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谢恩宴(二) 昏君与妖后。
张稚此时无心饮食, 只是下意识接住了赵季喂过来的一勺樱桃酥酪,咽了下去。
嫣红唇角上沾染了些许白色乳物,也被对方轻轻用指腹抹开了。
温热的触感稍纵即逝, 她听到耳畔传来一声“真乖”,抬头看见坐在身旁穿着矜贵的帝王正在用丝帕一点点擦手。
她身上顿时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怎么感觉, 今日格外肉麻……
帝后恩爱, 鸿章殿底下并列坐着的众人皆有目共睹。
张稚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着刘襄那边看去。
右侧离得她最近的便是张平和曹氏,随后便是姐姐姐夫。
今日张稻没来,刘襄反而带了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女人, 两人在位置上如胶似漆,旁若无人, 爹娘和姐姐们的脸色自然都不好看。
尤其是她爹, 已经明显脸色铁青,要不是顾忌着在宫里众目睽睽, 这会儿应该已经把刀架在刘襄的脖子上了。
张稚也是越看越生气,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袖子里的手已经攥的紧实。
真不要脸……
谢恩宴才刚开始没多久, 便有不少人像张稚一样格外注意刘襄。
他在京声名远播, 已然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了。
张稚频频观察着宴会场上的情况, 一种不太妙的感觉在心里油然而生。
果然, 在她又被喂了一颗剥好皮的葡萄之际, 忽然殿内方才一直坐着的三位大臣像是突然拔高的葱苗一样站了起来。
“启禀陛下,我等有事启奏!”
该来的还是要来。
这些人张稚也有留意, 均是方才注意到了刘襄这边动作的人。
“我等要弹劾刘襄。”
宴会上轻快的氛围被这一句话打破,一时沉默,鸦雀无声。
赵季闻言轻微地偏了偏头, 一双带着审视的眼睛看向了刘襄的位置,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他这么个人。
“刘襄怎么了。”
冰冷到极致的口吻,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当事人刘襄闻言再不敢再嬉皮笑脸,脸色一变,惊汗连连,规规矩矩地低头坐在位置上,侧耳听着三位大臣接下来的话。
其中一名大臣一边冷眼看向刘襄,一边道:“禀陛下,刘襄在京城里打着皇后娘娘的名义,到处欺男霸女,胡作非为。”
“他不仅见色起意,强抢民女,霸为外室,还打死了人家的老父和原配夫君,两条人命在手,今日却还敢堂而皇之地赴宴,实在令人汗颜!”
“休要胡说——”
刘襄急着辩解,“陛下,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臣冤枉啊。”
还未等他往下解释,又站出来一个人,行礼道:“臣略有听闻,刘大人家风甚微,以至于宠妾灭妻,扶外室为夫人。”
此话一出,刘襄心虚地看了一眼张家人的位置,只觉膝盖发沉,今日被群起而攻之,只怕这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陛下,刘襄这般人品德行,竟然也能封爵,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对方言之凿凿,刘襄早已慌作一团。
他转而看向殿堂之上,痛哭流涕乞求道:“皇后娘娘,陛下对您情根深种,求您救救臣。”
意思是让张稚看在他是她二姐夫的面子上,帮他说几句话。
但他却不知,这会儿张稚正避之不及,怎会为他求情。
方才指控他的大臣顺藤摸瓜,继续道:“陛下,这刘大人初来京城,便敢目无法纪,其背后必定是有更大的势力保护,他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姐夫,臣怀疑……”
话意犹未止……并不是在卖关子,而是接下来的话,有可能会触怒龙颜。
当今陛下对皇后娘娘的偏爱是明晃晃的,一开始陛下便有过警告,这时候出来说这些,极大可能会撞在枪口上。
但当今皇后张稚,正值专宠,虚设后宫,已经是不小的危害。如今还放肆纵容家人践踏法纪,坊间已隐隐有了妖后的传闻。
这次借刘襄一事发难,实乃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时候,他们就只能赌。赌上面坐着的是明君还是昏君,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说话的大臣面色一沉,一咬牙一跺脚继续道:“臣怀疑,皇后娘娘与此事也不能完全脱得了干系!”
话说出口便是心脏狂跳,耳鸣面热。
对方却只是单手撑住脑袋,轻飘飘来了句,“说刘襄,不要扯到皇后身上。”
看似轻松,实则威胁,有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皇帝这么说,意思便再也不能更明了。
他不愿意动皇后,就算皇后真有什么,他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事情顺过去。
“陛下!”
方才发过言的几位大臣都齐刷刷跪了下来,搞刘襄算什么,他们真正的目的还是在皇后身上。
不然谁愿意整日盯着刘襄家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再想办法搬到明面上来。
饶是刘襄这般困在局里的人都有些看清了,也连忙跪下来,一副诚心悔过的样子道:
“全是臣一人之错,是臣猪油蒙了心,一切与皇后娘娘无关,还望陛下不要牵连皇后娘娘。”
就算今日他进去了,还有皇后。
日后或许还能看在今日维护的面子上捞他一把,要是皇后也被他拉下来了,那才是真没救了。
刘襄现在肯为她说话,揽下所有过错,倒是让张稚大吃一惊。
不过想到昨日张稻的惨状,心里被冲起来的那么一点热气又瞬间凉飕飕了。
她转念之间便想通了,刘襄做那些的事情大概根本经不起查,他再多的辩解也是无济于事,如此一来,为她说话,无非还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
想想自己竟然为了他一句话,还动了真情实意,实在可笑。
只抓到了刘襄,没能将皇后扯进来,方才攻击过刘襄的几位大臣看上去并不甘心,却也忌惮着什么,只得暂时偃旗息鼓。
自然,面上还是要装作公道正直的模样,其中一位大臣笑着道:“看来是臣等误会皇后娘娘了,既然这刘襄已认错,那臣斗胆请问,依皇后娘娘来看,该如何处置才好。”
张稚虽然摸不清对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这明显是一个坑,等着她去跳。
她手心出汗,渐渐开始紧张,在不知道说什么之前,面上仍维持着一脸镇静,并没有急于说话。
众人都在等着,张稚却不能着急。
言多必失,她宁愿当一个哑巴皇后,也不愿意因说出去的话被这群人捕风捉影。
“皇后娘娘,请给臣一个明话。”
张稚不得已用余光瞥了一眼赵季,发现他倒是稳稳当当在旁边坐着,丝毫没有想要干预的意思。
看来是连皇帝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她实在是拖不下去了,场上的氛围诡异地安静,她怎么也要说一两句,就说不知道也比干耗着强。
张稚轻轻清了清嗓,刚要开口,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按住,“詹爱卿还不懂么,皇后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赵季不再袖手旁观,开口轻蔑反问道。
“臣确实不懂。”
“那就把宫规抄上三千遍。”赵季反应迅速,不容置疑。
詹青松这才想明白,原来是‘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
所以面对他如何处置刘襄的询问,皇后不说话也没错。
原本他想的是,若是皇后为刘襄求情,这两人便可绑在一起,加深联系,他们可继续深入查证一举扳倒,若是另一种情况,那便策反刘襄,让他反水,皇后都不保他了,这很容易就能办到。
万全之策,也有疏漏。
如今看来,还是他们太过急于求成。詹青松再无花招,只得应下,但是心里还是难咽下这口气,刘襄的情况,也不能算是后宫干政吧?什么时候这么严格了,皇帝还是偏心眼。
不过刘襄落马,总能压一压皇后那边的嚣张气焰,这么想,詹青松心里还算轻快许多。
随着刘襄及其家眷被从宴席上带走,这场宴会开场出现的一幕才消停了下来,众人心里都被揪起来一小块地方。
大家都不是傻子。
原本是来谢天家恩赐的一场和和美美的宴会,被某些人一利用,变得乌烟瘴气。
朝廷上对当今皇后的态度大致分为两派。除了詹青松那帮子人,还有另一帮不愿意过多管皇帝家事的一群官员。
他们今日赴宴的好心情便被毁去了些,看不惯詹党,心里很是不爽。
雍声便趁机站了出来,向赵季提议道:“陛下,各地举荐过来的人才考试刚过,其中前三甲名动京城,不如便叫探花郎上前,为宴会增些光彩。”
雍声想的是,探花郎毕竟是前三甲里最俊的一个,大家都爱看相貌好的人,叫他上来活跃活跃气氛,认识一下以后的同僚。
赵季并不反对,一声应下,便将在外殿里呆着的探花郎请了上来。
前三甲今日都统一穿着一身吉庆的赤色衣袍,这位新晋探花郎也不能免俗,只是这寻常的衣袍却将人衬得非同一般。
只见他肤色极为白净,五官明朗璀璨,活脱脱地长着了一张如同妖孽不似真人的脸,一进来,一股子天下盛世、清怡书香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唐斐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连给帝后二人行礼时的举手投足,都跟旁人不太一样,实在是太养眼了。
张稚的眼前亮了又亮。
唐斐长得有点像一个旧人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唐斐:李凭(白月光)美貌才气plus版[比心],请问拿什么跟我争。
写到詹青松时想到了一句话,“好心态成就男人的一生”[狗头叼玫瑰]失败了不可怕,给自己找补找补顿时感觉好多了是吧hhh
第32章 谢恩宴(三) “吃点凉的降降火气。”……
唐斐仿佛让她看到了往前年轻几岁的李凭, 不免多瞧了几眼。
细看之下,他周身的温润气质和眉眼神情像极了,若不是两人年岁差得不多, 张稚都要怀疑唐斐是李凭亲生的。
张稚方才浑身紧绷的状态变得温柔下来,目光始终徘徊在唐斐的身侧,毕竟有几分故人之姿, 让她无端地有些心软。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唇边绽出了几分笑容。
起初只是唇角勾了起来, 慢慢地汇聚成不可抵挡的笑意,凝结在唇边。
张稚安安静静,注意力全放在了眼前的红衣探花郎身上, 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侧正有一双幽郁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瞧着自己。
目光中竟还带了几分果然如此。
龙凤团花黄檀案几下,她凤袍中的手腕上传来了一股力道, 被人隔着衣料重重地捏了捏。
不疼, 但足以让她收回心神。
张稚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身侧的人,问道:“陛下怎么了?”
赵季此时却转回了头, “不怎么。”
话虽如此,但是听他的口气,再加上张稚对这人的了解, 怎么会闲着没事捏她, 肯定是有什么事。
张稚不放心又转头多看了两眼, 眼睛被碎发挡住, 只能看到对方下颌锋利的侧脸, 鬓边颌角紧绷,好像正在咬牙切齿一般。
他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唇线抿直,头上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好像在说:“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张稚扪心自问,赵季这一举动确实有点莫名其妙。
他这生的是哪门子的气?
有话不直说, 张稚索性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掌心里抽了出来,也不理会他。
对比之下,俊秀又温柔,闪闪发光的小唐越看越顺眼。
“陛下,给唐探花赐座吧。”
方才说话之间,唐斐一直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不动,也该站累了,她都有点心疼了。
旁边之人猝不及防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
赵季心里正别扭,唐斐刚落了座,张稚便迫不及待地与他搭话。
“唐探花,你家是哪里的?”她笑着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微臣家在天江县。”
天江县张稚回忆着,天江离云水有千里之遥,竟然能生出两个相貌如此相同的人,还真是缘分。
她愣神的一瞬间,宴上话题被骤然打断。
“听闻唐探花诗文极佳,可愿现场作一首助兴。”下面的大臣提议道。
皇帝初登大宝,广罗天下人才进行评选,才有了今日的前三甲,唐斐才有机会进殿食天子俸禄。
今日谢恩宴会,作为得惠的一方,不表示表示也说不过去。
这对唐斐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很快便当场作了一首,当场吟诵了出来。
张稚虽听不太懂,但好歹最近看的书多,不求甚解,多多少少懂点意思。
她留意着身旁的赵季,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出来。
注意到张稚悄悄投射而来的目光,不知为何,他内里更觉窝火。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
虽然他从来没放在心上,觉得不识字这也没什么,但是被张稚格外‘关照’了一下,便觉出来当中有些丢人。
赵季便更没有好脾气了,一首作毕,连冠冕堂皇的话都没说一句。
底下方才自信满满站起来作诗的人,此刻战战兢兢、深思熟虑地坐了下来。
陛下看上去并不满意。
可是自己这诗里已经是全是夸皇帝圣明威武,一点多余的内容都没有了,不应该啊
“好诗。朕要赏赐你,你想要点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上面才传来皇帝威严的声音。
唐斐来不及多想,拱手道:“陛下赏臣什么,臣都甘之如饴。”
情况不太对劲,他只能抱以慎之又慎的态度。
“好啊。”
皇帝痛快答应道。
“本来朕是打算将你派去闽越之地,不过你这么忠心,朕倒是有些舍不得,就留在京城吧。”他说这番话时,正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身侧之人的动静。
唐斐连忙叩谢圣恩,看来当今陛下不喜欢拍马屁的诗。
明明赵季是在赏赐唐斐,张稚却感觉现在赵季像一个炮仗一样,马上就要爆炸了。
她一开始找不出缘由,不过现在看了看场上叩拜的一君一臣,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什么。
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当然不能去问赵季。
若真是因为这个,他也太幼稚了。
宴会上的佳肴陈列,歌舞升平,无人生事,她身边坐着的某位皇帝却偏偏开始不高兴了。
方才宴会初始,还装模作样地亲自给她喂饭剥葡萄,现在自顾自地托着腮帮子都快将牙关咬断了。
“陛下。”
张稚唤了他一声。
赵季闻声而动,刚转过头来,唇边抵过来一颗冰镇过的梅子,凉意蔓延四肢百骸,先是惊讶,而后启唇含住。
酸酸甜甜的滋味顿时遍布口腔。
“吃点凉的降降火气。”
张稚歪头笑着道。
赵季闻言也失笑,他再知道不过,张稚这么做不过是在逗他,可自己还是存了几分温情在里面。
不管是为了什么,她主动靠近他,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弥足珍贵。
“梅子很甜,皇后也尝尝。”
他从彩釉玉盘中挑出一个,递到张稚唇边。
出于对他的信任,张稚没有推辞,想都没想便咬了一口。
其结果便是,差点被这颗梅子酸掉了牙。
好啊,恩将仇报!
张稚一脸怨恨地瞧过去。
见赵季的神情不再是那么苦大仇深,她便也放下了心。
赵季幼稚倒是幼稚至极她就当是哄小孩儿了。
帝后二人在殿上的一举一动,皆在百官眼中。
唐斐默默观察着,也与那位正当盛宠的皇后娘娘偶然间对视了一眼。
他对这位温柔善良的皇后印象还不错。他刚一进殿,皇后娘娘便与他热络起来,还在自己无意触怒龙颜时帮着他,使得陛下转怒为笑。
看来京城里坊间的传闻也不都是准的,至少这位皇后娘娘对自己还不错。
唐斐顺着投去感激不尽的一眼。
皇后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正印证了他内心的想法,她就是在帮他。
张稚想着不过是举手之劳,顺手的事,让他不要放在心上就是了。
谢恩宴已经快到尾声,张稚小酌了几口桌子上的清酒,心里还惦记着长乐宫里的张稻。
刘襄这事,对她也是一个教训。
当初若不是她太贪心,要给一众亲戚们都谋了个爵位,也不会发生今天这个事情,让场面如此难堪。
不知不觉中便多喝了几杯,已经有几分醉态。
赵季便遣宫人送她要回宫。
张稚出了殿门,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身后紧跟着的是随之出殿的张平和曹氏。
她与爹娘也很久没见过面了。
出了鸿章殿的一个拐角,有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通往不远处的四角亭,三人便留下宫人在原地,打算在那里叙叙话。
方才在殿上,张稚有许多话都不方便说,现下正好得了这么一个机会。
张稚虽然喝了些酒,但脑子是无比清醒,他们得商议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
“稚儿,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张家今日所能拥有的,全靠在张稚一人身上,可正是这样,他们所做的事情最终都会落在张稚的身上。
今日刘襄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爹,娘,这是什么话,这跟你们没有关系。”
张平和曹氏是从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一开始还没想到这么深,只顾着一朝兴盛的得意去了,万万没想到,这繁盛锦绣的背后,还蕴藏着莫大的危机。
谢恩宴上,那些个刁难张稚的大臣,张平也都看在眼里。
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张平望着自家女儿,郑重道:“稚儿放心,爹娘不会任由别人欺负你。”
“刘襄的事,你就把自己摘出来,不要去管他了,叫这个畜生自生自灭好了,你二姐是不是在你宫里?将她叫出来跟我们回去,她在你的宫殿里,多少也是不方便。”
张稚点了点头。
爹娘说的有道理,张稻在她这里确实有些不方便。
不过因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家姐妹,如今蒙难来投奔自己,虽说方式有些鲁莽不当,但她也不可能不管。
带着一众宫人回了长乐宫,张稚去偏殿见了张稻,将今日在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同她讲了一遍。
现在刘襄被暂押入狱,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情了。
张稚说话时仔细瞧着张稻的神色,见她未有不满,才松了口气,宽慰道:“现在我也只能保证刘襄的事不能影响到你们娘仨,再多的,我也没有办法了。”
她这话说的委婉,毕竟这如今的天下到底还不是张家的。
张稻闻言泣不成声,“我知道……小妹你也不容易……”
张稚言尽于此,说得再多,她怕影响到她与二姐的姐妹情谊。
张稻走之前和她抱了一下,说了许多感谢她的话。
她原是不知闯宫门是件多大的事情,直到张稚去赴宴,其贴身宫女佩兰将其中厉害尽数告知,才知道张稚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才将她留在宫里。
今日即便张稚不开口,她也会主动要求跟着进宫赴宴的爹娘回家。
张稚走了以后,她在长乐宫的偏殿里想了许多事情。
刘襄不过是一个背叛过她的男人,这种人根本不值得自己为他悲伤。
她还有两个乖巧懂事的儿子,还有爹娘撑腰,根本不需要这颗烂白菜。
“稚儿,你在宫里要好好照顾自己,二姐给你添麻烦了。”张稻紧紧搂着渐渐长大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五妹,哽咽嘱咐道。
“我会好好的。二姐也要在宫外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照顾好两个侄子,将他们抚养成人。”
一番姐妹情深意重过后,张稚派佩兰秘密将张稻送到了爹娘的身边。
张稻走后,长乐宫便又空空荡荡地只剩下她一个人。
昨日她虽一直提心吊胆地睡不好,但见了张稻,有人作伴,滋味还是不一样的。
长乐宫寝殿里的宫灯一盏盏自己灭了,外头四方天色昏落瑰丽,暮色四合,张稚估摸着,谢恩宴应该也要结束了。
和家里人商量了一下,结果和她自己想的一样,虽然最后刘襄为她说了话,但他们一致决定不管他。
佩兰送人返程回来,身后却跟着陈公公一干人,颇为兴师动众地停在了长乐宫的宫殿门口。
佩兰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才发现身后一群人跟着。
陈公公笑眯着眼睛上前,向张稚解释道:“皇后娘娘,陛下他醉了。”
喝醉了找醒酒汤,找她干什么?
似乎不太方便解释,只见陈公公凑近了附耳上来,说出了真正原因:“皇后娘娘,陛下喝醉了一直找您,咱家也是没办法……”
陈公公这么一说,张稚似乎都能想象地到是什么场景。
她抬头看向宫门口的金辇,不知道赵季想干什么。
“呃,那就……请陛下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国庆阔乐嘞[比心]
第33章 谢恩宴(四) 肉麻告白预警!!!……
“那便有劳皇后娘娘!”
“无碍, 本就是本宫份内之事……”
张稚的话还未完全落下,只见陈公公得了她的应允顿时轻快许多,连声应下, 紧忙派人去将赵季扶下来,生怕她反悔似的。
金辇之上,龙纹锦袍玄衣之人被扶了下来, 踉踉跄跄地送进了她的寝宫里。
一行人动作极快, 丝毫不拖泥带水。
张稚感觉只有那么一眨眼的工夫,陈公公便回来复命了。
“皇后娘娘,陛下便交给您了, 天色不早,我等不多叨扰娘娘休息, 先行告退。”
语速极快, 像倒豆子一样。
送完赵季,陈公公及众宫人们便都退下。
长乐宫的院落里只剩下张稚主仆二人站着, 两人对视,一脸懵。
佩兰率先反应过来,快步靠近张稚, 附耳道:“娘娘, 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
赵季宿醉, 还被送进了她的寝宫。
张稚明知道佩兰说的这个‘好机会’指的是什么, 却推脱道:“本宫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佩兰不愧是原先在宫里的老人, 经验十分老道:“娘娘,当今陛下年纪已经二十有四, 这事儿年纪越大越不好办,娘娘不如趁早定下来。”
“到时候容不容易受孕是一回事,生孩子要受得苦头便多了不少。”
“这种事在宫里多了去了, 有的不用别人做什么,自己就掉了,有的却任凭其他人如何陷害刁难,还能将皇子生下来。”
在佩兰眼里,现在后宫里只有张稚一个人,为避免后续出现什么差池,现在若是能来个孩子,是最稳妥不过的。
“行。”
张稚嘴上先答应着,但其实心里根本没有想好。
两人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张稚便进殿去看看赵季的情况。
寝殿里,两侧的帘幔纱帐还没有放下,床榻上却已经躺下了一个人,一动不动。
他半个身子斜躺在榻上,靴子都没有脱,两只脚在床边悬空着,脑袋也没枕在枕头上,歪在了一边。
张稚看着眼前的情景,心想这个陈公公办事可真不怎么样。
皇帝被这么放着,就敢直接走人。
她只好亲自上手,打算先把赵季的靴子脱下来。
她的双手刚靠近,还未等有所动作,躺在床塌上的人好像早有感应一样,起身,摸靴,用力一蹬,脱下,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十分丝滑。
另一只也是一样。
两只都脱完了人又陷入昏迷,重重躺倒在床。
张稚似乎有点儿明白刚才是发生了什么。
她一屁股坐在床边,往里探身,取了一缕长发,床榻上的男人此刻还在闭着眼睛装睡。
手中的发丝散开,尾端被她捏在掌心,像挠痒痒一样,在他脖颈上凸起的喉结上轻轻撩拨着。
人在做坏事的时候总是极有耐心。
张稚嘴角噙着一抹笑,手中的动作丝毫不减,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就看对方什么时候崩不住。
看起来还在装睡,但一双剑眉已经控制不住地微微蹙起。
“方才起身是撞鬼了不成,别装了,我知道你很清醒。”张稚贴近他的耳廓轻声道。
细细痒痒,如春丝入耳。
一双沉沉如井水的眼睛半睁开来,赵季睁开眼的第一时间便是捉住了那只一直在细痒他的一只小手。
见人已经醒来,张稚便甩开手,从容起身。
“陛下这又是在演什么。”
她迎来的是长久的一阵沉默不语。
陈公公并没有骗她,赵季的确喝了许多酒,只不过还没有到烂醉如泥的地步。
床榻上装睡的人已经起身,即便被戳穿了以后也未见半分尴尬之色,借着酒意攀扯住了她的衣袖,稍一用力,便缩紧了两人的距离。
赵季的衣襟上有着浓重的酒味,贴近张稚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子强烈的侵占之意,令她下意识提防起来。
他将人圈揽在怀中,细细嗅闻着她身上的香气。
一道混着酒气的声音自耳后传来。
“今日宴上,那探花郎……长得倒是像皇后那个‘早逝的未婚夫’。”
最后几个字尾,语音格外加重强调。
赵季一边吐露,一边用掌骨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却满含威胁之意。
“皇后是不是忘记了,当年,是朕杀了他。”
此句低哑声音落尽,他手上的力道骤然收紧,扼住了她细长白皙的脖颈。
张稚微微有些喘不过气,透过梳妆台上的落地铜镜,将他面上的阴鸷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毕竟赵季并非真的要掐死她,手上的力道正好,是刚好让她能感受得到他的存在。
张稚挑衅一笑,“陛下,既然如此,怎么不把这个也杀了。”
言语间全是顶撞和不敬。
“皇后以为朕不敢?”
张稚多少琢磨出些味道来,赵季留唐斐在京,多多少少跟她有关系。
不过是因为唐斐的皮相和李凭有几分肖似,便能惹得他如此失态和愤怒。
她忽而觉得,赵季根本就不算是个皇帝,撑死了是个势力大点的混混。
“陛下敢不敢,臣妾怎么知道,不过这跟臣妾有什么关系。”
“唐斐是陛下的臣子,是生是死,跟臣妾没有一点关系。”
脖颈上的温度骤然降下,赵季松开了手,张稚便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到他心坎上了。
她刚松了口气,对方又从后背环绕上来,两只有力的臂膀紧紧抱着她的身体,脑袋搭在她的肩上。
像个纠缠不休的幽灵似的。
“皇后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是。”
张稚通过铜镜辨别位置,精准地将手放在赵季的头上,安慰一样地摸了摸。
她只是试探着这么做,后来赵季察觉到,反而低下头颅更加靠近她,如此一来,她便摸得心安理得了。
给赵季顺顺毛。
张稚一直有种感觉,便是她和赵季之间有误会存在。
赵季只要一遇到能和李凭牵扯上的人和事,便会一反常态,格外疯癫。
她现在已经不和他置气。
最令她没想到的,还是赵季言之凿凿说李凭已经被他杀了,但却放了李凭一命。
想到此处,既如此,她和赵季和好算了。
张稚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而后转身,调整姿势为半跪在床榻上,这样方便她两只手捧着赵季的脸。
一双黑眸颤动,期待,迷惘……搞不懂她要干什么。
张稚认真地托着他的脸,手心微微沁汗,“或许这句话,臣妾早就应该和陛下说。”
“臣妾,其实早就倾慕陛下。”
“心中并无他人。”
‘咕咚’一声,喉结狠狠一颤。
赵季近乎乞求的低着嗓音,“别叫我陛下,说你爱我。”
“我爱你。”
三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迟疑。
随之落下的还有一个轻轻的吻,如恩赐般毫无预兆地降下,滋润着他的唇瓣。
赵季双手撑在床榻的被面上,头颅高扬,迎合着张稚的动作,继续加深这个不可多得的亲吻。
两个人的喘息逐渐加重,都吻得面红潮热,有些意乱情迷。
从前这事都是他在主导,现在轮到张稚翻身在上,跨坐两边。
赵季从没想过还能有今日,就跟做梦一样。
他分明已经完全陷了进去,却还强行从酸涩不堪的心口中抽出几分清醒,偏头错开目光,低声猜测道:“……你这么做,可是为了……救刘襄,还是唐斐?”
张稚将他的头掰回来,佯装怪道:“你专心一点好不好。”
“就是想亲你,需要那么多理由吗。”
张稚的话一套又一套,他双臂直泛酸,青筋都爆了出来,都快有些撑不住了。
赵季剧烈地呼吸着空气。
最后一丝理智被消磨殆尽,如今他只想沉迷在这个温柔乡里。
“你别后悔。”
他留下一句话,便调转了两人的姿势,欺身压下。
张稚原本的想法只是亲一亲而已,没想干别的。
她忽略了赵季饮过酒,最是容易引起更加亲密的行为。
她没有拒绝,任由两人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却不曾料想到,对方一声闷哼过后,忽而没了动作。
衣衫半数褪尽,对方趴在她的胸口上,张稚试了试他的鼻息。
还活着。
只不过已经闭上了眼睛,浓密卷起的睫毛投下一层淡淡的影子,呼吸声变得越来越稳。
大概是累了吗?
张稚将赵季的身体移向一旁,替他将衣襟拢了拢,遮住了身上狰狞的伤疤,而后盖上了被子。
这事闹的,衣服都脱了,竟然没成。
张稚随后和衣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又想起来佩兰同她说过的话。
赵季……不会是已经不行了吧?
虽然他还不算老,但是身上那么多伤,估计也已经元气大伤。
她对此深以为然,打算明日问问佩兰该怎么办才好。
竖日清晨,相安无事。
怕他没面子,张稚故意没提昨晚的事情。
赵季倒还真是喝多了酒,自晨间醒来时便头痛不堪,丝毫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过了一会儿,陈公公便来请他去上朝。
他走的时候,张稚还在半醒不醒之中,感叹着当皇帝也不容易,趁着他上早朝的功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过来的时候,佩兰已经守在她身旁。
佩兰看上去跃跃欲试着想问些什么,但一直没有开口。
张稚便直接开门见山:“没成。”——
作者有话说:传下去,皇帝不行[比心]hhhhh没有啦,可能就是,大概是,单纯的,累倒了[狗头叼玫瑰]
第34章 误会(一) 他不太行。
这个结果佩兰早有预料, 昨夜长乐宫一次水都没有叫过。
张稚看着佩兰的眼睛,面上显得有些担忧:“如果……本宫是说如果,陛下他真的有点儿不太行……本宫该怎么办?”
就是……突然不太行了。
佩兰先是震惊, 随后迷茫咬唇,她年纪尚轻,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情, 尚无应对之策。
“娘娘, 这事不好说……须问问有经验的人。”
子嗣大事,还要是她自己能信得过的人。
张稚的思绪在脑海里逡巡一圈,倒是让她想起来一人。
“问问本宫家里人如何?”
佩兰也觉尚可, 便点了点头。
凤令既下,过了一日, 一顶宫外的轿子, 便如一朵莲花一般,飘然而至。
轿子里坐着的妇人, 正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大姐,杨爵夫人,张稼。
除了上次谢恩宴, 同杨晟一起来了一次明宫城, 张稼还是第一次一个人被召见入宫。
她身旁却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 陪着她进了宫里。
张稼此次来也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
她拢共生了两个孩子, 一男一女。大儿子杨凌她自是不担心, 唯一时时牵挂着的便是二女儿杨倩。
如今已经十四岁,再过一年, 便要及笄嫁人。
杨倩随她爹,不怎么爱说话。
想着入宫怎么也算是个抛头露脸的机会,便将她也一同带来。
芙蕖轿子停在青雀门, 母女俩下了轿,望外一探,天高云淡,红墙曜日。
核对了身份牌子后,从青雀门到长乐宫,由一位身穿着靛蓝衣裙,自称是皇后娘娘贴身侍女的人引着她们一路走过去。
张稚许久未和大姐张稼单独说过话了。
简单殿前叩见过后,她便打发走了闲杂人等,将人带到内殿,打算说些私密话。
“这位是?”
张稼笑吟吟介绍着身边人,“她是我家里的老二,名字单一个‘倩’字。”
张稚频频点头,“原来是倩儿,怪不得我认不得,长这么大跟以前不一样了。”
早些年的时候,杨晟和张稼忙不过来便会将孩子送到他们的外婆家住些时日,张稚未出阁时,常常帮着照料杨凌和杨倩。
在张稚的印象里,杨倩不过是个啃糖饼的小姑娘形象,如今竟然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一张鹅蛋脸,秀眉樱唇,身上穿着一套月白色的襦裙,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倩儿,还不来拜见你皇后姨母。”
杨倩听母亲的话,身子刚矮下去,便被坐在上头的张稚出言阻止,“哎,倩儿不用,方才都已经拜过了。”
“这孩子过了明年便是时候要给她选个好夫婿。”张稼叹了一口气,提及。
张稚回应道:“是要好好选选。”
“可有心怡的人选了?”
张稚和张稼的对话让杨倩不觉间羞红了脸,在下面一言不发,还是张稼代为回答。
“没有呢。这孩子生性木讷,我和她爹也都拿不定主意,我每次出门都带着她,还是像个小木头呆子。”
张稚闻言会心一笑。
“人生大事,不能儿戏。”
想当初,她便是不清不楚地便与人成了亲,现在想来实在荒唐,现在她也有这个能力,定是要给侄女儿好好办妥。
“改天,我替倩儿办个宴会,让她多多认识人,好好选选未来夫婿。”
张稼拉着杨倩的手,喜上眉梢,“那便多谢皇后娘娘了。”
说完了杨倩的事情,张稚便以‘挑些赏赐’为名,将她支开去,得了空与张稼单独在一屋。
一片静谧过后。
“大姐,我其实是……有个事情想问你。”张稚开了口。
张稼这才反应过来,这次叫她来,并不单单只是走亲访友,还有事情需要她。
“什么事,可有需要用到大姐的地方?”她当然乐意帮忙。
尽管四下无人,张稚还是不太好意思,附上张稼的耳畔,小声弱弱地道了一句。
张稼听了,才后知后觉小妹为何找的是她。
原是她以前年轻时不经意说过的一句话,不想竟被当时懵懂无知的张稚放在了心上。
方才张稚问她的是:“男人……生育不行的话,会有什么表现呢?”
张稚跟赵季第一次回门的时候,张稼曾有意无意地吐露出来,杨晟不怎么样了的话。
张稼笑了笑,想着张稚的年纪,趴在她耳边耳语一番。
只见张稚听了,脸上立刻蒙了一层粉色,诧异道:“能行吗?”
张稼刚想回话,杨倩却已经回来了。
两人说话时不觉已经相携着坐在了塌上的一处,皆回头笑着看杨倩款款而来的身影。
张稚记得自己那个百宝箱的首饰里,少说有百套华丽的簪子步摇。
跟在杨倩后面的宫婢呈上来的,却只有一对玉镯子。
镯子细如柳条,通体碧绿,价值自然不菲,只是张稚如杨倩那般年纪时,自然都喜欢耀眼夺目的。
这镯子有些低调了一点。
“怎么不多挑些,跟姨母客气什么。”
杨倩面带得体大方的微笑,“姨母赏赐,倩儿已是感激,自幼父母教育倩儿取用有度,况且姨母的东西,倩儿都拿走了,那姨母用什么。”
“倩儿定当日日佩戴此镯,不忘姨母的恩情。”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虽说一家人不必这么谦卑客气,张稚听了倒是莫名觉得安心舒适。
张稚点了点头,看着杨倩的面容,眼前亮了又亮,她似乎并非大姐口中的那样木讷。
家中后辈里能有这样的人,张稚倒也放心,由衷感叹了句:
“倩儿实在懂事。”
有杨倩在,一些话自然不方便继续说,方才的话题便没有继续下去,转而由张稼叙说了家中的一些情况。
她二姐张稻带着两个孩子暂住在爹娘的宅子里,两个男孩子已经上了书塾,不用太过担心,老三和老四一切安好。
如今,刘襄已经押在大狱。
或许还要等待一些时日,将事情都调查清楚,才能对他有个判论。
张稚当然是希望能早点定下,但此事的进程却格外缓慢。
闲聊结束送走了张稼娘俩,张稚也不是没有任何收获。
张稼给她提供了一些方法,只是她不知道管不管用……
试一试吧,总归试了之后才能知道灵不灵!
……
自谢恩宴过后,赵季又开始忙了起来,一连七日,张稚都没怎么见过他,搞得她都有些郁闷。
其实这样的话,他不行……她倒是也能理解了。
听大姐说,如果确定自家男人不太行,也不要轻易放弃,说不定调养一下,多补补肾阳,能好一些。
而这调养要分成两个路子走。
一方面是饮食,另一方面嘛……就要靠张稚自己。
前面赵季忙着的时候,她也没有日日闲着。
她让佩兰搜罗了一些讲药膳的书,她看,看完过后便让御膳房付诸于实践,将结果纷纷送去了承乾宫。
一连送去了七日。
张稚想,总该会有点效果,今日的那一份,御膳房也该送到了。
承乾宫外殿,夜色正浓。
身上搭着玄色外袍,一阵风将空荡荡的袖口吹得乱晃,赵季才从书卷中抬眸,看向了端着一盅食物进来的陈祥。
“陛下,这是皇后娘娘吩咐御膳房给您做的滋补膳食。”陈公公笑眯眯,一脸谄媚。
他蹙眉,挑开罐子口,显出底下食物的阵容。
粗略看过,大多是蚝肉、羊肉、枸杞、黑豆之类炖成的汤。
赵季懒懒压下眉头,“先放着吧。”
“陛下,娘娘吩咐过,这汤趁热吃才好。”陈祥补了一嘴。
“可见,这是娘娘对陛下一片诚心啊。”
赵季睨了陈祥一眼,到底将那盅叠加上‘皇后诚心’的汤食半信半疑地端了起来。
他近来愈发猜不透张稚的想法。
陈公公见状,立刻将银质汤勺递上。
赵季接了过来,顺着方向舀了一勺,问道:“皇后最近都在干什么。”
“娘娘最近很是刻苦,一直在读书看书,手不释卷。”
“看的什么书?”
陈祥迟疑片刻,缓缓道:“这……老奴就不太清楚了,只是听说和膳食有关。”
“当——”地一声。
席上坐着的男人闻言,不轻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饭盅,顷刻之间冷了脸。
不用赵季说话,陈祥当下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忙退出去,惶恐道:“老奴这就去查清楚。”
第二日上午。
陈公公将皇后娘娘看过的书都查清楚了,带着登记过的一模一样的书册,才敢回承乾宫复命。
“陛下,请您过目。”
陈祥递上来的《补阳大法》《为何男子不行,缘由竟是这》《肾经》等等书籍堂而皇之地入了赵季的眼睛里。
他一一看过,各种正经不正经的,官方的、民间的……悉数摆在了面前。
赵季回忆起来那几日送来的汤羹味道,如鲠在喉。
他想不通,张稚怎么会怀疑他不行?
并且恐怕还不止是怀疑了,连着送了七日十全大补汤,她已然是确信了。
“撤了吧。”
他摆了摆手,让陈祥将这些看着心烦碍眼的书都清空了去。
正好今日没什么政务,他倒是要去长乐宫看看,皇后究竟在搞什么鬼。
夜露将至,张稚已经命人将今日她新研究的方子送去了御膳房。
还叮嘱他们要好好做,文火细熬才有效果。
所以当皇帝摆驾长乐宫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先是一阵惊愕,随后和佩兰对视了一眼,像是被某种成功冲昏了头脑。
看来是出效果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也不算辜负了娘娘这几日的辛勤付出。”佩兰欣慰道。
张稚还以为要吃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见效,看来赵季的体质也不是特别差。
长乐宫的两位提前在院子里乐呵呵地等着皇帝前来。
皇帝的脸色却不像书里说得那般红润有光泽,反而轻微锁着眉头,眼下泛了点青,下巴的青色胡茬看着也重了些。
他对着皇后的方向一脸疑惑不解。
张稚灵活应对,赵季最近忙,看起来比较疲惫也是正常的。
“恭迎陛下圣驾。”
对方轻轻“嗯”了一声,淡淡地一本正经道:“刚巧朕不忙,过来看看皇后在做什么。”
尾音加重,好像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显得张稚有些心虚。
“臣妾……没做什么,哈哈,臣妾能做什么呀,就看看书养养花。”
“对了,陛下,臣妾送的汤羹,您都喝完了吧?”
“咳咳…”
这个问题,赵季并不是很想回答。
他低头装作咳嗽,张稚没听见答案,反而仰头去看他的表情如何,叽叽喳喳小声问道:
“真喝了还是假喝了?”
赵季对她真是又爱又恨,便直接将人打横抱起,不欲在院子里继续停留,进了内殿。
对方白生生的手腕则自然地挂在了他的颈间,仿佛早有应对一般。
“陛下,你现在是不是想同臣妾做那个……事情啊。”
离床榻还有三尺远的距离,他听到张稚的声音悠悠荡荡地传来,忽而顿住脚步。
事情似乎不太对。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主动了,鬼上身了?
“别急嘛,臣妾还没做好准备。”
张稚说的没做好准备,是真的字面意思上没做好准备,她让对方将自己放下,换上那件提前准备好的寝衣。
风格大抵遵循着赵季的眼光,她还格外用依兰花的花瓣浸泡了一整夜。
赵季坐在床榻前等她,张稚换好之后,只觉头晕晕的,看来已经开始起效了。
她还特地问过杨嬷嬷,依兰花不算春药,只是个调节气氛的小道具。
她身上有点冷,抱了抱自己,感觉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变得很紧很挤,有声音在头顶上方盘旋。
“皇后今晚是不打算睡觉了吧。”
她的所作所为,确实像是不打算睡觉了。
呼吸变得灼热,隔着衣物摩擦抵了上来,张稚意识到赵季是从后面抱着自己。
只是一刹那,张稚像是接触到了什么醍醐灌顶一般反应过来。
她大概不用继续试了。
赵季应该是行的,嗯,很行——
作者有话说:双节过去辽~随机抽个红包嘿嘿嘿[亲亲][亲亲][亲亲]
第35章 误会(二) 她才没有吃坏肚子…………
当张稚意识到她碰到了什么之后, 身子缩了缩反弓了起来,下意识呈现出想要逃离的姿态。
这一点异样被对方轻易捕捉到,轻嗤低低骂了一声, “惹完了就要跑?”
她没法儿反驳,确实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确实骂她这么一句也没错。
赵季的掌骨如幽蛇暗暗往下游走, 一直到摸到了小腹的位置上, 烫出一片滚热,“现在还觉得,朕不行吗?”
张稚拼命摇头如拨浪鼓, 她早就不那么认为了。
眼前的处境,也算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背后身量欣长的男子轻笑一声, 从后面一下子将她扛在了宽肩上, “啪”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张稚身体倒过来, 眼前只能看到对方坚实的后背,她被完全控制住,任她如何扑腾闹腾地反抗, 效果都近乎其微。
她这回逃不掉了。
赵季三步并做两步, 直接将她扛到床上。
身下锦被柔软的触感袭来, 床帐被尽数放下, 她想起身, 刚露了个头,下一秒便被人摁下。
一双沉如黑水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赵季二话不说, 开始脱她的衣服。
张稚现在也不是说不愿意,只是有些抵触……她不知道别人的尺寸是不是都像赵季那般,每次一开始都撑得有些不太舒服。
一阵天旋地转, 周围热糟糟,喉间莫名传来了一股异样的干痒。
最初只是有点存在感,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愈发强烈,渐成排山倒海不可阻挡之势。
她生理性反应,推拒着男人,连忙解释道:“臣妾有点想吐。”
赵季停下动作。
刚说完,她转向了床边,还没怎么有所停留,便扒着床边哇哇大吐起来。
张稚没吐出来什么东西,只是身体的机制让她一直在犯恶心干呕。
到最后,吐得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赵季箭在弦上,却也只能悉数收起来,帮张稚整理好衣衫便唤宫人进来服侍。
太医已经在奉命赶来的路上了。
张稚勉强止住了吐,宫人们上前替她换了件厚实些的衣裳,清洁着床榻周围。
“今日皇后吃了些什么?”
曾有张稚吃御膳房做的甜品而吃到肠胃不调的先例,赵季的怀疑自然是先放到了这上面。
作为贴身宫人的佩兰,瞧着这兴师问罪的架势,回禀的声线都有些发颤:“回陛下的话……娘娘今日饮食一同往常,并未有异常。”
说着便将记录册子呈上。
按理说,不太可能是饮食上出了问题。
赵季匆匆看了几眼,没看到什么‘蜜塔莲蓉酪’之类的东西,将册子甩回桌子上。
不免怀疑她是偷偷吃的,没走明账。
张稚心里也直纳闷,她清楚自己没乱吃东西,一口一口喝着宫人呈上来的温水,觉得自己不像是吃坏肚子了。
等待的空档,当值太医终于提着诊盒赶来,先为张稚诊了一个脉。
众人焦急等待中,不一会儿,结果出来了。
“恭喜陛下,娘娘有喜了。”李太医沉稳拱手道。
——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其他人尚且没有反应过来这几个字眼。
“娘娘身孕已有两个月,这呕吐是正常的现象。”
张稚呆呆地伸着手搭在床边,手腕上面还盖着一方锦帕,李太医早就诊完了,她还像未知未觉一样。
过了一会儿,猛地深吸一口气,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如初,一点都不像是怀了孕。
皇后有喜,兹事体大。
为免受节外生枝,皇帝又遣人多叫了几个太医前来看诊,几乎将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薅了过来。
已经荣升太医院院长的黄术,也被一起叫了过来,他再一次名正言顺地看见张稚的时候,她已经成了皇后。
“皇后娘娘的脉象,确实是有喜。”
黄术看向如今的皇帝,一锤定音道。
有孕的事情已经确定无疑,张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却想看明白赵季是什么心情。
二人隔着一众看诊的太医和侍奉的宫人遥遥对视。
目光赤裸裸地相撞,相拥颤动。
心情,大概,是激动的。
张稚下意识掐着自己的手心,都已经掐红了一片,还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等太医们和宫人们渐渐退下,张稚有孕的消息像撒出去的渔网漫际在汪洋之中。
如骤雨初降,阖宫上下为此惊动无眠。
最先知道消息的长乐宫已经过来了那个劲头,在一派上蹿下跳之中保持着安静祥和。
夜深人静。
“这个孩子,朕想留下。”
赵季认真地看向张稚的瞳孔,摸了摸她温热的小腹,商议道。
她“嗯”了一声,重重地点了点头,她也没想过不留。
不过心里却存了一道疑问。
“它……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张稚边问边回忆着,有点记不起来了。
还是赵季记性好,默了一会儿,简短提醒道:“汤池那次。”
时间差不多能对得上。
不知道触及到了她的什么敏感点,脸庞瞬间变得通红一片。
赵季也发现了,“皇后脸红什么?”
张稚短促地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
总不能是说,是她记起来,那次他们俩莫名地很和谐吗。
……
自从张稚被诊出有了身孕,便被安排上了一天三次的苦涩无比的安胎药。
也换来了太医院院长黄术日日来请她的平安脉。
张稚本就和黄术认识,一来二去便也熟络起来,趁着请脉之际,能说起来许多以前的事情。
因得她是孕妇,保持心情通畅十分重要,而人越活跃说得话越多,常常是黄术过了早膳之后来,说上两三个时辰的话才能得以脱身。
怀了孕之后,张稚的性子也愈发沉稳,对任何新鲜事物都好奇得很。
黄术便将整个孕期会遇到的状况以及应对之法,当成故事细无巨细地讲给了她听,她竟然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期间赵季下了早朝,也会过来看她一下,黄术也就顺便一块儿讲了。
某个平平无奇的清晨,张稚刚用完一顿营养早膳,用蜜饯骗着干了一碗安胎的汤药,正插着蜜瓜往嘴里喂,黄术便踩着点过来把脉。
今日赵季下朝格外早些,黄术刚为她诊完脉,便听到了外边通禀的动静。
“黄院长,怎么样?”
“娘娘的脉象很稳,小皇子公主正在健康长大,非常好。”黄术从善如流答道。
“唉,就是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娘娘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张稚认真想了想,她私心是想要个公主,这样她的那些漂亮首饰便后继有人了。
不过佩兰同她说过,她这一胎怀个男孩才能巩固住皇后地位。
纠结得久了……也是一种烦恼。
见停顿的时间久了些,一时每个结果,黄术道:“不知娘娘想要什么,不过微臣祝愿娘娘心想事成。”
这话听得她乐了乐,戳中了她的心窝。
两人对话过后,赵季已然迈出长腿进了长乐宫的殿里。
为了避免张稚毛手毛脚受伤,殿里所以有棱角的东西,能搬出去都搬出去,搬不动的便包上了层层棉花软布。
整个长乐宫变得圆敦敦。
张稚一时兴起,瞧着一步步走过来的皇帝,笑着道:“黄院长要不要为陛下诊个脉瞧瞧。”
赵季落座,开口:“皇后魔怔了,朕又不能怀孕,给朕瞧什么。”
一番话逗得长乐宫众人笑得前仰后合,一片欢声笑语。
自从皇后娘娘怀孕之后,连传闻中不苟言笑阴沉冷鸷的陛下都开始变得生动亲切了起来。
张稚被笑得红了面容,急于辩解:“才不是,陛下一身歪理,难道天下人看医都是为了怀孕?”
赵季前些阵子那么忙,她这不是好心让黄术顺便给他也看看身体状况。
“陛下到底看不看啊?”
“不看。”
赵季一口回绝,倒是显得她像是无理取闹,在各种外在内在因素的影响下,她有点不高兴了。
张稚现在喜怒皆完全形于色,一不高兴就不想说话了。
黄术一直观察着她的状况,敏锐地察觉到这边的情绪有些低迷,递了个话口,言辞恳切请求道:“陛下,一切要以龙胎为重啊。”
意思就是既然皇后娘娘想让你看,那你就看吧,又不会掉块肉。
“……”
赵季撸上来袖子,被迫让黄术给自己把脉。
三指刚探上去寸关尺的位置,黄术便听到一句低低的威胁之声自皇帝的方向传来:“不该说的话别说。”
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几乎从嗓子缝隙里飘出来,在场只有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能听到。
此话过后,便不吱声了。
黄术听了这话,提前做了点心理准备,摸上去一会儿手指间还是慌乱了一丝。
脉象跳动得很慢,很慢……这也太奇怪了!
越摸越觉得怪异不对劲,待他摸清楚脉象,背对着张稚的方向站立,看向赵季面庞的目光一度变得惊恐不已。
指尖颤颤巍巍。
他总算知道皇帝为什么提前要提醒他了。
“黄院长,怎么样?”
身后的女声溢出来几分期待与好奇。
同样的话,张稚再度问他——
作者有话说:新晋奶爸的身体似乎也不怎么样啊[狗头叼玫瑰]能撑到孩子出生吗?
赵季:噗呲(被万箭穿心了)
第36章 命不久矣(一) 李美人的通风报信。……
“皇后娘娘, 陛下身体一切安好。”黄术即刻转身回答道。
“哦。”
张稚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本来她也就是顺嘴问一句,图个心安而已,无病无灾自然最好, 便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她丝毫没有怀疑,转头便说起其他事情。
黄术见状暗暗松了口气,他方才着实受了一个大惊, 眼下只能维持着脚步虚浮地立在殿上, 看上去六神无主。
皇帝便顺水推舟,叫他退了下去。
这件事情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化开一圈圈涟漪, 但很快消失回归于平静。
张稚没有感觉出任何的异样。
这一日过后,黄术依旧像以前一样为她把脉, 同她闲聊叙话, 然后告辞,一日复一日。
赵季也是如此, 平日里只要不是太忙,实在抽不开身,都会抽出时间来看她。
刚被诊出有孕的这段日子, 她可谓是过了一段极其幸福的时光。
这时候月份不大, 身体还轻快, 自己在寝殿里呆不住, 渐渐变得喜欢出门到处溜达。
往常在屋子里闷着, 人也看着厌厌的,现在都变得开朗了起来, 容光焕发。
因肚子里的孩子是头一个,被格外珍重着,若她想, 她现在已经可以在明宫里横行霸道。不用说那些个妃子宫人,就是在谢恩宴上围攻过她的那几个大臣,如今皆在朝堂上争着上奏贺表。
这些当然是赵季为了让她高兴,后来跟她说的,说了之后,她的心情确实高涨了一些。
原本以为,这日子会一直简单快乐地直到她生产的那一天。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
那是一个日光柔和的午后。
约莫半个时辰前,张稚刚刚午睡醒来,身上十分乏力,换了套衣裳便来到了御花园散步。
不知是不是有孕的缘故,她对温度的变化敏感了一些,感觉到凉意之后立刻拢了拢衣袖。
佩兰跟在她的身后,见状立刻从后面宫女的手上取来白狐袍子为她披上,叮嘱道:
“娘娘,当心着凉。”
她现在被呵护得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那白狐裘一披,暖意升起,便再也不会冷了。
所到之处,身后皆跟着长长的一串队伍,全是服侍她的宫人。
太多的人跟着她,张稚反而不习惯,便让宫人们留在亭子等待,只叫了佩兰继续跟着她往前面的石子路走。
毕竟是皇后娘娘的要求,他们没法儿拒绝,再说,那还不是有佩兰跟着,便也放心许多,一行人只能乖乖原地待命,看着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
“娘娘,宫里人多眼杂,身边还是多些人侍奉要安全些。”走出十步开外,佩兰在张稚身边暗暗叮嘱道。
“本宫知道了。”
她也不是一直都这样,这次就当是破一回例。
说着话继续沿着御花园的石子路往前走,拐角处忽而现出来一个跌跌撞撞的铜黄色身影突奔而来,没防备差点儿和张稚迎面撞上。
“哎呀!!!”
佩兰急忙拦在张稚身前,大喝一声:“大胆!竟敢冲撞皇后娘娘!”
好在佩兰反应及时,对面女子及时刹住脚步,跪伏在原地,细细抖着嗓音求饶,“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张稚身体虽安然无恙,到底因这危险万分的情景受了几分惊吓,下意识捂着心口的位置,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如此慌张?”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是姚华宫的妃子。”
“与我同住一屋的另一个妃子生了疫病,管事嬷嬷不肯请太医来看,臣妾只好自己去太医院碰碰运气,被人发现了仓皇逃到此处……”
佩兰听到‘疫病’二字时,连忙拉着张稚往后退了半步,与黄衣妃子隔开距离。
疫病是传染性极高的病症,张稚现在身子贵重,若是不巧被传染上,肚子里的孩子都大概率保不住。
“快走吧!”佩兰催促她道。
黄衣女子知道自己现在不受待见,是个晦气的人,便立刻慌张起身,从另一条小路飞奔而去。
方才佩兰驱赶那女子的时候,张稚没有作声,等人走了才问道:“佩兰,为何姚华宫的管事嬷嬷不肯去请太医?”
姚华宫本就是收容前朝妃子之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要保障,自然,生病了看医也在之列。
难道是因为姚华宫的管家嬷嬷性格凶残?
张稚不明白,佩兰却在黄衣妃子一说出口的同时便清楚了这么做的用意。
“娘娘,若奴婢是姚华宫的嬷嬷,也会这么做的。”
“明宫里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娘娘如今怀了龙胎,日日都要接触太医院的人……若一不小心有了闪失,让病气冲撞了娘娘金身,没人能承担得起。”
张稚倒是没想到,此事竟然与她也有关。
她有些犹豫,就这样放任姚华宫的妃子不管吗?
“佩兰,带本宫去一趟太医院。”
张稚今日受了惊吓,还与接触过疫病病人的妃子见过面,确实该去一趟太医院瞧瞧。
御花园往西穿过紫竹林的宫道便通向太医院,并不算太远。
张稚刚到太医院,便看到一人从门口的台阶走出,那人的面孔看起来有些熟悉。
她辨认出来,对方也抬头见了她,行礼过后便匆匆分开了道路。
张稚不知为何转过身,凝眸去看那人的背影。
廖裕曾是赵季的属下,与她有过接触,立国之后,便被封为了大将军。
而今日这廖将军却有些奇怪,方才,她亲眼瞧见了对方眼眶微红地从太医院门口出来……
“娘娘,怎么了?”
张稚收回思绪,淡淡应了句,“没什么。”便继续往里面走。
进入太医院里面,她依旧忍不住回想,廖裕来太医院做什么。
可能是她怀孕过后心思太过敏感,总爱控制不住地想东想西。
但想不出来很难受,便暂时放下了这件事,先找到了黄术替她诊了一下脉,要了一些预防疫病、调养身子之类的药。
“娘娘,您要这么多药干什么,您喝不完的。”黄术提醒道。
张稚没有作声,反而问道:“本宫来的时候看到廖将军来了,你见过他吗?”
黄术和廖裕早年认识,她第一时间便是想到或许廖裕是来找黄术的。
“微臣今日没见过廖将军。”黄术干脆利落道。
最有可能的一条路被堵住了,张稚一下子失去了信心,轻轻叹了一口气。
“娘娘问廖将军做什么?”
黄术满脸疑惑,张稚便将心中的想法都吐露了出来,“我看廖将军出来的时候神情不大对,想着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情……”
她确实有点多管闲事,但忍不住嘛。
她最近确实有点爱管天管地,怜悯之心和同情之心都要从胸腔里溢出来了。
黄术明显松了一口气,“娘娘放心,不要多想,常费神思对腹中孩子并不好,廖将军自然没事。”
他怎么会如此肯定?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恰巧注意到了黄术眼白中丝丝缕缕缠绕的红血丝,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
张稚试着回想,却再难记起,方才廖裕眼中的是微红的眼眶,还是布满血丝的眼白。
“娘娘能顺利诞下陛下的骨血,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黄术叮嘱她道。
“嗯。”
或许黄术并不是肯定,只是这么说才好让她安心养胎,减少对其他事情的注意力。
“本宫明白,多谢黄院长提醒,这便告辞了。”在太医院坐了一小会儿后,张稚便带着人和药离开。
将药留够自己的份量后,其余的全送进了姚华宫里。
她原本可以高高挂起,但终归还是不忍心。
佩兰知道了也只能叹一口气,感慨道:“娘娘实在心善。”
治疫病的药是下午赶在晚膳前便送去的,张稚从太医院出来后回了长乐宫,屋里淡淡地熏了一层安胎养神的药香。
用过晚膳后,张稚都准备要睡下了,此时屋外传来了一声弱弱地小心谨慎的通禀声。
“皇后娘娘,姚华宫的妃子求见。”
佩兰听了秀美倒竖,先声责备道:“知道是姚华宫的人还敢替她向皇后娘娘通禀,还不快快撵出去。”
现在姚华宫有了疫病,怎敢来招惹长乐宫。
“她说……她有重要的事情要亲自告诉皇后娘娘。”
佩兰转头看向张稚,希望她不要见这个人。
“隔上纱帘,叫她进来吧。”
张稚大概知道是谁,吩咐了下去。
“娘娘。”佩兰惊诧地唤了一声,想要阻止。
她觉得,怎么能让这种传染病人靠近娘娘呢。
“她有事跟本宫说,本宫倒是好奇,会是什么事。”张稚解释了一句。
这也就是跟佩兰,若是别人的话,她一句都不会作声。
白日里那个黄衣妃子换了一身新的衣袍,隔着纱帘,张稚闻到一股清香,来之前对方似乎还特意沐浴过。
“臣妾李美人,见过皇后娘娘。”
张稚琢磨着,这个李美人有没有可能是知道了她送药的事情,所以来谢她的。
但这么着急冒着风险来找她,又不太像。
“李美人,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本宫?”张稚开门见山道。
李青霜硬着头皮道:“还请皇后娘娘屏退左右。”
众人心里一股不妙的感觉,总觉得单留一个陌生妃子和皇后娘娘在一起不安全。
但是一个小妃子罢了,量她也不敢做什么。
张稚依言,清空了场上的宫人,谁都没留。
殿上只有隔着纱帘的两个人的时候,李美人才满含愧疚道:“皇后娘娘,臣妾骗了您……”
什么意思?她被坑了?
“在御花园遇见娘娘的时候,臣妾说了谎,其实臣妾根本没有被太医院的人发现。只是撞破了一件天大的消息,所以才跑得那么急。”
李青霜跪坐在纱帘前,敛眸眨了眨眼,纠结地咬着下唇,像是在想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而她口中‘天大的消息’几个字已经钓足了张稚的胃口。
“你说吧,不论你说了什么,本宫都会恕你无罪。”
当一个人无法应对一件偶然得知的秘密事情的时候,往往会倾向于向她所信任的人倾诉出来。
何况李青霜这么晚赶来,就是在思量过后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告诉皇后娘娘这件事。
“臣妾当时爬上了太医院的外墙,听到了两个人在谈话。”
“其中有一个人说……”
“当今陛下已时日无多,命不久矣。”
第37章 命不久矣(二) 夜入承乾宫。……
李美人话语落下的同时, 还伴随着一道瓷器跌落在地的清脆声响。
声音极大,佩兰等人听到殿内的动静连忙冲了进来。
地上铺着的赤色牡丹地毯上围着碎开了一块接着一块的白瓷片,温热的茶水浸湿周围, 颜色显得愈发鲜艳。
“娘娘,怎么了?”见张稚打翻茶水后半晌没有说话,佩兰焦急上前问道。
这个李美人, 今夜就不该来!
佩兰随即瞪了一眼跪在纱帘之后的女子。
“……让李美人回去。”
张稚出乎意料地平静, 眸子里看不清楚情绪,即便她的袖袍之上也沾染上了打翻茶杯之后零星的茶水点子。
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皆被蒙在了鼓里, 不知所措,只好按着张稚的意思办。
李青霜跪安, 起身离开。
她临走前的目光却穿越过纱帘, 依旧黏在张稚的面庞上——她显然是还有话没有说完。
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已经进来,皇后娘娘又叫她走, 她便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
李美人走后,佩兰带着宫人将长乐宫上上下下都熏了熏药,随后服侍张稚睡下。
她将张稚从见李美人的坐榻上扶起来的时候, 手腕上受力格外重了些, 差点没能扶起来。
张稚跟随她的脚步, 踉踉跄跄地起了身, 依靠着她才能转移到床榻之上。
床帐如花瓣纷纷垂落洒下来。
佩兰解开了系绳, 掖好被子,灭了烛, 正打算离开的时候,一只细嫩白净的手从帐子里伸出,先是触到她的指尖, 随后牵上了她的手。
佩兰吓了一跳,掀开帐子一角,张稚根本没有躺在床上,她早已起了身,此刻一双含了水的眼眸定定地瞧着她。
佩兰觉得,这一切肯定和那个李美人脱不了关系。
就是她说了什么话才使得皇后娘娘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说了什么话,佩兰不得而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皇后娘娘能睡得着。
“娘娘,怎么了?”佩兰打起精神来,温柔问道。
始料未及,眼前扑上来了一个柔软温暖的身体,香气袭人,收紧了力道抱着她,环着她的腰,在她的怀里失了控喃喃道:“佩兰,我想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张稚压抑下来的情绪如山洪暴发,甚至都忘记了自称。
“好,奴婢这就带娘娘去。”
佩兰答应下来,低头看向胸前的衣料已被眼泪沾湿了一片,孕妇情绪极不稳定,她只能安慰似的抱了抱。
宫里外头晚上冷极了,佩兰里三层外三层将张稚裹了又裹,最外面还披上了厚实的白狐毛袍子。
应张稚要求,此事秘密进行。佩兰先去支开了门口的守卫,确保一路上没有人影,才折返回寝殿中。
“娘娘,咱们走吧。”
张稚的情绪稍有回转,乖乖地点了点头,牵着佩兰的手往外走。
一盏孤零零的澄黄宫灯开始在茫茫黑暗中摇晃。
两人到达的时候,承乾宫夜色已深。
但好在里头灯火通明,说明人还没有就寝。
殿外守着的陈公公格外眼尖,隔着大老远的距离便能知道来人是谁,连忙颠颠跑上前来迎接。
“皇后娘娘,这大晚上的,怎么顶着夜风就来了?”
陈祥言语间全是心疼,生怕张稚顾不好自己的身子。
张稚没有出声,而是由佩兰代为回答:“皇后娘娘要见陛下。”
陈公公将两人引到外殿稍作歇息,自己连滚带爬地奔去了内殿向皇帝通禀。
……
张稚终是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想见之人。
陈公公和佩兰在门外守着,她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又摸了摸他的臂膀胸膛,不放过每一个细节,确认他气色还不错,才堪堪松开了手。
“陛下没事就好。”她艰涩地咽了咽喉间的津液。
“朕一直都很好。”赵季回应道。
确认赵季的状态后,张稚一下子放下了心,将事情原委大概同他说了一遍。
不想对方的脸冷了一瞬,眼神像刀子一样刮着,骂道:“哪个混账东西,敢这么编排朕。”
张稚犹豫着没说出李美人的名字。
不过就算她不说,赵季想知道,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赵季曲起指腹,蹭了蹭张稚的鼻尖,转而调笑道:“皇后都快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咋咋唬唬……”
张稚小声嘀咕道:“这不正说明我在意你嘛。”
“皇后说什么呢?朕没听见。”
“没什么!”
张稚短暂地和赵季打趣了一阵,心情好上了许多,但心中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李美人……为什么要说谎骗她?
当时她第一直觉偏向于李美人没有撒谎,因为没有必要去说这样一个极容易戳穿的谎言。
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相反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好奇怪。
张稚感觉自己陷入了死胡同,两头都走不通。
此时,赵季的声音响彻在她的耳畔,他松松箍着她的腰肢,摸了摸她的小腹,问道:“难得皇后主动来找朕,不如今夜就在承乾宫睡下?”
赵季的话倒是提醒她了,她是秘密出来的,还得赶紧回去才行。
“不了,臣妾回长乐宫。”张稚推拒,同佩兰原路返回,一路上无人发现。
这下,她总算是能睡个好觉。
佩兰服侍张稚睡下,也快到了她守夜换班的时候,同人交接过后,也回房睡了。折腾了一夜,主仆二人都睡得比往常要昏沉。
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开始。
张稚照例用过早膳,黄术过来为她把脉。
黄术目露担忧之色,抬头望向她,“娘娘的脉象极为不稳,微臣多开些安神的药加进方子里。”
他只知道昨天张稚在御花园里受了冲撞,并不知道李美人的事,更不知道她夜入承乾宫的事,只当她心神被冲撞得一时没缓过来而已。
“娘娘身体要紧,胎气没有稳定之前,还是不要出门了。”
“好。”
黄术说的话都是为了她腹中的胎儿好,张稚只能一一应下。
“对了,黄院长,你昨日在太医院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黄衣的妃子。”
黄术摇了摇头,“微臣没看见。”
这已经是张稚第二次问他在太医院有没有看见其他人了。
“娘娘,微臣每日忙着太医院的各项事务,尽心尽力调养娘娘的身体,整日低着头,没时间在意何人进出了太医院。”黄术无奈道。
“……好吧。”
张稚原本是想通过黄术看看能不能证实李美人说的话,没想到黄术整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张稚还没想明白的时候,李美人的死讯已经在宫里传开了。
她是在佩兰的口中听到这件事情。
据说是昨夜被赐了三尺白绫,今早被同住的妃子发现吊死在床梁上。
赵季还是查到了李美人身上。
说曹操,曹操便到。
她昨夜惊慌失措地去了承乾宫,赵季必然今日会来瞧瞧,这一点,张稚晨时起床回忆的时候便预料到了。
“皇后昨夜睡得还好吗?”
她点了点头,“还好。”
刚说完话,一只大手贴上了她的额头,触感生温,语调轻轻的,“平日里不要胡思乱想,朕会担心你。”
赵季轻轻摸挲了几下她的发顶,像是在哄小孩一样。
张稚被揉得有些心烦意乱,或者她本身就很心烦意乱。
“陛下为何要赐李美人白绫?”她直截了当问道。
赵季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答案出乎她意料,“李美人是想害你,怎么还替她说上话了。”
张稚茫然。
他眉梢一挑,抚上她的小腹,“李美人告诉你这些,无非是想引起慌乱,谋害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闻言,张稚背后一阵冷汗,她从没想过这一层,记起与李美人的相处,还有她的脉象不稳,不禁害了怕。
赵季拢过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柔声安慰道:“别怕,朕会保护好皇后。”
张稚暗自思付,如果李美人是这般狠毒,为何不直接把疫病传染给自己,反而要兜这样一个大的圈子。
昨日李美人显然还有话没有说完,但张稚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她闭了闭眼,心中不知为何不断浮现起李美人说过的那几句话——
“陛下,能否让臣妾见见廖将军。”张稚两颗大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对方。
是在撒娇。
“好,朕召他入宫。”赵季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她有一股强烈的直觉,廖裕和李美人皆在同一天与她碰了面,而这绝对不是巧合。
赵季虽答应了她,但有条件。
“见廖将军,朕也要在场。”
张稚是想单独见的,转头一想,她一个深宫里的皇后,单独和大臣见面,确实于理不妥,便也同意了赵季的条件。
廖裕得了召令,即刻入宫,因为皇后娘娘点名要叫他。
早年间,同雍声、黄术相比,他与张稚接触甚少,只有一件事情关乎于他。
太医院里,张稚盯着他脸上看的时候,廖裕心里隐隐的总觉得不安,怕不是露出了什么马脚。
回头他照着家中唯一一面生了锈的铜镜子一看,他的眼眶竟然还是红的……——
作者有话说:今天晚些时候应该还有一更[狗头叼玫瑰]
第38章 命不久矣(三) 善意的欺骗。……
等廖裕到了青龙门的时候, 张稚和赵季便从长乐宫一起去了宣政殿。此处是赵季平日里接见文武大臣的地方。
宣政殿的规格倒是不大,与其他殿堂相比缩了许多。
入门是两个白玉鹤虎兽相,殿内上首落了两把铺着柔软细腻绒毛垫子的八仙椅, 从里到外,地板上铺着的蓝色双兽纹织锦地毯一直延伸到入门处。
张稚的屁股下面垫了两层垫子,格外柔软, 像是坐在一堆羽毛上, 二人在宣政殿的椅子上坐了多时,廖裕才匆匆来迟。
“臣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廖裕跪在下首,低着头垂眼, 神色难辨。
张稚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的空档,赵季已经免了他的礼, 在下面的位置赐了座。
双方都坐定以后, 廖裕沉吟着先开了口,“不知陛下和娘娘召臣入宫, 所谓何事?”
“朕无事,是皇后要见你。”赵季补充。
廖裕迟疑了瞬,拱手道:“那……皇后娘娘, 请问吧, 虽然臣不知道是与何事有关, 臣定当知无不言。”
人是她要见的, 此时一言不发, 只会让场面显得尴尬无措。
她想了想,便先试探了一句, 柔声道:“没关系的,廖将军莫要紧张,本宫昨日在太医院才见了将军, 未料将军步履匆匆,来不及好上叙一叙。”
廖裕闻言扯了扯嘴角,露出几分笑意,手心不自觉被攥紧,像是在缓解自己的紧张。
张稚状作无意,继续问道:“哦,对了,廖将军昨日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黄衣的妃子?”
“臣没见过。”
黄术和廖裕都说没见过李美人。
“唉,”张稚叹了一口气,“廖将军也没见过李美人吗,她竟然对本宫一句实话都没有。”
“亏本宫那么信她,好在她——已经被陛下给赐死了。”
张稚说这番话时,眼睛正盯着廖裕的一举一动。
他不作声,也不表态。若不是在装聋作哑,那便是对她所说的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想牵扯其中。
场面一时无人说话,陷入静默当中。
张稚手脚有些冰冷发凉,回想起李美人死前与她说过的那一段完整的话。
“臣妾当时爬上了太医院的外墙,躲在了假山后面,听到两个人正在谈话,其中一个人臣妾认出来,是黄院令。但另有一个人臣妾不认识,不过看样子是个武将打扮。”
“此二人躲在水池后方,声音听不大真切,时好时坏,但是臣妾清清楚楚听到其中一句是在说……陛下已时日无多,命不久矣,该怎么办才好。”
“臣妾被吓得不敢动,直到两人从水池走出,臣妾才敢跳下墙头,往东逃去,随后在拐角的地方不慎冲撞了娘娘。”
……
张稚从中抓到了一点,廖将军和李美人几乎是前后脚离开了太医院。
只不过一个走的是正门,一个翻墙。
“好吧,廖将军,本宫只问最后一个问题。”
“……既然昨日你没见过李美人,那可曾见过黄院长。”
“未曾见过。”
“臣昨日去太医院是为了取药治身上的旧伤,臣没见过他。”
口径几乎与黄术一致。
沉默良久,张稚看了看身边的皇帝,又望了望下面的将军,终是妥协道:“是本宫受人蒙骗,叨扰廖将军良久,勿怪。”
她查也查不出来什么。
就当是,李美人脑子太不灵光,想害她却用错了方法。
此事暂且搁置下。
廖裕离开宣政殿以后,赵季起身站在她椅子后面,用指腹揉着她两侧的太阳穴,“皇后想知道什么还用得着如此费神,朕替你查出来不就是了。”
张稚身子向后倾斜,懒洋洋地倚在椅背,闭着眼睛,享受着他的服务,“算了。”
“只是稍微有些想不明白而已,不麻烦陛下。”
“跟朕还这么客气?”
张稚一只手抚上肩颈的位置,示意道:“这里有点酸,陛下捏这里。”
一番调试之下,两边传来刚刚好的揉捏力道,张稚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几乎快要打瞌睡。
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赵季的口吻像是在批评:“皇后昨夜还是睡得少了。”
还是先回宫补个觉吧。
张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长乐宫。她怔松睡眼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不见佩兰,是赵季在床榻边上陪着她,手里拿着一本折子。
单手托着侧脸,很安静。
赵季的长相不在皮肉,而是在骨相。随着年纪见长,脸上的肉褪去了许多,随之而来的是下颌变长,眉骨更显优越,从侧面看,下颌线的位置愈发棱角分明,给人一种由内到外的锐利锋芒。
简而言之,是更加成熟,更想让人产生依赖的感觉。
“陛下,什么时辰了?”
刚拥被起床,吸了口气,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懒散的哑劲。
“醒了?”赵季合上折子,让宫人们递上温水。
“已经申时了。”
赵季的声音让她稍微清醒了几分,估算着时间,迷迷糊糊地想着,佩兰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她看向窗边,侧窗被支了起来,一针一针地泄进来阳气,一盆新鲜的兰花立在木制窗台上面。
……
自宣政殿出来之后,廖裕并没有选择直接离开皇宫,反而是去了太医院一趟。
他与院令黄术相识,今日皇后娘娘又问了他许多关于太医院的话,难免心中生了些疑问,去了也并不可疑。
廖裕去的时候,黄术正眼上戴着叆叇,手里捏着医书看。
光线不太好,廖裕来的时候将屋门往外推了推,院令所住的屋子一下子变得亮堂了起来。
“来了?把门关上。”黄术眼睛未抬半寸,却道。
一阵重重的关门声响起。
“老黄,皇后今日叫我……不会是真看出来什么了吧。”
黄术抬眼,瞥了一眼对方,不甚在意:“皇后性子单纯,还有我的药,只要你不松口,看不出来的。”
他与皇后接触最多,十分肯定,丝毫不慌。
刚刚直面过张稚问题的廖裕却有些信心不足,“可皇后是怎么能怀疑到我身上!”
黄术哼了一声,老神在在道:“还不是廖大将军爱英雄救美那一套,要不是你拦着,李美人能走得出太医院吗?皇后就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
廖裕心虚地低下了头,“她保证过不说,我没想到……”
李美人是前朝妃子,在宫里本就如浮萍在世,无所依靠,这件事情本来对她也没什么影响,廖裕才动了恻隐之心。
没想到她叛变得……这么快。
至今,廖裕也没想明白,李美人为何要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
“还好皇后最后没信。不然腹中胎儿怕是难保……这件事也给了你我一个教训,以后万不可再提。”黄术总结道。
“老黄,那……是真的无力回天,真的没办法了吗?”
黄术放下医书,瞪了廖裕一眼,“以我的能力,只能保住孩子,我看廖大将军英明神武,倒是厉害至极,你去救吧。”
意思是你是太医还是我是太医,但凡能救,我能不救吗。
最后一点希望的余烬被掐灭。
“我知道了,只是很难接受……毕竟陛下还那么年轻,这种事情,谁会想得到。”
廖裕也是昨日才从黄术口中得知。
黄术哼哼了两声,“少说两句吧你。”
“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帮皇后将孩子生下来,你能做的,就是等待新主,守住江山。”
“各司其职,以后不要来太医院找我了。”
廖裕从太医院离开的时候,一个在院子晒药的单薄身影像被点了穴似的停下,随后转头。
望着男子走远的身影驻足,佩兰手里捻着药渣,将这一切都记录了下来。
“李美人是真的,就是要摆一盆兰花,是假的,就什么都不要动。是这样的,对吧?”廖裕走后,佩兰在原地失神喃喃自语道。
仿佛在做着一个艰难的抉择。
到底是站在另外一边,继续瞒下来,还是,和皇后站在一边。
……
看着兰花,张稚的神情不觉顿了顿。
这说明佩兰已经回来过,而且她的任务已完成。
计划成功了。
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了。
张稚非常地心烦意乱,头昏脑胀,心底仿佛有千万个蚂蚁啃食过,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在现在知道这个消息。
赵季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声询问道:“皇后喜欢兰花?”
“嗯。算是吧。”她收回了眼神。
“朕瞧着是你的贴身宫女放在上面的。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佩兰。”
“好名字。得了这么一个忠心的人不容易,皇后日后要多赏她些,来巩固人心。”
张稚闻言心颤了一下,目光看向赵季,他说的话为什么……会给她那样的感觉。
她不是赵季那样的性格,并不打算和她兜圈子。头抵在赵季的胸膛上,用他的外袍将自己包裹起来,形成一个密闭空间。
她缩在对方的怀抱中,开门见山。
“为什么骗我?”
“嗯?怕你担心。”赵季破天荒地十分简短诚实答道。
“不过皇后的表现,确实出乎朕的意料,朕和黄术、廖裕都瞒不过皇后,学习能力很快。”
赵季一边轻轻理着她的脊背的骨骼线,一边交代说,“日后,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朕都能放心地交给皇后,将他们在宫里抚养成人。”
“那陛下呢?”
“朕活不长。”
张稚头埋在他身上,手里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心里悬着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没了,他这是承认了——
作者有话说:小赵是能治好的,大家放心[亲亲]作者快要入v了,快看!说不定明早起来这章就不免费了[狗头叼玫瑰]
第39章 命不久矣(四) 赵季,你信我一回。……
年轻帝王玄色暗纹常服之下的胸膛处传来阵阵隐隐约约难以压制的啜泣声。
“哭什么。”
赵季语调极尽温柔, 掌心抚上她的发顶,渐渐将怀中的小脸从宽大衣领里面哄了出来,低声道:“朕告诉皇后一个好消息好不好……”
张稚抹了一把泪珠, 错愕抬起头仔细听着。
“朕其实没杀死李凭……他还活着,朕知道他如今住在哪里,日后, 皇后若想把他接进宫里, 那就接进来吧。”
张稚听懵了,这算是哪门子的好消息???
她吸了吸鼻子,一瞬间忍不住红了眼眶, 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往外流淌着,嗓音染上了哭腔, 想骂人就骂了对方一句, 嚷道:“我又不喜欢李凭,我接他来干什么啊……”
发泄了过后, 反而有些心疼眼前的男人。
她便倾身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后颈,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之上,哭得眼睛红红的, 像个小兔子挂在他身上, 弱弱道:
“……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早就喜欢你了。”
“……”
被她蓦地一把抱住的男子闻言一怔, 两只手无措地搭在两边, 胸膛里跳动的一颗心震得发疼。
赵季反应过来, 闷声笑了笑,“是吗。朕不记得了, 朕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皇后爱上。”
过了一会儿又问:“那,皇后对朕的喜欢有多少?”赵季牵过她的手一点点比划着, “是这么多?还是……更多一点?”
真是要死了都不忘调情……
张稚莫名其妙地又对他表白了一次,才懒得回答他的问题,便任由他摆弄双手,闷声作气不说话。
寝殿里气氛暂时因为他的这些话而变得稍稍明亮了几分,不然两个人都像是脸上挂着两朵灰云一样丧。
赵季张开双臂,温柔回抱着她,哄道:“乖,别哭了,对孩子不好。”
赵季走后,张稚肚子里的孩子将是她最大的依杖,万万不可再有差池。
红衣美人脸上皮肉细嫩,如剥了壳的雏蛋,上头淡淡的水痕被粗粝指腹一一抹净,触感生烫。
赵季与她双目对视着,“朕让黄术过来给皇后瞧瞧好不好。”
她实在哭得太多了,床榻上都粘湿了一片。
黄术来过后,不出意外,出诊的结果是她的脉象更加微弱,几乎摇摇欲坠。
“皇后娘娘这是伤心至极所致。”
他不甚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从太医角度出发,建议现在立刻服一剂养胎药先看看情况如何。
养胎药是赵季亲自喂张稚服下。
过了半个时辰,黄术复脉一次,才将心底的石头落了地。
“娘娘身子亏了好多,幸得补救速度快,才不至于酿成终身悔恨之事。”
张稚哭得忘记,没注意,方才有些冷痛的小腹此刻才重新变得温热起来。
双方缄默一阵。
“娘娘还是听几句微臣的劝,少忧思外面传的那些个谣言,那都是没有真凭实据的……”黄术此专指的是李美人。
他死来想去,最近能令皇后忧愁的,也只有李美人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操作。
一个小小的前朝美人,微乎其微地这么一个人,即便是死了,竟还是能让皇后胎气虚弱到这种地步,实在是误打误撞的高手。
漫无目地的思绪却冷不丁被一道冷硬的声音打断,“黄术,皇后已经都知道了。”
意思是叫他不必瞒着了。
“还真是大家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而已。”
张稚嘴巴里弥漫着苦涩的味道,跟着无意调侃了一句。
黄术脸上惊色连连,下意识聚焦于张稚面庞的时候,一阵心虚涌了上来。
他不仅知道,并且还在发现的第一刻立即选择了帮着瞒下去,皇后娘娘又那么信任放心他,这么做实在于理有亏,无颜面见。
场上的气氛顿足微妙,黄术索性连装都不装,全摊牌了。
黄术承认道:“微臣说了慌。陛下身体的情况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确实欠佳,但微臣已在尽力调养缓解,好替陛下多谋求一些时日……”
话说到一半,便注意到了张稚的目光认真地朝着他这么看来,像是听进了心去。
黄术需要自己掂量掂量这其中的几斤几两。
张稚毕竟是个情绪敏感的孕妇,他即便是要在她面前硬着头皮说一些大实话,也须说得委婉动听一些。
“如今,微臣虽说没有行之有效的方法,但也不至于是无药可救,臣最近昼夜参考医书,或许可以考虑去南行宫温养身体一阵试试。”
“真的?”
张稚嗓音有些嘶哑,像是黄术从前在田间遇见过的一只不知名鸟儿的啼叫声。
杜鹃啼血。
黄术咬牙继续道:“只是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一试。”
“黄院长都这么说了,有机会那肯定是要试的,陛下是不是?”张稚作势去扯赵季的袖袍,摇晃着他的手臂问道。
赵季罕见地没应声。
“你不肯去,那黄术方才说的话也是骗我的了。”张稚红着脸眼眶肯定道。
她现在已经摸透了他们俩的行骗套路。
“并不是。”赵季矢口否认。
这个事情,黄术早先便告诉过他。试了管不管用不能保证,而且,南行宫的位置离明宫城有上千里之遥的路途,他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成问题,机会十分渺茫,近乎于无。
到时候他若死在外面,宫里大乱,届时情况会更加麻烦一些。
张稚抓住他的手,眼神里映出寸许光,神情严肃,“赵季,你和我说实话。”
“自打成亲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自骨子里便不大瞧得起我?以为我空有一副皮囊,出身乡野,其实内里浅薄无知,根本没什么见识,德不配位,一遇见事情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有。”
“那为何要一次次骗我,无论你的事情什么都不肯让我知道,也不让我参与。”
“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你的妻子?皇后?我真的从未记得,我与你有过什么同心协力的时候。”
与其说是在问赵季,不如说是在叩问着她自己。
张稚看出来,赵季不愿意去南行宫的最大原因还是在于她。
他乱世称王,开国皇帝,事迹和经历足以称得上是传奇,但身为妻子的她,却并不想一直像个菟丝子一样依附在他的身上,拖累着他。
“你能不能听我的一回,哪怕就一次。”
此一句话如雷鸣在赵季耳旁轰然炸响,脑内闪成一片白色,一帧一帧地调取过往的画面。
确实总是这样。
他一人自可无所畏惧地向前,但身后却有一道声音扯着他的衣带子,问他,你能不能等等我。
你能不能等等我。
你能不能问问我的想法。
自当上皇帝以来,他终于渐渐学会了习字,学会了耐下心看那些长篇累牍的折子,但蓦然回首,他却没有听听这些日子里张稚的想法。
明明她的成长和变化,比他还要多。
她既是皇后,也总会有独当一面的那天。
“好。”赵季从回忆中抽出身,下意识便答应了她。
“你答应我了?”张稚收住泪,愕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答应。
“嗯。朕相信皇后有这个能力。”赵季松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在委以重任,“朕不在宫里的时候,就把燕国交给皇后了。”
故作慷慨道:“朕要去南行宫享福去了。”
说的跟要提前退位似的。
赵季自打答应了张稚要去南行宫养身体,便停下了一直以来两种丸药的服用。
此前一种,是他一直在吃的,所以才能维持着如今这般与常人无异的状态。但是这药有些微弱的毒性。
后一种则是黄术给他的,既能缓解前面的毒素,也能和前一种一起发挥效用。
不过服用这两种药都只是维持表态,撑撑面子罢了,起到饮鸩止渴的作用,既然他选择治病,就都停下了。
赵季对这药的依赖性很大。
不过三日过去,照照镜子就会发现他身上的玄色常服已经变得松松垮垮,坠在颈间,从中袒露出一大片苍白的胸口,格外刺眼。
他比量着衣服腰围尺寸的地方,足足比他的腰身宽出了一圈。
“朕瘦得真快。”他自言自语道。
他记得李凭的身形就是很瘦,偏白偏瘦,像他现在这样。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陈公公进殿通禀道。
赵季刚转身,扑进来一个柔软香气的身子。“我等你回来。”张稚紧紧抱住他道。
赵季掀了掀单薄的眼皮,半晌,道了一句:“好。”
事不宜迟,他的身体状况等不及,今日便会动身出发。
……
燕国第一个秋,天子南巡至行宫,皇后怀胎两月有余,坐镇京城。
赵季走了,对外则是宣称南巡,知道实情的人少之又少。
明宫里的天气随之渐渐转凉,张稚召了雍声、廖裕两人进宫伴驾。
宣政殿上,三人围炉煮茶。
赵季走之前已经把朝堂上所以的重大事情打点得差不多了,除非有些突发情况没来的及解决,而平日里的政务,张稚自己便能解决。
等她腹中胎儿月份渐渐大了,这平常事务会转而交到雍声手上。
总之,目前为止,宫里还是打理得比较井井有条。
张稚此次叫人过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完全是过来闲聊嗑瓜子的。宫里她有些事不能随便和人说,但耐不住嘴巴寂寞,就是想说。
便叫了赵季留给她的两个人来。
“臣等见过皇后娘娘。”
“客气客气,随便坐,随便吃。”
待人坐定,张稚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廖将军可还记得李美人?”
事到如今,廖裕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本来就不是个怎么会说谎的,光是配合黄术都让他力不从心,破绽百出。
“记得。”
“此女子的行径倒怪。”廖裕回忆道。
其实不怪,张稚已经搞清楚了李美人的意图,她想的远比他们想的都要多。
佩兰在旁给她沏好了一杯热热的陈皮茉莉香茶,张稚慢悠悠品着,意有所指地说道:“李美人虽然死了,她在宫里还有一个差点死了的姊妹。”
也就是李美人口中的那个与她同住,患了疫病的妃子。
前几日,这个人病好了,还来找了张稚。
……
“娘娘,外头有个自称是冯婕妤的人求见您,要感谢娘娘的救命之恩。”
李美人死后,张稚让人简单调查过,知道有个叫冯婕妤的这么一个人与李美人交好。
便吩咐道:“让她进来。”
来人一身极淡的紫衣跪在她面前,先是客客气气地表达了一番感谢,谢她之前送到姚华宫的药。
随后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自述她与李美人之间的事情。
前朝尽数将近的时候,二人被掠入宫中相识,此后便互相约定,在这乱世之中,彼此要相互扶持。
冯婕妤性子稳重,年纪稍大李美人几个月,便引她为姐姐,李美人跳脱大胆,则做妹妹。
后来前朝覆灭,她们被收容到了姚华宫,住进了同一个屋檐下,感情便更加地深厚要好,无话不谈。
“当今陛下后宫空虚,只列了一位皇后,本来以为这是人人都有机会,只不过出了江婕妤和栗美人的事情后,大家便不这样想了。自那以后——”
“青霜便时常同臣妾说过,这样的日子过得没有什么意思。”冯婕妤道。
当时,她只觉得这是像口头禅一样普通又平常的抱怨罢了,并未深想。
哪知后来,李美人真的付出了行动。
“臣妾偶感疫疾,青霜待臣妾自是极好,即便嬷嬷不肯医治,她还日日亲自照顾,但臣妾看得出来,她对此也感到害怕。”
“我们虽说是前朝妃子,陛下优待,但毕竟还是比不上自己得来的荣宠,遇到不公平的事情,也只能暗自吞声。”
“我的病,自己是好不了。青霜一边照顾着臣妾,一边也害怕会被传染上,有一天她忍不住了,说要去给臣妾偷药。”
于是一切的开端,命运的齿轮便这样回旋着转开了。
不甘命运的李青霜,爬上墙头,躲进假山,听到了一个消息,回宫开始了自己的筹谋。
说到此处,原本满面悲戚的冯婕妤破涕为笑了一下,又恢复平静,言语愈发大胆。
“青霜后来告诉了臣妾,她的计划。”
“臣妾和青霜的年纪,实在都等不起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长大。若想要复宠,这孩子不能留,便要打胎。若消息属实,陛下崩了之后,无子嗣继承,我们留在宫里,或许还有机会。”
李美人并非是脑子不灵光才来谋害张稚的孩子。
她的头脑十分清醒。在姚华宫看似吃穿不愁,却只是苟活。
“娘娘,其实我和青霜都很羡慕您……能独占一宫荣宠。当日晚上,青霜便下定了决心。她那日一直拖在长乐宫,确实是想用此消息令娘娘胎像不稳。失败了不过被发现,成功了便有机会得到娘娘那般无上荣宠。”
“实在是心动到拒绝不了。”
“娘娘,您能理解吗?”
“只可惜最终还是失败了啊……”
“青霜也真是的,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个谣言,便奉作圭臬,太傻了……”
张稚没想到,自己送药过去,反而救活了一个疯子。
冯婕妤在长乐宫同她说完话之后,看不到往后日子的任何希望,便在同一日的夜里吊上白绫自尽。
……
廖裕听了之后,神情颇为凝重,皱眉道:“没想到,李美人看着柔顺,野心倒不小。”
雍声没什么反应,因为他没参与过这一段,没有任何感想,纯磕着瓜子听皇后娘娘讲故事。
但是说起‘疫病’来,他倒是有话要说。
毕竟早朝荒废多时,积压着许多事情要处理,明日张稚便要正式垂帘听政,雍声觉得自己有必要提前知会她一声。
“娘娘,明日早朝不是要商讨渤海之地的瘟疫该怎么办么。臣私下里听到詹青松笼络了几个大臣,大概明日要暗地里给娘娘使一些绊子。”
之前的早朝,赵季在朝堂上是说一不二,几方提供策略,再由他最终定夺。
但皇后娘娘毕竟是个女子,外表又那么柔顺好说话。世俗眼光上,怕是明日大概率要被几个文臣左右为难,明褒暗讽,就像上次的谢恩宴一样,不好处理。
“无妨,本宫应付得来。”
张稚夸下海口之后,又紧接着退了一步,开起玩笑道:“若是应付不来,还要靠二位在下面帮本宫说说话,控制一下场面,多了的自不必说,至少明日能按时退朝就行。”
看起来,张稚对自己的要求并不高。
“欸,对了,怎么不跟本宫说说,陛下第一次上朝是怎么应对的,是个什么样子。”她吃着佩兰剥好的青橘果瓣,顺嘴提议道。
下方坐着的两人闻言不约而同对视上了,咧开嘴角,会心一笑。
那应该是相当地有意思。
廖裕还能腼腆一点,没直接笑出声音来。
雍声则是一边笑出了声,一边揭短道:“陛下第一次上朝,在龙椅上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我们在下面看着他睡了两个时辰。”
“然后呢?”张稚追问。
“然后他醒了就下朝了呗。”还能怎么样。
当时他们打向京城的攻势一路凶猛,都不曾怎么歇息过。等打完了几个小王,打到了京城脚下,以为是背水一战,结果却发现城中无大军看守,宫城更是大门敞开。
大家伙出身低微,都没什么见识,被眼前的琼楼玉宇、高殿广屋给震住了,便乐呵呵地一起冲了进去,还在各种神像、墙缝、窗框上面到处敲敲打打找金子。
就这样忙活庆祝了一夜,第二日直接上的朝。其实不止赵季睡了,他们当中绝大多数兄弟都偷偷闭上眼眯着了一会儿。
一开始几天上的早朝都不是很正经。
正式的早朝是在赵季皇帝受封仪式过后。那时候,各类官职有了明确记录,一些讨人厌的人挤进来,才变得像如今这般。
雍声摸了摸下巴沉死,“其实往好了想,娘娘明日也不用太担心,反正总会比陛下第一次要好。”
“哈哈哈哈哈……”
旁边廖裕憋不住了,爽朗的笑声响起。
张稚光听雍声的描述,便能想象得到当时该是个什么样的场面。
……说来也奇怪,赵季去南行宫以后,她反而很多天都没有想起过他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聚在红墙黄瓦所围之中。
张稚出了宣政殿透透气,天高气爽,群雁南飞,一阵阵秋风萧萧瑟瑟地刮起来,出现摇铃一般的响动,随之而来的,一片极为鲜艳的红枫飘落下,落在张稚的掌心。
五个尖尖正对着指腹,朝着南方。
南行宫,雨声潺潺。
天色点了些许蓝墨,绕着四方屋子回环,幽暗不明的宫灯光影里,一个身披着黑色外袍的男子驻足在刚下过三日连绵雨水的檐下,肤色白到晃人眼。
乌发松松垮垮地拢在一边,身上有着强大而又脆弱的矛盾感,显得他更加矜贵特殊。
良久,从那人嘴里传出一声。
“黄术,朕想皇后。”
“陛下,还是先喝药吧。”黄术汗颜,将刚熬好的药默默双手奉上来,这药是他遍寻搜集了当地的医书古方,专为赵季的身体调制而成。
赵季回头看了他一眼,单手勾起接过药碗,头颅微昂,一鼓作气,苦涩的药汁顿时溢出唇边,顺着下颌勾勒出耸动突出的喉结。
他吨吨吨地一口气全喝完了。
“……”
黄术后背一阵恶寒,实在忍不住,“陛下,皇后娘娘不在这里,您不用喝得这么做作。”
赵季的眼珠像刀子撇过去,“朕要你管。”
黄术讪讪接过干净的药碗,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赵季和他之所以现在还能笑得出来,打着趣,是因为他们听张稚的。这一趟来南行宫还真来对了,很值。
南行宫所在的地方叫作‘幽州’。
他在京城遍寻不到能治疗赵季的古方,在这里竟然对此有着极其详尽的记录,并且古方中所需要的某些珍贵药材,在当地是盛产。
这种极其巧合的情况,万中无一,绝无仅有。
京城里无可救药的病症,竟然在幽州变成了小病小灾。
就差不多是被老天捡回了一次性命。
祖坟冒青烟的程度。
但就是这样顺利,某位皇帝依旧不满足。
“唉,朕什么时候才能回宫啊?”赵季抱臂立在那里嘟囔道。
“快了,快了。”黄术虽然是安慰,倒也没说谎,在幽州,赵季的身体好得奇快。
只是渗入他体内的毒素还需要慢慢清除。
这是个细致的活,不能急于求成。
“陛下这么想回宫,不光是想皇后娘娘,更多的还是担心吧。怕皇后娘娘一个人怀着孕应付不过来。”黄术说出来了赵季的心声。
因为赵季没有出声反驳他,一对长眉蹙了起来,这是被他说中了的表现。
黄术继续开口宽慰,他理解现在赵季的心情。
“皇后娘娘现在月份不大,还没到累的时候,再过两三个月,在娘娘初显怀的时候,咱们也就赶回去了,更何况现在宫里不是还有雍声和廖裕在帮衬着皇后娘娘。”
“所以,陛下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好好治病。”
其实,黄术把脉的时候多多少少能看出来,赵季的病完全就是自己作出来的。
他自出生体格子应便比旁人大,要强上不少,他就是先天起点比旁人高,然后便在当年起义打打杀杀的时候,完全不顾惜。
黄术犯了絮絮叨叨的毛病,兀自说着,听旁边一直没有声音,便抬眼瞧了过去。
看见赵季正望着徬晚天际线那轮初上的清辉早月,形状像个指甲盖那么大。
看着月亮,赵季问他道:“黄术,朕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记得听娘说过,她生朕的时候很疼很疼,疼得都要昏过去了。”
男人脸上显出茫然无措,转头也看向他,“皇后生孩子的时候,也会这样吗?没什么办法缓解吗?”
黄术怔了怔,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不是说他在想赵季的心还挺细致的,而是,黄术很少,亦或者几乎从未听到过赵季主动提起他娘。
黄术曾经也旁敲侧击的问过,但总被他三言两语、左右言他而遮掩过去。
虽然曾经同在鶖河县的一个村生活过,黄术也不知道赵季家的一些实情,只粗略地知道一些风言风语,赵季的母亲周氏似乎是恨过自己的儿子赵季。
他震惊了良久才缓过神来,继续回答着方才的问题。
“女人生孩子就是走了一趟鬼门关……不过,具体的痛法因各人的体质而异,大部分人肯定是要痛一回,但总有办法能减轻些疼痛的。”
“等回宫之后,臣会教给皇后娘娘一些方法。”
听了这个答案,赵季还算满意。
黄术心里却长起了许多繁芜。他能感受到赵季今夜的情绪颇不平凡,感觉是能从他嘴里套出来点什么的平日里不会说的话。
“陛下,怎么想到了提起太后娘娘。”黄术装作惊讶问道。
自赵季称帝,他的生母周氏便在入土若干年后被赵季封了太后,重新按着太后的规格下了葬。
赵季确实是这样吩咐下去的。
不过只是在完工后过问了那个陵墓修在哪里,修成了什么样子,从来没有去祭拜过。
赵季指着天上月,只道:“她名字里有那个字。”
黄术再继续往下问,赵季像是看穿他要做什么,轻蔑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便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这一异常举动,被黄术记在了心里。
他问不出来,说不定日后皇后娘娘倒是能问出来些什么。
“檐下湿冷,陛下快些进屋。”
黄术点到为止地提醒了一句,端着赵季刚喝完的药碗,放到地方便回屋睡觉。
……
第二日,一轮红日升起,张稚早早地便被佩兰轻声唤了起来。
体谅她还是个孕妇,上早朝的时间往后延了一个时辰。
她一想到赵季每日一到卯时就要起床,便由衷的佩服。
上早朝算是比较正式的场合,张稚穿的是她原本册封皇后时候就已经准备好的凤袍。
最近吃得有些圆润,还好她现在不显怀,不然肯定穿不上了——
作者有话说:铛铛铛,果然ddl是码字动力[狗头叼玫瑰]
第40章 独当一面 陛下怎么还不回来(托腮)。……
张稚双手交叠, 站在梳妆台前,佩兰正替她整理着衣带裙裾。
她身上穿着的凤袍是赤红色凤凰纹金边交领样式,后面长长的拖尾还满绣了一层斑斓凤尾羽, 细腰一掐,衬得她格外尊荣艳丽。
“皇后娘娘,该上早朝了。”
她刚换好衣服, 画完妆容, 陈公公便到长乐宫门口来催。
唇上最后一点嫣红胭脂染上,张稚摆了摆袖袍,起身欲走, 却在转头之际忽而想到什么,顿住, “等一下。”
她还有一件东西没拿。
张稚随手点来身边的一个小宫女, 吩咐道:“去,把东边柜子暗格里的东西给本宫拿过来。”
“遵命。”
张稚让人去拿的是昨日廖将军送过来的东西, 是她向廖裕讨要来的,已备今日之需。
小宫女将长长的一条黄花梨木的箱盒取了出来,手心在上托着, 拿起来的时候沉甸甸的, 极有份量。
东西齐了, 张稚便转身, 看见陈公公等人正在门口垂手恭候着, 她走上前去,干脆道:“走吧”。
……
金銮殿上, 群臣毕至,分列两边。
殿中央的汉白玉须弥座上的龙椅却还空落落的,只见前面安了一排白玉珠帘, 不见人影。
陛下南巡,代理国政的皇后娘娘迟迟没来,底下渐渐传来叽叽喳喳的小声说话声。
“皇后娘娘是不是睡过头了……”
“诶,刘侍郎,你昨日不是说宁死不来上这个早朝吗,怎么你也来了?”
“哼,这不是牝鸡司晨嘛!陛下定是被那妖女蛊惑了!”
“……”
两排整齐官员队伍里,一位身穿松绿锦鸡纹的大臣开口提醒道:“诸位同僚,我等不能眼铮铮看着燕国走向覆亡的道路,具体怎么做,就看个人心中的一把秤了。”
此句话落,从一侧的雕龙屏风中走出来一个窈窕倩影,眉目如画。
其身后跟着皇帝的贴身大总管陈祥,挥鞭三声,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臣等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恢宏气势的声浪,整齐划一的动作迎面袭来,张稚落座的那一刻确实很爽。
场面立刻变得肃静起来。
“平身。”
“谢皇后娘娘。”
众人虽回了她的话,站起身的却寥寥无几,多半数还跪在地上,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张稚心想,这大概便是雍声说的‘使绊子’开始了。
她在书中看过一个道理,擒贼先擒王。
逡巡一圈过后,最终将目光凝聚在了方才她进殿时说话之人,张稚含笑问道:“詹大人,怎么不平身。”
詹青松闻言抬眼,视线两相交汇处,暗流激涌,双方正式交锋。
“女子不可干政,还请皇后娘娘归还代国之权,回宫好生养胎便是。”詹青松腰板挺得笔直,直言道。
“詹部事此言差矣。”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
雍声站出来驳斥道:“陛下南巡,临行前将理国之权交由皇后娘娘手中,此乃圣意裁决,詹部事这是要带头抗旨吗?”
“雍大人,陛下不在,抗不抗旨不在你我三言两语之间。”詹青松犀利回怼。
凝重的气氛带着硝烟味道弥漫起来,众人彼此面观面,皆不敢轻举妄动。
张稚坐在上头,一丝熟悉感浮上心头。
赵季临行之前,她早先料想到会有今日这个场面,便提前问了问他。
“陛下,若是大臣不听臣妾的话,场面失了控,臣妾该怎么办?”
赵季抵着她的额头,用简洁的四个字回答了她。
“先斩,后奏。”
她也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底下的臣子反对她代理国事,并不表示他们不好,太过暴力血腥,反倒失了臣子的心。
张稚静静坐在上首,轻轻叹了口气,詹青松抓住这个时机,继续前面的话,言辞变得激昂。
“请皇后娘娘归还代理国事之权!”
下面一呼百应,纷纷效仿,此起彼伏。
很少有支持她的,放眼望去只有两三个零零星星。
张稚的手臂支在龙椅的把手上扶着额角,愁得她感觉整个脑袋都变沉了些。
她默不作声地望向屏风一侧,替她保管东西的小宫女还侍立在屏风后面。
张稚使了一个眼色过去,佩兰原本和那小宫女站在同一处,现在则是将黄花梨木的箱盒抱了进来。
‘咔哒’一声,放在了大殿正中的地上,张稚的面前。
满朝文武皆被这声响动吸引过去,这回,轮到他们看不懂张稚在做什么了。
雍声的位置在廖裕的斜前方,他此时此刻偷偷转回身,递话问道:“你昨日给皇后娘娘什么了?”
雍声昨日也看到了这个箱子,但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要派上什么用场。
廖裕看着,确实像是他给出去的,但他给的时候,并不知道会用在今日。
仔细一回想,神情一瞬间变得凛然。
张稚当着众大臣的面将细长箱盒打开,里面装着的是同样细长的明黄色锦囊,这里面应该还有一层东西,张稚将它竖立在地上。
她默默地将锦囊也拆开,全程未说一句话,但随着她的动作迅速,众人渐渐猜出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剑。
一把挣开剑鞘的三尺长剑,映射流光寒影,立在金銮殿上。
雍声看到这把剑的时候也被震慑住了,廖裕也真够大胆,这种东西也敢给皇后,要是让陛下知道——
“皇后娘娘!简直荒唐!这要是让陛下知道,您纵性持剑在大殿之上残害臣子,定……定会厌弃您!”詹青松抵抗斥责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她张稚怎么能在金銮殿前持械动武!
底下武臣还好,犹以文臣反应格外剧烈,也最能找她的事。
等文臣们害怕的害怕,生气的生气,畏缩的畏缩,等一段缓冲过后,她才开口道:
“今日诸位诚心要本宫下不来台,言辞之犀利,就像把这把剑,刺入本宫的腹中一般。”
“这剑,能伤本宫,也能伤诸位。如若不能心平气和地谈,那本宫便只能先斩后奏,大开杀戒,相信陛下回来后,也能理解本宫的苦衷。”
这话她就撂在这里了。
此话一出,底下的锋芒顿时削弱许多。
静下心仔细想想……皇后怀有龙胎,万一生了储君,与她公开作对,那以后便是至少要和两个皇帝作对,他们没把握自身寿命能有那么长,能做的了三朝元老。
一个皇帝就已经够痛苦了。
“皇后娘娘,您先把剑放下……”雍声着急道。
他不是怕剑能伤着这些大臣,是怕剑伤着皇后。刀剑无情,她一个孕妇咋咋呼呼地挥舞着,万一伤着腹中胎儿怎么办。
张稚偏偏不听,剑在她手里都能玩出花来,看得其他大臣也是揪心不已。
这也算是她的一种手段。
嗯,挟胎以令大臣。
要是她这胎真出了点什么事,都会多多少少和今日挂上勾,谋害皇嗣的罪名,人人有份,压力够大了吧?
“怎么样,诸位大臣,可以开始上朝了吗?”
说话时,张稚一只手压在剑柄上轻轻晃着,不加注意,直接用另一只手即将要握上了剑刃锋利的位置。
千钧一发之际,詹青松终于是赶在那一刻之前退了下去。
不甘心道:“臣恭请皇后娘娘上朝。”
未出什么血气,众人皆松了口气。
詹青松一退,墙倒众人推,余下的人便散作一团,大势已去,不成气候。
张稚闻言笑逐颜开,直接将手握在了剑刃之上,紧紧握着,随着手上力道在剑身上擦过一段。
趁着大臣表情惊悚讶异之际,张开五指,掌心洁净无比,未见一点血色。
这剑,根本就没开过刃。
也就是说,张稚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动武,只不过是顶多吓唬吓唬他们罢了。
若他们当中真有一个高风亮节的站出来,宁死也不屈服,那反倒会让张稚落了下风,代国这事,今日根本就谈不拢。
只可惜,这个本该一鸣惊人的机会,詹青松差一点就把握住了。
同僚之间的目光流连落在詹青松身上,如芒刺背,羞愤得他满脸涨红,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人把握得住,机会自然回到了张稚身边,她当众扔了剑,略作宽宏大度的一笑。
“诸位大臣多心啦,大家都是燕国的肱骨,燕国的栋梁,就算本宫不能代国上朝,又怎么真的会干出这种事呢?本宫什么都不懂,还是要依仗诸位多多出力呀。”
众人勉强赔笑,无话可说。
这一下把里子外子都丢了出去,皇后代国一事已成定局,是无力回天了。
雍声也彻底放下心来,趁边上的人不注意,偷摸踹了后面的廖裕一脚。
一声忍痛的闷哼自身后传来。
“行……雍大人你可真行……”
谁叫他不早点说,害他白担心。
一段不甚愉快的小插曲过后,各部正常开始奏事,商讨渤海疫病的各项情况,选用人事。
其实最一开始,多数大臣虽然抵触皇后代理国事,但并未想过要在上朝的时候动些心眼子,这种事情,等陛下回来说,或者直接跟陛下说都可以。
这下好了,惨败,斗心眼子也没斗过。
张稚历尽几番波折,终于可以开始和平地上早朝了。
有这件事情震慑在前,往后朝中大臣在她手里都乖觉了许多,没敢再给她惹什么麻烦,一直和平相处。
不知不觉时光流逝,两个月过去,到了交接权力的时候。
张稚怀孕的各种反应像天降奇兵,一下子突袭而来。她再也不能像之前那么轻松,小腹也一天天显怀,微微隆起来了一个小丘。
李太医告诉她,这些反应都是女子生育所要经历的,让她放平心态。
前两个月的时候,她还有事可做,如今整日窝在屋子里静静养胎,也生出来几分寂寞。
陛下怎么,还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詹青松(伤感版):陛下,那日杏花微雨,您罚臣将‘女子不得干政’抄上三千遍,怎么到头来连陛下自己都给忘了……也许从一开始,便都是错的。
张稚(权威版):这章的名场面,本宫包了[狗头叼玫瑰]
廖裕:……脚疼。
趁这章带点权谋的味儿,推推隔壁女无连载《长公主称帝记》[比心]《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