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许的酒店品牌在瑞士拓展得很顺利,尽管尚未正式落地,需要许邵廷亲自出面的程序已经差不多走完了,剩余的琐碎事务,不需要他过问,他全权交给杨睿茗处理。


    原本预计在瑞士再待几天,然而闻葭进组在即,要回国,许邵廷实在舍不得让她自己一个人挤民航,提前结束了瑞士行程,带她一起登上了飞机。


    机长跟乘务人员统统认出了闻葭,互相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临时调动飞机本就少见,更何况还多带了个人,更何况还是个当红女明星。


    三名空姐空少一会儿怕自己领着天价津贴却没伺候到位,一会儿又怕自己眼睛不受控,看见什么不该看的,躲在帘子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庞巴迪已经进入平流层,稳定巡航。客舱内,闻葭曲腿坐着,听着耳边男人打电话的声音。


    尽管杨睿茗手握足够大的话语权,但到了做最终决定的时候,还是要经过许邵廷的首肯。从登机到现在,他手机没休息过,嗓子没休息过,有眼力见的空少也没休息过,一遍遍来为他添茶加水加冰块。


    数通电话下来,杨睿茗被他训得不轻,他嗓子都快哑。


    闻葭不敢打扰他,就静静地看着手机,研究了会儿剧本,正一心看着,张林芝的消息跳进来了:


    「老安准备一心捧金妍了」


    闻葭盯着这几个字,没多大反应:


    「猜到了」


    星烁的老总安习岳,是个不折不扣的资本家,但闻葭不得不承认,势利眼的同时,他也具备很好的商业嗅觉。在闻葭刚出道的时候就能预见她的星途与前景,窥见她的流量与价值,果断签下,尽全力捧,她也足够争气,成名后,给公司带来数亿的利益。


    她的走红,是实力、运势以及商业手段的并集,但是一个娱乐公司,不可能从始至终只押注一个艺人,被排在艺人前面的,永远是利益。


    他们需要不断签新人,赌运气,哪怕一夜之间红了一个,都是赢。资源和热情,永远倾向于那些能带来爆炸性增长的新鲜血液。


    金妍演都市甜宠剧演得灵动,已经凭借一部小爆剧在新生代小花中有了一席之地,出道不到四年,一举夺下大牌的全球品牌大使,很有点闻葭当年的势头。


    尽管张林芝把话说得很委婉,闻葭也还是看懂了她的潜台词──


    安习岳想尽全力把金妍捧到自己的位置,也许不及星烁一姐,也许是跟星烁一姐持平,也许是远超星烁一姐。


    或许捧不起来,也或许金妍命中带红。


    或许只需要一两年,也或许需要六七年。


    不论是什么情况,有件事是既定的。


    资源的天平会渐渐往金妍的方向倾。


    一开始加小砝码,一些不痛不痒的代言、综艺飞行嘉宾的席位,天平尚能平衡。


    渐渐开始加大砝码,顶级班底的剧组、高奢时尚代言,最终使她这一端重重下沉。


    再也没有使天平两端平衡的可能性。


    这个过程循序渐进,短时间内并不会对闻葭有所威胁,只不过,她跟张林芝搭档这么多年,早把未雨绸缪刻烟吸肺。


    她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然而此刻看到张林芝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她还是有点唏嘘失落。


    她沉默着,望着舷窗外,一番思忖,客舱内一时只剩下男人打电话的声音。


    终于,半个小时后,许邵廷彻底挂掉通话,坐回座椅上,瞥了她一眼,轻易看穿她的情绪。


    “怎么?有心事?”


    闻葭掩饰性地整理好表情,站起身,毯子从她身上滑落,她走到男人身边,径直地往他一侧大腿上坐。


    许邵廷还没从生意电话中抽离,冷着张脸睨她,没拒绝她的投怀送抱,也没伸手环住她。


    闻葭殷勤地捏起水杯,往他唇边送。


    “打电话打累了吧,喝点水。”她刻意将声线放细,边说,边朝他眨眨眼。


    闻言,许邵廷敛眉,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而后一字不发,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却只是浅尝辄止,润了润唇舌,便将水杯放下。


    见状,闻葭又剥开空少送来的润喉糖,往他嘴边递。


    “润润嗓子,你声音都快哑了,我心疼死了。”


    声线语气并非她平常说话时会用的,而是略带点撒娇意味。


    许邵廷眉头蹙得更深,审视了她半分钟,仍旧什么也没说,默不作声含住了。


    第三次,闻葭纤细指尖捏起桌上一块鲜果,要往他那边献上,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他将她看穿,“有事情就说。”


    闻葭垂眼笑两声,将水果送进了自己嘴里,说话含糊不清,“我有件事想让你帮我看看可不可行。”


    “直接说。”


    “我经纪人刚才告诉我,我们老板准备捧新人了,所以我今后大概率会被公司放养,”她间接地铺垫,“我觉得自己继续在星烁待着没什么出路。”


    “也不想被公司束缚住,加上跟公司的合约也快到期了,我不准备续约了,我想自己单干。”她心虚地不敢去看他,声音也是越说越小,“你会不会觉得很荒谬…”


    许邵廷静静地凝视她两秒,摇了摇头,“你应该不是刚刚才有这种想法的。”


    闻葭乖顺地承认,“嗯。”


    “继续说。”


    “其实复出以来就有这种念头了,公司偏心偏得很厉害,不知道是不是跟我退圈有关系,复出后,很多资源都是我跟我经纪人自己去争取的,当然,周敬承也给了我一些,这我没办法否认。”


    自己争取资源天经地义,只不过一夜之间从被追着喂饭变成上赶着吃饭,还是让她有些许心理落差。


    “其实在隐退之前,我就意识到,我不可能一辈子只给公司打工,虽然现在的成就我也很满意,好剧本永远是我先挑,高定永远是我第一个穿,但还是被公司管着,利益也要被分走一大块,太被动了。”


    许邵廷听完她说的,抿了口茶,“你跟公司分成比例是多少?”


    “刚出道是五五开,后来续约了是四六开。”


    他点点头,“确实很被动,按照你的名气,其实可以有三七开,甚至更高。”


    “之前第一次续约的时候跟公司提了,被驳回了。”


    他笑了声,“你老板是不是跟你说再续约可以给到三七?”


    闻葭颔首,“他很会给人画大饼,我现在合同还没到期,他就急着去捧新人了,给到三七,估计也是空话,所以更不想续约了。”


    她又往他怀里坐了坐,“你记不记得《野途》入围的那次银帆电影节?”


    “怎么?”


    “电影节那天,我老板给我发消息说,投资方很重视,如果再没结果,公司以后不会再给我类似的资源了。那部片子,应该只有你有这么大的话语权。”


    许邵廷微微皱着眉宇,“我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起初我也信了他说的,后来我才意识到,这不过是他给我打预防针而已,得不得奖,资源都不会往我这边流,所以从那天开始,就隐隐有预感了,也开始有点这种想法。”


    许邵廷公事公办地问,仿佛真的只是在跟她谈一桩生意,“你想自己单干,是以什么形式?工作室,还是干脆公司?”


    闻葭带着私心地问:“后面一种,有可能么…?”


    “有,但会吃力。”


    她没气馁,“算上还没结算的几个代言,我现在手头资产注册家公司问题不大。难的是后续,”提起代言,她顿了顿,“你还记得丁倩汝么?”


    许邵廷‘嗯’了一声。


    “前段时间她说可以让VELRA给我个商务合作,继续待在这个公司,利益被分走不说,签合同还得从公司那边走一遍,最近新人势头大,我都怕被截胡,这也是原因之一,这个想法在你之前,我只跟我经纪人聊过,连凯晴都不知道。”


    “你跟公司的合同还有多久到期?”


    “半年左右。”


    “不用交违约金,可以帮我省一大笔,否则我也不敢有这种想法。”


    “你想要我帮你么?”


    他问得很直接。


    她答得很迂回,“大头我自己可以应付,如果你愿意投资我一小部分的话…可以当作我从那一个亿里面预支的。”


    氛围静默数秒。


    “跟我算这么清?”


    “亲兄弟还算明帐呢,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我们现在还只是情侣。”


    不是什么夫妻什么灵魂伴侣的。


    “算清也是理所应当。”


    许邵廷略微愣怔,笑了笑。


    当真是要强,连请他帮忙,也只是愿意预支人情,不肯全盘接受他的给予。


    “周敬承之前给你资源,你跟他算清了么?”他又喝了口水,没去看她。


    闻葭倒很诚实,“没算清,但也算不清,她只想要我的感情,我实在给不了,如果要说我欠他一份人情,我也没什么好反驳的。而且许董你跟他不好比,我跟他没感情,但跟你…有感情。”


    “感情债,最难还。”


    她宁愿在钱和事上算清楚一点,免得以后在情上糊涂。


    许邵廷将杯子放下,缓缓回看她,“如果我说不要你还呢?”


    “还是要吧…不还我心里过意不去。”


    他微微点头,一时缄默,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是把他当债主了,情债钱债都欠的那种。


    “之前就有这种想法,为什么现在才提?”


    闻葭咬住唇,冠冕堂皇,“之前跟你不熟。”


    “现在就熟了?”


    “现在跟你达成了灵魂跟肉.体的共鸣。”


    “说人话。”许邵廷无语地瞥她一眼。


    “……”


    “睡过了好提。”


    “下去。”他声音冷得很。


    “不要。”闻葭仍旧在他腿上赖着,丝毫不动。


    许邵廷盯着她,一字一句重复她的话,“睡过了好提?那不睡是不是准备一直不提?”


    “你把我当什么?金主?”


    她闻着他身上淡香水味,往常能让她感到舒心的味道,此刻竟随着他的话语变得如此压迫。


    “没有没有没有,”她头摇得像拨浪鼓,“而且我也没说错嘛,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就是我的…”


    “金主…爸、爸。”


    许邵廷脸色彻底黑沉下来,“下去。”


    这回闻葭开始有点怵他,缓缓地挪动臀,还没完全离开他大腿,又被他按住,仿佛在玩弄她一般。


    灼热气息喷薄在她颈间,“你不要告诉我你一直拿我当金主看待,闻葭。”


    太奇怪,为什么明明已经表过白,已经彻底将她占为己有,却还是怕她将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


    怕她觉得自己跟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什么时候这么患得患失过了。


    他不需要她给他什么上位者的待遇、什么尊重、什么敬畏、什么仰望。


    闻葭没回答,逃开他怀抱,径直回了对面的位置上。


    见她不做声,许邵廷不耐地找烟,蓦地想起来这是在飞机上,来回踱了两步,直接把空少备的两杯冰水喝了。


    玻璃杯被不轻不重地放回桌上,一声清脆响,候着的空姐空少被吓得一个愣怔,眼见气氛很不对劲,怕丢饭碗,赶忙躲到帘子后面去了。


    “我没有把你当金主。”闻葭终于肯出声,却也是倔强地狡辩。


    许邵廷站着,低头看她,气场很压迫,“那你刚才那么叫我是什么意思?”


    闻葭挤出两个字,“情趣。”


    “床上说的。”


    “你床上只叫后面两个字。”


    “没区别,”她嘴硬,“我在床上叫你就愿意听,在床下就…翻脸不认人。”


    “Daniel还说你什么正人君子,简直是错,大错特错。”


    他已经习惯,每当这时候,她就喜欢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员进来。


    以前扯周敬承,说周敬承说得果然没错。


    现在遇到Daniel,就扯Daniel,又说他说得大错特错。


    许邵廷忽地无奈一笑。


    闻葭听着他笑声,更加猜不出他情绪,要强地将脸瞥向窗外。


    天际尽头有一条平行的晨昏线,将天空分成三个色块,形成浪漫又静谧的过渡带。


    客舱内一时只剩下飞机引擎运作的声音。


    许邵廷俯视着她,“床上还叫了别的,怎么现在不叫,只叫这个?”


    “…我叫不出口。”


    “叫不出口?”


    伴随着许邵廷声音而来的,还有他的气息,他一把将她抱起,扛在右侧肩上,仅用一只手,也牢牢地固定住她两条腿。


    他足够高,闻葭在他身上,几乎快要触碰到客舱顶部。


    她忽地腾空,失去安全感,光着脚,开始扑动,双手拍着他肩背,“放我下来!”


    许邵廷置若罔闻,腿迈了两步,走到床边,脚尖轻踢将门带上。


    他把人丢进床单里面。


    幸而床垫足够柔软,不至于让她痛。然而眼前男人压迫性的靠近还是让她心慌害怕。


    许邵廷欺身,堵住了她不乖的身体,还有柔软的唇。


    他带有技巧性地辗转在她的唇上,见她软在自己怀里,才放开她。


    “床下叫不出口,意思是床上叫得出口?”


    ……


    闻葭将床单死死地攥在手心,她看着窗外的浪漫的晨昏线,被惩罚着,把他想听的所有称呼叫了个遍。


    ……


    许邵廷淋浴完出来,看见床上的人侧躺着,两条光洁纤细的手臂露在外面,呼吸很均匀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他躺进床,习惯性地等待,平常这个时候,她会转过身,环住他腰,主动偎进他怀里。


    然而此刻,她却一动也不动。


    他没强迫她,只是拿过手机处理了会儿消息。


    屏幕的光在昏暗房间里明明灭灭,衬得他们之间的空气更加寂静。


    消息都回完了,两个人还是脸对背地这样静默着。


    中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许邵廷将屏锁了,瞥她一眼,看见她光洁的背,一对蝴蝶骨静伏在她肩胛之处,轮廓清晰,又不至于嶙峋得骇人。


    他看着她微微起伏的纤瘦身体,心底忽地变柔软,伸臂想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却见她身形纹丝不动,明显在用力跟他较劲。


    他叫了她一声,嗓音很温柔,手上动作却背道而驰,强行将她翻了个身,让她面对自己。


    床头有微弱的睡眠灯照在她脸颊,将她抵抗他的表情照得若隐若现。


    他看着她仿佛要把他排除在外的作势,一种心悸毫无征兆地在他胸腔荡开。


    “生气了?”他问。


    闻葭咬着唇不回答。


    “为什么生气?”他逼问。


    闻葭还是不说话,准备将身子翻过去。


    却被男人攥住肩膀阻止了,力道过大,她根本反抗不了。


    她刻意不贴近他的身体,两个人中间隔着一道比银河宽的空隙。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


    “我没说不帮你,为什么生气?”


    闻葭呼吸一滞,心都跌到谷底,“不是因为帮不帮。”


    “那你告诉我,是因为什么?”


    “我讨厌你这样,”她撇下唇角,“不由分说地碰我。”


    “你自己说不希望我拿你当金主看待,”她很反抗他,一双手死死地抵住他的身子,不让他靠近,“那你这种行为跟金主有什么区别?”


    许邵廷张了张嘴,唇瓣略微颤抖,“不是你答应的么。”


    他确实足够尊重,在那种时候也持着很好的理智询问她,直到她点头,他才将她占为己有。


    “气氛到了,就答应。”闻葭轻哼一声,把目光移开,“而且我敢拒绝么,我有拒绝的余地么。”


    “你有。”他回答得坚定,“我说过,不要怕我。”


    “而且我不希望你拿我当什么金主看待。”


    “为什么?”她终于肯抬眼去看他,“你难道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在你身上,不喜欢,”他目光锁住她,不让她闪躲,“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你的服从,讨好,曲意逢迎。”


    因为不喜欢这些,所以在刚刚看到她一会儿冰水一会儿润喉糖一会儿水果的阵势,他会觉得陌生且刺眼。


    旁人也许穷尽一生只为寻找这种上位者的快感,但是在她这里,他一丝一毫都不想要。


    这些东西应该由毫不相关的人给他,他也收到过太多,太没新意,他看腻了。


    如果她也给,那跟陌生人没区别。


    他望着两个人身体之间的缝隙,“如果你拿我当什么金主,我们之间就永远隔着一道鸿沟。”


    这条鸿沟可以被填满,从她第一次闹脾气叫他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可以被填满。


    两个人关系好不容易有进展了,她的畏惧,还有清醒,又总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开倒车。


    还是在鸿沟里开倒车。


    “我身边的人很多,怕我的也很多,但真正看清我的很少。闻葭,我只是希望在你这里,我能暂时放下所有身份,只当我自己。你也只当你自己,可以有任何脾气,可以提任何要求,”他重新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和渴望,“这比什么高高在上的感觉重要,况且,我也不想要。”


    他只想要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在你面前,我也想不做什么居高临下的董事长,万众瞩目的继承人,人人惧怕的顶头上司,只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当一个可以承受你任何脾气、娇纵、任性、脆弱的普通男人。”


    但她总是太倔强,不肯让他看见她有弱点的一面。


    当她主动向他开口提要求的时候,他心里有种不可抑制的喜悦,这种喜悦又在听到她说不肯欠他时,被打回原形。


    她听着他的话语,跟自己的心跳声,倔强高傲的表情终于有一点松动。却也不肯完全卸下来。


    沉默良久,看着她神情有所缓和,他才开口,“早就跟你说了,我害怕的都跟你有关,为什么不信?”


    她轻轻哼一声,语气也渐渐松懈,“我还以为那是你为了表白才说的台词。”


    “觉得是台词为什么还答应?”


    “气氛到了!就答应。”她发现这是一个万能的回答。


    许邵廷拿她很没有办法,忽地发笑,“这么懂气氛?那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气氛?”


    “闹矛盾的气氛。”


    “那你是不是也要答应我不生气?”


    她脱口而出,有点气呼呼的样子,“气氛没到!不答应。”


    “那要怎样才算气氛到?”他一用力,轻而易举将她框在怀里,亲亲她额头,“这样算不算气氛到?”


    她被他亲近,气焰没来由矮了三分,但还是孜孜不倦当复读机,“气氛没到!不答应。”


    “那这样呢?”他又啄她唇。


    “这样呢?”


    “这样呢?”


    他嘴唇渐渐往下,眼看就要游走向危险地带,闻葭承受着他萦绕在她周身的气息,痒意袭来,开始投降:


    但还是有点不情不愿,“痒到了,答应。”


    “成交。”


    许邵廷将她抱得更紧,褪去了刚才的压迫感,语气温柔,“目前来说,你只有喝醉的时候才完全不怕我,敢删我微信,敢到家里去闹,还敢向佣人打听我的一切。”


    他似乎有点沉迷这种秩序只被她一个人打乱的感觉。


    旁人不行。


    在她出现之前,也许只有他最宠爱的两个妹妹可以,然而现在她出现了,也许她们两个也不行了。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没有高高在上,跟她是平等的。


    “你的意思是你只喜欢我喝醉的样子,”闻葭想起自己那天的窘迫样,眼睛一闭,“那我试试看天天喝醉好了!”


    许邵廷一时语塞,“我只是希望你没喝醉也可以向喝醉了一样对我大胆,而不是把我当什么金主。”


    闻葭话只听一半,还误重点,摸出手机,滑开锁屏,喃喃自语,却又忍不住勾起唇角,


    “现在就删你微信。”


    “这会儿怎么这么听话?”许邵廷笑着,一把夺过,


    “不要把我放在跟你不平等的位置。”


    “那你不准冷漠,不准那么严肃,我才会不怕你。”


    “我尽量,”他依着她。


    “原谅我?”-


    落地霖州,晚上六点。


    闻葭是被许邵廷抱下飞机的,身上裹着厚毯子,只露了张脸在外面。


    林佑哲候在车旁,一时没看清,走近打量了一阵,才发现许邵廷怀里还有个人,没敢怠慢,立刻把迈巴赫的车门打开,将两个人迎了进去。


    “今天先留在庄园。”许邵廷口吻没有商量的余地。


    闻葭本想开口拒绝,被他的话打断了:


    “你气还没有消,我哄哄你。”


    闻葭就没见过这么毫无道理的哄。


    有点威逼利诱的意思,却又披着理所当然的外衣,让她抓不到他“逼”的把柄。


    只不过她底线也够高。许邵廷摸不透她。


    一会儿说送她辆迈凯轮g,粉色适合女孩子,她肯定喜欢,她说跑车开起来太吵。


    一会儿说新开的楼盘随便选一套,她说懒得看房,最喜欢自己那栋小别墅。


    一会儿说明年上半年佳士得带她去,喜欢什么都拍,她说对拍卖会过敏,怕举牌手酸。


    “……”


    许邵廷咬不定闻葭喜好,只好参照他那浑身挂满金汤匙的小妹,回忆了一下自己给她送的,什么爱马仕玫瑰金凯莉、什么绝版花瓶,艺术藏品、什么稀世珠宝腕表。


    通通被闻葭打回。


    他把任何奢华都堆到她眼前,她却总能用最轻描淡写又荒唐的理由推开。


    第无数次,他还是很耐心地问:“想要什么?宝贝。”


    闻葭在他怀里玩着手指甲,抖着脚尖,一副等着别人讨好的样,语气轻飘飘,


    “我想要无价的。”


    许邵廷遇到了人生第一道难题,他大少爷从小到大想要什么都能用金钱买,确实想不出什么东西是无价的。


    后来他才知道,她就是想要他的温言软语。


    他又附在她耳边,柔着声哄了一个小时,彻底把她哄舒坦了,才肯让他碰一下。


    这回许邵廷没犯畜生,只是很正经地把她框住亲,没有上下其手。


    闻葭在他怀里,就快要到情迷意乱的时候了,管家在外面把房门拍得震天响:


    “少爷,董事长来庄园了!”


    伴随着管家声音响起的还有四条同时进来的消息铃声:


    Helen:「爸爸到你那边去了,不要吵架」


    许砚丞:「许博征到你家去了」


    许易姝:「下飞机了没?赶紧金屋藏娇吧,爸爸估计已经快要到你那边了」


    许易棠:「别怪我没提醒你哦,daddy好像心情不大好」——


    作者有话说:四个人火急火燎地通风报信…一人出动,全家出动


    第47章


    闻葭蹭地一下坐起来,无助地看向许邵廷,“怎么办?”


    她连声音都压得极低,生怕下一秒主卧的门就被踹开,上演一出棒打鸳鸯的戏码。


    “他已经知道你了。”


    “不是吧…”


    “我母亲见过你,你忘了。”


    “我当时演的是你的职员!在你办公室待了两分钟就出去了…”


    许邵廷无语凝噎,“全场应该只有你一个人认为自己演得好。”


    “那现在怎么办?”闻葭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一了百了。


    抛开那张合约不谈,她现在算得上他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女友,怎么心里还是没来由地发怵,搞得跟地下情一般?!


    “你想不想见他?”


    “太早了,我完全没有准备,”她死命摇头,抓住他手臂,戏很足,“你爸爸会不会突然给我丢张支票,让我离开你?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如果给得太多的话,我怕我经不住诱惑。”


    “你想象力可以再丰富一点。”许邵廷看着她,见她眼中竟真闪过一抹心动,生怕她富贵可以淫,“他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不想见,先好好待在房间。”


    闻葭连拖鞋也来不及穿,赤脚跑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起窗帘一角,便见一辆加长版的黑色车子闪着刺眼的车灯,像是某种警示,只是缓缓行驶,也气场十足,正绕过岗亭,驶向庄园。


    再回头时,许邵廷已经出了房间。


    庄园正门,劳斯莱斯稳稳停泊住,司机恭敬地打开后座的门,里面的人没立刻动身,而是刻意等了数秒,摆足了场面,才理了理西服,迈步下车。


    管家早就把大门敞开了,许博征目的明确地往客厅走。


    刚踏进,旋转楼梯间传来许邵廷的脚步声,他披着睡袍,一副慵懒相,自上而下的目光,不像是来迎接自己的父亲,倒有种被人打扰了闲情逸致的不满足。


    许博征抬眼去看他,冷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平心而论,他真的算得上是风度翩翩,年近六十,却比同龄人要少了点岁月的痕迹,或许是因为跟赵兴岚生活久了,深得保养之道,看上去仍旧气质不凡,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上八九岁。


    当然,如果没有许邵廷整天气他的话,应该还能再年轻个几岁。


    父子俩近几年越来越不对付,关系一度降到零点。每次见面话说不了几句,两个人就开始明枪暗箭地互呛。


    许邵廷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自然被他寄予了厚望,却也成了最令他头疼的一个。


    也正是因为有期望,所以希望儿子能按照自己的要求按部就班地走。


    集团虽然已经被全权交给许邵廷,但是整个许家还是在他的掌控之下,家族旁系虎视眈眈地觊觎着、外人时刻不放地紧盯着,他不容许许邵廷有半步的行差踏错。上位者当惯了,自然也乐于支配许邵廷的一切,包括婚姻。


    事实上,在闻葭出现之前,许邵廷对于父亲的命令并不抗拒,两个人早些年也并不像这样互相不服气,真正让父子关系急转直下的,是许邵廷执意推翻跟沈知蕴的婚约这件事。


    一来,他这一举动得让许博征给沈家一个解释。二来,大众会觉得婚姻于他们来说就是儿戏,颜面难存。三来,许博征也是通过这件事,真正意识到儿子再也不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了。


    所以当时他并没有立即答应许邵廷取消婚约这件事,不仅如此,还强硬要求媒体在次年一月将许沈两家的婚事公之于众,向他施压,逼他妥协。


    这件事之后,父子俩冷战了整整一年,一个没想过低头,一个没想过退让,关系一度恶化。就是赵兴岚好言好语地两处来回劝,也没缓和一点。


    许博征本就头痛,前段时间又从妻子口中听到许邵廷有新的感情状况,原本倒觉得新奇,也不算坏事,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许邵廷会荒谬到愿意陪一个女明星一起闹到公众眼皮子底下,一次不够,还两次上热搜,竟也无动于衷,任由事情发酵。


    实在忍不住,原本前几天就要来“拜访”的,又想到他人在瑞士。这件事不说倒还好,一说又来气──身边的管家告知,少爷前几天特地从瑞士飞回来了一趟,只为跟那女明星见面,第二天又匆匆飞了回去。


    许博征听后,原本准备派出妻子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没成想被赵兴岚反将一军:


    “你年轻的时候不是也这样?怎么到儿子这就不行了?”


    妻子儿子统一战线,许博征说不出话,又实在怕许邵廷色令智昏,好不容易盼他瑞士行程彻底结束,一刻也等不了,得知他下了飞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令司机出发馥山大道。


    父子俩一个老神在在地背着手站在客厅,一个慢条斯理地环着胸倚在楼梯间。


    自己儿子自己了解,许博征只瞥一眼他那懒散样,就知道自己来得很不是时候,心知肚明他应当是刚从什么温柔乡中抽身而出,心里更加不痛快了。


    “爸爸,”许邵廷终于肯主动叫他一声,“怎么突然过来了?”


    许博征环顾客厅一眼,眼睛很尖地看到沙发上的某只女士包包,语气实在算不上好,“不能来?”


    “能来,”许邵廷吩咐佣人去给他倒茶。


    “只不过您每次都不请自来,最后都不欢而散。”


    “你在怪我?”


    许博征神气地喝了口茶,气场压迫得周围一众管家佣人也不敢去看他。


    “不敢,我担心您身体,多生气不好。”


    “到书房来。”他重重地放下茶杯,看向许邵廷,口吻不容置喙。


    书房就在主卧的斜对面,闻葭躲在房间内,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大气不敢出一声。


    她现在脑海里有一百个被抓包的场景,又有种不怕死的豁达。


    如果真的被用钱收买了,她只希望许邵廷爸爸支票后面的数字可以多加几个零。


    门外,许博征脚步刻意停在主卧前,偏头看了眼许邵廷,以一种探究的目光。两个人仿佛都在赌他会不会破门而入。


    许邵廷淡定回望他,神色毫无慌张之意。


    门外暗流涌动,谁又能知道,一门之隔内的某颗心跳得有多快。


    父子俩对视半晌,见他没有异样,许博征才重新迈步。


    闻葭在里面听着这脚步声响起,停下,又响起,最终是传来了书房落了锁的声音,她拍拍胸脯,安慰自己。


    书房内,许博征看他珍藏的几只绝版花瓶,背着手踱了数步。


    “最近怎么样?”


    许邵廷倚在桌旁,“您问哪方面?公司,还是身体?”


    就是绝口不提感情。


    许博征斜他一眼,“我看你身体是好得很。”


    为了一个女人瑞士中国两地跑。


    许邵廷听着他的阴阳怪气,难得没呛他,只是顺着他话说,“一般。”


    他这话要是被房间里的女人听到,必定要被她不服气地反驳。


    只是一般?


    “公司呢?往年不是都要在瑞士待到一月底?今年怎么提前回来了?事情办完了?”


    “所以您是怎么知道我提前回国的?”


    他吊儿郎当,完全没了往常的端正。


    “少给我扯别的。”


    “公司挺好,缦嘉已经计划在瑞士落地了,前两天刚谈拢,其余的不需要我出面,都交给杨睿茗了。”


    许博征这老狐狸已经隐约参透他提前回国的原因了,但他向来不喜欢把话说明朗,“多放点心思在公司上,不要被一些有的没的迷了头脑。”


    “有的没的指的是什么?”


    “你自己知道。”


    “Helen又跟你说了什么?”许邵廷装傻,他在打哑谜这方面跟许博征倒是一脉相承。


    “你妈什么也没说,”许博征三句话不离那个让自己意难平的前儿媳一家,“倒是沈周维前几天来找过我。”


    “沈家还在为婚约那件事过不去?”


    “不是沈家过不去,是知蕴过不去。”


    许博征蓦地提高音量,浑厚的声音穿透两道实木门,隐隐传进闻葭耳朵里。


    “她过不去,我也没办法。”


    “人家沈知蕴多少好一个小姑娘。”


    许邵廷答得玩世不恭,“她很好,是我不够好,配不上她。”


    他妈的。


    儿子跟老子打迂回战。


    许博征在心里骂了一百句脏话,他倒是想问问清楚当初这么执意要取消婚约是不是因为现在这个女明星。


    但他作为父亲心里有一万种考量,既不能直说自己知道了他的感情状况,又不能直说自己时时刻刻都在监视他的动向,已经看到了他跟女明星闹上热搜的事。


    许博征深深地做了个呼吸,他近几年身体虽也还硬朗,但大不如前几年,血压不太稳定,一急起来就容易红脸,偏偏许邵廷还喜欢戳他痛处。


    听老婆话。不能动怒,不能动怒,不能动怒。


    他压下火气,父子俩又开始暗戳戳地让对方不痛快:


    “你要谈感情,可以,要感情自由,也可以,女方家庭背景必须过关。”


    “怎样才算过关?除了您亲自安排的,不会有人合您心意。”


    “起码要向知蕴看齐,只能更好,不能不如。”


    “沈知蕴在您心里就这么完美?”许邵廷终于肯正正神色,“您想让她进许家,很简单,问问看许砚丞愿不愿意。不用再暗示我,沈知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娶,但是让她做我弟媳,也不是不可以。”


    话音刚落,‘咚’地一声,一阵又沉闷又响亮的动静。


    整个二楼都能听得到,站在书房外的管家瑟瑟发抖。


    实木书桌被重重地拍了下,上面轻薄的宣纸被震得飞起。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昏头昏脑的。不娶你当初答应什么?你让我面子往哪搁?”


    许邵廷淡定笑一笑,吃准他难处,说出来的话差点没把他给气死,“原来不是沈家对这件事过意不去?是您对这件事过意不去。”


    “况且,Helen应该早就跟你说了吧,我现在遇到自己中意的人了,”许邵廷不想再藏着掖着,作为当事人,比许博征这个局外人还坦荡:


    “她已经误会过沈知蕴一次,我不会让她再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我对沈知蕴有感情,”他强调,“其实一点也没有。”


    “不会让她再误会又是什么意思?跟我作对?”许博征声音中气十足,极具穿透性。


    “字面意思,以后不要给我安排这种婚事了,来一个,保不准都是跟沈知蕴一样的下场。”


    “她就值得你这样跟我唱反调?”


    “只是想把握住自己喜欢的人,不是什么值不值得的问题。跟您是亲情,跟她是感情,这种气,您没必要生。”


    许博征长舒一口气,尽管Helen在他来之前一万个嘱咐不要提女方的身份,他还是没忍住,“明星歌星什么的,我不同意。”


    “理由?”


    “我不会接受一个活跃在大众面前的女人,收不了心。”


    “她是跟我在一起,不是跟您在一起,收不收得了心,我比您清楚,而且,您别忘了,沈知蕴也是半个公众人物。”


    “知蕴好歹是位导演。”


    “她也在国外学的表演,难道回国做了导演,在您眼里就高人一等么?”


    许邵廷语气很平和,仿佛只是在陈述,没有跟他拌嘴的意思。


    许博征指着他鼻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别被她给玩进去了!”


    许邵廷听着他的话,心思跳开,想起藏在主卧的女人。


    这句话说对了,她确实很有把他玩进去的本领。


    “那也得她肯玩才行。”许邵廷唇角不自觉地带笑,“况且,心甘情愿的事,谈不上什么玩不玩。”


    许博征看着他这副模样,用力地眨了眨眼,在原地愣怔数秒,已经到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自己亲儿子的地步了。


    他最看重的长子什么时候为了一个女人这么不理智过了?


    许邵廷在英国读书的时候,他安插的人隔一个月就会来报告,内容无外乎是少爷没有新的感情状况,甚至对于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孩也不理不睬。


    到最后通风报信的人说腻了,他也听得腻了,甩甩手让人不必再报。


    那个时候,他以为许邵廷一心扑在学业上,但他没想到,回国之后,许邵廷仍旧对感情没一点想法,甚至对于安排的婚事,也只是抱着完成任务的态度。


    所以在数年之后的今天,听到他这般反差,只会觉得不可思议。


    “你真是昏头了,”许博征抖着手再次指他,终于做了点妥协,但不多,“谈恋爱我随便你,不好带进家门。”


    “你自己说对人要一视同仁,怎么现在对一个女孩子偏见这么大?实在不像你。”


    许博征摇摇头没话讲。


    他压下火气,闭着眼,做了几组深呼吸,看也没看许邵廷一眼,转身往门口迈。


    许邵廷的声音在背后传来,这时候显得很积极,“我送您。”


    许博征没等他的脚步,拉开书房的门,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巧,对面主卧的门也在此时此刻被同时打开。


    许博征望向对面面容姣好,身材优越,穿着职业装的女子。


    在他的凝视中,闻葭仿佛被点了穴,一动也不敢动。


    她只是见许博征迟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准备自己回别墅,睡袍显然不能见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特意翻行李,将职业装换上,没想到还是这么好死不死地撞上了。


    老天真的是个好编剧,这么戏剧化的场面,她只演过,没有实战过。


    她心怦怦地跳着,往许博征身后看,终于见到救星的身影了,急中生智,朝对面鞠了一个九十度大躬:


    “…许董晚上好!那个,王总刚给我发来一份文件,说比较紧急,务必今天之内让您过目,所以送来了,已经放在您房间了,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有事的话再给我打电话,我随时都在!”


    “……”


    “……”


    她说完头也没敢抬一下,踩着碎步疾走向楼梯。


    到底是什么秘书会送文件送到房间?她在转身的那一刻,意识到自己说谎的本领有多低劣,但话已出口,收不回,只好硬着头皮管自己走。


    边走边给一旁的佣人使眼色,面部都快痉挛僵硬,佣人才终于读懂她,立刻迎上去:


    “闻秘书,这么晚辛苦了,我安排司机送您。”


    许博征眯着眼睛,打量她背影,他对娱乐圈丝毫不关注,虽然听贴身管家说过许邵廷跟女明星闹上热搜的事,但也没特地去看过,因此认不出闻葭的脸。


    只不过,那气质,那身形,那相貌,说是秘书,太屈才,说是明星,才合理。


    这么点破,谁的面子都挂不住,他老狐狸装傻,瞥了一眼许邵廷,“什么时候开始用女秘书了?”


    他知道他一向谨慎,懂得避嫌,秘书从不用女性,庄园佣人厨师也是能男则男,就算用女佣,也都是四十五岁往上的。


    许邵廷清了清嗓子,答得自如,“林佑哲休假几天,她是临时。”


    许博征又瞄了眼女人远去的身影,夫妻心有灵犀,此刻的他,跟当初在办公室的Helen有同样的想法,


    “公司招人不必太注重形象,业务能力为先。”


    “知道了。”


    “不要跟秘书乱来。”许博征瞥他一眼。


    后半句话他没说完──


    尤其还是这么漂亮的秘书。


    管家在旁边抿一抿嘴,克制表情。少爷跟这秘书都不知道乱来多少回了,甚至还放任她到别墅来闹,您要知道,岂不气炸?


    “知道了。”


    许邵廷轻微颔首,目光却不经意投向窗外那道出了岗亭的倩丽身影。


    许博征实在有闲情逸致,仿佛故意不让许邵廷去追人,把整个一楼都逛了个遍,又敏锐地发现刚才沙发上那只女包已经不翼而飞。


    他装没看见,边走边教育,喋喋不休,父子俩不拌嘴的时候,许邵廷对他还算尊敬孝顺,只是颔首听着。


    却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因为他心思始终放在窗外越走越远的人身上。


    送走许博征,他第一件事就是随便摸起一把车钥匙,匆匆坐进驾驶室,往大道的下坡路方向开,油门踩到底地开。


    闻葭只把自己的包带出来了,摸出手机,准备给于凯晴打电话让她来接,还没被接通,身后打出一道锐利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


    奔驰车停在她身旁,男人降下车窗,“怎么真走了?”


    闻葭冷得摩挲着自己两条可怜的手臂,“我以为你爸爸今天要留在庄园,他走了吗?”


    “走了,你先上车,外面太冷。”


    她犹豫,“要不我今天还是回别墅…”


    谁知道许博征这老狐狸会不会突然折返杀个回马枪。


    许邵廷又哪会放她回别墅,几乎没等她把话讲完,就径直走下车,牵过她手,带进副驾。


    又是一辆她没见过的车,内饰干净整洁,仍旧充斥着很淡的木质香调。


    车顶灯暖黄的光照着,许邵廷看着她侧颜。她不笑的时候,修长的脖颈之上,表情总是有一股隐隐的高傲。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将她鬓边碎发撩到耳后,笑了笑,“这么怕他做什么?”


    闻葭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她没来由地心虚,不去看他,


    “如果我说,我不太会跟男性长辈相处,你会不会信?”


    许邵廷转向灯都打上了,准备掉头,方向盘上的手却随她的话语一顿。


    这个答案确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以为她会如实地回答什么‘还没做好见家长的准备’,又或者‘太早了时机不适合’,甚至是其他什么荒唐的临时编造的借口。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给出这样认真的一个回答。


    许邵廷好半晌都没说话,车里面一时只剩转向灯嘀嗒嘀嗒声。


    这几个字,初听倒不觉得有什么,怎么等真正理解过来了,后劲会有这么大?一个女孩子到底会因为什么,而不太会跟男性长辈相处?他没敢去细想。


    她真是聪明,这样轻而易举地回答他的问题,又隐约其辞地揭开了过往的一角。


    他看着她面庞,一时间只觉得心里,像有细极了的针,刺着最柔软的地方,差点让他连踩油门的力气也没有。


    这话不适合在车里问,许邵廷利落地加快车速,她刚刚是走出来的,走走停停,没迈几步,他就追了出来,车往回开了五分钟,就到庄园正门。


    许邵廷仿佛舍不得她走一步路,一下车就将人原模原样地抱回了房间。闻葭被他用外套裹住,乖顺地攀着他。


    主卧门被轻柔地关上,他很怕她再出逃,亲自将她职业装换成了睡袍,躺进被窝,抱住她。


    “说给我听好不好?”他很温柔,摸着她脸庞,想要知道她的更多。


    “说什么?”


    “告诉我为什么不懂得跟男性长辈相处?”这句话他说得很艰难,因为不愿重复,怕戳到她痛处。


    “你如果不愿说,我不会逼你。”


    闻葭盯着顶上的水晶灯,若有所思,顿了好一会儿才肯开口,“因为我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跟男性长辈相处过。”


    “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奇怪?”她抬眼去望他,生怕他给出让自己失望的答案。


    连说起自己的曾经都这么小心翼翼,一种汹涌而来的心疼猛地填满他,涨得发酸,他仿佛能看到一副高傲的躯壳下,他未曾探知的过往,是疏离,是畏惧,还是别的什么?


    “不会,别多想。”


    她放心地继续道:“我妈妈一共经历过四段感情,”摇了摇头,“都不如她的意。”


    “她跟我亲生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我现在已经忘了他长什么样子,我跟妈妈长得像,所以哪怕看着自己的脸,也记不起来。”


    “我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他是一个很坏的男人。”她用小时候的话语说着。


    许邵廷认真地倾听,“怎么坏?”


    “喝酒,赌博,输了家里所有的钱,我妈妈抱着我跪在他面前,他也不知悔改。”


    对于闻永利,她仿佛不愿意提,一笔带过。


    “我继父,其实也不算继父,因为他跟我妈妈没有真的结婚,他们在一起大概两三年,我妈妈发现他其实早就结过婚生过子,还跟很多不同的女孩子发生关系,专挑未成年的那种。”


    闻葭提起章树,一阵生理性厌恶。


    “长到这么大,我对这些男人都已经没什么印象,小的时候不爱说话,喜欢自己玩,也很怕他们,见他们就躲,更不用说相处。”


    “我妈妈只有姐妹,没有兄弟,所以我是在女性长辈的保护下长大的,实在不太会跟男性长辈相处,不知道在他们面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总是觉得很不自在。”


    “刚开始拍戏那会儿,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比我大一两轮的男性演员扮演父女,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总是演得扭扭捏捏,人家随随便便表现的,我需要花半个月一个月去学,在片场被导演好一顿批。”


    “但其实,我一点也不怪我妈妈,我反而很支持她的决定,佩服她拥有随时离开的勇气。”


    这是上天赋予她的共情能力。


    他听着,在脑海中构建她说的这些场面,在想象着一个缺少爱跟保护的小女孩。


    想象她的无所适从、小心翼翼、不知所措,在家、在学校、在游乐园,在其他任何地点。


    哪怕只是想象,也觉得她足够让人心疼。


    可倘若事实只会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呢?


    “也许我对感情很悲观,跟这些男人也有一定原因吧,我不知道。”


    她是在矛盾、争吵还有离别中长大的,亲眼见过母亲连续失败的感情,让她再没有沉溺于爱情的勇气。


    她总觉得那些誓言和永恒都像是沙堡,再精美,也是抵不过现实的潮汐的。


    她蓦地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看向他,“其实,你跟沈知蕴挺配的。”


    许邵廷平静的面色开始有点变化,“别开玩笑。”


    “我说真的,”闻葭莞尔,“你们这种家庭的婚姻,应该会讲究门当户对,要女方家庭好,又不止要家庭好,还要家庭完整,又不止要家庭完整,还要家庭和睦,对吗?”


    房间寂静了会儿。


    “你刚刚听到了?”


    她笑着摇头,“我没听到,也不想听,但是戏都是这么拍的,两个人要相爱,之间总会有一点阻力,这种阻力大多都是女方的家庭不被满意,这种戏我演过很多,演得很好,也最会演,如果有一天真的要演,我…”


    许邵廷听着,好像身体内某处被挤压得痛,让他呼吸不畅快,迅速打断她,不让她继续说,“我不讲究,”他安慰她,“我也会让他们不讲究。”


    说完这话的电光石火间,他什么都懂了,“这也是你不愿意见我爸爸的原因,对不对?”


    闻葭思考了两秒,原本想骗他,最终也还是诚实点头,“一部分吧。”


    “其实我跟宋彦霖在一起的时候,这些我都没跟他说过,也许他现在也不知道我的家庭。”


    一瞬间,许邵廷不知道是该心疼她的过往,她的清醒,还是该心疼她在许博征面前的唯唯诺诺。


    “谢谢你愿意让我知道。”


    他抱着她,力气大得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一下一下地吻着她,“我会弥补给你。”


    “弥补什么?”


    “你缺失的那一部分,我会弥补给你,我一定要弥补给你。”


    第48章


    余见山给的假期快要告罄,闻葭隔日就从庄园回了小别墅,是许邵廷亲自陪的。


    车上,她给张林芝去了条消息:


    「姐,我准备离开星烁」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一通电话就直白地打进来了。


    “你准备离开星烁?!”


    闻葭淡定一‘嗯’,“待着没出路。我刚刚上微博看了眼,金妍那边光已经宣发的资源就四五个,还只是未来一年,还不算要签但是没签的,”她自嘲地笑了声,“完全就是当初捧我的趋势嘛,我还记得我刚进公司没多久,有个女前辈就解约了,那个时候,我前经纪人还骗我她是接私活被解约的,现在看来,估计也是跟我一样的情况。”


    这就是女明星既定的轮回命运,谁来都要走一遭,哪怕是如今国民度最高的几位青衣、大花,也都是经历了受追捧、遭冷落,再靠自己一步步挣扎着爬到大众面前的。闻葭也逃不过,她不能借一辈子外力,她心里门儿清,得给自己谋条出路。


    她望向窗外,在回忆当初刚进公司时的情形。


    老树一棵一棵掠过倒退,但前方还有不断的新树在出现,有种生生不息的样子,枝头永远不缺新绿。


    “你跟公司的合同还有多久?”张林芝在电话那头问。


    “半年左右。”


    “你真舍得啊?”张林芝语气里竟有种惋惜。


    “不舍得也得舍得。”


    她没办法一直受宠,稳坐顶流一姐有时候也需要一些机遇跟运气。闻葭刚签约的时候,星烁整个公司上下奄奄一息,作为当时最炙手可热的小花,她的到来,盘活了公司百分之七十的业务,到如今,跟星烁也算是互相成就,好在没有谁欠谁,能让她没有包袱地离开。


    “那你准备现在直接走还是等合同到期?”


    “还是等合同自动到期吧,”闻葭叹口气,“原本准备交笔违约金拍屁股走人得了。”


    “怎么?舍不得钱?”


    “不是,反正也就半年了,电影都还没开始拍就解约,我怕被骂白眼狼,而且后期宣发也绕不过工作室。”


    张林芝很不可思议,“这么决绝?你找好新东家了?”


    “我准备自己干。”


    闻葭终于将手机撇开,望向身旁的男人。


    这件事,那天飞机上的事后,她就跟他具体讨论过。


    彼时她刚好有点小脾气,许邵廷拿出最好的条件哄她。


    “你如果想自己单干,我会支持你,但我还是希望你考虑清楚。经营公司绝对不会比你现在为公司效力要轻松。”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试一试。我说了,反正那一个亿里面,除去你预付给我的五千万,还剩五千万,就当作对我的投资好了…”闻葭窝在他怀里,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很没有底气。


    话说完,就听见许邵廷发出笑,他将她整个人往上面抱,“没有人会这么做生意,合约跟我对你投资,是两码事,你放心去做,我会给你托底。”


    “万一失败了呢?”


    “先别想这么多,我先给你两个亿,够不够?你去试试水。”


    闻葭有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使命感,“两个亿,我给你玩光了怎么办,我大概需要三四年无缝进组才能还得起,还不算利息。”


    “玩光了也算你有本事,正常人做生意找不到那么多门路能亏两个亿。失败了就当打水漂,再重新来过,成功了,哪怕只有一万块的盈利,我也会继续为你投资,所以也会持一部分股,这是唯一要求。”


    闻葭听他口吻,一副资本家模样,小小地‘哼’了声,“不愧是商人,连这种蝇头小利都不放过。”


    许邵廷扫她一眼,“想太多,闻总,持股只是为了方便我给你做背书。”


    拉拢了许邵廷的投资,又有了天许的背景,开头有了着落,闻葭现在唯一的担忧,是她想带于凯晴跟张林芝一起走。于凯晴不是问题,当初她是跟闻葭个人签的合同,本就捆绑,可以随时跟着走。然而对于张林芝来说,要想做利益分割,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闻葭在电话这边清了清嗓子,“姐,我想继续跟你。”


    她故意把话放委婉了说,将选择权交给对面。但其实她想说的是,‘姐,我想把你一起带走。’


    张林芝听出她弦外之音,沉默数秒,“安习岳知道了估计得气死。”


    大佛一走就走俩,他这座庙,以后香火还能旺吗。


    “那没办法,他肯定也想到这一层了,他要捧新人,肯定要割舍点什么,否则好处都让他占去,我们还活不活了。”闻葭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她抛橄榄枝,“如果我们俩合伙,你也可以持百分之二十五股份。”


    这也是他跟许邵廷在飞机上讨论出的结果。


    张林芝调侃一笑,“都还没开始做,股份就安排好了?”


    闻葭抿着唇,看了许邵廷一眼,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


    两个亿,她没贷款幻想上赚了钱的生活就已经够理智了,股份安排算什么?


    “股份除了我,还有谁?”


    “我。”她答非所问。


    “…我说除了你我。”


    “……”


    “许邵廷。”


    张林芝安静了会儿,“他在你旁边么?”


    闻葭抬眼去看男人,用目光征求他意见。


    他淡然地摇了摇头。


    “不在。”


    说完这句话,闻葭闭不了耳膜,只好闭起眼,很未卜先知地将手机拿了老远。


    果不其然,静默两秒,麦克风里就传来张林芝尖细炸裂的嗓音,“夫妻作坊??!我才不干!我来给你们俩当电灯泡?!”


    许邵廷唇边微微抿起笑,将视线转向了窗外。


    闻葭打个哈哈,“他持股只是为了保障,大头还是在我俩手上,不如你…考虑考虑?”


    ……


    车子缓缓停在别墅前,停了十分钟,后排车门才被打开。


    闻葭独自下的车,刻意没让许邵廷送,她怕一让他进别墅,两个人就干柴烈火,在瑞士倒无所谓,现在回国了,别墅里还有个活生生的女孩子看着,影响很不好。


    她风风火火地打开门,把行李一丢,第一件事,就是找于凯晴的身影。


    两个人几天不见,闻葭丝毫没有抒情叙旧,只有开门见山地问:


    “凯晴,我准备离开星烁,你跟不跟我?”


    于凯晴从笔记本屏幕前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誓死追随。”


    门外,迈巴赫刚准备起步,蓦地两声高昂兴奋的笑声透过降下的车窗传进许邵廷耳中。


    他微顿,意识到什么之后,神色闪过一丝欣慰,等笑声彻底落定了,才舍得升上车窗,前往云析科技。


    许邵廷离开了大半个月,整个公司的职员们逍遥自在,当了几天闲散王爷,现在皇帝突然要驾到,又特意嘱咐林佑哲不准提前告知,从前台到顶层经理办公室,谁都没料到。


    迈出电梯的时候,工位上一片低沉的交头接耳声霎时停止,王爷们不约而同地望着走进来的男人。


    怎么去了一趟瑞士回来,春风拂面的?


    不愧是跟女明星谈了恋爱的男人。


    当初在洗手间聊八卦的那几名女孩在小群里疯狂发消息:


    「之前全副武装来公司的女孩会不会就是闻葭啊?」


    「把会不会去掉,都不刷微博吗?」


    「但是没有实锤啊,谁敢信许董会这么正大光明跟女明星谈恋爱?如果不是瑞士那边的人发照片,你们敢信吗?」


    「如果是真的话,那真的是我离明星最近的一次…」


    ……


    林佑哲跟着进了董办,许邵廷瞥他一眼,先说了正事,“晚点发份合同给你,你让法务看看如果合同到期要解约,有没有什么能争取的。要尽快,拿奖金鼓励一下。”


    没得到回应,他抬头,看见林佑哲有点诧异的表情,“这么震惊做什么?”


    “没有没有,话没听全,我以为是你跟闻小姐的那份合同。”


    许邵廷散漫地笑一声,“我疯了,要从她身上争取利益。”


    林佑哲咳了下,旁的没敢多问,准备汇报他不在的时候集团一些要紧公事,却被打断了。


    “他们在谈论什么?”许邵廷朝门外扬扬下巴。


    “应该是在谈论…您跟闻小姐的事。”


    许邵廷低头松松腕表,语气听不出情绪,“瑞士这帮人,传消息速度真够快的。”


    “需不需要我干涉一下?”林佑哲开始大胆揣摩圣意。


    “不需要,又不是什么谣言。”


    “那董事长那边…?”林佑哲又开始皇上不急太监急。


    “他早就知道了,前两天还来了庄园一趟。”


    林佑哲目光似有错愕,“怎么说?”


    “他没见到人,也不好说什么,”顿了顿,又转折:“也不是完全没见到,但不是以女朋友的身份。”


    林佑哲抿着唇,几乎不敢去想,挤出几个字,“情人…?”


    整栋楼上下,估计只有他这么个掌印太监敢这样跟许邵廷说话。


    还没等来上司的批评,他倒听见偌大的办公室有一声无奈的叹息,“比起我把她当情人,应该还是她把我当情人的可能性更大。”


    林佑哲实在想象不出这类话会从许邵廷口中说出来,也实在想象不出除了正经女朋友,除了情人,还有什么身份能让许博征不好开口。


    “那是什么?”


    “秘书。”


    缄默两秒。


    “你有了她,会辞退我吗?”


    他装正经的本领倒是跟许邵廷学得很好。


    许邵廷靠在窗边,淡定轻啜一口茶,“你自己去人事部。”


    “别,许董,”林佑哲意味不明地笑两声,“难道你准备一直这样藏着闻小姐吗?”


    “不是我藏,是她要躲着许博征,我也没办法,我倒是想让她见。”他想起那晚她袒露的那番话,眼眸几不可闻得黯淡了,“不过迟早要带着见一见。”


    提起闻小姐,林佑哲沉默了会儿,有件事他不知道该不该讲,只是绕着说,“确实没必要瞒着。”


    “怎么,”许邵廷从窗前转身看他,用平淡陈述的语气:“他们三个来探你口风了是吧。”


    林佑哲为难地点点头。


    这一个少爷两个小姐的,不愧是一母同胞的,问的话都是大差不差。许邵廷不在国内的这几天,他确实也没怎么闲着,光替他处理情事去了。


    三个人还刻意拉了个群,一人一条信息几乎能把他给淹没,只不过他倒也聪明,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


    许易姝打头阵:「林秘书,可以互通一下有无吗?」


    林佑哲防线坚硬,指鹿为马:「公司事务除了年度报告中的,其余一律不便告知」


    这条信息没有例外地迎来三条省略号。


    许易棠的本事是以软服人:「我们只是对未来大嫂有一点好奇,比如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发展到什么地步了?真的不能说吗求你了」


    被堂堂许家二小姐求,林佑哲也无动于衷:「你们到时候会知道的」


    许砚丞最后登场,施压:「稍微透露一点,省的后面爸妈问起来,我们三个什么也不知道」


    林佑哲一本正经:「赵董应该已经知道了,不会为难你们」


    「……」


    三个人配合战术打得相当漂亮,可即便如此,也没从林秘书口中问出什么。


    林佑哲回忆着,如实告诉,“他们问了些关于你跟闻小姐的事,我没怎么给肯定的答复。”


    “可以给,”许邵廷将茶杯放桌上,一锤定音,“如果再有人问,都可以给。”-


    为做最后的进组前准备,闻葭将头发染回了黑色,在别墅内闭关了四天,戒了一切电子产品。醒来就捧着剧本看,晚上睡觉也盖着剧本入眠。她要入戏,要找状态,要把自己代入角色,不能被其余的感情束缚,将近一百个小时,刻意没去联系许邵廷。


    第五天,何令仪来了趟别墅。


    这算是母女俩之间的惯例,每次进组前,何令仪都会来她这边,亲自给她收拾行李。尤其现在进入深冬,更是一会儿怕她闹感冒闹发烧,一会儿又怕她睡不好吃不好,所以要特地手把手教于凯晴一些她爱吃的菜。


    “食材我会找人送去的,两三天送一次,这个天气不会坏,一定要吃新鲜的,要洗干净,不干净要吃坏肚子的,尤其她还在剧组,万一有什么事,哎哟…算了,不吉利的话不说了,房车油烟一定要通知道吗?别一天到晚拍戏拍得累死了,还要吸这种有毒物质…”


    何令仪一边往嘴里送米饭,一边语重心长地叮嘱于凯晴,有种把女儿托付终身的惆怅。


    后者点头如捣蒜。


    这些话她已经听了无数遍了,闻葭进了多少次组,她就听了多少回。


    “行了,老妈,她已经会背了。”


    “我关心你怎么还嫌我烦?”何令仪筷子一顿,看她一眼,把火线往她身上引,“还有你,你跟你那个前男友拍戏,不要闹出什么新闻。”


    “我看着有这么不洁身自好吗?”


    “你洁身自好,他不一定呀。戏外要保持距离知道吗,你现在有男朋友的是不是,男人在这方面,很小气的。”


    闻葭好笑地看她,“哪方面?”


    何令仪用筷子尖蘸一蘸小碟子里的液体,往她面前推,“吃醋呀。”


    于凯晴在一旁疯狂点头。


    “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妈妈。”


    于凯晴又在一旁疯狂摇头。


    何令仪看她一点头一摇头,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在装大方?”


    闻葭不自在,赶忙往嘴里送饭,“不是你不答应我恋爱么,怎么现在倒教起我来了。”


    “在一起了就好好谈,我总不能说盼你分手吧,哪有这样恶毒的妈妈?”她送她八字忠告,“有钱男人,最难伺候。”


    这会儿于凯晴在旁边,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了。


    心里想着你女儿才是被伺候的那个。


    “话说,许董知不知道你跟你前男友搭戏?”


    闻葭呛了一口饭,听着何令仪跟着她叫许董,莫名喜感,“他知道,这个剧组还是他主动让我进的。”


    “啊?什么意思?亲自把你推到前任面前?”


    “…不是,”闻葭又呛一口饭,“他原本不知道宋彦霖是男主。”


    “我说呢,我当哪个男人有这么大方。如果他这么大方,那绝对是不够喜欢你。”


    吃完饭,送走何令仪,闻葭洗了澡,恹恹地窝在被子里,终于肯把手机开机,给许邵廷打了通电话。


    “许董。”她叫他一声。


    “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了?”许邵廷指尖夹着一支烟,语气不平不淡。


    “你在做什么?”


    “抽烟。”


    “为什么抽烟?是因为想我么?”


    “不全是。”


    闻葭轻轻‘哦’一声,“还是说刚事后,在抽事后烟?”


    她带着微末笑意,在床上翻了个身。


    “你不在,我跟谁事后?”他微眯着眼,将烟雾呼出。


    闻葭得到满意回答,垂下眼睫,“我明天就要进组了。”


    提起这事,她兴致又不高了。


    “嗯。”他一个字,旁的什么也没补充,也没反问。


    “要飞去影视城。”


    他仍旧回一个平淡的单音节,十足老板姿态,仿佛一字千金。


    “要离开霖州。”


    “我知道。”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先开口。


    许邵廷也不急,仿佛有种确切的把握,只是慢条斯理将烟灭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间,从管家手里接过车钥匙,坐进车内。


    闻葭觉得他冷淡得很不对劲,竖着耳朵听对面动静,似乎听到一声引擎响。


    “你在开车吗?还是在车里?”


    她语气期盼得很明显,好像不管是哪种,都能让她抓住一点见到他的希望。


    “没有,你听错了。”


    期盼下一秒就消失了,她失望地趴回枕头上,怔着双眼,静静呼吸着。


    电话两边默了半晌,几天没联系,她在憋着话,有好多想跟他分享的,最想说那三个字,又要强地不想当先开口的那个人。


    氛围很凝固,好在她的工作电话来得很及时,有种救场的意思。


    “我先接个电话,你等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余见山这通电话打了二十多分钟,闻葭是半个字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许邵廷许邵廷许邵廷,恨不得他下一秒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好不容易挂断了那边,迅速接起这边的。


    “打完了?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几分钟过去,闻葭只能听到许邵廷语气仍旧淡定,却看不到他车速越飙越快,轮胎几乎要跟柏油路摩擦出声。也看不到他往后视镜望了眼,猛然打转方向盘,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超的第几回车。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她开始玩指甲,“你用的香水是什么牌子的?”


    “你喜欢?”


    “喜欢,上次逛遍了柜台,也没找到一模一样的。”


    许邵廷稳住方向盘,夜风灌进车内,吹起他挽着的衬衫袖口,袖口之上的手臂线条利落结实。


    “请人调的。”


    “我想要,”她说话声音很乖,“我要带去剧组。”


    许邵廷踩油门的脚略微停顿,唇边终于浮现起今晚第一次笑。


    再次踩下时,明显加重了力度。


    他听出来了,她这是想他了。


    车子仪表盘上的指针开始往右偏得很快,许邵廷刻意没开跑车,生怕一加速,该死的引擎就响,被她听出端倪。


    车窗上倒映出男人的侧颜,他回味着她的话,笑意更加明显,“带去剧组做什么?”


    “想你了就闻一闻。”


    这句话说完,宾利恰好停在别墅门前,他连西装外套都忘了带,只一件黑衬衫地下了车。


    抬头望了一眼,还好灯还亮着。


    闻葭房间在二楼里侧,基本听不到楼下的动静,所以不知道许邵廷已经穿过小院子,按响了她门铃。


    于凯晴看清他的脸,叫他一声‘许董’。


    “她明天要进组,现在应该已经睡下了。”


    “她没有。”


    他领口微敞着,脚步匆匆地往二楼走。


    电话没挂,他重新将手机放回耳边,就听见她说:


    “许邵廷,我好像已经想你想出幻觉了,总觉得能闻到你的香水味。”


    上次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结果许邵廷真的从瑞士飞回来见她。所以这次也抱着这样的期冀,说出这句话。


    下一秒,她卧室门被敲响,男人的声音有两道,透过手机跟门板同时传来:


    “开门。”


    闻葭抬起身子,恍惚向房门望了一眼,又朝电话里说,“完蛋了,好像已经到了能听到你声音的地步了。”


    一门之外,许邵廷无奈地笑,彻底挂了电话,转动门把手,意料之外地没锁。


    等闻葭回过神,男人已经踱到了床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目光炙热,一寸也不肯放过。


    有段时间没见过黑发的她了,是他心心念念的颜色,怎么瞧也瞧不够。


    她仰起一张脸盯了他很久很久,眨眨眼睛确认不是幻觉,才嘟囔一声,把头埋进他胸膛里。


    “想我了?”


    “嗯。”她乖乖点头。


    “说出来。”


    “我想你。”


    “哪里想?”


    “哪里都想。”她勾住他脖子,眸色发亮,“真希望每次我想你了,你都能这么快地出现在我面前。”


    “好不好?”闻葭靠近他耳畔,声音有种吸力。


    许邵廷毫无抵抗力,呼吸灼人,简直像昏了头。


    但他又怎么会拒绝她。


    “我答应你。”


    闻葭表情雀跃得很,深深地闻着他的淡香水,从他怀里抬起头,“你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他是用吻回答的,一手怜爱地抚着她脸颊,一手环住她腰,唇舌摩擦辗转着,像是渴求她的所有。吻完唇也不肯罢休,转而去吻她的额头、眼睛、脸颊、脖颈。到了失控的边缘。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跪在床沿,跪得她膝盖发酸。


    “你去洗澡,我想要你抱我睡。”


    这种踏实的感觉她渴望了很多天了,有时候半夜醒了,会突然很想念在瑞士的别墅时,如果她一惊醒,他立马能感知到,再累也会将她搂得更紧,温柔安抚她。


    许邵廷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进了浴室洗澡。


    再出来,径直掀过被单,让她进入自己怀里。


    “你什么时候决定过来的?”


    他埋头,深深地汲取了她身上香味,凌厉气场瞬间柔和下来,“接电话的时候。”


    修长手指迂回,被她按住,“明天要赶飞机,得早起…”


    “我有分寸,”他绕开,“这么多天不联系我,怎么做到的?”


    他不会告诉她,这几天自己处理公务时也兴致缺缺,深更半夜好几次萌生出开车来找她的念头。


    闻葭很委屈,“我跟你说了的…要闭关找找状态。”


    “我以为一两天。”


    “四五天跟一两天…也没什么本质区别,你不是也没找我…”


    许邵廷吻一吻她耳垂,“那我现在是在找谁?”


    他感受到她泛波,“宝贝,你很想我。”


    “这么想我,进组了要怎么办?”


    她不假思索,话里有话,“房车有床。”


    许邵廷有种实在拿她没办法的无奈,忽地发笑,气息萦绕她锁骨。


    闻葭往后靠,贴着他胸膛,感受独特的安全感。她主动吻一吻他喉结,“今天我妈妈来了,提起你了。”


    “说了什么?”


    “她误会你了,”她笑说:“她以为你会亲自把我送到前任面前。”


    “除非我疯了,”又补充,“就算是真的疯了我也不会。”


    她笑着使坏:“你怕不怕我跟宋彦霖旧情复燃?”


    许邵廷声线骤然冰冷,“他可以试试。”


    又来了,那种草芥人命的语气又来了。在宋彦霖出现之前,他只在周敬承身上用过。闻葭听着,忽地打个寒颤,又不怕死地问:


    “你怎么不说我可以试试?”


    “应该是他的过错大一点,对不对?”


    看似是问她,实则只给了她一个死答案。


    “好没底线,许董。”闻葭想要拨开他手,“难受…”


    许邵廷哄诱她,“你先答应我。”


    “答应什么?”


    “答应我不会跟他旧情复燃。”


    她得逞一笑,“这么没安全感?”


    “在你面前是的。”


    他承认得干脆,反而让闻葭怔了怔。


    不等她回应,那原本已被拨开的手便更具技巧地巡弋,点燃一簇簇火苗。


    吻再次落下,封住她可能出口的任何反驳或娇嗔,这次的吻带着更强的侵略性和占有欲。


    “答不答应?”他稍稍撤离她的唇,给她一丝喘息的空间,低沉的声音里满是不容拒绝的坚持。


    动作没停,分明是逼她就范。


    “答应…”


    “说爱我。”


    “我爱你…唔…”


    “说你只爱我。”


    “我只爱你。”


    许邵廷终于肯放过她,这一刻,他清楚地体会到,自己才是比她更不舍得她进组的那个人。


    仅仅只是四五天,就让他这么失控。等她真的进组了,该怎么办?


    再次用力地吸了会儿她的气息,满足的感觉让他身心都发麻,他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懂得给人下蛊。


    已经到了让他上瘾的地步,他拿她没办法,只有妥协:


    “你太有本事了,真的。”


    “让我这么想你,想了这么多天。”——


    作者有话说:许董你真的别太爱……


    第49章


    次日清晨,闻葭难得跟许邵廷一同醒来。


    两个人在房间温存亲密了半晌,于凯晴来敲门的时候,她刚好在他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将那枚钻戒从保险箱里拿出来。


    “不是说在枕头下?”


    闻葭没敢去看他,“不准揭穿我。”


    许邵廷笑一声,拿过戒指,亲自套在她中指上,才肯放她带着于凯晴出发机场。


    她刻意没让他送,坐进保姆车的时候,似乎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怕自己舍不得。


    霖州距离影视城两个小时航程,落地后,剧组的工作人员来接,前往酒店。


    闻葭是主演,咖位又不小,剧组给安排的都是五星级的套间,设施应有尽有。作为顶流的助理,没人敢怠慢于凯晴,于是她也分到了一间行政套房,就在闻葭隔壁。


    剧组成员陆陆续续下榻酒店,一段时间不见,彼此间难免生疏。余见山索性就近揽下餐厅的大包间,张罗了一场接风晚宴。


    闻葭一觉休息到傍晚,进入包间时,主演们都到得差不多。


    大家面面相觑着,互相打量,蓦地发笑。


    每个人都变成了角色的样子,剪短发、剃寸头、也有人染了一头炽烈的红发。


    宋彦霖为了更加贴近他剧中科学家的身份,将头发理短了几分,侧背头,在一众长相优越的男演员中,倒也算上乘。


    他看见闻葭,朝她笑了笑,笑容不像旁人那样客气,倒带着几分故人重逢才有的调侃意味。边笑,边主动拉开自己身旁那张除了主座外唯一空着的椅子。


    闻葭在心里无声地冷哼,这帮狐狸,到得怪早,怕不是刻意占了位置,好把她跟宋彦霖挤一起。


    她跟已经入座的几位打完了招呼,继而大大方方地往宋彦霖身边走去。


    彻底坐定了,他转头瞥她一眼,跳过寒暄,“把头发染回来了?你确实还是黑发顺眼多了。”


    闻葭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这话粗听没什么不妥,但是对于两个曾经谈过恋爱的人来说,似乎有点微妙的越界,比起平淡的叙述,更像一种居高临下的肯定和评判。


    闻葭不确定他是无心之言还是没话找话,只礼貌性地回:“你怎么知道我染了头发,活动那天好像没看到你。”


    “我也上网,”宋彦霖语气有点混不吝,“微博到处都是,想不看到也很难。”


    “那你还挺大方的,乐意看前任相关,还乐意在前任面前提。”


    宋彦霖扯扯裤子,故意‘嘶’一声,“听你的意思是,你是说你在网上看到我会膈应呗?”


    “我不上网。”闻葭朝向他,一个标准的莞尔,“对前任的动态也向来不感兴趣,建议你也试试。”


    两个人当初恋爱谈得纯洁,分手是她先提的。分开后,他又主动找了她一个月,闻葭本着好马不吃回头草的精神,一点反应也没给,久而久之他也气馁,不纠缠了,所以也算分得干净。这么几年过去,他早就被她划入同事那一行列,实在没什么心思跟他聊天叙旧,本想故意把天聊死,就此打住,没想到宋彦霖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久,只是大是大非上的棱角被磨没了,嘴贫的性子是一点没变。


    “不上网?那你是不是不知道现在网上是怎么说我们俩的?”


    说完,他往椅背上潇洒一靠,抱着手臂抖腿,好整以暇地等她回应。


    闻葭敛回目光,笑了笑。


    她当然知道网上是怎么说他们俩的。


    沉寂了八百年的cp粉死而复生,叫嚣着自己搞到真情侣,把‘邻家cp’这个爬满了蜘蛛丝的超话再次盘活,当作自己的快乐老家。


    杀红了眼的唯粉掀桌砸凳,举着‘各自独美’的旗帜招摇过市,在电影账号的博文下面疯狂控评,要将合体的苗头彻底掐断。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默默飘过,不敢在微博这个腥风血雨的地方舞到唯粉面前,跑到别的软件磕过期糖。


    宋彦霖看她神情微变,越发来兴趣,痞相面具仿佛焊在脸上,“现在网上可都说咱俩会旧情复燃,你觉得呢?”


    她慢悠悠地给自己倒橙汁,波澜不惊,“旧情复燃也得建立在还有旧情的基础上,我们俩,算了吧。”


    迎着他的目光,她轻啜一口,“况且,你这么爱上网,还没看到我新恋情的微博吗。”


    宋彦霖缓缓停下了抖动的腿,“我还真没看到,你来真的?”


    “别装了,就算没看到,剧组那么多张嘴,你听也该听说过。”


    宋彦霖笑两声,又问:“我认识不?”


    “不好意思,圈外人。”


    你够呛认识,许邵廷也不是什么人都打交道。


    这句话她是在心里默念的,没说出口。


    “你什么时候爱谈圈外的了,换口味了?”


    宋彦霖性格转变了很多,她不是没看出来,剧本围读的那几天,闻葭就隐隐察觉到他变得比几年前更外向,但是这外向总是夹带着一些冒犯又口不择言的意味。


    听着他的话语,她心里一股难以言状的不舒爽,“什么口味不口味的,就是因为谈了圈内的,才想谈圈外的。”


    宋彦霖清了清嗓子,一时语塞,视线扫过她中指上那枚戒指,眼神明显沉了沉,“这戒指也是你男朋友送的?”


    “跟你没关系。”


    他吃瘪,挑挑眉,“得,原来不是圈内圈外的区别,是喜欢有钱的了。”


    “你羡慕我是吧?”闻葭在这一刻确认了他的冒犯,“你羡慕就去找个有钱的男的呗,圈内多的是男女通吃的,委屈一下得了,后半辈子都不用出来抛头露面拍戏了,你条件不差,应该有市场。”


    她声音虽小,底气却足,明明是怼他,却又让他挑不出任何毛病,就着轻浮的语气,礼貌地回了他一个笑。


    宋彦霖说不过她,也不显悻悻,反而厚着脸皮,往她那边靠近了些。


    闻葭蓦然感到一股香水味侵袭她的鼻尖,并非烂大街的款,却是那种很混杂的味道,男士的水生调里面似乎还夹杂着女士的浓香。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他真的沾了谁的气息。


    宋彦霖想要靠得更近,被闻葭躲开了,他声音由近及远:“那你说,咱俩还有可能不?”


    闻葭蹙起眉,喝橙汁的动作也停了。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冠冕堂皇地说出这种话的。


    沉默半晌,才平静回应:“我们俩之间,只有工作的可能,好好搭戏把电影拍完就行了,别到头来搞得连合作的可能也没有了,对你我都没好处。”


    有些话她不吐不快,“况且,我现在有男朋友,你也已经知道了,你这么问,完全是不尊重他,你觉得我会怎么回答你?”


    “什么尊重不尊重的,有这么严重吗,你要真乐意,咱俩没准还真能再续前缘。我其实也不能说自己对你完全没感情了。”


    他脸不红,心也不跳,盯住她,吊儿郎当地弹个舌头,“我反正不介意当什么第三者。”


    圈内这种事很多,哪部剧的男主和女主演戏外生情,甩了原配;又像哪对男女一番,明明各自有伴,还总被拍到深夜对戏。横竖不过是心照不宣的露水情缘,杀青便散。


    她听过,也亲眼见过,但从来没想过要参与。前几年,差点被动卷入这种风波,要不是张林芝替她挡回去,也许到如今也成了黑料一桩。


    在圈内混了这么些年,不论是对家还是黑粉,用什么离谱理由拉她下水的都有,就是没有人说她男女关系混乱,又或者靠男女关系上位。


    她突然想起许邵廷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同样的几个字,许邵廷说得漫不经心,明明是背德的话语,却仿佛调情。


    宋彦霖说得不端不正,明明是背德的话语,却仿佛真的会背德。


    她终于收起剩余不多笑意,说是回应,不如说是告知,“我不喜欢这种玩笑,我男朋友也不喜欢,你说这些话,只会让我庆幸当时分得足够彻底,你自重一点。”


    说完,用杯子轻轻碰他的。


    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给他留了最后一点脸面。


    宋彦霖安静两秒,再开口时语气有点敷衍,一连道了三个‘行’。


    包厢门被推开,余见山走进,座位上所有人都站起来,迎接这尊大佛。


    他来了,众人才好动筷子。余见山不讲酒桌文化,不劝酒,倒是自己灌了一杯又一杯,晚饭过半,他已经有点微醺的意思,脸颊发粉红,眼睛也有点湿润。


    他又给自己斟满一小杯白酒,站起身,朝众人示意,“好了好了,大家静一静,占用各位几分钟。”


    “首先,感谢各位,从四面八方聚到这个组里。缘分这东西很奇妙,能把我们这一大帮子能干的人聚在一起,为了同一个故事努力。”


    他嗓音有点低哑,语气却是圈内其他大牌导演都不曾有的真诚,“明天,我们在冻结以前就要正式开机了。我知道,在座的各位,无论是我们的主演老师,还是我们幕后每一位辛苦的部门同仁,都已经为这一刻准备了很久。剧本磨了又磨,场景搭了又搭,设备调了又调。辛苦了。”


    顿了顿,他正正神色,扫视全场,“从明天起,我们就没有各位老师、各位大佬了。在片场,只有一个身份,戏疯子。我希望我们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能把所有的精力、热情、还有专业,全都投入到拍摄里。我们一起来做好这一件事。”


    桌子周围一阵拍手附和。


    “好了,话不多说。今晚大家吃好喝好,但记得,明天一早,我们要以最饱满的状态开工!”


    明天要开拍,没人敢喝酒,都以饮料代替,在桌沿边磕了磕,以表诚意。


    这是一套走流程似的话,不说不体面,说了又无关痛痒。余见山心里还憋着几句话,不好当众说,但是也不得不说。


    他拿酒杯跟身旁闻葭碰了碰,又越过她,跟宋彦霖碰了碰,开门见山:“明天第一场就是你们的重头戏,情感跨度很大,还是希望你们俩能放下之前的一些个人恩怨,”他目光在闻葭身上做微妙的停顿,“还有一些其他因素,全身心投入。”


    闻葭正低头跟‘其他因素’发消息,闻言,她一本正经地回,“余导,我跟宋老师之间没什么个人恩怨。其他因素也不存在,我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


    余见山瞥一眼她屏幕,板着张脸,“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闻葭抿嘴笑笑,“他不是其他因素。”


    听见这话,坐在余见山另一侧的沈知蕴将目光投向闻葭-


    晚宴结束,闻葭回到顶层套间,不管不顾将头扎进枕头里。


    于凯晴在沙发边给她理行李,抛了件蕾丝睡裙给她,“怎么了?吃个饭回来就这样。”


    “跟余见山那种老狐狸相处好累,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故意不说明白,等人去猜。”枕头间传出一阵叹息。


    “吓死我了,”于凯晴拍拍胸口,“我还以为你真跟宋彦霖怎么了。”


    “我都没怕,你这么怕做什么?”


    “怕你跟他再看对眼,阿姨昨天特地吩咐我要管住你。”


    床上的人蓦地坐起来,把睡衣往于凯晴那边扔,“疯了吧,我跟他看对眼,只是拍戏而已,你们一个两个的把我当什么?”


    “虽然我经常说一些不道德的话,但也只是打打嘴炮,你要真跟他旧情复燃,我是第一个不同意。”


    “不对,”于凯晴耐人寻味地看她,“我得往后稍稍,应该是许董第一个不同意。”


    “我看着道德底线很低?”


    “…没有,是他看着道德底线很低。”


    于凯晴只是找补,没成想真得到了她的点头肯定,“你真的说对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道德底线这么低,而且他变了蛮多的。也不怪我妈昨天要那样提醒我。”


    “怎么说?”


    “感觉他变得很油滑。”闻葭配合着手势,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刚才好像还想来碰我,还好覃嘉文让我跟他换了个位置,把宋彦霖隔开了。”


    于凯晴简直吓一跳,“我靠,碰你?”


    “没让他碰到,也不会让他碰到。”闻葭摇摇头,“我以前跟他谈恋爱的时候,他就是那种直男性格,甚至连讨女孩子芳心都不会,现在开始变得有点油腔滑调,口不择言的,反正我不喜欢。”


    娱乐圈这个大染缸,谁进去都得沾一身腥,把人性混没了的也不在少数,只不过她没想过,宋彦霖也可能会成为其中一员。


    “也有可能是他原本就那样,只是在你面前装得好罢了。”


    “那我只能说他演技还蛮好的,”闻葭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刚刚还问我跟他还有没有可能。”


    “你怎么回的?”


    “我当然否定,然后,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说,不介意给我当小三。”


    于凯晴一口水差点呛出来,“他知道自己要三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我只跟他说是圈外人。”


    “很好,不要告诉他,就让他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掉脑袋,”于凯晴往脖子上做了个‘咔’的动作,“说实话,他连周总都得罪不起吧,就想三许董?纯粹是不想在圈里混了。”


    “这话我都不敢让许邵廷听见。”闻葭在心里设想了一万种可能,摆了摆手,“前段时间围读的时候还以为他成熟了点,没想到只是在余见山面前成熟。”


    “行了行了,明天得早起,你先洗澡去吧,浴缸已经放好水了。”


    闻葭听话地往浴室走,刚迈进,于凯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是什么?”


    她从行李箱里摸出一个细颈双耳香氛瓶,捧着端详了会儿,“香水?”边说边喷出一泵。


    闻葭反应了两秒,继而忽地一个转身,瞬移到于凯晴面前将东西夺过,“我新买的。”


    “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木调香了?”于凯晴闭着眼,享受地猛吸一口,“还怪好闻,分一点小样给我。”


    “你想得美,”她一口回绝,义正言辞,“我房间桌上那么多瓶,你随便挑,正装都送你,这瓶不行。”


    “干嘛啦,限量的?”


    闻葭才不会告诉她,还真是限量的。


    年近六十的老调香师早就退出市面,不公开对外服务了,每年只为五位客人效力,也能赚得盆满钵满,拥有自主的香料团队,雪松木每一年的状态都不一样,一样的配方,也很难做到完全复刻。


    是许邵廷今天一大早命令管家在她出发之前送来别墅的。


    她说想他了就要闻一闻,他实在没理由拒绝。


    于凯晴神经大条,还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劲,想伸手去抢,“这么宝贝?我更要了。”


    闻葭懒得理她,将香氛瓶珍重地藏到枕头底下,“我化妆桌上那些全送你了,这瓶我自己留着。”


    于凯晴不屑地切一声,“不给算了,搞什么神秘。”


    见她罢休,闻葭才放心地踱进浴室泡澡。出来后径直往被床上钻,动作快到于凯晴一抬头,就只剩下了个拱起的被窝。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瓶东西。


    一个晚上只能闻到宋彦霖身上那种复杂的气味,她现在急需许邵廷的味道来净化鼻腔。


    她往被单上喷了两泵。


    深吸一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清冽的雪松木跟深邃的沉香。人不在,他的气息却拥抱住她,终于把烟酒味、混杂的香水味冲走。


    被单外,于凯晴将最后一只行李箱合拢,拍拍手,“行了,你早点休息,明早五点我来叫你。”


    房间的灯被关闭,她打开门,刚要迈出去,刚才那阵淡香又飘进她鼻尖。


    于凯晴蓦地顿住脚步。


    等等,这香味怎么会这么熟悉?


    她手掌拍上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一门之隔内,卧室黑暗,整个空间都被许邵廷的气息萦绕着,闻葭觉得很舒心。


    她现在鼻子是舒服了,但是耳朵还是一阵煎熬。


    宋彦霖那句让她不适的话,还时不时响在她耳边,让她浑身鸡皮疙瘩。


    找许邵廷风险对冲一下。


    她摸出手机,给他发语音。


    “你在做什么?”


    他回得很快,但不是语音:


    「从公司回家」


    她靠近麦克风,躲在被子里的声音有点沉闷:


    “我想你了。”


    “想听你声音。”


    「不方便」


    许邵廷隔着屏幕跟人交流时,向来简短,从没有发语音的习惯。


    闻葭在这头一阵撒娇,磨了一番,许邵廷招架不住,首肯:


    「想听什么?唱歌除外」


    闻葭铺垫,“你还记得不记得你之前说后悔没给我当小三这种话?”


    「怎么?」


    “能不能再跟我说一遍?”


    ‘啪’──


    迈巴赫里传来一道将手机丢开的声音,力道不轻,即便砸在真皮坐垫上也有脆响。


    许邵廷眯着眼,望向窗外。


    这个女人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作者有话说:…宋彦霖你自求多福吧


    (覃嘉文是之前提到过的《在冻结以前》的男配


    第50章


    次日清晨五点,于凯晴准时敲响闻葭的房门。


    影视城坐落在云港市,这里的冷跟霖州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闻葭出酒店时,天还是阴蒙蒙的一片。


    黑色的连帽长羽绒服套在身上,长及脚踝,她手里捧着暖手袋,但根本提供不了任何暖意,在凛冽寒风里吹了几分钟全凉了。


    六点整必须开始上妆,司机早早地将车停在酒店门口,一行人径直出发影视城。


    《在冻结以前》是一部笼罩在悲伤之下的剧,对闻葭而言,这不只是一部作品,更是一场挑战,她第一次接触如此破碎而悲情的角色。


    女主冯映雪,一生只为艺术燃烧。她熬过漫长而黯淡的岁月,终于在二十八岁这一年,等来了命运的转折。然而阴影也随之蔓延。一种残酷的疾病悄然来袭,剥夺了她执笔作画的能力,将她推至绝望的悬崖。她悲观、脆弱,却又不是一个单一的悲情角色,男主陈序的到来,让她的生活有了一丝生机,他们彼此依靠,互相治愈。


    片面单薄的人设之下,也藏着坚韧的棱角与不为人知的温暖微光。


    塑造这个角色只需要苍白,并不需要过浓的彩色,闻葭皮肤光滑,瑕疵极少,化妆师只是打了层薄薄的粉底,就几乎完成了大半,甚至连口红腮红都不需要。


    做好妆造,她徒步走到片场。


    宋彦霖这个主演还没到,倒是沈知蕴跟其他工作人员先到了,她跟沈知蕴没什么好寒暄的,互相道了早,便坐下静静看剧本。


    半个小时后,宋彦霖才踏进片场,穿了件白衬衫跟夹克外套,戴副黑边框眼镜,是定妆照里面的那副模样。


    不知是他可塑性太强,还是妆造师本领太大,这样的一本正经的男人,跟昨晚吊儿郎当的男生,完全是两模两样。


    “先来对一遍吧,找找状态。”闻葭从剧本里抬起头,看他一眼,一心只有工作。


    副导演通常只调度,不指导,只不过沈知蕴本身学了表演,余见山不肯放过她这个人才,让她在两名主角身边盯梢。


    对了三个来回的台词,余见山才姗姗来迟,悠哉悠哉地往监视器前一坐,把耳机套上,观察着两个人的状态。


    “有感觉吗?你们俩,光会念词儿可不行啊,稍微酝酿一下感情。”


    余见山担心这对旧情人放不开,特地摘了耳机,走到两人身边,“动作走一遍我看看。”


    这是一场男女主之间的亲密戏。画室内,冯映雪不小心蹭到颜料,陈序帮她擦拭,动作是刻意设计过的,他手指要不经意划过她的脸颊和颈侧,营造出一种回忆中温馨而微妙的氛围。


    宋彦霖模拟了一下,余见山显然不是很满意,“别拘着,大方一点。”


    “你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别畏畏缩缩的,大男人,”余见山亲力亲为地给他示范了一遍,“这样,明白了吗?”


    也不知道宋彦霖听进去没有,反正头是重重地点了一下。


    见他有所改善,余见山重新坐回监视器前,继而大手一挥,


    “演员就位!”


    闻葭跟宋彦霖分别站定,化妆师最后进场补了下妆,就听见沈知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场记、灯光、摄影、收音就位!”


    “《在冻结以前》,第一场,一镜一次,开始!”


    随着场记板被拍下的声音,片场瞬间变安静。


    余见山紧紧盯着监视器,屏幕内,一切都在按照剧本进行,甚至是飞溅出来的颜料都显得非常完美。


    他看准时机,拿起导筒,“陈序,进。”


    场外的陈序进入画面,看着冯映雪的花脸,笑着摇了摇头,握住她手臂,用布仔细地擦拭颜料,按照余见山的要求,陈序的眼神跟动作都温柔至极。


    “陈序,上手。”场外又传来余见山的命令声音。


    接下来的画面,是近景的最后一幕,也是亲密接触的一幕,陈序要用手擦掉冯映雪脸上的颜料。


    一男一女站得很近,宋彦霖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就在指尖要触碰到闻葭的脸的一刹那。


    闻葭蓦地将脸撇开了。


    本就安静的片场更加寂静了一分。


    演员主动打断拍摄场景是大忌,谁都没想过这种情况会出现在闻葭身上,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显得比她还不知所措。


    人人都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咖位的大导演,就算之前没有进过他的组,都多少听过他严苛到近乎偏执、对每一帧画面都锱铢必较的恶名。


    沈知蕴用余光去瞥余见山。


    摄影师持着机器,转头去看他,没有命令,继续拍也不是,停止也不是。


    闻葭自己也发愣,对戏的时候一切顺利。等到真正演了,面对面的那一刻,宋彦霖说的那些让她不适的话,蓦然跳进她脑海,变成一道无形的膜横亘在她跟他之间,让她抗拒他的接触。


    但是这是唯一的因素吗?


    闻葭在心里摇头,她心知肚明,还有一张脸,让她迟迟没办法跟别人入戏。


    她先行开口认错,朝场外鞠了个躬,态度诚恳,“不好意思各位老师,刚才状态不好,再来一条。”


    余见山从监视器中抬起目光,川字纹愈发明显,拿起导筒想说什么,最终也是放下,一言未发。


    “化妆师先去给她脸处理一下。”沈知蕴在一旁吩咐。


    “不好意思,有点没睡醒。”闻葭没去看宋彦霖,冠冕堂皇地找了个理由。


    宋彦霖仍旧保持着动作,不知该不该放下。他看着对面的人瞬间出戏,表情从柔和抽离到漠然,也许只花了一秒的时间。


    “嗯。”他没情绪地回应。


    第二条过得中规中矩,余见山还是不太满意,但没逼迫她,而是给了她一点找状态的时间。


    片场内一时只剩下她跟宋彦霖对戏的声音。


    然而,真正热闹的是手机里工作人员的小群:


    「omg这是什么情况??!第一场戏就ng这么多条,闻姐不会灵魂出窍了吧」


    「很正常啊,跟前任在一个公司上班都觉得不自在呢,更何况是演亲密戏」


    「开拍之前我以为宋才会是hold不住的那个」


    「很不对劲,只是肢体接触就这样,后面吻戏要怎么办,希望不会拖进度」


    「宋彦霖眼神不像演的,余见山都咔了他还没出戏」


    「闻姐可能还在热恋期,多多少少会有点影响,宽容一点啦」


    短短的一条戏,是在第三天下午才正式收工的。


    “咔─先到这。”


    随着余见山一声令下,于凯晴瞬间小跑进片场,把厚羽绒服往闻葭身上披。


    深冬拍戏,真够遭罪的,闻葭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打底加一件针织开衫。她这么硬抗了几天,开始显露出一点鼻音,有点感冒的迹象。


    余见山坐在监视器后面,脸色严肃,在复盘最后过的这一条,一双眼死死盯着屏幕,眼球都快要凸出来,逐帧地看过去。


    “这条还行。”


    片场所有人都暗自叹出一口气。


    他把闻葭叫到身边。


    闻葭缩在羽绒服里,一张嘴唇苍白,不知道是化妆师特意盖的一层遮瑕,还是被冻的,在戏内倒是很贴合角色,在戏外,看起来就显得有点可怜了。


    余见山朝她扬了扬下巴,“自己看看满不满意。”


    “比前两天那几条好很多。”她看完,不卑不亢。


    但如果真要她再保一条,她也毫无怨言。


    “如果我没记错,你业务能力是可以的,”余见山环胸坐着,不怒自威,仰头去望她,“虽然你我之前没合作过,但是我身边同行对你的评价相当不错。”


    余见山要给她戴高帽,她也不好低头故意让帽子掉,只老实戴着,颔了颔首。


    “实话跟你讲,我们这部片子是奔着冲奖去的。”他的声音很稳,目光却落在虚处,像是已经看到了某个尚未到来的时刻。


    “我知道。”


    这样同时讲生命、病痛、人文、爱情的题材在内地市场已经沉寂多年,但它恰恰是国际电影节最青睐的那类作品,冷静、克制,却直指人心,走出国门不是大问题,这也是余见山在路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打死也不改主题的根本原因之一。


    “银帆、洛迦诺,甚至卡罗维发利,我们都可以试一试。”余见山继续说,“海外选片人吃这一套。人性共情,生死命题,镜头语言稍微讲究一点,他们就看得到。”


    “最坏的结果,是只在银帆拿个最佳影片或者评委会奖,但即便那样,也够了。至少能让所有人看到这样的电影,还有人做,还有人能把它做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全是属于大导演的野心,“最好的结果,是我们带着导演、编剧、主配角、甚至摄影和美术,一路从提名走到领奖台。这片子每一个环节,都是照冲奖标准做的。”


    他这话是对着闻葭说的,却又不只是对着闻葭说的。


    片场的这个角落安静了片刻。


    “从写完剧本那一刻起,它的命运就已经定了。”余见山轻声说,“我们只是把它走完。”


    闻葭点头,“理解,余导。”


    “所以我不想大改任何剧本中的片段。老实讲,我跟苏见芸除了这部,还合作了一部剧本,是要无缝衔接的,我们私底下讨论过,是不是还要用你。”


    在余见山跟苏见芸这样金牌组合的剧组,当个配角也能平地飞升,更不用说是两次主角,闻葭简直受宠若惊,“我明白了。余导,问题在我,我会解决它,您说的还有一部,我也想争取一下。”


    余见山脾气终于下去了一点,他指着屏幕,“刚才这一条相对来说还不错,但还是没有把冯映雪那种跟陈序之间的亲密感演出来,你明显很抗拒啊。你自己不觉得吗?这种抗拒感会让观众觉得男女主角的感情戏很割裂。”


    她自然能够感受得到,比谁都清楚,每当宋彦霖试图靠近,她脑海里总会想起那天饭局上他说的话。


    好死不死的,什么旧情复燃,什么不介意当小三。


    这两天宋彦霖这几句话浮现在她耳畔的次数比她想起许邵廷声音的次数还多。


    但这不是一个专业演员该有的,她应该要摒弃一切,忘掉宋彦霖在戏外的所有,甚至忘掉两个人的感情过往,把他当作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来看待。


    但是她发现她竟然做不到。


    “告诉我原因。”余见山一丝不苟地审视着自己的女主角,“你是不是心里还是有负担?”


    一旁站着的沈知蕴将目光投过来,仿佛也在等着她回答。


    “算是吧。”闻葭垂下眼眸-


    云析科技的董事办公室门被敲响。


    “进来。”


    实木门被缓缓打开,露出一张少女独有的明媚脸庞,她穿着miumiu最新秀场款皮草,脚上那双带跟的靴子把办公室的地板踢得噼里啪啦响。


    “哥哥。”许易棠声线跟Helen如出一辙的张扬。


    许邵廷甚至没将目光投向门口,只是望着电脑屏,按下座机,二话不说地:


    “林佑哲,过来把人带走。”


    “为什么?”许易棠不服气,迅速把门关上,故意重重地踩着地板,“这么不欢迎我?”


    她可是特意绕过了董秘办公室,悄悄摸摸又煞费心机走到亲哥哥面前的。


    “脚别动,太吵。”许邵廷仍旧没看她,指着她的靴子说。


    他平常对她足够宠溺,但此刻他显然沉浸在公务上,实在无暇顾及她。


    许易棠悻悻地顿住了步伐,脚不能动,她动上半身还不行吗。


    她得意地撩撩头发,又被许邵廷指着批评:


    “手不要动,掉一根头发在地上你以后不可能再进得来。”


    “哎哟,哥哥─”


    林佑哲在接到命令的下一秒瞬时出动,终于在人被许邵廷拎着领子拖出来的前一秒赶到了。


    他定睛一看,两眼一黑。


    这个二小姐,着实让他头痛,如今长大了还好,小的时候更甚,经常在办公室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非要缠着自己大哥,许邵廷拿她没办法,三番五次被逼得推掉工作,陪她在里面玩。


    后来成年了,还是过于娇纵,但许邵廷对她的耐心仅限于她十八岁之前,于是陪玩这个任务,被交到了林佑哲手上。


    却又不只陪玩,还得帮她争取任何她想要的,许邵廷宠得紧,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什么昂贵喜欢什么,什么限量喜欢什么,让林佑哲苦不堪言。


    “许小姐,许董现在有事情要处理,先跟我出来吧。”


    “我现在没空陪你,你听话,先跟林秘书出去,晚点带你去吃饭,”许邵廷摆摆手,“有什么想要的喜欢的都跟他说,他会给你弄到手。”


    往年这种百试百灵的物质诱惑也不奏效了,许易棠谁的也不听,气定神闲往沙发上一坐,翘着二郎腿,“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


    闻言,许邵廷终于肯将目光从电脑上移开,第一次望向自己的小妹。


    只是简短的一个字,“说。”


    “daddy好像知道你女朋友是谁了。”


    许邵廷面色平淡,收回目光,“带出去。”


    许易棠也知道自己说了个全家上下都知道的情报,有点难为情。


    “还有一个!”她极力挽回。


    仍旧一个字,“说。”


    “你女朋友现在搭的这个男主,也就是她前男友,是我自担的对家。”


    这一套复杂的人物关系让脑子一向灵光的林佑哲在脑子里梳理了好一会儿。


    “等等,”许邵廷抬手打断她,微蹙着眉,“…自担,是什么?”


    “就是我喜欢的明星。”


    “就是她喜欢的明星。”


    许易棠跟林佑哲异口同声地说。


    许邵廷带着微妙的表情看了眼林佑哲。


    “你是怎么知道我女朋友是谁的?”他看回许易棠,似笑非笑地故意问:“又怎么知道她前男友是谁的?”


    “哎呀,daddy是老古董,我又不是,我会上网的。”


    “你的意思是许易姝许砚丞都知道了。”


    许易棠忙不迭地点头。


    “话说,让女朋友跟前男友拍戏,你不担心?”许易棠看起来比她哥还忧心忡忡。


    “我担心什么?”


    “拍戏很容易因戏生情的呀。”许易棠又一跺脚,吵得他头痛。


    “她不会。”


    “况且还是谈过恋爱的两个人,光我知道的,就有三对圈内旧情人旧情复燃了哦。”许易棠竖起三根手指,往许邵廷眼前晃了晃。


    林佑哲在旁边忍俊不禁,“许小姐这么了解?”


    她高傲哼哼两声,“那可不。”


    都说豪门出情种,她大小姐有喜欢了五六年的明星,但是却不爱追星。通常都是借着背景和钞能力直接越过后援会,跟明星本人亲自打交道,打到片场去也是家常便饭,导演倒是不怕她,但是怕她身后的许家,还得好吃好喝地招待。


    天天跟明星待在一起,一手资料最好获取,她见识多,谈起来也是有模有样。


    “而且…这还是部爱情片,哥你真的不会吃醋?”


    “你想说什么?”许邵廷终于肯认真地看一看她。


    “你得看好你老婆咯。”


    “先别乱叫。”许邵廷瞥她一眼。


    许易棠顾左右而言他,得意地笑两声,点开电影的官博账号。


    开拍才没多久,剧组的宣传组倒是像打了鸡血,花絮发了不少,她随便打开一条视频,看了两秒,就往对面递。


    许邵廷瞥了眼,是整个片场的画面,不知是不是为了刻意营造戏外的氛围,镜头很随意,摇晃不定,声音嘈杂,但更多的是欢声笑语。


    画面中央只有两位主角。


    手里都捧着剧本,坐在画室的沙发上,似乎是在对戏,闻葭说完一句台词,片场一阵哄笑,但只有宋彦霖笑得很委婉,他的注意力似乎不在闻葭说的话上,而是在她身上。


    身上毛毯随着她动作的滑落了一点点,他眼疾手快地拾起,又轻柔地帮她重新盖好。


    在周遭嘈杂的环境下,这动作显得散漫又不刻意,动作自然得说是真情侣也不为过。


    再者说,他们曾经真的是真情侣。


    她总算是提供了些有用的情报,许邵廷扬扬下巴,把林佑哲打发出去了。


    许易棠在一旁配画外音,不知是贴心还是杀人诛心,“虽然说现在很多剧组连花絮也是拍的,但是…”她捏起两指,鬼灵精怪,“但是多少会有那么一点点真情流露的啦…”


    许邵廷看完整条花絮,将手机原模原样地推回去了,表情略微复杂,但只显露了一点点,恢复得很快。


    “而且,你女朋友跟别人组的cp在网上收获了一大堆cp粉,死而复生的,新入坑的,数不胜数哦。”


    她似乎看热闹不嫌事大,没有磕亲嫂子跟别人的cp已经是仁至义尽。


    许邵廷没说话,只是无语地看着她。


    “不信你看评论区咯。”


    她一条条读给他听,在片场玩久了,淘得一点台词的真传,念得有模有样。


    念了数条,一边拖长音,一边拿余光瞄许邵廷,见他没反应,她清清嗓子,挑了条比较刺激的:


    “不得不说,还是旧人好磕,这默契度,真情侣就是不知道轻重。”


    怎么还是没反应?!大小姐没那么容易气馁,继续往下扒拉,终于看到一条更刺激的,双眼放光,


    “闻姐现男友会不会在屏幕前醋到砸墙?”


    “顾虑了现男友一秒钟,然后选择加入狂欢。”


    许易棠撑在办公桌上,靠近他,竟然没从他眼里看见一丝情绪。


    “哥,你说她们说的这个现男友是谁啊?”


    一个人的独角戏终于迎来了回应。


    许邵廷将文件夹丢回桌上,抬起眼眸,


    “出去。”


    整个许家上下,许易棠最怕的是她大哥,最不怕的也是她大哥,她是出了名的爱在他底线周围反复横跳。


    仍旧喋喋不休着,“我听说这部片子吻戏不少哦。”


    “真的吻,嘴碰嘴,舌碰舌的那种吻。”许易棠将两根食指紧紧地触碰在一起,难舍难分。


    “余导我虽然我只见过,没有去过他的片场,但是他是出了名的严格要求高。严格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余导应该不会同意手下的演员借位吧?”


    “要求高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意思就是一条吻戏也许会拍很多很多很多很多遍。拍到他满意为止。”


    许邵廷冷笑了一声,看着自己的小妹,脑子里却全然都是闻葭昨天跟自己说的──


    一条片段拍了两天还没拍完。


    他清清嗓子,仿佛终于感兴趣,“继续说。”


    许易棠虽然不正经追星,却也是玩网络的一把好手,“现在他们俩的视频很出圈,cp炒得厉害,已经荣登超话榜第一了。”


    许邵廷问得一本正经,“超话又是什么?”


    许易棠简直服了她这个丝毫不关注娱乐圈的哥哥,“就是话题,超级话题,ag,ag,这样能懂吧?”


    “继续。”


    她点开‘邻家cp’的超话,隔着屏幕,旖旎的气息扑面而来,超话首页已经被无数暧昧向的混剪视频占据。不管是滤镜,音乐,都透着一股怦然的甜蜜、拉扯的张力。


    她将手机推到许邵廷面前,“现在这个超话势头很猛,规矩很多。”


    饭圈规则化已经是个人人喊打的现象了,包括但不限于,数据女工995守则、控评话术模板化公约、反黑巡逻队章程等等。


    重操旧业没几天的超话主持人也许头衔等级还没混上去,规矩已经列了一大堆。


    “你知道要在这个超话发帖的第一条规则是什么吗?”


    “说。”许邵廷不甚在意,懒得跟她猜。


    “第一条规则就是,”许易棠哼哼两声,装腔作势地竖起食指,在他面前左右晃了下,


    “绝对不能提你的名字。”


    比许邵廷骤冷的表情先到来的是他的一声轻笑。


    这表情陌生到让一向被他宠爱的小妹都不敢再嬉皮笑脸,连忙整理好表情,有点不敢去看他。


    “我只是传话筒啊,我不磕他俩的cp!打死我也不磕!”许易棠又竖起两根手指,成了三根,朝天,信誓旦旦。


    说了这么多敏感的话,她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句踩在了他的雷点上,还是说,是每一句?


    好在林佑哲足够有眼力见,没真离开,而是一直候在门口,见办公室内突然没有声音,气氛不对了,才推门进去。


    “许小姐,先出来吧。”


    这回许易棠乖乖地跟着他出去了,踮着脚的,不敢让鞋跟发出半点声响。


    办公室内,男人沉默着,道不明心里是什么滋味。


    许易棠说的那些什么话题,什么炒作,什么评论,他倒是完全不在意,他对大众娱乐性的言论从来都持无所谓的态度,只不过,那支花絮视频的画面,是实打实的。


    他站起身踱了数步,最后倚在桌前,指尖搭着桌沿,点着。


    脑海中蓦然想起那天晚上她给自己发的消息。


    让自己再说一遍愿意当小三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跟宋彦霖已经发展到要自己当小三的地步了吗,难道她那是在跟自己打预防针吗?


    他敛着眉宇,思考良久,决定试探一下她的态度。


    闻葭拍戏的时候手机习惯性静音震动,许邵廷这通视频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她刚结束一条片段。


    大导演没喊休息,所有人都在原地待命。手机正在于凯晴手里,她坐在片场外的椅子上给闻葭洽谈商务,手机震动时,她以为哪家金主爸爸这么迅速打电话来对接了。


    低头一看屏幕,还真是金主爸爸。


    而且还是视频通话。


    于凯晴不敢擅自接,在场外喊了声闻葭,“姐,电话!”


    随着声音回头的,不止闻葭,还有站在监视器前的沈知蕴。


    于凯晴在圈内待得久了,也够敏锐,她最近总是发现沈知蕴经常往闻葭跟自己这边望,却也只是远远地看着,不过来说话。


    于凯晴是亲眼见证了当初那个修罗场的,虽然闻葭不肯说,但她也隐隐猜出来了点什么,所以对于沈知蕴有些许警惕。


    “谁的电话?我妈的一会儿我回给她,其他的你先接一下吧。”片场有些许嘈杂,闻葭是用喊的。


    许邵廷的名字有点敏感,于凯晴没直接说出来,而是用的口型。


    闻葭看懂了。


    自从她进组以来,许邵廷从不在她拍戏的时候主动打电话来,连消息也很少有,两个人谁都忙,只是趁着睡前煲电话粥。


    闻葭犹疑了几秒,


    “你先接,跟他说我在忙,我等下回给他。”


    接听键于凯晴按得战战兢兢。


    “许董…许董好。”


    她特意将摄像头翻转,许邵廷在那边没看到半个人影。


    “她在忙么?”


    “刚结束一条,余导还没下命令,还在片场内。”


    许邵廷安静了两秒。


    “我看看她。”


    原则上片场的一切都是不能往外流的,但是许邵廷好歹投了一个亿,他算是大半个原则,哪有不给金主云探班的道理。于凯晴听话地把手机举起来,对准片场。


    刚才拍的场景是剧本围读时演练过的,陈序带着冯映雪一起作画的片段。


    刚刚结束的一条,很显然不在余见山的满意范围内,他亲自进入片场给自己的主角讲戏。


    这场戏是闻葭演得很优秀,但宋彦霖表现得不自如,犯了跟围读时完全相反的毛病,两个人肢体接触的时候,之前他犹犹豫豫,然而此刻,他有种操之过急的迫切。


    “你怎么回事?怎么她状态好了,你反而退步了?”余见山懊恼,语气很急躁,“再来过一遍。”


    片场过于嘈杂,许邵廷听不清余见山讲了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手机里的画面。


    闻葭端坐在画板前,一袭黑发,长且柔顺,穿着件高领毛衣,于凯晴是从侧方拍过去的,所以许邵廷能看到她姣好优越的身形和体态。


    她确实可塑性很强,扮演什么像什么,假如不是在片场,倒真能让人相信她是位女画家,一切都是这么寻常,如果忽视她坐的是一把轮椅的话。


    “开始。”


    随着余见山的命令,宋彦霖从远处走到闻葭身后,凝视着她略微发抖的手。


    “好,握。”


    这一次,宋彦霖找回了状态,缓慢将手掌完全覆盖在闻葭冰凉的手上,并不迫切。


    另一只手轻缓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带着她作画。


    闻葭感受到,抬起苍白的面孔望了宋彦霖一眼,笑得很淡。


    两个人穿着同款毛衣,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距离很近,确实显得相当般配。


    片场瞬时安静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没有人敢打破这个氛围。余见山一直没喊停,两位主角谁也不敢主动结束。


    又是一分钟,终于,余见山肯出声,“停。”


    闻言,片场立刻松懈了下来,又恢复了嘈杂的气氛,剧宣老师跳着雀跃,终于拍出了一条完美花絮。


    自从跟宋彦霖拍戏以来,闻葭已经练出了在刹那间出戏的本领,她脱离宋彦霖温柔的目光,迅速转回头。


    余见山这中气十足的一声,也把于凯晴的魂叫了回来。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视频通话时间已经达到了整整十分钟。


    她心头一凛,彻底关掉了摄像头,颤颤巍巍地叫了声‘许董’。


    “这是花絮么?”他问。


    “这不是花絮…”她没听懂许邵廷要问什么,磕磕巴巴地解释:“不对,这是花絮,有剧宣老师在旁边拍的。”


    怎么越解释越不对劲,“剧宣老师,拍的,他们对戏的花絮。”


    “这一条拍了多久?”


    于凯晴很诚实,“大半天,拍了好多条都没过。不过她进入状态很快,出戏也很快的,只是剧本是这样写的,她只能这样演。”


    她迫不及待地解释,明明许邵廷什么也没说,她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也许是替闻葭心虚。


    许邵廷听不出情绪地笑了笑,“我知道。”


    于凯晴叫住他,“许董,你有事要说吗?我等下帮你转达。”


    犹豫了两秒。


    “没有,让她晚上再回给我。”


    于凯晴不敢怠慢,忙不迭地答应。


    于凯晴在最关键的时候掐掉了视频,所以许邵廷没看到,闻葭在出戏的那瞬间,想要将手从宋彦霖的股掌之间脱离出来,却反被他紧紧扣住。


    演员出不了戏并不罕见,尤其是这类带有暧昧色彩的片段。哪怕只是试戏,主演往往要缓上个一会儿才能出戏,周围工作人员见怪不怪,没谁发现异常。


    “放开我。”她偏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带着一种警告的意味。


    戏内,她演得实在出彩,戏外,她不喜欢被宋彦霖这样包裹住的感觉,他手掌总是有点潮湿温热,不是她习惯的感觉,有种生理性的反抗。


    “怎么了?刚才戏里不是演得很投入吗?”宋彦霖没听她的,反而得寸进尺地越攥越紧,“其实每次跟你拍戏我都在想,要是不用喊咔该多好,你觉得呢?”


    她没理他的恶心话,转头向场外于凯晴的方向看了一眼。


    “闻葭,”他叫的是她本名,而非角色名,声线里掺着戏谑的沙哑,“你为什么这么抗拒我?我就这么让你讨厌?我们好歹也在一起过,不是吗?”


    “那是过去。”


    他语气相当玩味,“我说了,如果你真想旧情复燃,我也不是不可以。”


    “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我想旧情复燃?”闻葭掰着他手的骨节都绷得泛白,挤出几个字,“宋彦霖你自重一点!你有女朋友,就不要再做这种事。”


    他眼底倏地掠过一丝诧色,接着转暗,像被点燃了什么兴奋的神经,“你怎么知道?”他声音更低了,却透出某种癫狂的趣味,“我明明藏得挺好呀?”


    闻葭瞬时浑身一僵,鸡皮疙瘩密密麻麻,“都在一个圈子里,你我关系特殊,我想不知道也难,那天我没说,是给你留点面子,你别得寸进尺了。”


    其实她压根不知道,只是诈他的话,没成想真歪打正着诈出来了。


    宋彦霖忽地笑了,不但没松开她的手,反而抬起另一只,想像剧本里那样,轻轻顺着她发丝,却更危险、更逼近。


    被闻葭眼疾手快地躲开了。


    他看着她偏开的头,没恼怒,附在她耳边,“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因为我有女朋友而抗拒,还是因为你有男朋友而抗拒呢?”


    这对话分贝很小,也很短暂,工作人员都退到场外休息了,还以为这对敬业的男女主仍旧沉浸在戏内的世界,谁也没去打扰。


    她紧蹙着眉,蓦地站了起来,故意让轮椅滑出,闹出点动静。她现在当务之急是逃离,说得越多,宋彦霖只会越来劲。最好的方法是不给他脸色。


    “跟你没关系。”


    说完她不算友好地看了他一眼,恰逢于凯晴发现了些许不对劲,立刻往片场跑。


    轮椅被滑开两米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终侧翻,终于有人往他们这边望。


    宋彦霖余光瞥见,表情突然转笑,混不吝地挑了挑眉,“行,当我没说好吧。”


    她竖着一身汗毛走出片场,于凯晴把羽绒服披在她身上,“怎么回事刚刚?”


    “没事儿。”闻葭掩盖过去。


    于凯晴把手机递给她,“你赶紧先给许董回个电话吧,我刚刚不小心给他看到…”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你跟宋彦霖的画面了。”


    “画面?怎么看到的?他不是打的电话?”


    “…视频电话。”


    闻葭抚一抚额头,“他什么反应?是不是很平淡?”


    于凯晴重重点头。


    “是不是很冷静?”


    于凯晴重重点头。


    “是不是别的什么也没说?”


    “你别说了,我害怕…”于凯晴发怵。


    “没事!”闻葭呼出一口气,也不知道她在安慰谁,“他不是那么不理智的人。”


    闻葭重新给许邵廷拨了个视频。


    接得很快。


    “拍完戏了?”他先开口,凝视着画面里的女人。


    “嗯,凯晴说你刚刚打电话给我…”


    “没什么事,想你了,看看你。”他勾起唇,“不是让你晚上再回给我?怎么这么快就打过来了。”


    说完,他深深地吸一口烟,修长手指点点烟蒂,烟灰簌簌地落在烟灰缸里。


    “我来哄你。”


    许邵廷笑了声。


    她哄她,简直是黑白颠倒本末倒置乱了套了。


    “哄我?”


    “你看到我跟宋彦霖了…”


    许邵廷打断她,“工作,很正常,我理解。”


    虽然知道这是她的工作,但他也很难否认在看到画面的一瞬间心里有些吃味,只是,如果想清楚了再吃味,未免显得有些不像他。


    “那些都是演的,我不会代入自己,只会用角色的身份去演。”


    “我知道,”他又吸一口烟,“花絮呢,也是演的么?”


    她很确切,很坚定,“任何亲密的片段都是,完全演的,没有一点真的成分。”


    他满意,“那你准备怎么哄?”


    闻葭意味深长地说:“下次见面你就知道了。”


    许邵廷点点头,吐出最后一股烟雾,灭了。


    有句话都快要问出口了,又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这几天有不开心的事么?”


    闻葭怔一怔,掩盖,“倒也没有…就是想你,好想好想你…”


    她无助的时候总是会更想他。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也很想你。”


    两个人在这边话还没说完,片场内,余见山拿起喇叭喊了一声。


    “我先去忙了,晚上打给你。”


    她抿着唇,撇开脸,所以他没看到,她神色有点难以言喻。


    刚在宋彦霖那边受了恶心,此刻她心情略微复杂,因为要考量得太多,还不能立马告状。实在矛盾。


    就在这强烈的不适中,对他的思念,如同救命的解药,猛地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带着迫切,仿佛只有他能瞬间涤荡她感受到的所有不适跟污浊。


    她疯狂地,千倍万倍地想念他。


    但又有点不敢去看他,怕自己看他一眼,就脆弱得要眼底湿润。


    许邵廷‘嗯’一声,默认,又把她叫住。“叫我一声。”


    他仿佛也需要某种安心。


    闻葭咬住唇,“许邵廷。”


    “重叫。”


    她嘴角提起笑,语气暧昧甜蜜,才把他想听的那两个字叫出口。


    声音虽小,却是真心实意的。


    余见山催促得很紧,她最后跟他温存了会儿,“我先去拍戏了哦,晚上再打,你等我。”


    再次要挂电话了,许邵廷又一次把她叫住,“闻葭,”


    但却没立刻说话。


    他在脑海中回忆刚才看到的片段,尽管知道她是在跟宋彦霖演戏,但他一个向来善于看透人的人,竟有点分辨不出宋彦霖是不是在跟她演戏。


    他刚才看得真真切切,宋彦霖盯她的那道眼神实在算不上很单纯,甚至有种意犹未尽缠绵悱恻的意思。


    让他莫名心慌。


    “我在听。”


    “不管是沈知蕴还是宋彦霖,如果他们让你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他说——


    作者有话说:许董:妹妹跟老婆一样懂该怎么刺激我…《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