事情。
黄昏,婚礼完成,说是婚礼,其实不算婚礼,严格来讲,是叫册封仪式,不举行纳采、亲迎、合卺等国礼环节。因不存在太子正妃,不需要去向太子正妃见礼,故而整个仪式不算特别地长,半日就走完了。
在算不得特别热闹的环境之下,他被人扶到焕然一新,处处喜庆的暖阁。四下过分安静,惶恐不安涌上心头,他双手撑着床沿,站起身来,想去喝水。
“料想你也不舒服。”朝恹的声音在他的前方响起。
顾筠应声看去,朝恹穿着一身绛纱袍,袍上织金四爪升蟒纹。这是一身吉服。次妃不是正妻,故而今日,太子不能穿戴婚礼衮冕。
他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来。
顾筠顿了一下,伸手接过,小口喝着。温热且带着茶水的水流淌过略微干燥的喉咙,负面情绪减少许多,他又饮了一口,正在此刻,头发传来牵扯之感。
朝恹走到他的身后,给他取钗钿冠饰和假发。他长得高,人又细致,做起这事来也不觉麻烦。不过片刻便弄好了。
顾筠歪头,感觉脖子瞬间轻松起来,那座牢笼开了扇门。
他的头发因为被假发缠着盘了些许时间,大部分都翘了起来,朝恹找了把梳子,蘸上清水,压了下去。
随后走出暖阁,带了一套衣服和布鞋回来。
这套衣服是套男装,青黑外衣夹棉,细布制成,雪白里衣厚实,丝绸制成。短靴是简单布鞋,黑色,无任何花纹。从头至尾看来,不简单。
朝恹道:“去换吧,换了做正事,顺带把妆卸了,卸妆之物在梳妆台前。如果不会,我来帮你。”
顾筠惊讶问道:“材料齐了?”
朝恹颔首。这事非同小可,朝恹昨夜便命人着手去办,顾筠所要之物,算不得珍稀,因而一日便集齐了。
顾筠接过衣服,利落去了床榻后面的空间换衣。
朝恹注视着他的背影,回想起了那上了口脂,嫣红湿润的嘴唇,端起桌上茶杯,指腹慢慢摩挲。瓷白杯体印着淡淡的口脂,底下还留着一层清亮茶水.
不得不说,男装就是比女装简单,换到最后,顾筠犹豫一下,还是把肚兜保存下来了。如此整个人彻底摆脱牢笼。
他发出舒畅的声音,穿好布鞋,洗了手,坐在梳妆台前,预备卸妆。
除了第一天来时,化了淡妆,其他时候他都央求张掌设不要给他上妆,对方受不了他拉着自己衣袖晃来晃去,加之他确实生得好,自有颜色,故而同意了,这就导致他根本不知对方用的什么卸妆,步骤又是如何。
第一次卸妆,他光想着怎么在东宫平安住下,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念及朝恹方才的话,顾筠想叫对方帮忙,话至嘴边,咽了回去。一个女子岂能不知如何卸妆?
朝恹也不知怀揣什么心思。
顾筠伸手摸向自己喉结,并不突出。走一步算一步。他不再多想,凭借记忆,把上妆用的东西压到一边,余下几样东西,一一打开,囫囵使用几次,到底把妆卸了。
水糊一脸,他用布巾擦拭,走出这处空间。
朝恹已经换了身衣服,这是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为了配搭衣服,拿了根同色胡乱裁剪出来的布条绑了头发,束起一个松散低丸子。
这人的气度,全靠脸撑,因为他故意把肩塌了下来,背微微弯起,模仿地痞流氓,出众身材,因此不复存在。
察觉到他看来的视线,朝恹恢复如常。
他朝他看来。
如果不是知道对方性别,此刻即便对方穿着男装,他也认不出对方是个男人。这副模样,过分漂亮,带着难以忽略的柔软。
朝恹从柜子里头拿了一柄素净油纸伞,对顾筠道:“走吧。”
顾筠应声,跟了上去,走出两步,余光瞥见桌上自己用过的茶杯,干干净净,滴水不存。
顾筠犹豫地想,难道是张掌设带人进来收拾了?
两人出门,朝恹叫来赵禾,对他说道:“我和阿筠出宫一趟,有人问起,就说我们已经歇下了。”
赵禾啊了声,摸不着头脑,但嘴上先应了一句是。瞧着两人朝着暗甬走去,李澜带领的几个换了便装的侍卫跟上,慢慢反应过来,咧嘴笑了。
殿下这是要带娘娘出宫游玩。这也正常,毕竟今日不同往常。
他正笑着,便见一个小太监躲在暗处,鬼鬼祟祟向着这边探看。他的脸色即刻阴沉下来,抬手一把将人捉了出来,大声呵斥:“你是负责做什么事情的?在这里干什么的?你这奴婢,脑袋不想要了?”
小太监连连告饶。
赵禾道:“快说,不然 ,饶不了你。”
小太监支支吾吾,正在此刻,刘提督来了,对方人未至,声先至。
他说:“赵总管,是我派他来的,我这不是担心殿下沉迷女色,伤了身体吗?”
赵禾冷笑着道:“这事是我的分内之事,不是你的分内之事。”
刘提督上前,往赵禾手中塞了一块金子,赵禾不为所动。
刘提督道:“我们都是为了陛下办事。”赵禾把金子交还给了刘提督。
刘提督冷笑一声,转头就走。
一个跟在刘提督身旁的小太监道:“我们就这样作罢了?”被赵禾逮到的小太监也是如此说道。
刘提督笑道:“殿下出门,我自然派人盯着他了,即便他赵禾不说,我也能够知道殿下的踪迹。”.
天上云朵翻滚,忽而转暗,哗哗啦啦的雨水扑了下来。
内城大道分支,夯实的泥土道路,飞速打湿,泥水飞溅,地面不平的地方积起半指深的浑浊雨水。
“殿下。”顾筠不动声色,小幅度扭头朝后看了一眼,小声说着,“有人跟着我们。”
“无碍。”朝恹道。
朝恹将伞往顾筠那边偏了一些,以免冷风卷着雨珠,扑湿他的衣服。
第79章
这一刻,仿佛按下相机快门至曝光开始的时间延迟,顾筠清晰感知到了对方的举动,他侧头看去,昏昏沉沉几缕天光,勾勒出对方立体的侧脸。
顾筠视线停顿几息,朝着左边延伸,这个位置,瞧不见对方左肩有没有淋雨。
朝恹到底是太子,应当不至于将自己置于险境。
顾筠想着,没再多管,他乖顺地跟在对方身后。走了很长一段路,暗处依然有人盯着,他沉着气,正在此时,朝恹停下脚步,收起了伞。
雨水顺着伞尖,流了一地。
他将伞递给李澜,朝顾筠伸出了手,道:“来。”
前方是座别院,地点较偏,灰白墙壁之上,探出一支光秃秃的海棠枝丫。
有人打开院门,院子不大,一进式,很是清雅,从头至尾,铺有平整的地砖,雨水打出一层层亮晶晶的涟漪,环顾四下,到处挂着漂亮的灯笼。房檐之处,一只惊鸟铃,哗啦啦作响。
朝恹笑着说道:“东宫人多,你不习惯,我们就在外面过新婚之夜,如同普通夫妻一般。”
顾筠对上对方眼睛,猜出对方的意图,抬手放在对方手上,手指微屈,未曾向下扣住对方,对方率先扣住他的手,很紧,紧得他都觉得有些疼痛。
“殿下。”顾筠唤了一声。
朝恹放松了力度,拉着他穿过院门,绕过影壁,来到绕着四下建筑修了一周的走廊。脚底与廊道发出清脆响声,朝恹同他说:“自此以后,结发千春,白首如新。”
他这话并没有压着声音,随行之人全然听见。顾筠配合地应是,到了正房,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端来酒壶,两人面前的酒杯都被清亮酒水斟满了。
朝恹端起酒杯,顾筠学着他的模样,端起酒杯。两只酒杯轻轻碰撞一下,顾筠敛着情绪 ,低头饮去,入口淡淡的,是水。他放心了,一饮而尽。
朝恹道:“天公不作美,否则今夜便能看到灯会了。”他放下茶杯,指向外面随着冷风摇晃的数盏灯笼。
顾筠道:“殿下有这份心,臣妾就很高兴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约莫一炷香后,李澜走了过来。
“殿下,刘提督的人走了。”
朝恹示意顾筠同他换身衣服。顾筠这时方才注意到对方左肩湿透了,不过这时再说什么,未免显得有些矫情,他选择无视了,走在对方身旁,问道:“殿下,为什么不像上次一样,把刘提督的人借事拦下?”
顾筠所说的上次正是朝恹去往孟府,劝架反而受伤,出宫寻找大夫那次。
朝恹回道:“总是如此,对方会起疑心。再则,总要给刘提督漏点什么,否则对方驻扎东宫,什么也没窥到,惹恼皇帝,换个聪明的人,反而不好了。”
顾筠皱眉,他听朝恹这话,算是彻底明白朝恹和皇帝的关系不好,但有些地方,他没有想明白:“听你这话,陛下像是知道刘提督不够机灵,为何还派他来?”
但凡刘提督机灵,他就该知道不能仗着皇帝的宠信,肆无忌惮地监视太子。
朝恹笑着靠了过来,靠得不近,很有分寸地隔着一些距离:“好用比忠心重要,忠心比机灵重要。皇帝是老了,但他还没傻。”
顾筠听懂了。
两人到了卧室,朝恹先换衣服,顾筠后换衣服。里头备了数件衣服,都放在靠墙的柜子里面。
两人前后衣服款式不同,但衣服里外层材质同之前一般。顾筠鞋子湿了,顺道换了鞋子。对方心细,竟在此也准备了他的尺寸的鞋子。
作罢,戴上斗笠,穿上蓑衣,同行来到城郊。
城郊四散着村落,这里连路也没有,顾筠深一脚浅一脚,险些陷在泥坑里面,终于来到目的地。
这是一片隐匿于树荫之间的普通房屋,距离最近的村落,差不多一里。
顾筠算着时间,如果中途无事耽搁,从东宫出来,抵达此地,两个时辰左右。
房屋前方立着一人,对方与李澜交涉过后,引着他们进到其中一间房屋。
房屋里头,挤挤攘攘,有着十来个人,其中一人格外突出。
此人中等身高,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袍子没有花纹,配搭一双轻巧布鞋。他的皮肤偏白,同其他人立在一起之时,简直像只白鹤。
但这只白鹤不知道是太疲倦了,还是天生如此,一眼看去,总觉得这人眼睛没有睁开,像是新裤子上头没有拆开的扣眼缝。
对方先行上前一步,向朝恹行礼,罢了,看向顾筠。眼睛虽然很小,但是目光很有存在感,能够叫人瞬间察觉到他在观察自己。
仅仅两三息,对方就收了目光,笑着说道:“该怎么称呼您?”
“你们自己认识认识。”朝恹走向堆放材料的地方,检查材料。
顾筠想了想,对此人道:“我姓张,家排老二。”
对方闻言,笑得厉害起来,道:“张二兄。”他的眼睛因此眯成了一条缝,“我姓贾,单名一个鸣字,大家都叫我贾老大,不过若是张二兄,便叫我名字吧。”
贾鸣——假名。
顾筠心里有底了。
这人应该就是夜行卫头领“燕召”。来的路上,朝恹同他说,他组建了一个负责收集重要地区情报的机构,名为“夜行卫”。夜行卫头领姓燕,单名一个召,对方会在暗处,与李澜一起保护他的安全。
避免各自身份在工匠面前泄露,双方都会使用假的身份。
不过顾筠之前还以为朝恹会给他安排一个假的身份,然后把他介绍给对方,不想朝恹任由他去施为,半点不来干涉。
这也好,顾筠感到莫大的自由感。
燕召说罢,引着他到那些工匠前面。在场工匠共有四人,燕召指着最高那人,低声说道:“这人姓黄,京城人氏。”
他指着另外两个胖瘦不同,但长相相似的人,道:“他们是一对兄弟,胖的是弟弟,瘦的是哥哥,姓柊。”
他再指了指最后那个黑脸大汉:“这人姓王,脾气不太好。”
介绍完了四个工匠,燕召对他说:“剩下五人里头,其中三人是学徒工,他们的师傅,等会你看站位就知道了。另外两人是我带过来的,一个机灵,一个力大,你看着使,如果不需要,同我说一声,我把他们带回去就是,如果不够,也同我说,千万不要客气。张二兄。”
顾筠一一记住了,去看材料。
金属类,熟铁锭、青铜锭。火药类,硝石、硫磺粉、柳木炭。耗材类,米酒,铅锭……
材料齐全了,观其质量,也是不错。
除了硝石,硝石作为火药的重要组成,一直不被允许提高纯度,目前纯度只够做些烟花爆竹。不过这不是大问题,使用土法即可提高纯度。
顾筠询问朝恹:“作坊在哪里?”
朝恹起身,示意他跟自己出门,两人到了其他房屋。顾筠一看,作坊简单得好像没有,其中一个房间,有着一个火炉,里面正在烧制什么东西,热气滚滚而来,他的心却比冰块贴着还冷。
他默默看向朝恹,看了一会,道:“殿下,我先走了。”
光有材料,没有作坊,他用什么造东西,凭两只手吗?真是打扰了呢。
朝恹拉住了他,道:“作坊不在这里。这里建造作坊,太过醒目了,且各类作坊置于一处,容易惹人生疑。”
顾筠维持笑容,道:“那你的那些作坊在什么地方?你别告诉我,散在各个地方。”
朝恹不答。
不答就是承认他的作坊散在各个地方。
顾筠险些没有向他翻个白眼,不过有着作坊就好,他可以分别带上工匠和材料,前往各个作坊,弄出零件,然后回来组装,就是耗时久些。
等到组装好了,试上一试,可以了,以后想要大规模生产,那就简单了。
将铸造零件的任务,分别派于这些工匠,让他们弄好,找人运回来,由他再找人盯着组装好就成。
由于前期,并没有带这些工匠熟悉整个铸造流程,每个人只是知道某个或者几个零件的生产,故而能够很好地防止突火枪铸造之法流出。
除此之外,流水线的生产方式,能够很快完成突火枪数量要求。
顾筠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朝恹。
朝恹颔首,道:“好,就是辛苦你了。这些作坊跑下来需要一个月左右。”
朝恹摸出一张叠起来的纸,上面写着作坊名字、地点,以及相关负责人。
顾筠:“……”作坊分布得比他想象的还要散。
顾筠为此不想理这破太子,因为这意味着他将变成一只社畜。
一只需要连上多天班,承担高强度压力的悲催社畜。
他收起了纸,转身就走。
他要去了解即将被他,拖入水里,化身第n只悲催社畜的工匠同事。
先从那个姓柊的胖工匠开始了解。
对方一张笑脸,看起来很好说话。
如果对方真的好说话,顾筠决定第一次前往作坊,就带他了。拥有一个良好的开端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朝恹默默跟在顾筠后面,他垂着眼帘,慢慢地想:皇帝怎么还没在慈宁寺把自己吃素吃到驾崩?太医院的太医太厉害了么?或许应该弄死两个。
两人回到初来的房屋。
工匠们正在低声讨论顾筠,燕召告诉他们,之后他们要听顾筠的话做事,他们不服,认为顾筠就是一个毛头小子,根本不懂什么火器。
顾筠推开了门,看着他们,笑容和善。
工匠们:“……”不晓得为什么,有种被水鬼盯上的恶寒。
第80章 .
靖阳府。
这里是临近京城的一个府州,位于南方,气候相较于京城,暖和一些。
马车行进在官道,两旁,树木呈现饱和度很低的绿,天空之上,黑云像层层叠叠的海浪,纠缠在一起。
顾筠整个人随着略有些坑洼的地面颠簸,他趴在车窗,感受自己微弱呼吸,怀疑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昨天晚上,连夜了解了各个工匠,画出火器具体零件构造图,安排制作先后。趁着天还没亮,他和朝恹回了东宫,把自己捂得浑身发热发红,配合着演了一场高烧。
前来看病的太医是朝恹所说的庸医,他的表情在看到他后,很是古怪。
顾筠没能弄懂他为什么这样古怪,难道朝恹带他出去过“二人世界”,整个皇宫都知道了?这些人是没事做了吗?
他对此毫无兴趣,准备好出差的行李,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换上内侍服饰,便由李澜带着离开东宫了。
因为是场急促且短暂的出行,所以要带的行李不多——他这场高烧总不能持续大几天,这会被外人觉得他命薄得很,享不了福,即将离世。
大约是坐习惯了马车,他坚持了三天方才觉得难受。
清新木香混着泥土腥气,阵阵涌来。顾筠换了个姿势,继续趴在车窗上头,苦中作乐地想:
如果回到现代,那他肯定能够荣升企业最想收入囊中的人才,因为,他,顾筠,尚未大学毕业,就拥有多年工作经验。
李澜身着白色布衣,策马在车左,一贯沉默地递上水壶。顾筠摇头,他又把水壶收回,挂到腰间。
燕召在一边笑道:“呆子。”
顾筠看向对方。
燕召也被派出,与之同行,他照例一身黑衣,此刻骑马跟在李澜后方,不远不近,保持着一点距离。
天还没亮,四下昏暗,两人一前一后,活像黑白无常。
燕召对顾筠道:“张二兄,你且再忍忍,再过一会,就到地方了。”
顾筠问道:“再有一会是多久?”
燕召回道:“两个时辰。”顾筠深吸一口气,只听燕召接着说道,“张二兄,你应该学着骑马,什么时候有空?要不此刻就下车来,我教你。郎君从前也是如此,后来会骑马了,连带车也不晕了。”
他口中的郎君正是朝恹。
顾筠耐不住好奇,问道:“那是什么时候?”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谈起有关朝恹的事情。
燕召道:“张二兄是问郎君什么时候会骑的马?那大约是十多年前。”他一扯缰绳,挤到车窗边上,把李澜挤开了。
李澜看他一眼,到后面去问那位胖胖的柊工匠的情况。
对方目前情况只比顾筠好上一些,半路的时候,对方还问能不能弄辆牛车给他。
这荒郊野岭,去哪里弄辆牛车给他,再说,牛车不适合长时间赶路。他的徒弟,即那个黑瘦似猴子的学徒工在照顾他。
燕召半点没有愧疚之心,眼睛再度笑眯成一条:“那时郎君还随太夫人同住寺庙,太夫人上了年纪,总要安稳,故而不许郎君去做危险的事情,骑马也是不允许的。
“郎君日常就是看书习字,同寺内师父练些强身健体武术,再给太夫人弄点佛经上面的事情。郎君自己也觉无趣,便叫我扮作了他,自己出了寺庙,去学马术。”
他无奈道:“头一遭,摔了一个头破血流,叫我这个替身也得弄出受伤动静,给他圆谎。”
顾筠先是一笑,很快注意到了对方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郎君那时也不是这样沉稳?他是由太夫人带大?夫人呢?”
“自然,人总是年少的时候,冲动无比。至于……”燕召唔了一声。
燕召接着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郎君并非夫人亲生,他是夫人收养的。郎君年少时,夫人家族出了事情,他便被送与太夫人抚养了。太夫人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夫人家族洗去冤屈,夫人重新在府上站稳脚跟,就把郎君接回了府上。”
顾筠道:“郎君的亲娘?”
燕召道:“张二兄难道猜不出来?就不要为难我了。”扬了扬缰绳,“张二兄当真不要上来试试?这也不难。郎君之前摔了,纯是他自己挑了一匹烈马。我这匹马可温顺了。”
顾筠婉拒了,他可忘不了自己前往京城的路上骑马的感觉,那可真是折磨,大腿内侧火辣辣地疼。正如少时,骑马的感觉一模一样。
过些日子再说,等他身体养好再说。
左右现在用不上。
顾筠想着,想要打听更多朝恹的事情,燕召却闭口不谈了,仿佛谁给他两块嘴唇上面抹了强力胶水。
顾筠心道:看错了,人不可貌相,这人不是白鹤,是只狡猾的黄鼠狼。
几个时辰后,“黄鼠狼”喊醒了他,告诉他,到了地方。同时翻身下马,从马背上面拿出他一直带着的木匣子。
他上了马车,在矮桌上头,打开匣盖,里头放着各类胭脂水粉,还有一些乱七八糟,顾筠看不懂的工具。
顾筠精神不太好,询问对方:“做什么?”
“黄鼠狼”说:“张二兄,你这副样子进入作坊,那可不行,就不像个干活的人,未免叫旁人以为你是柊工匠带来的家属,或者生出其他猜疑。”他揉开柔软的毛刷,旋开一只装着深色膏体的阔口瓷瓶,“我要给你改变一下相貌。冒犯了。”
顾筠点头,道:“原来你还会易容术。”
燕召道:“一些不入流的把戏而已。人的相貌乃上天所赐,即便鬼神亦不能彻底改变,心细之人,仔细地看,还是能够认出就是一人。但殿下说,作坊那头没有认识你的人,便也不必担心。”
他拿起毛刷,蘸了深色膏体,落在顾筠脸上,道:“闭眼。”
顾筠如言而行。对方涂涂抹抹半天,顾筠睡了半天。马车停下,世界陷入一片安静,顾筠精神一松,便忍不住睡觉。这一觉睡来,神清气爽,顾筠拿过燕召递来的铜镜,定睛一看,险些被镜中倒影吓上一大跳。
他竟像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肤色没有多大改变,但脸色就是一眼看去,很差,黯淡无光,且有些脱皮。他的眼下有了眼袋,眉毛与眼睛,线条锐利起来,凝起神时,显得有些凶狠。嘴唇微微泛白,下巴有着短短胡须。
顾筠凑近了看,胡须是贴上去的,再凑近了看,脸上看得到一点粉感。看来不能与人靠得太近,不过这个改变,确实牛掰。
顾筠看向燕召:“你与郎君认识多久了?十几年?”
燕召正在收拾东西,闻言,笑着答道:“差不多十五年。不瞒你说,我这条命就是郎君给的。”
顾筠看着对方,对方却不接着说了。顾筠没有想要挖掘背后故事,故而并不感到挫败或者恼火,他放下铜镜,试探地问:“如果有人想要拜师学艺,你会答应吗?”
燕召露出特别诧异的表情。他旋即笑了,道:“我不靠这个吃饭,张二兄如果想学,或者张二兄某个靠谱的人,想要跟我学这门手艺,以此谋生,那我是乐意教的。不过先说好了,如果学得差了,对外不要报我的名字,丢不起这个脸。”
顾筠解释道:“是我想学这门手艺。那就这样说好了,等到你我都有空时,我来找你学这个手艺。”说罢,倒一杯茶,递给对方,“师父……”
燕召打断了,道:“我还不敢做郎君的长辈。”
顾筠只得放下了茶水。
燕召道:“你如果想要感谢我,那就请与郎君好好在一起。”东西收拾好了,燕召提起木匣子,“好了,下车吧。”
顾筠随之下了马车。
他们来的作坊是靖阳府内的农具锻坊。《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