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拍摄进行到将近一个月的时候,剧组从影视城西边搬到了影视城东边,预计先将所有病房内的戏份拍掉。


    更换了场景的第一天,片场就迎来两名不速之客。


    “咔掉,还可以,一会儿切到c机位再来一条,大家先休息一下。”


    张林芝从余见山背后走出来,扬起下巴,叫闻葭一声,“宝贝儿。”说着,把羽绒服披在她身上。


    闻葭有点没出戏的意思,还很恍惚,“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答复呗。”


    “什么答复?”


    “百分之二十五股份咯。”张林芝搓搓手指。


    “你同意跟我合伙?”闻葭双眼由恍惚到明朗,变得很明显。


    “考虑了好久你说的,也觉得有点道理,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你走了,我就不能说闻葭是我手下的了,面子啪一下掉地上,实在挂不住脸。”


    闻葭睨着她,“…少来,就不能直接说舍不得我?”


    “好了好了,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张林芝推她到休息椅上坐着,有点惆怅,“其实我吧…跟老安闹了点矛盾。”


    “怎么说?吵了一架然后你就决定跟我一起了,我是备胎?”


    “备什么胎?”张林芝没什么心思跟她开玩笑,“我是彻底寒心了,老安现在眼里就只有金妍一个人,心都偏到胳肢窝了,为了这么个新来的祖宗,什么都想抢过去。我说公司其他艺人也是我们一点一点培养起来的,他就跟我摆脸色,说公司要赚钱,不是讲人情的地方,说我再这么感情用事就滚蛋。”


    闻葭不可置信地笑两声,“然后你就真的准备滚蛋了。”


    “不滚蛋舔他脸?我才不干,这还不算完,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吵架那天,我说你决定走了,他一点惋惜都没有,反而跟我说,走了也好,正好把你之前的资源都集中给金妍,保证把金妍捧成一线。


    我当时火气噌就上来了,我说‘安总,您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闻葭还没走呢你就开始拆她的台?我不是你手里的棋子,艺人也不是商品让你这么换来换去!’


    他还反过来不服,说我什么不识大体、感情用事、不懂规矩。我不懂规矩?我在公司这么多年,规矩就是看他偏心眼儿,把我当软柿子捏?”


    张林芝越说越激动,声音不由扬了起来,说着就要站起身,闻葭把她按住,“这个金妍是不是八字旺他?要这么捧。”


    张林芝冷笑,“如果金妍八字旺他,那我就是八字跟他犯冲,这几年吵了几百回架,第一次有要离开星烁的念头。”


    “真下定决心了?”


    张林芝没犹豫地颔首。


    “那公司那边你打算怎么交代?”


    “我比你自由的多,没什么霸王合同,只不过离开公司后要有一段时间不能碰这个行业,三个月左右吧。”


    “那你手下还有个怎么办?”


    “我就是想来跟你商量这事,”张林芝踌躇了会儿,“公司以后应该也要签人吧?毕竟不是个人工作室,不如,考虑一下他?”


    “谁?钟睿?”


    张林芝点点头。


    “他也不准备续约了?”


    “他当初签的五年期,今年刚好到,但不是我硬要带他走,是他自己想走。”


    闻葭有点为难,“这么信任我么,我都还没起来,手下就已经有人了。”


    张林芝‘啧’了声,“你对自己没有自信,你得对我有自信。”


    她这句话,并非自视过高,平心而论,张林芝绝对称得上圈内最一线的金牌经纪人。二十四岁入行,如今十余年,每个被她带过的艺人,都以爆红收场。


    她手下的明星,虽少但精。


    这也是闻葭极力想把她挖走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今还在她手底下的,除了闻葭,还有个钟睿,虽还没有到顶流的位置,但起码已经踏进一线小生的门槛,倒也算是一支潜力股。


    “这件事我们之后再具体商量,先往后放放,”闻葭心思不在钟睿身上,“我听周敬承说,钟睿他姐…”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


    当初在周敬承车上听到的那番话,她只记得什么钟岚被包,一个月给很多钱,然后又被其他人看上,金主当场把人送了出去。


    “周敬承怎么说的?”


    “他说钟岚被大导演养在家里,一个月一百万的给,但是大导演最近腻了,刚好饭局上有人看上她,他就直接送出去了,是真的吗?”


    闻葭跟张林芝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低声说着悄悄话。


    “这死周敬承消息还挺灵通的,就算是圈内知道这消息的也不多。”


    “所以是真的?”


    “真的啊,只不过应该没有一个多月一百万这么夸张吧,八十万是有的。她现在已经完全退圈了,过她的清闲日子去了,好像听说还给那个导演生了一个,她倒也贤惠,每天相夫教子,但你要说她相的是哪个夫,我们谁都说不出来。现在这个想娶她,所以她应该还要生的,她跟男人,把子宫跟肚子也跟进去了,自己已经做不了主了。现在也不出来拍戏了,掌心向上过日子,也许还得看男人脸色。”张林芝仿佛在替她遗憾,“要不说上嫁吞针。”


    “太可惜,我之前跟她合作的时候,陈导都说她是目前这个时代最有可能成为新大花的。”


    “谁说不是呢,之前不是跟你说公司那个二姐,如果不去结婚,现在估计也是娱乐圈一根香饽饽,别人争着要她,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跟别人为一个代言争来争去呢。”张林芝眼神微怔,摇了摇头,语气间尽是惋惜,“真是选择大于努力啊。”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之间沉默了阵,谁都在斟酌,张林芝好像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妥,用手肘碰她,“我这话…是不是不该在你面前说?你也算半只脚踏进豪门了。”


    闻葭很明显地顿住,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尽数是许博征那张脸。


    她不敢放那么长的线,“半只脚也只是悬空挂着,会不会踏进,也不知道。”


    张林芝听她话里有话,电光石火间,已经领略到了什么,“怎么,你们闹矛盾?还是你见过他父母了?”


    “没有,”闻葭目光虚浮,突然觉得心脏发空,像哪里缺了一块,“现在见父母太早了,没想那么多,也没想那么长远,其实主要还是…不是很敢见。”


    “不是很敢见?为什么?”


    闻葭摇摇头,没回答她,只是把脑袋往她肩膀上靠,“姐,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两个人要相爱其实也蛮难的。”


    她不肯说难处,张林芝也不强迫她,只是揽过她肩膀安慰,刚要出口说两句好听话,思绪被一道明媚的少女声音打断了:


    “余导好,又见面了。”


    闻葭循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了另一名不速之客——


    一个浑身上下被一种不动声色的昂贵包裹住的少女-


    许易棠混进余见山片场这件事,原则上是绝对行不通的。


    只不过她大哥是资方,用探班的理由塞个人进来,也没人敢说半个字。


    但这并非是许邵廷的意思,纯粹是她自己八卦,想见未来嫂子,又爱凑热闹。


    她从小被保护得很好,极少在媒体前曝光。整个剧组从上到下,大概就只有余见山跟沈知蕴认识她,其余工作人员不约而同地停了手中的活,望向发出声音的少女。


    许易棠没穿剧组统一的羽绒服,但是很敬业地在胸前挂了块影视城的工牌。


    闻葭离她不远,抬眼瞥了一眼,只见上面仅有一个英文名。


    余见山冠冕堂皇地介绍:“朋友的妹妹,小姑娘对电影感兴趣,来学习的。”


    他没说错,确实是朋友的妹妹。


    这句话音落,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暴露她的许家二小姐身份。


    许易棠这会儿拿捏起千金风范,端庄地笑两声,立马接话,“大家好,叫我Eva就行。”


    剧组鱼龙混杂,每天的访客不少,对于探班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只要不妨碍拍摄进度,一切都好说,对于开后门走关系进来的人,更是没兴趣。


    众人听完余见山的介绍,又平淡地转过头,各忙各的。


    余见山是知道许邵廷跟沈知蕴的过往的,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后者,“你应该认识她?”


    沈知蕴用剧本遮着唇,“认识的,余导。”


    “先别张扬。”


    沈知蕴颔首。


    片场休息了半小时,该开工了,余见山往导筒里喊了一声。


    闻葭将羽绒服脱给于凯晴,露出一套蓝白相间的条纹病号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热度顿时消散,她冷得发抖,但也习惯了。


    她躺回病床上,抱着剧本看了会儿。


    这条片段台词不难,难的是情感迸发。


    冯映雪已经进入安宁疗护阶段,生命所剩无几,她不喜欢吵闹,陈序决定在她的临终点给她一个朴素又安静的婚礼,让两个人之间没有遗憾。


    冯映雪对于陈序的爱是一种清醒的沉溺,她沉醉于陈序的温暖,却又理性地知道自己是倒计时恋人,也正是这种理性导致了她的犹豫、不甘、不舍、小心翼翼,要把这些情感融合在一张脸上,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余见山特意放缓节奏,给主角们酝酿的空间。


    为了呼应片名,这条戏原本就预计在下雪天拍摄,制片组一个礼拜之前就盯着天气预报了,最终定在今天,好在老天保佑,云港今天刚下起了近五年来的第二场雪,不大,但却足够洁白。


    “找找状态,尽量一条过,这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下,别耽误。”片场外传来余见山的声音。


    闻葭跟宋彦霖对完戏,朝场外点头示意。


    余见山举起喇叭,“场记就位。”


    场记板被拍下。


    监视器内,镜头柔光,陈序将冯映雪瘦弱的身躯抱至轮椅上,将她推到阳台。雪花缓缓飘落,落在冯映雪的头发、睫毛上,她面色苍白得仿佛已经跟这纯白融为一体。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陈序单膝跪在冯映雪面前,他没有穿礼服,只是穿着整洁的毛衣,紧紧地握着她冰凉的手,“我说过,要给你一场婚礼,还记得吗?”


    冯映雪的笑是很悲观的,眼神是死的、空洞的,“我不能陪你多久了。”


    陈序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大一小两枚素圈戒指,握住她僵硬的手,准备套进她无名指的瞬间,她的手轻微地一动。


    他抬起头去望她,却见她眼角有泪。


    冯映雪病情已经恶化,无法大动作,眼泪就意味着抗拒。


    “你在拒绝我吗?”他有些不可置信。


    冯映雪仍旧流着泪,“我不能陪你。”


    “我不在乎。”


    她面颊旁泪水越来越多,“你值得更好的,陈序。”


    陈序开始有一些急促,不管不顾地将戒指套进了她的无名指,拢住她的手,去看她,语气真诚,


    “冯映雪小姐,无论健康或疾病,无论顺境或逆境,直至生命尽头,你愿意让我陪你走完吗?”


    冯映雪没再说话,只是缓慢地眨眼,好半晌,终于止住了眼泪。


    他看懂她,终于欣喜地笑,搂住她肩膀。


    片场安静极了。


    场外,许易棠坐在余见山旁边看着。


    剧情倒是挺感人的,如果忽略这个男主是谁的话。


    她拍了张片场的照片给许邵廷发过去:「哥哥,你真应该在现场」


    摄影师将镜头拉至远景。


    “咔,过。”余见山满意地点点头,“这条很好。”


    能得到余见山的一条过,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闻葭演得实在细腻。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只靠表情跟泪水就把悲怆、麻木,和绝望尽数表现。


    无懈可击的演技。制片人林总在旁边看得眼底也湿润。


    ‘咔’已经喊了,闻葭刚想站起来,感受到一股阻力。


    宋彦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剧宣在拍。”


    闻葭又重新坐了回去,余光却是一瞬不错地瞥着,见剧宣老师走开了,旋即抽离出来,擦干眼泪,毫不犹豫地脱离他怀抱。


    好在于凯晴也及时赶到片场里来了,牵过她的手,护着她去休息。


    那一次宋彦霖不肯放手的纠缠,闻葭只告诉了于凯晴,之后每次拍完一条片段,她都会及时冲进片场,将两个人阻断开。


    于凯晴气得肝都痛,已经在备忘录里写好了稿子,悄摸收集了一点证据,准备看准时机爆料。也有好几次想给许邵廷告密,都被闻葭阻止下来,“先别跟他说。”


    她不是不想说,不是不想把委屈和恶心一吐为快。但她拿不准许邵廷会有什么举动,如果这件事影响的只是宋彦霖个人,闻葭也许会毫无犹豫地撒手。但他现在与剧组利益捆绑,一人出事,全组遭殃。她不得不权衡利弊-


    许邵廷收到许易棠的消息时,正听着林佑哲的汇报。


    他点开她发来的图片,很模糊,但仍能看出一男一女相拥的身影。


    许邵廷只关心一个问题:


    「这是戏内还是戏外?」


    许易棠没听懂她哥的潜台词:「自然是戏内啦,要是戏外我还敢这么拍给你看吗」


    许邵廷换了个更直白的问法:「他有过界么」


    许易棠统统禀报:「以我这大半天的观察,目前没有,拍完戏嫂子助理会及时进场,那男的不敢造次的」


    天知道她看着闻葭跟宋彦霖拍戏心情有多复杂,也许不比许邵廷好受多少。


    一边是嫂子,一边是自担对家。


    包分配的战壕。


    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许邵廷看着她‘嫂子’二字,提提唇角,心情一好,给她转了一大笔改口费。


    她钱袋叮当响,在这边嘿嘿笑两声,貔貅当惯了,还不满足:「有情况的话我会告诉你,一个字一百万,保证原模原样复述,怎么样?」


    只用钱就能买一手消息,许邵廷没做过这么轻松的生意:「成交」


    「目前无异常」


    「五百万」


    ……


    「总得先成交一笔,否则我怎么知道你可不可靠?」


    许邵廷笑一声,乙方质疑甲方,他第一次见,觉得新鲜,但也拿她没办法。


    「晚点林秘书会打给你」


    许易棠虽贪财,但也还有点良心,觉得一直靠自己这么汇报情报不是办法,问:「哥哥你不来探班吗」


    许邵廷看着这条消息,连听眼前林佑哲汇报的心思都没了。


    这一段时间以来,他确实来过一次云港,但不是来片场正经探班。


    那天,他下飞机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闻葭收工后,没像往常一样回房间,而是帽子口罩地全副武装,在酒店的地下车库等待。


    耳边是手机里男人的声音,“A区等我,五分钟。”


    为了避开她同事,他选择特意绕开剧组下榻的酒店,在别处另订了间五星套房。


    他来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不过两三分钟,就有一辆黑色劳斯莱斯轻刹,停在她面前。


    根本不用按喇叭,仍旧连号车牌,实在好认。


    还没等她上前拉后排把手,车门先被里面的男人打开了,出现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握住她手臂,继而承托住她所有重量,稳当地将她整个人往里面抱。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完全跌坐在他怀中了,耳边只响起一声车门被关上的砰声。


    许邵廷什么也没说,一把扯下她的口罩,死死攥住她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上,来势非常汹猛,车后排一时只有她的娇.喘,以及两个人唇瓣的吮咂声,好在这台车也有挡板,并且早已被升上,不至于被司机听见。


    不知吻了多久,车窗外早已是另一副陌生的景象了,她都感觉身边的空气全被男人攫取走了,稀薄到要呼吸不过来,开始推他,却推不动。


    他可没想过要这么轻易放过她。


    还在车上,吃不到那张嘴,只能用上面这张嘴来代偿,于是攻势开始变得愈发猛烈。


    边吻,边感受到她的反应,才意犹未尽地罢休。


    吻得她唇瓣泛着粉红。


    闻葭双眼迷离,窝在他怀里喘气,动了动身子,感受到他昂贵西装裤下支起的高度。


    太过夸张,她倒吸一口凉气,霎时间,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好了自己今晚的下场。


    她耐人寻味,“就这么饿?”


    许邵廷埋在她胸口,哼笑一声,嗓音很低沉沙哑,“饿疯了。”


    套间在顶层,入住的人少,一男一女在空旷的走廊上边吻边挪步,谁都把持不住,皮鞋跟红底漆皮高跟靴错落紊乱地走。


    终于找到房间,闻葭意识恍惚,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整个卧室连灯都没开,也只知道,许邵廷发了疯似的同时从她两张嘴中汲取滋味。


    闻葭怕自己第二天拍不了戏,哥哥老公地一遍遍求饶,还是没逃过处处的痕迹。


    还好这段时间穿的戏服都是保守的高领。她意乱情迷地想着。


    她被索取得没了时间观念。


    沾了他荷尔蒙,成了他形状。


    许邵廷被欲望灼烧,语气玩味,“这下真的要带着我的气息跟别的男人拍戏了,宝贝。”


    两个人都被对方彻底喂饱了,餍足了,才结束。


    等第二天起床一看,她腰两侧尽是红指印,与之对应的,是许邵廷宽肩阔背上无数的又细又深的鲜红抓痕。


    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迷迷糊糊听他笑着附在她耳边,说她像条爱乱抓人的野猫,是什么意思。


    那一晚,他说的最多的五个字就是,


    宝贝好厉害。


    许邵廷回味着,也只敢到此为止,不敢再去细想更多。


    那次到今天,又有一段时间没见,电话粥仍旧天天煲,甚至比之前频率更高。


    只不过,思念像口渴,光看着水,看得再多,也是没办法解渴的。


    他想起每天晚上她泪眼朦胧说想他的样子,心脏就骤软。


    下一次探班,是该提上议程了。


    许邵廷给许易棠答复:


    「有时间会过去」


    许易棠欣喜一笑。她也知道自己大哥之前从不近女色,如今孔雀开屏,还是对着一个当红女明星开屏,能亲眼磕哥嫂cp,自然是喜闻乐见。


    她要在一众假情侣的cp粉中脱颖而出,做现场磕真情侣的第一人。


    许易棠畅快出一口气。


    片场再次开拍,她放下手机,刚准备观摩,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她转头,看见沈知蕴不知什么时候踱到了自己身后。


    许易棠跟沈知蕴算不上熟,许沈两家订婚约的那段时间,她刚好在国外读书,她只是在某一次元旦的时候见过沈知蕴。


    “知蕴姐姐。”她礼貌性地叫了声。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见你。”沈知蕴笑得很淡,“变漂亮很多,以前脸还是有点肉嘟嘟的。”


    许易棠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沈知蕴见她沉默,把她拉到休息椅上坐下,“怎么突然来片场学习?你是准备往电影方向发展么?”


    “以前也经常去片场玩,最近对电影感兴趣,所以先来片场体验体验。”她答得一板一眼。


    “挺好的,有什么不懂的想知道的都可以问问我。”


    两个人没多熟稔,也不是什么真嫂子小姑子关系,根本也没说过几句话,许易棠快坐不住,只想逃,但家教不允许,她只好耐着性子跟沈知蕴聊了会儿天。


    沈知蕴兜兜转转,把无关痛痒的话题问了个遍,才往闻葭的方向望了一眼,“你哥哥,他最近怎么样?”


    许易棠知道她问感情,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答,不能在沈知蕴面前提闻葭,这是许邵廷嘱咐过的。


    现在他不在她身边,不能时时刻刻保护她,他担心沈知蕴会对她不利,倒不是身心上的,而是言语上的。


    当初只是在洗手间听到公司员工的琐碎八卦就让他好一顿哄,真听见沈知蕴添油加醋说什么了,那还得了?


    许易棠回答得很笼统,“他什么都好,仍旧在忙他的,偶尔要出国。”


    “伯父伯母呢?”


    “也都挺好的。”


    “嗯,他们有提起过我么?”


    “…daddy偶尔会。”


    沈知蕴仿佛就是在等她这个答案,终于洋溢出一抹笑。


    “提起我什么呢?”


    “自然是…提起你的好。”


    这话许易棠还是说得留有余地。许博征可不止说她的好,还要说后悔自己没把握住这个儿媳妇,又不止在许邵廷面前说,还要在全家人面前说。


    有时候身边没说话的人了,贴身管家也得挨他一顿叨叨,耳朵都快磨了一层茧出来。


    “那你哥哥呢?”


    “我哥哥怎么?”她装傻。


    “你哥哥有没有…主动提起过我?”


    “不太提。”她顿了顿,“噢不对,还是有的。”


    沈知蕴眼中有层迷雾很明显地消散了,似乎在期盼她的回复。


    “我哥哥经常跟daddy说,沈知蕴那边他自己会解决,这算提起吗?”


    许易棠到底还是看别人演戏看多了,说着诛她心的话,一双眼睛却无辜,仿佛只是无心之言,“也经常跟daddy说,你很好,是他自己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人。”


    沈知蕴以为自己紧绷的表情终于能舒展了,却越听越皱眉。


    她才不想要什么配得起配不起,也不想要许邵廷给她发好人卡,她只想要他的爱,用尽手段也想得到。


    她神色闪过一丝不快,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许易棠捕捉到。


    “知蕴姐姐,你是不是还对我哥有感情?”


    沈知蕴习惯性地拢拢短发,目光飘忽,不说话,等于默认。


    她大小姐说话向来不需要忌讳什么,“我大哥他现在有女朋友了。”


    这句话一出,两个人之间沉默一会儿,沈知蕴手里捧着温水,却觉得身体骤冷,好半晌,才重新开口,


    “是闻葭吧?”她一双狭长的眼盯住她。


    许易棠跟她比起来还是太年轻,没什么城府,也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说出来,只是尴尬地笑两声。


    “是,他们感情很好。”


    沈知蕴顾左右而言他,“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也许有一段时间了。”


    “那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么?”


    沈知蕴刨根问底,显得迫切又好奇,但并不是真的在乎答案,而是想从每一个细枝末节里,找出这段关系不可靠的证据。


    “这些你该去问我哥。”


    “我没有身份问的。”沈知蕴语气表情都忽地变得委屈,甚至有点可怜,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


    “知蕴姐姐,没有身份问的问题,自己在心里想清楚就够了,”许易棠笑一笑,“连我这个小辈都明白的道理。”


    “你说得对,”沈知蕴微微点头,话题绕不开闻葭,“那你哥哥有没有提过结婚的事?或者说,他会跟闻葭结婚么?”


    “我不知道。但是,我能看出来,我哥哥肯定是想跟她结婚的。”


    瞬时间,沈知蕴眸光全无。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气氛略微凝固。


    许易棠想站起身走了,刚挪动屁股,又被沈知蕴的话语按住:


    “那…你们家里人对她是什么看法呢?”


    “大姐二哥妈咪都对她印象好。”


    其实她还有一百句好话用来形容闻葭,但她知道,这些话无疑是刺向沈知蕴的矛,她不能刺伤她,甚至不能刺激她,沈知蕴这样强势的女人,是最懂得反击的。


    但她会反击到谁头上呢?许易棠在心里想得明明白白。


    “为什么不提伯父?易棠,伯父对她是什么看法?”


    说多错多,许易棠没回答。


    沈知蕴见自己预料对,轻轻哼笑了声,“就算你大哥真的想,伯父应该也不会同意的吧?”


    比起反问,她更像在自言自语。


    这话说完,恰逢片场那边咔了,许易棠抓准时机,眼疾手快地站起身,“知蕴姐姐,我先去余导那边了,我们有机会再聊。”


    没走几步,又被沈知蕴叫住,“易棠。”


    “你觉得,你爸爸会同意一个女明星嫁进许家么?而且就我知道的,闻葭好像之前跟其他男人也有过一些传闻…伯父怕是不会接受吧?”


    许易棠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语气里似乎带了点嘲笑、讥讽。


    但她没搭她的话,不问是什么传闻,也不问是跟谁的传闻,只是默默摸出手机求救:


    「哥哥,你还是快来吧!!!沈知蕴对嫂子偏见很大」——


    作者有话说:许董马上要去看老婆咯…!


    (冯映雪跟陈序拍戏的片段不会有很多,有的话,基本都是对后面有用的情节


    第52章


    病房内的片段拍了一段时间,已经接近圆满收工。


    虽然整部戏最暧昧的戏份不在病房,但论暧昧的密度,病房内的片段为第一。


    宣发老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并且早已深谙炒cp的背后逻辑——观众爱看的从来不是按剧本演的戏,而是那些戏外可能成真的瞬间。哪怕对视时多停留了半秒,都足够让粉丝颅内高.潮。


    参透这一点后,工作人员开始每天卯足了劲,只为在片场逮住男女主的戏外相处时刻,暧昧的、亲密的,打趣的,直拍直发,只加一个话题也频频被送上热搜。


    甜蜜的感情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又有优秀的形象,顶级的流量加持,cp粉迎来狂欢。


    他们深深信奉‘闻葭没有官宣,就不是真恋情’的宗旨,把她跟宋彦霖牢牢捆绑,将相关话题一次次推上风口浪尖。一时间,各大社交平台几乎被闻葭和宋彦霖的名字血洗。


    闻葭已经习惯,炒cp对她来说像是附加的业务,没有义务完成,但是不完成也会影响自身,她每天只能在戏外也绷着笑脸,配合宣发捕捉瞬间。


    所以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余见山的‘咔’不算结束,只有戏外一个个拍花絮的摄像头撤了,才是真正的解脱。


    许易棠在局外看得一清二楚,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给许邵廷通风报信:


    「哥哥,嫂子今天也在认真炒cp」


    许邵廷看到‘炒’这个字,心满意足,许易棠就又能收到一笔不菲的情报费。


    这天,闻葭拍完戏,剧宣组照例要来进行直播采访。电影本质是爱情片,感情戏自然成为最大卖点,热度至上,这类采访不免将问题问得暧昧不清。


    为了营造一种即兴采访的感觉,并没有安排特别的空间,闻葭披着毯子,坐在休息椅上,手持一个小的麦克风。


    宋彦霖正准备动身加入采访,被沈知蕴叫住,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频频点头。


    剧宣老师带着摄影师走近,镜头微微晃动,周遭嘈杂的环境反而衬得采访更加真实自然。


    “闻老师,现在要做个直播采访,先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闻葭抬起一张清丽的脸,朝镜头淡淡笑了笑。即便妆容苍白,也遮不住五官的优越。


    “大家好,我是演员闻葭,在片中里饰演患有渐冻症的女画家冯映雪,期待能跟快地与大家见面。”


    “可以看到闻老师也是刚结束一场戏,连服装都没来得及换,刚才那条是你跟宋彦霖的对手戏,那么,跟故人重新合作有什么感受呢?”


    宣发组太知道直播间的观众想看什么,刻意加重‘故人’跟‘合作’两个词。


    闻葭唇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眼神温和地看向镜头,“能和宋老师再次合作确实很开心,他是非常专业和优秀的演员,对角色理解很深,对手戏时能碰撞出很多火花。比起几年前,我们都成长了很多,这次合作更像是一次彼此成就的过程。”


    都是采访稿中提供的回答,她说得相当流畅。


    许易棠在一旁竖起耳朵,捕捉到关键词,摸出手机悄咪咪给自己大哥发消息:


    「哥哥,危,他们俩有火花了」


    弹幕里cp粉基本要闹翻天:


    【谁懂啊她叫他宋老师】


    【宋老师人呢,怎么不陪在老婆身边?!】


    【言外之意就是几年前是青涩懵懂,现在是成熟拉扯,谁懂这种蜕变!?】


    【碰撞火花?!这是可以说的吗!请详细展开说说怎么碰撞的!】


    ……


    “亲密戏份的拍摄通常需要克服心理尴尬。你们是因为专业度足够高,还是因为对彼此足够熟悉和信任,所以能很快进入状态?”


    很有引导性的问题,采访稿中也没有出现过,不过好在闻葭反应够快,早在心里组织好了语言,刚准备要开口,宋彦霖便跟拿了剧本一般,坐到闻葭身边,先抢答:


    “尴尬肯定还是会有一点的,毕竟太熟了。但或许正是因为曾经那么熟悉,反而更能理解角色之间那些复杂难言的情绪,可以把一些真实的感受借给角色。这算不算一种作弊?”


    他说完,转头望向闻葭,凝视的眼神专注而暧昧。


    镜头给到的是宋彦霖,所以没人注意到画面外于凯晴快要翻上天的白眼。


    许易棠听着宋彦霖的话,又去一条消息:


    「哥哥,危,他们俩生米煮成熟饭了」


    这两条消息没意料地没回应。


    许易棠在剧组潜伏了好久,开始跟闻葭混熟,只不过她还没撕开她许家二小姐的身份,闻葭对于她,只是本着平常的心态相处。


    采访完,她殷勤地抱了杯温水,塞到闻葭怀里,想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被于凯晴拎着领子提开了。


    她千金之躯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对待过了,当即拿出手机哭诉:「哥哥,嫂子助理虐待我,精神损失费」


    “凯晴,别这样。”


    闻言,于凯晴一副被拐了胳膊肘的心痛模样。


    许易棠得了便宜还卖乖,嘿嘿笑两声,大摇大摆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闻姐,我也想采访你一下。”


    闻姐‘嗯哼’一声。


    许易棠清清嗓子,样子是做足了,问题是随便想的,“请问闻老师,对于网上说你是‘全年龄段收割机’,有何感想?”


    “这个应该是营销号夸张的说法吧。”


    许易棠立刻反驳,“绝对不是,我们全家都很喜欢看你的剧。”


    “真的么,”闻葭自谦地笑两声,“那还挺荣幸的,能让大家在茶余饭后看看剧解解闷。”


    许易棠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于是作罢,干脆把话锋往自己想要的地方扯。


    “闻老师,你之前说你有男朋友的事,是真的么?”


    闻葭原本最忌讳被人询问隐私,只不过,跟许易棠相处了这么段时间,基本把这小姑娘的性格底色摸透了,甚至偶尔会有些莫名的亲切,仿佛之前在哪里体会过。很微妙,但她描述不出来,只知道许易棠没有坏心思。


    “真的啊,基本上整个剧组上下都知道了,”她笑着看她,“怎么,难道我看着不像有男朋友的么?”


    “像的像的,”许易棠忙不迭地承认,“那可以透露一下你跟你男朋友是怎么认识的吗?”


    这么好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要把当初没在林佑哲那里得到的答案,全问出来。只不过,她不光要自己知道,还会很有生意头脑地向大姐二哥贩卖。


    闻葭嘴边带着淡笑,双眼有点神游,在回忆。


    在某些方面,她是个理想主义至上的人,所以回答得并不那么切实际:


    “我跟他…是在雪天里认识的。”


    “嗯?”于凯晴喉间溢出疑惑,旋即将目光投过来,“你不是因为他投资你电影才认识的吗?”


    话音落下,三个人身后,沈知蕴翻看场记表动作也停住了,只不过她刻意保持目光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听着。


    许易棠把两瓣嘴唇抿得死死的,眨巴眨巴眼,像听到了不得了的八卦,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谁身上好。


    她说不出话,只好做起她的情报汇报工作:「哥哥,嫂子好像不止一个男朋友」


    她现在说话都加工了说,只要是跟闻葭相关的,不论真假,一股脑全给许邵廷发过去,真的往假里说,假的往真里编,只要能勾起她大哥的兴趣,她就能拿到报酬,一副精明的小貔貅模样。


    许邵廷知道她貔貅嘴里吐不出象牙,对她的消息都冷处理,看过就忘,只不过这条,显然抓住了他眼球:


    「说」


    许易棠:「我问她跟男朋友是怎么认识的,她说雪天里认识的,她助理说是投资电影认识的,哪个回答我都没听懂」


    会议室内,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笑了声。


    自从闻葭进组以来,许邵廷便偶尔会在工作的时候出神,员工们已经见怪不怪,并且乐得自在,只是趁着摸鱼的间隙,等他谈完恋爱。


    许邵廷熄了手机屏,淡笑着看向刚结束发言的员工,“不好意思,麻烦再重复一遍。”


    许易棠见她哥不回复,就知道有内幕,准备刨根问底,“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你们俩说的…是同一个人么?”


    闻葭弹弹小姑娘脑袋,“肯定是咯,除非我不想在这个圈子混了。”


    三个人坐在角落里自成一派,谁都没留意不远处那双静静聆听的耳朵。


    “好,再下一个问题,你跟你男朋友,感情怎么样?他对你怎么样?”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非常好。”


    话还没落彻底,沈知蕴眉毛便蹙了蹙,似有不爽,眼神里的光,也被她这句话越浇越灭。但她仍旧按捺住身体,听见许易棠继续问:


    “嗯…那么,你见到他的第一个感觉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之前闻葭一字不差地问过于凯晴。


    于凯晴在一旁戏很多地抢答:“这题我知道,第一感觉是长得帅,第二感觉是有钱,第三感觉是…会玩女明星,对吧?”


    她嘿嘿笑了两声,不怀好意地撞了撞闻葭的手臂。


    于凯晴以己度人,把自己的回答安到闻葭身上,几乎是口不择言。


    心里想着反正这个Eva不知道闻葭男朋友是谁。


    许易棠喝着水,差点呛进嗓子,“玩女明星??”


    她简直不忍直视,她那不近女色禁欲端方的哥哥,会玩女明星…?


    小姑娘根本没耳听,半晌说不出话,似有觉得不妥。


    她大哥跟大嫂,该不会是金主跟金丝雀关系来的吧…


    “没有,你别听她胡说,我男朋友,他很专一的。”


    许易棠轻轻叹出一口气。


    与叹气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某处一道轻嗤声,是不屑的轻嗤。


    但她不太确定,只是带着疑惑的表情,往沈知蕴那边望了一眼,再开口时,明显放轻了分贝。


    “那么这么说来,我可不可以认为闻老师男朋友就是又帅气,又多金,又专一?”


    “我作证,是的。”于凯晴竖起三根手指。


    “不愧是追到闻姐的男人。”


    许易棠边说,边拿出手机,往某个三个人的小群里发消息。


    “我还没有说是谁追谁呢,”闻葭掀了掀眼皮,“你怎么这么笃定是他追的我?”


    在闻葭跟于凯晴的注视中,她也落落大方,只不过是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下,确实敏锐,这么平常的一句话也能被揪住反问,跟大哥当真是一对。


    “一般来说,不都是男人追女人嘛,况且,我也想象不到闻老师你顶着这么张脸蛋去主动追求男人的样子哦。”


    闻葭这才开始发笑,没经住小姑娘的甜言蜜语,于是给了她继续提问的机会。


    “既然你男朋友也这么优秀,那么有没有想抓住他的想法?或者说…有没有结婚的…”


    许易棠话语随着身边忽地冒出的女人的身影而渐渐消失。


    沈知蕴慢条斯理地搂搂大衣,在空椅子上坐下,“你们在聊什么呢,我好像听到结婚?闻老师是要请我们喝喜酒了么?”


    闻葭没排斥,反而礼貌性地回了句‘还没’。


    沈知蕴了然地点点头,“那…是见过邵廷父母了么?”


    她狭长的双眼中,藏着审慎的打量,像锋利的薄刃。


    这话一出,这个角落的氛围霎时变得暗流涌动。许易棠跟于凯晴动作都是一滞,没料到她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把许邵廷的名字说出来。


    闻葭听着她亲昵的‘邵廷’二字,好似回到了那个走廊上,那种让她窒息又不可置信的氛围。


    她心里着实不大痛快,眯眼看着沈知蕴,保持缄默。


    “这种事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沈知蕴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提醒,“毕竟,要进那样的家庭,自然是要割舍一些什么的,也许事业,也许自由,或许会把肚子也搭进去,闻老师应该是舍不得的吧?”


    闻葭挑眉笑了笑,语气淡然:“舍得什么?事业和感情又不是单选题,至少他从不让我做这种选择。”


    “那看来是还没见父母哦?”沈知蕴故意露出一个体贴的笑容,眼神却带着锋芒,“等你真的见了,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不过如果真的要见了,有什么困难闻老师可以来问我,比如该送什么礼物,该穿什么,或者该说什么,毕竟,邵廷爸爸还是很不好对付的哦。”


    沈知蕴语气不算平和,因为她在心里积压了太多。


    第一次在走廊上看见许邵廷只追随闻葭的模样。那种迫切专注的眼神,他从来不曾给过她。


    第二次看见他乐意陪闻葭出现在媒体的镜头下,那些车内暧昧亲密的画面,一度让她怀疑,这是不是那个不苟言笑、连订婚宴都不愿露面的男人。


    第三次接风宴上目睹闻葭提起他的样子,那种轻描淡写却藏不住亲昵的姿态。


    都让她明白,原来许邵廷不是不懂得爱人,而是太懂得爱人,所以才知道如何把爱,只给一个人。


    但是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她沈知蕴。


    她曾经为了得到许邵廷的爱,确实戏耍过一些小手段,砸出过小水波,也掀起过大浪,但都没换来许邵廷的半次回眸。


    也是后来她才想明白,许邵廷是条独立的帆船,浪越大,飘得越远,这些心机,反而是她把许邵廷越推越开的根本原因。


    只不过她醒悟得太晚了,也不愿坦然承认自己的愚昧,只会把不甘转移到闻葭身上。


    她觉得许邵廷不应该爱上一个女明星的,许家也不会接受她这个身份的。


    这种确信,仿佛已经成为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而许博征,也成为她在这片情感荒原上,所能看到最后一片或许能庇护她的、属于旧秩序的荫蔽。


    闻葭稳着呼吸,“谢谢沈导这么好心。不过,见父母需要考虑的难道不应该是双方是否真诚愉快,而不是对付谁么,沈导是不是把这件事想得太复杂了?”


    许易棠跟于凯晴在一旁,一个淡定自若,一个如坐针毡,但都没有讲话,只是静静地观战。


    这场聊天,沈知蕴是后来者,话锋也是她先挑起的,但她似乎并未占上风,语气开始显得强势且急促:


    “倒也没有,只是记得伯父之前跟我说,好在我没做演员,而是选择做导演,否则,他可能也不会同意我跟邵廷结婚。”沈知蕴仍旧撩一下短发,露出一截高高昂着的脖颈,“我不过是觉得他对你们这种明星有点偏见,所以担心你吃亏罢了,我也是好心啊。”


    她一脸坦荡地凝视着闻葭,等着她回答。


    “既然这么被他爸爸看好,沈导怎么还是没跟他结成婚?”闻葭神色不见丝毫波澜,转头微笑地回敬她目光,“是不想吗?”


    闻葭原本不想在同性之间搞这些无意义的竞争,但实在是忍不住,这段时间以来,她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只跟沈知蕴交流工作上的事宜,然而话题总能被后者暗戳戳地带偏,她便也暗戳戳地回击,也有好几次沈知蕴借着工作之便,让剧宣组把她跟宋彦霖凑在一起,她都看穿,拒绝了这些不必要的工业糖精。


    沈知蕴被戳到痛处,脸色很难看,平常伶牙俐齿的女人,此刻嘴巴微张,连个音节都发不出。


    “沈导,我很希望我们之间的分歧是源于如何把电影做好,而不是为了一些私人琐事在这里针锋相对。”


    闻葭也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的人,话只到此为止,她仁慈地没补刀,起身带着于凯晴往片场内走去,准备开工。


    许易棠在一旁缄默着,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前段时间的担心有多么不必要,毕竟,真要交锋起来,闻葭恐怕并不会占下风。


    她打字打得飞起,把沈知蕴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向许邵廷奉上-


    闻葭穿了好多天的单薄病号服,天又下雪,感冒终于找上门。


    天天在片场把肺都要咳出来,背影都被咳瘦了一圈。


    闻葭不当金丝雀,当喜鹊,只报喜不报忧,每天跟许邵廷打电话的时候,都要关了麦克风咳一会儿,才能正常说话。


    只不过她不报,许易棠会报。


    于是剧组每天都有成箱成堆的暖宝宝、取暖器等等物资,以余见山关心员工的名义被送到片场。


    工作人员拖闻葭的福,度过了一年之中最寒冷的一段时间。


    只有沈知蕴知道这不是余见山的作风,好几次想从许易棠嘴里套话,都颗粒无收。


    许易棠殷切地到许邵廷那邀功,一段时间下来小金库满满当当。


    今天剧组收工得早,散场的时候,闻葭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头重脚轻的。拍戏以来,她瘦了四斤,单薄身子像被寒风抽干的柳枝,棉袄在她身上显得异常宽大,就快要挂不住,拖到地上。


    咳嗽也比之前更严重,边抖着身子边咳。


    整个人像一片被风推着走的羽毛。


    余见山把耳机摘下,就听见偌大的片场都是她咳嗽的声音。


    “你要么先休息两天,明天先把他们几个配角的戏提上来拍。”


    “还是算了…余导,”闻葭抖着张苍白的唇,话因为咳嗽变得断断续续,“我一休息就容易找不回状态…好…不容易顺利了几天,到时候又影响进度。”


    她本人这么敬业,余见山也不好强迫她休息,最后拍拍她肩膀,来了句万变不离其宗的‘多喝热水’。


    回到酒店,她一个猛扎进被单间,“凯晴,我好像有点发烧。”


    套间医药箱备得齐全,于凯晴拿温度计给她量了下。


    “确实稍微有点低烧。”


    “…完蛋了。”


    喂她喝了药,于凯晴准备禀报何令仪,“阿姨交代我,你要是感冒发烧了要告诉她,她好来照顾你。”


    被闻葭制止了,“别跟她说。”


    “那跟谁说,要么我跟许董说一声…?”


    她唇角撇下,声音很微弱,“也别告诉许邵廷…”


    于凯晴看她一副委屈的表情,心脏替她发酸,“你想许董。”


    闻葭垂下薄薄眼皮,翻了个身躺回床上,背对她,嘟囔,“有这么明显么…”


    于凯晴给她掩掩被子,无奈地看她,“你们俩又不是你追我我追你的时候,干嘛还这么欲擒故纵?”


    “我怕他担心。我一说,他肯定要飞过来见我,但是公司忙,第二天一早又要飞回去,睡四五个小时,人吃不消的,反正你不准说。”


    “行吧行吧,我不说,”于凯晴看一眼表,“你现在有胃口吗?”


    没吐都算好的,根本没有吃东西的心思,她摇了摇头。


    “那你先睡会儿,我再去给你买点止咳的药,晚点再给你送饭过来。”


    天渐渐暗下来,套房里没开灯,床上均匀起伏的身体是整个房间唯一的动静。


    闻葭脸颊发烫,身子却冰冷得很,蜷缩着把自己抱在一起也留不住半点温度,不自觉地发抖。


    她没睡着,也酝酿不出半点睡意,耳边全是刚才沈知蕴说的话。


    尽管这些天许邵廷跟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不要相信沈知蕴说的任何。”


    但她耳根子软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刚才听起来很刺耳的话,在此刻静下来细细想,竟觉得并非毫无道理。


    许博征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一时间,她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这么想着,心里也像被什么沉沉压着,喘不过气,又动弹不得。


    迷迷糊糊间想起许邵廷。


    要是他在就好了。


    他肯定会帮她把这座山移开的。


    可怜她现在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门铃被按响,她看一眼手机。


    八点,于凯晴照例来照顾她用晚餐的时间。


    “进来吧。”


    她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一张脸苍白透明,只有嘴唇能动,虚弱地向门口喊了声,也不知道凯晴听见了没有。


    好在她有她的房卡,不用她费力气下床。


    门口窸窣一阵,然后传来门彻底被关上的声音,房间又恢复安静。


    “凯晴,你还是帮我给许邵廷…”她背对着房门躺着。声音很轻,又犹疑,仿佛有什么顾虑。


    他答应了只要她说想他,他就会出现在她眼前。可那是在霖州,此情此景,两个人隔着十万八千里远,显然是不切实际。


    她跟他那莫名其妙的前未婚妻互刺了一顿,看着坚韧,其实委屈得很,越发想他。


    心在半空中无所依傍。坚强的面具再也戴不住,只想听他声音,枕头也因此已经湿了一大片。


    闻葭装坚强,抹掉眼角的泪。打消念头,“算了,帮我给我妈打个电话吧。”


    没等来回应,也许是怕打扰到她,脚步声静悄悄的。


    没过五秒,闻葭感到床的另一半下沉,一只有力的手臂轻轻一揽,便把她纤瘦颤抖的身子完全拥入怀中。一具灼热,让她感到无比踏实的身体贴住她的后背。


    她感到耳垂被亲了亲,熟悉低沉的声线响在耳畔:


    “为什么不肯给我打电话?”——


    作者有话说:沈知蕴你等着许董亲自把话跟你说明白吧…


    第53章


    黑暗中,许邵廷看着怀里的人,只见她缓缓张开眼睫,呼吸微顿,也许是在等思绪回笼。


    他抚了抚她脸颊,第二遍问:“为什么不肯给我打电话?”


    闻葭没回答,一个转身,撞进他胸膛,伸手环住他腰,把他抱得前所未有的紧。


    “我好难受…许邵廷。”


    直到听见她堵塞又瓮声瓮气的嗓音,他才察觉不对,停下安抚她的动作,伸手按亮床头灯。


    她眼皮很沉重,几乎睁不开,双颊淡红,嘴唇却干燥苍白。也许是冷的,身体还不自觉地发着抖。


    “感冒怎么这么严重了?”


    他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不至于到滚烫的程度,却比寻常的体温要热得明显。


    “发烧了?”


    她神色恹恹地,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只微弱地‘嗯’一声。


    “怎么不跟我说?”他紧紧地回抱住她,几乎要把人融进自己身体里。


    “傍晚才开始烧的,我不想让你担心…”


    “所以不肯给我打电话?”


    闻葭默认得很没有底气。


    “我找人来给你看一下。”


    “不要…没那么严重,我刚吃了药,应该明天就好了。”


    冬天拍戏,感冒发烧是家常便饭,刚出道的时候,她当小配角,穿着衬衫在零下的天气站了一个小时,畜生导演来回拍了七八条,最后喊‘过’的时候,她嘴唇都冻得发紫。


    进了组,只要不是危及生命的情况,就没有看病自由,这么些年她都是靠吃药硬撑度过的。


    许邵廷扣住她手腕,喉结动了一下,像是把某种情绪强压下去,“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就不准备告诉我?准备自己一个人扛过去?”


    “我…”闻葭有点说不出话,开始装坚强,“也不是第一回扛了,没那么脆弱…”


    她的演技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拙劣,明明脑子烧得发昏,明明枕头湿了一大片,明明眼角的泪痕还没抹干净,明明想他想得发疯,硬要说自己没那么脆弱。


    轻而易举就被许邵廷看透。


    “那这是什么?”他指腹轻而缓地擦过她透明的泪痕。


    “这又是什么?”他又摸了摸她枕头上的那块湿润,已经变得冰冰凉。


    “这是想你想的。”


    许邵廷笑了声,不知是不是无奈,“想我也不告诉我,发烧也不告诉我。”


    要不是许易棠在,也许他对她的剧组生活真是一无所知。


    “我不是答应过你,只要你说想我,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么?你忘了?”


    “那是在霖州…”


    “那又怎样?”他语气坚定:“在霖州我就开车去见你,在其他城市我就坐飞机去见你,闻葭,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让我见不到你的地方。”


    “你在任何角落,我都能见到你。”


    他这话仿佛是说给她听的,又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带着与生俱来的笃定跟不容置喙。


    他话语的力量总是那么强大,让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一种无形的安全感包裹着。


    “所以你刚下飞机,对吗?”


    “嗯。”


    她早就习惯被他找到,脑子烧迷糊了,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不对,“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么精准地找到酒店,又这么精准地找到她房间,命中注定一样地找到。


    “你这么直接闯进来,直接抱住我…你就不怕,找错房间,抱的是别的女人?”


    许邵廷宠溺地发笑,她的脑回路从不让他失望,“小姐,你们剧组的酒店是我提供给余见山的。”


    闻葭目光凝住,仿佛在整理思绪,“这是天许的酒店?”


    “嗯,缦嘉,你忘了?”


    直到听他说出这两个字,闻葭才有点恍然大悟的意思,这是他在瑞士提到过最多的两个字,但凡当时她瞥一眼他桌上的文件,就不难发现缦嘉这两个字怎么写。


    只可惜当时给她当秘书的时候,天天只知道往他腿上一坐,往他怀里一躺,往他脖子一勾,光顾着玩办公室play去了。


    “故意的?许董。”


    “不算,只是不放心让你到别的地方去住。”


    “所以我还是在你的地盘,我说怎么总感觉有股你的味道。”


    “难道不是你喷了我香水?”


    她喃喃一声,头埋在他怀里,用力地汲取他的气息,奈何鼻塞,闻不见任何味道,很委屈,“香水也没有本人好闻…”


    许邵廷听着她的话,心早就融化成一滩水,轻缓地抚摸她头发。


    这触感让她觉得好不真实,他又一次这么及时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像幻觉,又带着令人安心的实感。


    她依偎在他怀里,仰头去望他。


    “你是临时决定来的么?”


    “是。”


    庞巴迪大概也没想过今年自己会这么忙,短短一两个月内被临时调动数次。


    他确实是临时决定来的,并且很匆忙。


    沈知蕴对闻葭说的那些话,被许易棠原模原样地奉上。


    他怕她当真,也怕她听进去,只好把原本的探班行程提前。


    但这些是许易棠偷摸着告诉他的,他不能让她知道,只能搬出自己来的另一个目的:“再不过来,我怕你跟宋彦霖死灰复燃了。”


    闻葭缄默数秒。


    很心虚,“你都看到了。”


    网上那些漫天的cp互动,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分辨不清,明明知道她跟宋彦霖是作戏,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缭绕着一股说不清的醋意和烦躁。


    这苗头被许易棠一顿半真半假的挑拨,燃得愈发猛烈。


    “都看到了哪些?”


    “底朝天。”


    什么超话、什么评论,什么该看的、什么不该看的,他全都看了个遍。他倒从来没有想过,再次用微博,会是看女朋友跟别的男人的粉红泡泡。


    “那都是演的。什么花絮,都是演的。”


    “采访,也是演的?”


    “嗯。”


    “告诉我,有没有一点真心实意在?”


    她往他怀里拱了拱,额头蹭着他衬衫,连点头也没力气的人,在此时此刻死命摇头,摇得她后脑勺一阵钝痛。


    许邵廷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低头要去吻她,被她挣扎着躲开了。


    “我感冒很严重,到时候传染给你…”


    “不在乎。”


    他不由分说地吻上,却只是唇瓣碰唇瓣,她的体温让这个吻灼热异常。


    好半晌,她主动结束,眼底泛着一片湿润。


    “那你是不是也看到了我以前跟宋彦霖谈恋爱的那些…”


    “嗯,”许邵廷相当淡定,“全部看到了。”


    全部…


    闻葭垂下眼皮,在他怀里她无处可逃,只能紧紧地闭上眼皮来逃避这个世界。


    如果她是一只鸵鸟,恐怕早就已经把头死死埋进沙子里了。


    偏偏许邵廷不肯依着她的性子,把她整个人往上抱了抱。


    “这么紧张做什么?”他玩味地端详她,“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是你们被拍到一起走在街上?”


    “……”


    “只是单纯逛街。”


    “还是他在上综艺的时候向你表白?”


    “……”


    “那个是节目组安排的剧本。”


    “还是他深夜发微博说─”许邵廷故意没把话说完,低头去看她反应。


    “那个是他喝醉了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的!第二天就删了,第二天就删了…”她补充,“我让他删的!”


    许邵廷冷哼一声,闻葭捉摸不透,不知道他是有醋意还是不屑,她只知道,绝对不是无动于衷。


    她开始装可怜主动示弱,“我是病号…你不准为难我。”


    “嗯,”他轻浮地回应,“那你回答我,为什么现在所有人都在…”许邵廷对饭圈一窍不通,思索了一下这几天网上最常出现的字眼,“磕,你们两个?”


    “……”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你们两个的视频底下说什么白月光,什么意难平,什么爱而不得?”


    “……”


    “如果我说他们是凑热闹你信不信?”


    “当然信,”他无所谓地点点头,前面那些话,也许都是带着些许挑逗意味,再开口时,他语气明显冷了下来,“凑热闹凑到在你们两个的话题里,不能出现我的名字,对么?”


    闻葭揪着他的衬衫,“你生气了…”


    “不至于。”


    “你吃醋了。”


    “很难不吃醋。”


    “我对他已经完全没感情了…”


    他知道这是一道无解题,她以前跟宋彦霖谈过恋爱是事实,她现在跟宋彦霖假装谈恋爱是工作,已知的条件全是悖论,根本求不出答案。


    许邵廷颔了颔首,满意了,周身气场才缓和下来,让她没那么发毛。


    他撩了撩他头发,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往沙发上坐,“在剧组他有没有为难你?”


    “余见山吗,他就是严肃,其他…”


    “我说姓宋的。”许邵廷态度坚决地打断她。


    “没有。”


    “你确定。”


    “确定。”


    “沈知蕴呢?有没有为难你。”


    “我都不怎么跟她说话的…”


    许邵廷停顿,继而微仰起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深深闭了闭眼。


    许易棠把沈知蕴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他,但她不肯说。


    就是不肯说。


    还是不肯说。


    他只好循循善诱,“以她的性格,应该早就往你耳边吹风了。”


    闻葭垂眸,沉思一会儿。


    “…确实说了一点。”她知道自己瞒不过他,“沈知蕴跟我说,你父亲很喜欢她,也很难对付。”


    她到底还是没有全盘托出,许博征不肯接受她身份这件事,她说不出口。


    何令仪说她从小就识时务,懂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太知好歹,不知道是遗传谁。说不出是优点还是悲哀。


    她连他父母的面都没正式见过,就谈论家长接不接受身份这件事,未免太越界,太自作多情。


    未来的路太长,迷雾重重,她不愿早早地、轻易地将自己置于被审视的境地。她也知道,两个人要相爱,在让许邵廷爸爸接受自己身份前,还有无数道坎要垮。


    这不值得提。


    她不痛不痒地:“其他也说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我不往心里去的…”


    闻言,许邵廷眼眸变得黯淡。


    这样的回答,好像让他看到她不愿跨出那一步。她逃避的,恰恰是那个能让他们真正靠近、彼此确认的问题。


    她总是这样,聪明得恰到好处,也清醒得令人无力,提到了沈知蕴,提到了他父亲,却独独绕开了最核心的,他父亲不会接受她的身份。


    这种避重就轻,这种识时务,像一根细小的针,不尖锐,却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口最软也最无奈的地方。


    一种混合着心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焦躁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无声地翻搅。


    但他选择不追究她。


    “做得好,”许邵廷奖励式地亲了亲她唇角,“她要是再说些什么,你不要信,如果真的想知道,来问我,我会告诉你。”


    “你的意思是你跟她之间真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她终于找回了一点底气。


    “我跟她什么也没有,只是怕她添油加醋,”他很有耐心,摸摸她耳垂,“你耳根子软,不是么?”


    “我耳根子软…”她嘟囔着,“所以有一句话我不得不信。”


    “哪句?”


    “你爸爸很难对付。”


    那天在他家里的一瞥,那不怒自威的表情,就足够让她恐惧。


    “他看上去很凶很凶。”


    “不会,他只是太专制,希望我听从他的任何。”


    “那他那么喜欢沈知蕴,你当初是怎么推掉跟她的婚约的?”


    “吵架。”他轻描淡写两个字。


    “吵到我母亲头痛,吵到兄弟姐妹都搬出去住,吵到管家两头劝。”


    “那你有没有想过妥协?”


    “从来没有,”他没半点犹豫,“因为妥协了,我就要跟沈知蕴结婚,我后半辈子都不能接近你,我怎么妥协?嗯?”


    他故意用下巴蹭她锁骨,剃过的胡须有些挠人。让她忍不住发笑。


    他的情话总是这散漫,不经意,没有半个跟爱有关的字,却是很轻松在她心里撞个满怀。


    “我给你当小三咯。”她抿嘴笑着,学他说话。


    “别开这种玩笑,闻葭,”他摸出烟,想抽一根,想起她是病号,又作罢,“就算你愿意,我也不会愿意,我只会让你以正大光明的身份出现在我身边。”


    闻葭动了动眼皮,沉默着,在思索。


    这会不会太困难?


    她又想起沈知蕴那番话,在心里这样问自己。没想出答案,又听他说:


    “到最后,他甚至说出要把整个集团从我手里收回,哪怕交给我叔叔的儿子,都不交给我这种话。我也没想过要妥协。”


    “那你舍得么?被他收回权力。”


    她莫名替他惋惜,一个家族的继承权,就这么轻飘飘地被剥夺,也许就是一句话的功夫。


    “不舍得,只不过比起集团,还有更让我舍不得的,所以我只好舍弃权力。”


    “是什么?”


    “想知道?”


    她乖顺地点头的样子太迷人,让他忍不住想使坏,“吻我一下?”


    闻葭怕把感冒传染给他,只是蜻蜓点水般地碰了碰他的唇。


    “你明知故问的本领学得很好。”


    “我想听你亲口说。”


    “除了是你,还能是什么?”


    闻葭因为发烧而耷拉下来的眼皮倏地抬起,又弯起,心满意足地在他怀里笑。


    只不过,欣喜的同时,她心里某个角落也在生出一丝惊慌,许邵廷父亲,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棘手。


    “后来我想通了,也厌倦了,真的做好了被收回权力的准备,我从小都被当作掌权人培养,表面是很风光,有很多钱,权,但在这个位置上坐着,也意味着无尽的责任,我没有自由,做什么事都要循规蹈矩,连放松都像完成任务,一年到头除了公务还是公务。如果连感情也要被别人涉足,未免太可悲。”


    这种日子从他十六岁起到现在,一天也没有停过。跟许博征唱反调的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最肆意妄为的时候。他终于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潜水、玩赛车,感受那种纯粹的、近乎失控的速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在秩序之外,也可以真实地活着。


    “我试着抛弃继承人的身份,发现这比我想象的还要自由。”他自嘲地笑,“其实我一直有个梦想,在有段时间几乎快要实现。”


    “是什么?”


    “买一座岛屿,一个人生活。”


    好纯粹的梦想,跟钱权没有任何关系,他似乎比她想象得更向往自由,也更能忍耐寂寞。她想。


    “到我这个地步,那些身外之物好像都不能让我有波澜了,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财富和权力,本质上是同一座牢笼的不同名称。拥有到最后,你甚至分不清是自己掌控着它们,还是它们在豢养着你。”


    “所以你想要除了财富跟权利之外的。”


    “你太懂我。”他欣慰地笑。


    “是什么?”


    “自由跟刺激。”


    “自由就是岛屿?那刺激呢?”她眼中的好奇很明显,想要了解他更多。


    “赛车。”


    “你会玩赛车…好厉害。”她喃喃自语,像个小女孩,“那后来呢?你的梦想还是没实现么?”


    “因为后来,集团还是被交回了我手上,当然,我父亲也心知肚明,即使把所有权利收回,我也能靠自己重新拥有,只不过,那个时候,我跟他就不会是继承与被继承的关系了。”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差不多。”


    “为了沈知蕴。”


    “是为了你。”他又吻她额头,“不过,真正让我跟他关系恶化的,是他强迫媒体把我跟沈知蕴的婚约发出去这件事。”


    闻葭缓缓开口:“我知道,我亲眼看到过。”


    一瞬间,他忘记了眨眼,去看她。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他意料。


    “在微博看到了,我还一起跟你出现过。”


    “什么意思?”


    那段时间我跟宋彦霖分手,那天刚好也在热搜上。只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你,”


    他沉默很久很久。


    “所以,那天你很难过。”


    不是追问,不是解释,而是一句共情。


    “是啊,”她轻声承认,如今回想起来,心里还是有一丝不可避免的刺痛,“很难过。在心里怪你结婚的消息太显眼刺目了,显得我分手都很落魄。但其实也有点羡慕,因为觉得好盛大好浪漫啊,怪不得沈知蕴会对你念念不忘,这种世纪婚礼,没有几个女人能拒绝的…”


    “你想要么?”


    他可以给她更盛大、更浪漫的,一千倍,一万倍。


    “什么?”


    “算了,没事,”刚才她连他父亲都不肯提,他知道这个问题现在问很不合时宜,跳开目光,“还好我没有给她,还好,”他有点心有余悸,想起那场婚约公告下,她在独自承受分手的痛楚,而自己仿佛是加重她难过的因素,这个认知让他喉咙发紧,呼吸都滞重起来。


    他开始吻她脸颊,耳鬓厮磨,带着歉意。


    亲够了才继续说:


    “其实,那天,我对着那些通稿,跟许博征吵了一整夜的架。不是因为婚约,而是因为,”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而坚定,“我莫名地烦躁,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错过。”


    “我为什么现在才知道?我知道得太晚了,”他抵着她的额头,气息交融,“我是在错过你,宝贝。”


    她心跳一停。


    “许邵廷,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注定要在一起一样。”


    “难道不是?”


    “不说这些了,”他笑一笑,不想再提这种让两人都不舒服的阴差阳错,“最近剧组有没有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于凯晴跟我说,你经常心情不好?为什么?”


    “她怎么都告密告到你那边去了。”


    “我倒要谢谢她肯告诉我,”他看着她,眼神似乎参杂一点怜爱,“因为你总喜欢对我隐瞒。”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压力有点大,余见山跟我说这部片是奔着冲奖去的。”


    她思考一会儿,“其他的…倒是有一个好消息,张姐来找过我了,她说决定跟我合伙。”


    “她跟公司那边好解决么?需不需要帮忙?”


    “她跟我不一样,她是自由身,公司当初也是求她来的,脱离公司很容易,只不过从公司离职之后,有一段时间不能碰经纪人这个职业,她让我不用担心,不会太久。不过,她准备带她手底下还有个男孩子进来,“她略微犹疑,“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要先让林佑哲去摸个底。”


    她点点头,“刚开公司就签新人,有点不敢想。”


    “大胆想,”许邵廷刮她鼻梁,“我说过,我会给你托底。”


    她终于肯放心,“我现在在剧组,不好请假,所以张姐会帮我料理。”


    “嗯,我会让林佑哲跟他对接。”他扯过一旁的毯子给她盖上,“不谈工作,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么?”


    封闭在影视城内,每天不是拍正片就是拍花絮,还要面对宋彦霖,一个从头到脚都让她不适的人,实在没什么有趣的事。


    “没有,”她意兴阑珊,又突然转变,眼眸亮了亮,“但是说新奇的事的话,倒是有一件。”


    “说给我听。”


    她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地,“我们剧组…最近来了个大小姐,余见山说是他朋友的妹妹。”


    “带资进组么?以我对余见山的了解,他…”许邵廷好笑地瞧了她一眼,话说到一半,蓦地觉得不对劲,敛起眉。


    他忘了还有许易棠这么个活宝还潜伏在片场了。


    “不是演员,是来片场学习的,人很跳脱,还很八卦。”


    许邵廷:“……”


    而且余见山说是他朋友的妹妹,我才不信呢,”她一脸看透的骄傲,“他老人家的朋友再怎么说也得五十往上了吧,能有这么年轻的妹妹么,私生女差不多,我们都看破不说破。”


    许邵廷:“…….”


    难为她还看破不说破。


    “还经常打听我跟你的事。什么怎么认识的啦…认识多久了…还有什么我对你的第一感觉。”


    许邵廷:“……”


    “上次凯晴说漏嘴了,她也知道该称呼你许董了,天天许董长,许董短,知道的知道她是八卦,不知道的,以为她暗恋你。不过我后来仔细想了想,应该不大可能,她跟我年龄都差得有点多,更不用说跟你。”


    许邵廷:“…….”


    难为她还仔细想了想。


    她抬头去看他,“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道她真的暗恋你?”


    这女人的脑回路一直可以。


    他清了清嗓子,“…暗恋你的可能性比较大,小姐。”


    许邵廷此刻内心的唯一的顾虑是,要是让她知道了许易棠不仅问,还通通汇报给自己,他该要怎么哄她?-


    闻葭最讨厌看医生,奈何许邵廷实在不放心,打了个电话命令人到房间来给她看,确认她没别的毛病之后才放过她。


    原本还想请人来片场给她熬中药,被她一口回绝了。


    他喂她吃完止咳的药,把她臀按在自己腿上,谁都不说话,他只是一下一下地亲她。


    她躲得无处可躲,抵住他,“真的要传染给你,到时候你要带着鼻音跟下属们开会,跟别人谈生意,跟…跟客户见面…”


    “那就让他们知道我跟你亲过了好不好?”他扣住她后脑勺。


    她感冒本就呼吸不畅,被他极致地吻着,空气更加稀薄,半睁着双眼,用力地吸鼻子,鼻头有一抹红。


    这副样子太可爱,他笑着用指腹摩挲她脸颊,“怎么这么可怜?”


    “都怪你。”


    “怪我什么?”


    “怪你这么晚来看我。”


    “我的错,公司事情太多,”他宠溺的目光锁住她,“不过,不是你让我不要来探班,怕分心的么?”


    她俯下身勾住他脖子,“我后来仔细想了下,比起你在,好像还是想你更容易让我分心。”


    他很受用,笑着,抱她去洗澡。


    但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洗澡,怕她发烧更严重,他只是亲自帮她擦了擦身子。


    回到床上,干燥整洁的被单、踏实温暖的怀抱都让她舒心,她窝在他臂弯里,仍旧缠着他,像要听睡前故事一样,“再跟我讲一些。”


    “讲什么?”


    “赛车、岛屿…”


    他看出来了,她其实已经困极,眼皮就快要合拢,但嘴巴还是在喋喋不休。


    “你很困,我们以后再讲。”


    闻葭不太服气,把眼睛睁得清醒,证明给他看。


    “赛车是不是很难?很危险。”


    许邵廷‘嗯’一声。


    “所以你也喜欢困难,喜欢危险。”


    许邵廷忍不住亲她,“怎么会这么懂我?”


    这种共鸣让他满足,连心脏都在发痒发颤。


    “什么时候开给我看?”她微微笑着,仿佛在想象他开赛车的样子,“你开起来,一定很酷…”


    “总有机会。”


    他垂眸看她困得阖起来的眼睛,笑了声,把她放在外面的手臂拢进自己怀里。


    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晚安吻-


    剧组员工迎来了伙食最好的一天。


    早晨七点起,就有装满食物的商务车以闻葭的名义陆续开进影视城。中式早茶、西式早点,应有尽有。工作人员们丢掉手中万年不变的包子豆浆油条,一哄而上。


    今天剧组出勤率极高,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人员也到岗,因为大群里一早就接到了有资方要来探班的消息,但具体来的是哪个资方,没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来头不小,毕竟,能让他余见山大导演在群里提了一嘴的,应当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为了迎接金主爸爸,所有人都兢兢业业地准时到场地,甚至穿上了剧组统一的羽绒服,挂上了工牌,一向闲散的老方连哈欠都不敢再打,一众人正式得宛如接受检阅。


    今天主角的戏份开拍得晚,闻葭一觉睡到十点,收拾完跟许邵廷一起去片场。


    许易棠一般要到下午才会出现,开启她的间.谍工作,这个活宝不在,他们踏进时,场内氛围一片宁静。


    两个人刻意没牵手,一前一后拉开了距离地进。


    工作人员看见她来,纷纷抬头打招呼。


    “闻老师。”


    “闻老师来啦。”


    他们瞥她一眼,又难以忽视她不远处的男人,实在过于亮眼。


    员工们不约而同地转回头,面面相觑,低声耳语。


    尽管许邵廷最近频繁活跃在媒体眼皮子底下,但也都是让人惊鸿一瞥的侧影,谁都没见过他本人,剧组的基层工作人员也不关心资方是谁,所以除了老方,谁也没认出来。


    “这谁啊,形象噶好哝,剧组不会还有没出场的演员吧?我记得B组他们那边说配角戏都快过半了啊。”


    “不晓得啊,我们剧组的?不大像啊,定妆照也没看见过。”


    “是说咯,估计其他剧组的。走错地方了吧。”


    “但看气质又不大像圈内的。”


    老方回头望一眼,似笑非笑。暗戳戳地提醒他们,“许董来了喂,你们一个招呼也不打?”


    工作人员们连眼睛也不敢眨了。


    董?


    这个男人,不会是余见山说要来探班的资方吧。


    偏偏他还姓许,又跟闻葭走在一起。现在工作人员听着于凯晴天天围着闻葭许董许董地叫,对这两个字实在是耳熟能详。


    要来探班的资方,跟闻葭男朋友,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工作人员们资历都不浅,常年混迹于片场,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在他们的印象中,身份不凡的男人,往往顶着大肚腩,堆着某种笑出场,他们确实没想过,今天迎来的,会是这样一个清冷俊朗,身形样貌优越到极致的男人。


    招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沈知蕴在片场里面跟余见山聊天,工作人员的声音迷蒙地传进她耳中,却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下意识地往外面望去,


    就见男人逆光站着,一袭风衣,没打领带,比在公司穿西装大衣的他要更随性,身形高大挺拔,领口袖口处的衬衫立体妥帖。一节腕骨之下,考究的铂金表将他周身那种疏离又从容的气质衬得愈发清晰。


    他在所有人面前,把闻葭搂在怀里,圈出一块独有的领地,是只有她能安全踏入的那种。


    他高出她整整一个头,身形也比她宽阔许多,肩背几乎能将她完全笼罩。


    许邵廷目光一瞬不错地随着怀中女人,跟着她的介绍一一招呼过去,尽管语气端正谦虚,脸庞的笑大方儒雅,但是,那种上位者的味道怎么都掩盖不住。


    他的谦和跟谦逊,反而让人感到压力,谁都心知肚明,那是一种向下兼容的从容与掌控。


    沈知蕴看着,连眼睛也忘记眨。


    一个连订婚约的新闻发布会都不愿露面的男人,也会为了另一个女人这么光明正大地来探班,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那样一种近乎宣告所有权的姿态,将人牢牢护在怀中。


    好刺眼。


    一瞬间,她如坠冰窖。


    第54章


    许邵廷一到,整个片场的氛围变得很微妙。不够级别跟他打交道的,老老实实打招呼。够格跟天许的经理打交道的,今天也是趁着天时地利人和,把名片直接递向了许邵廷。


    他都一张张收下。


    “这位,我们的金牌编剧,苏见芸。”闻葭把工作人员们一一介绍完,来到了决策层。


    苏见芸平常深居简出,沉浸创作,连余见山要改戏都只肯开个线上会议交流,在今天之前,剧组恐怕有大半人没见过她本尊。


    她从容地跟许邵廷握手,附带几句感谢他对这部片子的支持的话。


    闻葭等两个人招呼完,转向另一边,“这位,制片人林总。”


    “许董,久仰久仰。”


    林仲远笑容可掬,殷切地拍拍身上,“太不凑巧,今天没放名片。”


    “多大点事,”余见山跟沈知蕴肩并肩地从片场里走出,声音由远及近,“我替你当这张名片不就得了?我在许董那边这点面子还是有的。”他说完,朗声一笑。


    他跟许邵廷是老友相见,两个人刻意没握手,只是互相寒暄一阵。


    聊得差不多了,他目光微转,落向身旁的沈知蕴。


    现场除了闻葭,只有他知道沈知蕴跟许邵廷的那层关系,刚要开口,被沈知蕴抢先:


    “邵廷,又见面了。”


    这个称呼,让这一块的空气莫名凝滞几秒。


    在感受到怀里的女人身体一僵的同时,许邵廷跳过寒暄,众目睽睽下开口,“沈导叫我全名就好。”


    他面色很平静,只不过双眼还是几不可察地眯了眯,瞳孔浮现一丝被越界的不悦,足够危险强烈,但转瞬即逝。


    林仲远没意料到,话兜不住,“知蕴跟许董认识啊?”


    “认识的,”许邵廷波澜不惊,轻飘飘三个字,“但不熟。”


    沈知蕴一时分不清是许邵廷搂着闻葭的那只手太刺眼,还是他说的话语太刺耳,笑容僵在脸上,连反应都忘了给,径直把目光瞥向一旁。


    她对自己跟许邵廷的感情还抱有一丝侥幸,这种场面对她来说,未免太难堪。


    幸而余见山在,不会让这尴尬维持太久,他朝周围扬声道:“大伙都准备准备,马上要开工了!”


    众人这才散去。


    “我先去拍戏了。”闻葭想踮脚亲一亲他,奈何人太多,最终也只是仰头望他一眼,继而跟上余见山的步伐。


    许邵廷凝视着她背影,不自觉地牵起一点无奈的笑。


    真是大方,明明知道沈知蕴在场,也这么放心地管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他不知道是该夸她豁达,还是欣慰于她放心自己。


    角落里一时只剩下他跟沈知蕴两个人。


    她往前迈了一小步,刚要开口,被男人看穿:


    “先失陪。”


    他动身,往闻葭的方向走去。


    工作人员各归各位,准备开拍。


    老方会看眼色,搬了张休息椅到许邵廷跟前,他泰然自若地往上一坐,目光紧盯着她跟还有一位不知道叫什么的男的,一刻也不肯放过。


    没别的,拍戏的她,他第一次见,觉得新鲜。


    这一场是闻葭跟覃嘉文的对手戏,虽有些禁忌的爱恨纠葛,但并没有很亲密。


    许邵廷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烦躁。


    “有烟么?”他蓦地站起身,往片场外走,问老方。


    这几天她生病,为了她空气新鲜,他把带来的烟一根不留地全扔了。


    老方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从裤袋里摸出一盒向他递,“只有这个,您抽得惯不?不行我让人去给您买,偏爱啥牌子?”


    老方下一秒就要叫人了,被许邵廷阻止,“不麻烦。”


    他接过烟,就着老方递过来的火,拢着风,点燃了。


    踱到外面,深深吸了一口。


    他平常抽的烟,市面上不大见得到,是定制特供的,国内倒没有这样的产业,都由古巴运过来,里面卷的是上好的尼古丁,不呛,反而会有种清香。


    手里这根,确实不是他爱的味道,但用来解闷是够了。


    他敛着眉把烟雾吐出。


    寒风中,指尖烟蒂燃过了半截,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继而是一道女人的声音。


    “邵廷。”


    许邵廷透过缭绕的烟雾,垂眸,散漫地瞥一眼来人,“我说了,叫我全名,或者跟余见山叫。只要不叫后面两个字,其余随便你,她会误会。”


    “她?”沈知蕴不甚在意地挑挑眉,“她现在不在,不是么?”


    许邵廷修长手指夹着烟,又重重地吸了一口,猩红在寒风中明灭一霎。


    他抬眼看向沈知蕴,眸色深沉。


    “她不在,所以呢?你觉得这是机会?”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天真了?”许邵廷的神情似有不耐跟讥讽。


    “你连我名字也不肯叫了。”


    “我说了,称呼不是机会,”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逾越的疏离,“你我之间,唯一的交集只能是公事,以及余见山。”


    他看着这个女人,心里浮现起她刺激闻葭的那些话,明明伤害的不是他,却仿佛以十倍的程度代偿到他身上,让他心里实在不痛快。


    “你怎么…变了好多,你以前不会这样。”


    “与其说我变了,不如说你从来没了解过我。”


    沈知蕴声音随着头一起低下去,仿佛委屈,“是你从来不让我了解你。”


    却不知掉进他圈套,“对,故意的。”


    沈知蕴抬起头,她嘴唇微微张着,呼吸不畅,在寒风中呵出缕缕白气,“你就这么讨厌我?”


    “讨厌,谈不上。”


    要让他产生任何情绪,也需要一点本事。


    “只是你在我这里,还没有达到这种程度。”


    沈知蕴听懂他的话,自嘲地笑一声。


    自己之于他,不过是一粒尘埃落入深潭,连最轻微的涟漪都泛不起,只会沉入无人可见的底处。


    “邵…许董,”她顿一顿,直白地问:“你会跟她结婚么?”


    “会。”


    “你爸爸会同意?”


    每每提起许博征,沈知蕴语气里总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期盼,最后一搏的侥幸。


    “不劳你操心了。他同意,是锦上添花,他不同意,也不会改变任何结果,只是过程会稍微麻烦一点。”


    “可是我听易棠说,伯父还会提起我。”


    “对,”许邵廷轻描淡写,“所以他也只能提起你。”


    也许是寒风太烈,逼得沈知蕴往后退了半步。她骨子里的高傲跟执拗让她止住脚步,也让她低不下头:


    “我会跟她公平竞争。”


    许邵廷的笑声在下一秒响起,“我是该夸你自信,还是说你不自量力?”


    “跟她比,你没有机会赢,而且,你做不到公平。你有你的手段,不是么?”


    他还是给她留给了一些面子,没有用‘小把戏’这个词,几年前她耍的那些心机,他都看得分明,直到今天也没选择戳穿。


    她高傲地点头,“那你告诉我,你当初那么坚决地要取消婚约,是不是因为她?”


    “你不用太纠结这个问题,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其他因素导致我们两不能结婚。”


    “告诉我理由。”


    “因为我们根本不合适。”


    “你都没有跟我相处,就知道我们不合适?”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什么也没做,我也许还可以跟你平和相处。”他停顿片刻,“但是,你错就错在,不该在闻葭面前说那些话。”


    他甚至都不愿复述那些话,更不愿去想象闻葭听到时的感受。


    她因为沈知蕴的话,在他面前逃避,隐瞒,知好歹、识时务,懂事得让他心疼又心烦。


    沈知蕴明显愣一愣,“我说的是实话。不是么?”


    “我可以为了她去解决。”


    “任何困难?”


    “是。”


    沈知蕴笑得很轻蔑,她从来没想过对任何事都八风不动的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两真的结婚了,你再遇见闻葭,你会动摇么?”


    她在迫切地寻找救命稻草,也在寻找证据,一种哪怕他结婚了,也会对别的女人动心的证据。


    这意味着他同样会对闻葭不忠,起码能让她宽慰,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不会。”


    简短的两个字,为什么会让她失望又欣喜?


    “如果我真的跟你结婚了,我也许还会是位好丈夫。”


    沈知蕴听着,神色极其晦暗不清,混合了疑惑、欣喜、无措。


    她笑了笑。


    “但是这种好,并非是出于爱,”他看向她,“只是出于责任,或者说,义务。”


    “但现在事实就是我遇见她了,所以也绝对不会有其他任何女人能让我心猿意马。”


    “是出于爱。”她声线颤抖。


    “嗯,爱,”他补充:“还有责任。”


    话音落,片场里喇叭传出来一声‘咔’。


    沈知蕴趁着许邵廷转身灭烟的瞬间,往他那边买了大半步。


    余光一直瞥着侧边,直到看见一道倩丽身影出现在了拐角处,她立刻垫起脚尖。


    闻葭从片场内走出来,便见一男一女在逆光处站着。沈知蕴趁着间隙向前倾身,似乎想要攀住他肩膀,把自己送进他怀里。


    但她没有得逞,因为许邵廷已经先她一步转回身,他足够敏锐,在电光石火间,干脆利落地向后退了一步。


    没有任何身体触碰。


    他几乎是居高临下地冷睨着她,劝慰,又告诫,“沈小姐,多爱自己一点。”


    旋即往一旁迈步,彻底拉开距离。


    话语消散在寒风里,不断鞭打着沈知蕴的身体,她没了重心,一个踉跄就要往前栽去。


    好在及时出现了一只手,纤瘦白皙,但意外有力,把她往回拉,稳住她重心。


    闻葭仍旧穿着戏服,见她站稳了,才松开她。


    但她只是微笑着看向沈知蕴,什么也没说。


    沈知蕴咬着唇,明明是垂着眼眸,可偏偏脖颈高高地昂着,不肯低一下。


    她挣脱开闻葭的手,谁也没看,决绝地转身往片场走,鞋跟一下一下地响着,踏得很有力。


    闻葭收回目光,感受到男人牵起自己,回望他,“跟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说了一些实话。”


    男女主的戏份快要开拍了,宋彦霖才到片场。


    场务出来喊人,“闻姐,宋…”话说到一半,看见许邵廷,把后面的收了回去,“闻姐,快快快,开拍了。”


    “马上去。”她心虚地抬眼去看他,“今天公司不忙么?”


    许邵廷答得淡定:“不忙。”


    “那你要不去我房车上休息一下…里面暖和,而且不吵。”


    “不用。”


    “要不…”闻葭努力地找理由,被许邵廷凑到耳畔,亲她耳垂,却威胁,“怎么?跟宋彦霖拍戏?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没什么不能看的,无非就是一场比较…亲密的戏罢了。


    她清清嗓子,不敢看他,“那你答应我…你看了,晚上不准报复我,我明天一早,还要拍戏…”


    “答应你。”


    闻葭挽着他往里面走。


    但他止步于余见山旁,监视器后,没有陪她踏进拍摄区。


    “闻老师来了,都准备准备!”场务大喊了声。


    闻言,宋彦霖抬起头去看她。


    这动作被远处的许邵廷捕捉到,他细微地蹙起眉眼,凝住宋彦霖的眼神。目光沉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像一张拉满的弓,悬在半空。


    只是静静地立在幕后,一字未发,周身温度却骤然降低。


    他拿过余见山手上皱巴巴的剧本看了眼。


    这场戏,跟先前拍的病房婚礼的那场,是关联戏,陈序要向冯映雪求婚。


    台词暧昧,肢体语言更是暧昧,冯映雪被陈序抱着,两个人将吻未吻。


    剧组拍戏不按剧情顺序,为了找回当初那种感觉,余见山特地给两个主角一些时间酝酿。


    “不回避一下?”他这个戏疯子破天荒地体贴。


    “回避什么?”许邵廷收起剧本,很有压迫感地笑一声,“余见山,你说,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余见山默默收回目光,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真不好说。


    许邵廷的到来,让片场的氛围有些许凝固。


    闻葭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跟别的男人拍亲密戏。


    其实这种情况他们屡见不鲜,但也许是许邵廷的身份作祟,他们都在替她胆战心惊,往日那些细微的声响,都自觉噤住了。


    “摄影、灯光、场记、收音,就位。”


    闻葭在点位上,最后一次,怔怔地转头望了一眼。人潮汹涌如海,她却一眼看见许邵廷。


    隔着无数人影、无数喧哗,他也在看她。


    她看见他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我在这。”


    闻葭抿抿唇,朝他微微点头,便不敢再看。


    场记板‘啪’地一声响。


    冯映雪穿着宽松柔软的旧毛衣和棉质长裙,坐在轮椅中。


    陈序站在她身后,夺过她手中的画笔,“映雪,我有话想对你说。”


    冯映雪操纵电动轮椅,缓缓转过来,阳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脸庞,眼睛亮得惊人,“陈序,抱我起来。”


    陈序深吸一口气,弯下腰。


    她的身体很轻,带着一种脆弱的易碎感,让他心头发紧。


    她指引着他,慢慢退后几步,到了一张工作台前,她被轻而易举地抱到台面上。


    这个姿势极其亲密,也极大程度地利用了她尚能控制的最后一点力量,让她能摆脱无力的双腿,获得一种奇特的、暂时的主动权。


    陈序双手下意识地护在她的腰侧,不敢用力,也不敢松开,生怕她有一丝不稳。


    “映雪…”


    他才开口,就被她指尖轻按嘴唇阻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不要说。”


    她微微喘了口气,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但目光始终锁着他。她抬起那只尚能活动的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眉骨、鼻梁,最后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为什么不让我说?”他护在她腰侧的手,终于敢稍稍用力,将她更稳固地圈进自己怀里,在她耳边低语:


    “映雪,我们结婚吧。”


    冯映雪沉默了很久,深深地凝视他,“你看,我连这样抱住你,都用尽了全力。”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源于疾病,而是源于汹涌的情感。


    陈序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住,酸胀难言。他看进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无声的呐喊,有对冻结命运的挑衅,有对他最直接、最滚烫的渴望。


    “正因为这样,我才更要娶你。一秒钟的名分,也好过一辈子的遗憾。”


    两人鼻尖相抵,呼吸交融。空气中松节油的味道似乎也变得馥郁迷人。


    冯映雪的手指继续描摹着他的唇形,眼神迷离又专注。她用气息发音,“然后呢?让你在婚礼上…抱着一个连站都站不住的新娘?陈序,我不想我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被同情包围。”


    “我不在乎!”他近乎迫切地说:“我们可以不要婚礼,或者办一个只有我们两个的婚礼。映雪,让我照顾你,名正言顺地…”


    冯映雪垂眸,泪水无声砸落,笑得很脆弱,“我要怎么以妻子的身份,看着你替我换衣服,喂我吃饭,最后,甚至替我呼吸?那对你太残忍了。”


    陈序眼中也泛起泪光,“那不是残忍。那是我拥有的全部。映雪,给我一个身份,让我名正言顺地陪你走每一段路,哪怕是…最后一段。让我不是以男朋友,而是以丈夫的身份。”他抬起头,指尖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我需要这个。我需要这个身份来锚定我自己。”


    更多的泪水滴在他手心。


    冯映雪摇头,“陈序,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那笑容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又美得惊心动魄。她缓缓闭上眼睛,仰起脸,像是在索吻,又像是在奉献自己。


    陈序捧住她的脸,偏头。


    “咔——”


    剧本到这一幕为止。余见山毫不犹豫地止住,他满意地颔了颔首。


    闻葭一旦找到感觉,就是无人可匹敌的状态。宋彦霖在圈内也算半个实力派,这一场,竟有些接不住她的戏。


    大冬天的,余见山摘下帽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他没看见许邵廷的表情,也看不见,因为早在他喊下‘咔’的那个瞬间,许邵廷就从于凯晴臂弯里抽过那件长羽绒服,步伐沉稳地迈进了拍摄区。


    闻葭一时无法从冯映雪的身份中剥离,仍旧在哭,但她不愿把重量倚在宋彦霖身上,没有支点,只能孤零零地捂着嘴哭得浑身发颤。


    许邵廷长腿阔步,近乎强势地将身体横亘在了她跟宋彦霖之间。


    宋彦霖被他的气场挤得后退。


    直到确认眼前的人是许邵廷,闻葭才放心地把自己倚进他怀里,死死地攀住他的肩膀,几乎要把他的风衣抓起褶皱。


    他一手覆盖了她整个后脑勺,轻缓温柔抚摸她头,在她耳畔边说了句跟开拍前一样的话:


    “我在这。”


    听到这句话,她才卸力,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给他,窝在他肩膀流泪。


    许邵廷在,片场没人敢去打扰,他见她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低头想看她。


    她把头埋得更深,“不准看…”


    “为什么?”


    “妆花了。”


    “那要一直在这里?”


    “我要去房车上,”她抽噎一声,“你抱我去。”


    他将她整个人用羽绒服盖住,轻轻松松打横抱起,踏出片场。


    宋彦霖擦去手心中她的泪痕,在远处打量着男人的背影,他并不认识许邵廷,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


    他细微地冷哼了声,脸上浮现的神情复杂且不甘。


    于凯晴眼疾手快地把许邵廷引到房车。


    空间极大,开了暖气,他往沙发上一坐,把她固定在自己腿上。


    “哭够了?”


    她鼻尖红通通的,反倒褪去了一些苍白,显得无辜且可怜。


    她恹恹地‘嗯’一声,往他胸口趴。


    “还好你在,否则我一个人在那哭好尴尬…”


    “是不是经常有这种哭戏?”


    “不是经常,只是我自己有这个毛病,一到哭戏,就很难出戏。”


    她这样的演法极其耗神耗身体。涉及这种情绪浓重的片段,要体会剧中人物,基本要花上两三倍的情绪去代入,有时上一秒还在拍欢快的戏份,下一秒就跳进悲伤情境。


    巨大的情绪落差所带来的消耗,远非片刻休息所能弥补。


    “尤其还是刚才那种片段。”她轻声补充。


    “什么片段?”


    “两个人不能在一起…不能结婚的…片段。”


    闻言,许邵廷沉默着凝视她一阵。


    第一次见她哭得这么伤心,却是在戏里,他听着她‘不能结婚’几个字,心中滋味实在复杂。


    他甚至分不清她是因为冯映雪跟陈序不能结婚而伤心,还是因为其他而伤心。


    “告诉我,你是不是入戏了。”他问。


    “没有。”


    他换了个说法,“你是不是代入你自己了。”


    “没有。”


    “余见山说你是。”


    在他的注视下,闻葭安静了会儿。


    “总要代入一点的,才能体验角色的情感,否则很空洞的。”


    “那你代入的是什么?”他语气极致的温柔。


    “代入了我自己。”


    “自己的什么?”


    他循循善诱,“是不是,代入了你跟我的感情?”


    闻葭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能说代入了我们的感情,毕竟戏跟现实还是有区别的,我只是,联想到了我们的感情。”


    靠移情来演哭戏,也算是一种技巧。只不过她有天赋,演技好,好到让观众分不清她的眼泪,到底是为什么而流。


    “那你告诉我,”他一步步问,问出自己心中所想,“你的眼泪,是为角色流的,还是为我们两个的感情流的?”


    闻葭又不说话了。


    “你代入了,”他换了个词,“联想了什么,所以才哭得这么伤心?”


    “如果我没猜错,你联想了我们无法在一起,所以哭得这么伤心,是不是?”


    她在心里回答了。


    是。


    该死的沈知蕴,偏偏爱往她耳边吹风,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沈知蕴润物无声的本领太高超。


    她像推了管针筒,将那样一番话推进她身体里。


    将许博征不会接受她的观念,扎进她血管里。


    她强迫自己不去相信,但是她发现她做不到,几乎成了一种潜意识。


    刚才演到不能相守的戏码,她就是带着这样的情绪去诠释的,脑海中想象了与他分开的场面。


    想得深了,眼泪便也流了出来。


    “为什么会这么联想?”


    “我只是假设。”


    “我不相信。联想别的也可以哭,为什么偏偏联想我们没有以后?你就这么笃定,我们不会在一起么?闻葭。”


    她吸了吸鼻子,垂下眼眸,睫毛湿漉漉。


    “是不是谁的话语,让你有这种念头?”


    他直接问了出来:“沈知蕴还跟你说了其他的什么,对不对?”


    许邵廷原本想迂回着问,但是,他一刻也等不了,昨天她逃避,今天他想要她正视。


    “没有。她只说你父亲很难对付。”


    许邵廷沉默着,闭闭眼。


    太懂事了。


    他不需要她这么懂事。


    “我都知道了。”他似乎有失望,“她跟你说了什么,我都知道了。”


    闻葭怔着双眼去看他。


    他给她擦了擦泪,“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为什么想要隐瞒逃避?”


    闻葭没有回答她,也许是在组织语言,也许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两个人相顾无言半晌,房车门外蓦地传来一声嚣张的跑车引擎轰鸣,紧接着是轻快的脚步声,最后,房车门被打开,一道少女声线由远及近:


    “闻姐——”


    许易棠的声音跟脚步都是一个急刹,被眼前的景象扼住了。


    她看见她大哥,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长腿舒展,闻葭在他怀中,两个人额头相抵。


    更要命的是,他一只手明目张胆地贴在她臀线,不轻不重地揉按着,不像狎昵,倒像是一种无声的、极具占有欲的安抚。


    许邵廷对她的闯入并不意外,反倒好整以暇地抬眸,欣赏她脸上震惊的表情。


    许易棠脚底像生了根,脸上热腾腾的。


    虽然早知道他俩的关系,也做过心理建设,但亲眼见到她矜贵自持、冷清禁欲的大哥,把女明星抱在腿上亲热,冲击力还是太大了……


    她抬手捂住眼睛,开始演技浮夸地装瞎:


    “闻姐…这、这是你男朋友吗…确实一表人才,帅气多金还专一!你们一定要一辈子在一起啊,我来得很不是时候,但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先出去了!!!”


    闻葭转悲为喜,抿开嘴笑,还贴心地给许邵廷介绍:“这就是我跟你提过那个,来片场学习的小姑娘,是不是还蛮可爱?”


    “……”


    许邵廷懒洋洋地抬眼去看许易棠的背影。


    她这个妹妹,倒挺会装,在家里是作威作福、无法无天的存在,现在到她嘴里,竟成了可爱,到底给她灌什么迷魂汤了?


    她凑到他耳边,“她可没少打听你。要么…趁现在,认识一下?”


    没等他回答,她对着小姑娘背影,开始两头交涉,“Eva,不是一直说想认识我男朋友么?他今天刚好来探班,过来打个招呼?”


    许易棠头摇得像拨浪鼓,摆了摆手,“不了不了闻姐,我是说着玩的!!你们继续!当我没来过!”


    “她好像有点害羞,”闻葭这会儿当起知心大姐姐来,“也许等会儿就好了。”


    许易棠闻言,只恨自己没长八条腿,拼了命地往房车门口迈。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门把时,身后传来一道低沉而不容置疑的命令:


    “站住。”


    一瞬间,房车内像是被抽了真空,所有声响都戛然而止。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僵住。


    闻葭看向许邵廷,又看看瞬间石化的许易棠,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了八百个来回,也没明白眼前的状况。


    许易棠认命地、慢吞吞地转过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叫嫂子。”许邵廷命令她。


    私底下交了无数遍嫂子,还是第一次当着闻葭的面叫,她磕磕巴巴,“…嫂…嫂子…好。”


    ‘啪—’


    一声脆响。


    房车内的三个人同时把目光转向门口,看见了微微张着嘴巴的于凯晴。


    因为极度的震惊,她把手中那杯热牛奶洒得满地都是。


    “什么情况?不是,什么情况?”她声音陡然拔高,眼睛瞪得溜圆。


    “你叫她嫂子???那你是——”


    于凯晴嘴巴都合不拢,直截了当地问:“你姓什么?中文名。”


    “…许。”许易棠低头,细若游丝的一声。


    于凯晴简直要晕倒:“…我靠。”


    她“欺负”了这么多天的小姑娘,其实是许邵廷最宝贝的妹妹…?!


    真是五雷轰顶,轰得她外焦里嫩,魂飞魄散。


    闻葭坐在许邵廷腿上,忽然笑了声,想到了他曾经提过的两个名字,但她不确定是哪一个。


    “所以你是许邵廷亲妹妹,许易…?”


    她等着她补充。


    “…棠。”声音带着就义般的悲壮。


    “很好。”闻葭带着风情万种的微笑转头看向男人,点点头,“派最宠爱的小妹来当间.谍,许董真是好手段。”


    “很好,很好…”她撑着手臂,准备从他身上下来,却被男人一把箍住按回原地。


    他开始哄,“听我说。”


    于凯晴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就很有眼力见地拉着许易棠的手臂,出了房车。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闻葭不肯听他的,要闹,“简直是非常好,我就说怎么感觉她的某些方面让我这么熟悉。不愧是你们许家人,把我耍得团团转。”


    她从他怀里挣脱下来,没走两步,又被一只手臂捞了回去。


    男人带着笑腔,“听我说,宝贝,不是我让她来的。”


    “我不要你碰我!你不准碰我!”闻葭看他这副气定神闲就把自己给耍了的样,一脸怒气冲冲,“你的意思是她求着你让她来的是吧?”


    “是这样的,”许邵廷一只手禁锢住她两双手腕,“她让我跟余见山打招呼才混进来的。”


    闻葭简直七窍都要生烟!!


    开始变本加厉在他怀里闹腾。


    但他也知道她并非真的生气,如若是真的生气,应当是像上次那样,连半个字都不肯跟他说。


    想明白这一点后,许邵廷变得混蛋起来,她越是“气急败坏”,他越是游刃有余,几乎是用一种享受的姿态承接她的所有怒气,顺便在她炸毛的间隙里见缝插针地吻她。


    陪她闹腾了一阵,她终于没了力气,气喘吁吁地瞪他。


    许邵廷这才慢条斯理地拧过她的脸,亲一亲她嘴角,“对不起,确实不该瞒你。”


    闻葭不服气地‘哼’一声,“你的道歉一点也不可信。”


    “我的错。但是,”他唇边略微上扬,“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一点不对劲么?”


    “我早该发现的,你们两个英文名字这么像!”


    许邵廷顿一顿,笑,“确实是。”


    许易棠的英文名是自己选的,特意挑了个跟她最敬仰的大哥相似的名字,他倒没想过,这也会变成证据一桩。


    “可是你们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她犹疑,“同…”


    “嗯,同父同母。”他肯定道,顺便摸出手机。


    没过几秒,房车外惊魂还未定的女孩收到了又一笔数额惊人的改口费。


    许邵廷丢开手机,在沙发上抱着她哄,好半晌,才彻底哄好。他认真地凝视着她,把她因为闹腾而凌乱的发丝理了理。


    闻葭气消了,终于肯跟他说句话:


    “所以你刚才说,知道沈知蕴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她告诉你的,是不是?”


    “嗯。”


    她心像被泡在苦水里一样,发苦又堵塞。有种被看穿的难为情,又有种终于可以卸下伪装的轻松。


    她趴回她胸膛,咽呜一声,“她太坏。总爱说些让我伤心的话。”


    “然后你也真听进去了,对不对?”他放缓语气,“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准备自己承受么?”


    看着她懂事,他胸腔荡起难以言喻的无奈跟心疼。


    “不是的,我不相信她说的。”


    “不相信她说的,为什么哭?为什么笃定我们没有以后?还哭得这么伤心?”


    闻葭沉默。


    “她是不是跟你说,我家里不会同意我们两个?也说我父亲不会接受你的身份?”


    闻葭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在逃避,对不对?”


    她在逃避提及他的家庭,这让他很心慌,让他觉得她没有把他放在未来计划里。


    “别逃避,这是我们早晚要面临的问题。”


    “你也说是早晚…”她犹豫道:“现在提,有点太不现实了。”


    “为什么不现实?”许邵廷一手捧起她的脸,


    “我想娶你,闻葭。”


    第55章


    婚姻在闻葭的认知中,是让女人不幸的存在,也许是与生俱来,也许是目睹了何令仪的经历。


    在同龄人都喜结连理,为生儿育女欢欣雀跃时,她只懂得送上真挚祝福,从不曾想过要自己实践。


    对于感情,她是彻头彻尾的体验派,比起结果,更贪恋耳鬓厮磨的过程。


    欢爱一场,享受过,哪怕结局不尽如人意,她也不会觉得有遗憾。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拥有自己的家庭,有一个契合灵魂的伴侣,生下一个爱的结晶,这些幻象,跟常人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也显得很美好,只是每每这样想起,都伴随着一些悲观的念头,让她连连退却。


    “别开玩笑,许邵廷。”


    “我没在开玩笑,”许邵廷眼神中似有一丝悲痛,是被她下意识的退缩刺伤的,“你不想跟我结婚么?我们可以生一个宝宝,会叫爸爸,会叫妈妈,一起抚养长大,眼睛像你,会很漂亮,你会不会觉得很美好?”


    她迟疑了。


    她当然觉得美好,能跟他有一个孩子,也许从生下来开始,就是让别人羡慕的存在。


    她甚至在心里想象过,不论是男孩女孩,鼻子、性格,都一定要像他才好。


    但是她知道,这太理想化了。


    在他们结婚、拥有孩子之前,横亘着无数关卡,有无数阻力要克服。


    如果他是一般家庭,或许她还有信心跟他一起克服,可偏偏他出生在这样的高门,跟他结合,要肩负许家未来女主人的责任,要面对无数双审视的眼睛,要应对数不清的规矩与束缚,她太清楚这其中的代价。


    沈知蕴赢了她,她确实说对了,嫁进许家,是必须要割舍点什么的。


    她并非不愿付出,只是觉得起码要等两个人都真正经过了时间的考验,再谈牺牲。


    可是就算她真的可以做到割舍。


    许邵廷爸爸那一关又要怎么克服呢?


    这是无数次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思想屏障,每当想起许邵廷爸爸那张面孔、浑厚的声音,她就吓得后退,让她不敢去想他们的以后。


    “你爸爸也许不会同意我们。”


    “他同不同意,跟你想不想,是两码事。只要你说一句想,其他任何都不是问题。”


    “许董,你是商人,”闻葭笑得很浅显,“你们做生意的,应该是最懂得计算投入跟回报的,也是最务实的,不是吗?”


    他曾经只是因为要推掉跟沈知蕴的婚姻,就差点付出失去继承权的代价,要让他父亲真正接受她,还需要他投入什么、牺牲什么,放弃什么,她不敢想象,也不想让他放弃。


    他应该做天上云、做山巅雪,做一辈子高高在上的掌权人。


    许邵廷眯着眼盯她,微乎其微地,叹出一口气,前所未有地失望。


    她还是不肯说他想要的答案,害怕说出那个字。


    “我不在…”还有一个字没说完,他的话被闻葭用手指挡回去了。


    他安静地凝视她,“闻葭,你有没有一瞬间,想过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想过!”她很坚定,“当然想过。但是想的跟现实的是有区别的,不是吗。”


    他听懂她意思,点点头,目光跳开,“算了,你不想说,我不逼你。”


    闻葭乖顺地偎回他怀里,“我们先不谈论这个话题,等时间真正到了,再说,好吗?”


    他知道是自己问的时机不对,问得过早了。


    他从来都是徐徐图之步步为营的男人,但不知道为何,面对她,总有种要落袋为安的冲动。


    “好,”他吻她,“答应你。”


    房车窗帘拉着。


    车门外,许易棠跟于凯晴两个人耳朵贴着窗户偷听。


    “怎么回事?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以为嫂子要闹一会儿脾气呢。”


    于凯晴见听不出什么花头精,干脆作罢,扯过许易棠的手臂,准备兴师问罪。


    “你你你什么意思?”她有质问的理由,但对面好歹是许家二小姐,她没有十足的底气,“在片场潜伏这么久?故意的?”


    许易棠潇洒一甩手,“哎呀,凯晴姐,别讨伐我了,”她哼笑两声,逼迫施压的神情跟她大哥如出一辙,“否则,我就把你说我大哥爱玩女明星的话,告诉他。”


    身份的威慑力总是大过一切,于凯晴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女,态度瞬间两级反转她笑嘻嘻地,“安啦安啦,开个玩笑。”


    许易棠揭开间.谍身份,一心一意只想当哥嫂cp粉,扯着于凯晴,再次把耳朵贴在窗户上。


    两个人听了一阵,双双蹙起眉头。


    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我怎么听见什么小岛…什么赛车…什么加勒比…什么北美…?”许易棠语气很不可思议。


    “…我也听见了。”


    “怎么聊的是这些?!”许易棠气馁地跺一跺脚。


    房车内。闻葭缠着他,想把上次没有得到的睡前故事讨回来。


    “我想听关于小岛还有赛车的事,说给我听,好不好?”


    “不拍戏了?小姐。”


    “现在午休呢。”


    “你想听什么?”


    “嗯…”她思考一会儿,“你想买的那座岛屿在哪?”


    “我想买的,有三座。”


    真是有钱。


    她心里这么想着,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番,“三座…这么夸张,那最喜欢的那座在哪?”


    “加勒比。”


    那里有他所向往的一切,海、风、树,云,空旷、恣意,还有自由。


    “你上次说,想要一个人去…对不对?”她刻意这么说着,要从他身上逃离。


    许邵廷轻笑一声,只是看着她动作,破天荒没阻止。


    她见他无动于衷,加速动作,直到真的要从他身上下去了,他才懒洋洋地伸一伸手臂,揽住她腰,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以前是想自己一个人去,”他卖关子,“现在改变了。”


    “变成什么了?”她闪着一双眼,天真地问。


    “现在想带着你一起去,满意了么?”


    她心满意足地笑两声,点点头。


    许邵廷把她腰扶住,哄着她,“真的想带你一起去,想只有我们两个人生活在那边,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确实无数次在心里想象过,跟她在岛上,一起养一匹温顺的小马,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可以抛却继承人的沉重枷锁,她也可以褪去万众瞩目的明星光环,只做他的女人,偶尔开游艇,晒日光浴。


    日子慢得只剩下海浪跟心跳。


    幻想总是很美好的,或者说,在刚刚之前,在看见她对于婚姻的反应前,都是很美好的。


    只可惜,他心中那些用炽热期待和细致构想吹起的泡泡,就在她迟疑的呼吸间,一个接一个地,无声地破灭了。


    只留下空气中微不足道的、湿漉漉的痕迹。


    原来他也是会幻想的,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来不曾想过这样的行为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这样一个务实、脚踏实地的男人,也会幻想,也想跟她有未来。


    有好多好多未来。


    他这么想着,渐渐出了神,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脸,眉宇微蹙着,眼神中似乎有一点快要溢出的悲怆。


    闻葭反手覆盖着他的大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把思绪拉回来。


    他掩盖住情绪,朝她笑了笑,“那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么?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小岛。”


    “我愿意,”闻葭主动亲他,“说完小岛,该说赛车了,你什么时候开始玩赛车的?”


    “二十岁左右。”


    “还在英国读大学,对么?”


    “嗯。”


    人一旦开阔了眼界,寻求刺激的方式总是光怪陆离,他在英国读大学的那几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飞.叶.子.的、沉迷于男女淫.靡之事的、在赌.场上一掷千金再也回不了头的,各式各样,也有想拉他入局的,他都独善其身,从不沾染。


    只有开赛车,让他欲罢不能,他很痴迷于那种将速度攥在手心、游走在失控边缘的感觉。


    “有受过伤么?”


    “受伤是难免的,”他轻抚她发丝,“这个圈子好像有一句话是,生命跟油门,只能选择一种。”


    她胸腔震动了一下,似乎在替他疼,“说给我听。”


    “很惨烈。”


    “我想听。”


    “车子失控了,撞到护栏边,起火了。”他简洁地、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但事实,比他几个词描述的要更惨重,一万倍。


    他那次,算是幸运,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在医院待了半个月才完全康复。


    光是想象他出车祸,她就觉得鼻尖发酸,眼底已经铺了一层湿润,“受伤了,留疤了么?”


    “手臂,后背都有。”


    “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


    “很多年了,已经淡了很多,几乎不太看得出,”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意味深长的表情,“你没看到过,但是你抓过。”


    “我怎么会去抓你伤疤…”闻葭怔怔地反驳,直到看见他玩味的表情,才咬着唇瓣,嗔怪地打他一下,“流氓!”


    打完又意识到自己打的是他手臂,更加心疼,“那痛不痛?”


    “被你抓的,不痛,出车祸的时候,”他不带一点感情地说,“痛。”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像是骨头被碾碎,每一寸皮肤都在火焰里灼烧,痛到后来,反而没感觉了,像是灵魂飘出去,冷眼看着那具躯体。


    “但是我很喜欢。”


    他很平静地说,仿佛只是在叙述喜欢一辆车、喜欢一块表那么平静。


    “喜欢什么?”她不可思议地微张着嘴,“喜欢痛?还是喜欢什么?”


    “嗯,喜欢痛。”


    她蹙了蹙眉,眼眶中的莹润,更满一层。


    “之前忘了跟你说,除了自由,刺激,痛也是少数几种能让我确切感到活着的东西。”


    痛楚对他来说,是少数无法被规划、无法被伪装、完全属于他自身的感受。那种撕裂般的清醒感,让他从麻木的日常中挣脱出来,确认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其实,当初撞车的那个瞬间,我甚至想过,如果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也很好,会很解脱。”


    那种彻底摆脱所有桎梏、归于绝对寂静的可能性,在那一刻,对他产生了近乎诱惑的吸引力。


    他衬衫的左胸口处,被一滴滚烫的泪水洇湿,闻葭流着泪去堵住他的唇,不让他再吐出更多残忍字句。


    好奇怪,为什么明明这些都是过往,明明他现在就是这么完好地在他面前,她心里还是有一种更弥久、更缓慢的崩解?


    她仿佛被一种“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他”的巨浪淹没,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心有余悸。


    “不准你这么说,”她胡乱地摇着头,眼泪已经挂到下巴,“我不准你这么说…”


    她迫切地贴近他胸膛,听他心跳声,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我不准你这么说,我不准你这么说…”


    语气是责备的,但又因为哭着,所以没什么气势,像一只没学会哈气的猫。


    她的泪水总是这么厉害,他看着,心像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别哭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这么?”他吻着她眼睛,湿漉的纤长眼睫在他温热唇下轻轻颤动。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陌生得可怕。


    是怎么做到这么客观地说出自己迷恋疼痛?


    又怎么做到冷静地直视自己的生命被剥夺?


    她背脊一阵凉意,一时间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幸好他品行端正,道德底线牢固。


    幸好…


    “你不准再说这种话了。”她赌气,故意不去看他。


    “嗯,那是遇见你之前的想法。”许邵廷耐心地安抚她,“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怎么还哭得这么伤心?”


    “因为我在想象你失去生命。”


    “那以后再演哭戏,就想象我失去生命好了,不要再想象我们分开。”他脱口而出。


    整个房车死寂了几秒。


    “你在…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闻葭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刚止住的泪又决堤,“这两件事,哪个都让我没办法接受,没有哪一种能代替哪一种。为什么不允许我想象我们分开,却允许我想象你失去生命?为什么?”


    她问得近乎迫切。


    许邵廷没有思考,只是下意识得那样说,顿了顿,才反应过来,笑得很浅,


    “对不起,是我以己度人,可能是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比失去自己生命更让我不能接受的,是跟你分开。”


    闻葭感觉自己的灵魂被重重地一击,颤抖着吸了一口气,


    “你是疯了吗?许邵廷。难道你觉得对于我来说,你的生命就不重要吗?你凭什么觉得我忍心想象你失去生命?”


    决堤的洪水开始泛滥,眼泪比刚才更汹猛。


    “我只是说了心中的实话,失去生命我不怕,我更怕我们分开。”


    她听着,抽噎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光是想象,就让她发疯、她把脸埋进他颈间,一个劲摇头,


    “你不准再说话了,我不要你失去生命,你不怕自己失去,我怕的…你有没有想过你失去生命我要怎么办?就忍心让我想象?”


    她慌张地捧起他脸颊,动作很无措,深深地看他,确认他的存在。


    看一会儿,又埋进他颈窝,又抬起头来看一会儿。


    许邵廷张了张嘴,刚想说话,被她带着哭腔打断。


    “别再说了…我不爱听…我一个字都不要听…”


    她边哭边摇头,连呼吸都不畅。


    见她快要喘不过来气,他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我的错,我不说了。”


    闻葭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许眼泪都流干了,才停止。


    最终,只剩下肩膀偶尔的抽动。


    但是嘴里还是在喋喋不休地,“不准再说了,那种话不吉利。”


    房车窗的窗帘只是细微地晃动了一下,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他嘴角笑着,“好,我不说了,别哭了,有人看着。”


    两个‘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房车门被猝不及防地打开。


    闻葭拥着寒风走下来。


    于凯晴跟许易棠身体均是猛地一跳,着实被吓得不轻。


    闻葭红着双眼,睨着她们,“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做贼?”


    于凯晴拉着许易棠快步跑回了片场。


    身后传来男人的脚步声。


    许邵廷把羽绒服往她身上披,揽过她的肩膀,带他往片场里走。


    “刚刚那条片段还要再拍么?”他问。


    “不用,一条过了,”她有点难为情,“余见山该不会是看见你在场,所以不敢拍了吧?”


    “你太小看他了,如果他会因为我在就不拍,那他就不叫余见山了。”


    午休还没结束,人们三三两两地捧着盒饭蹲在机器边,往嘴里扒饭,也有的累得直接倒下,裹着棉袄就地午休。


    闲着的几个见两个人进来,一口一个许董闻老师叫得起劲。


    宋彦霖抬眸,就看见她做着‘嘘’的手势,被男人揽着腰。


    他的视线在闻葭身上停留了一阵,继而转向许邵廷。


    许邵廷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就捕捉到了那道目光。他不紧不慢地掀动眼皮回视,仿佛在无声地丈量对方的底细。


    眼神比看沈知蕴还要危险几分。


    下午先开拍宋彦霖跟潘韵文的戏,是简单的过场戏,总体来说很顺利,闻葭在一旁边围观边读剧本。


    许邵廷没一直在片场待着,而是回到了房车上处理公务。


    直至傍晚,闻葭的戏份开拍了,他才踏出来。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这一场不是他跟宋彦霖或其他任何男人的戏,而是她跟潘韵文的戏。


    潘韵文在戏内饰演冯映雪的妹妹冯逐秋。


    她是新人演员,余见山不大放心,将只吸了三分之一的烟踩灭,给两人讲戏。


    用剧本指着闻葭,“这场戏的情绪,不能靠大的动作,全靠你这张脸,尤其是眼睛,我要看到你的眼神,你看逐秋,你的妹妹,你心里有爱,有舍不得,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因为她健康、她能自由走动而产生的羡慕,甚至是一丝丝的嫉妒,但这嫉妒很快又被你自己压下去,变成更深的悲哀。因为你知道不怪她,你只怪这命。所以你的眼神,要给出这个层次。现在来一遍我看看。”


    闻葭背过身去酝酿了会儿,涉及到要哭的戏,又无缘无故地想起许邵廷说的那番话。眼中不自觉地有泪。


    余见山不明所以,“眼泪是到最后一幕才流出来,你流得太早了,你再琢磨一下,呼吸也要稍微控制一下,想象用尽力气才能吸进一点点空气的那种感觉。是一种细微的感觉,让观众能替你憋得慌。”


    说完又转向潘韵文,“韵文,逐秋这个角色,戏在你身上。你是健康的那个,所以你的痛苦在于你的无能为力和你的愧疚。你看着姐姐那样,你想替她,但你替不了。你想留下,但生活推着你必须走。你的感情是外放的,但也不是嚎啕大哭。你的眼泪可以在眼眶里转,憋着,细节上如果把控好,会比眼泪更有力量。比如肢体、犹豫,你走过去想抱她又不敢用力、你要让观众感觉到那种压得你喘不过气的爱和痛苦。”


    “你们俩的交流,不在台词上,在眼神的拉扯里。一个抬眼的费力,一个低头的不忍。这种沉默里的东西,才是最能戳人的。记住,是姐妹,是至亲,有很深的羁绊和理解,所以很多话不用说出来,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他缓了口气,“我们就拍这种内在的,细微的,当然镜头语言我也会配合,明白了吗?好,去准备一下。”


    ……


    镜头缓缓推近,到了这场戏的最后一幕,没有台词。


    冯逐秋最终没有拥抱姐姐,她怕那个小心翼翼的拥抱会击碎两人最后的坚强。她只是深深看了一眼,仿佛要将姐姐的模样刻进灵魂,然后决绝地转身离开。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沉重又克制的闷响,彻底隔绝了姐妹俩的世界。


    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冯映雪一人,和窗外漫入的、缺乏温度的光线。一切挣扎与喧哗似乎都沉寂下来。


    镜头定格在冯映雪的特写。一滴泪,从她几乎无法动弹的眼角,挣扎着溢了出来,无声地滑落,留下一道冰冷的湿痕。


    仿佛是她对抗这个冻结世界的,最后一道微弱的涟漪。


    余见山早该喊‘咔’的,但是他没有,而是眯起眼睛仍旧看着监视器,把这场戏延伸到了不属于它的长度。


    两分钟之后,他感觉到自己在电影生涯上,第一次为自己的主角竖起了汗毛,才开口,喊了结束。


    他双眼早已混沌湿润。看着监视器中的女主角,他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不知道是谁跟自己说的一句话——


    闻葭是靠哭戏杀出一条路的。


    以前他不信,现在,他深信不疑。


    晚上九点,片场正式收工。


    闻葭习惯性朝剧组商务车走去,还没坐上,被许邵廷一把捞了回来,塞进那辆劳斯莱斯,径直回酒店。


    这两天她生病,他嘴上说不忍心碰她,却也只是不忍心真枪实弹地碰,手还是很畜生地不安分。


    美名其曰,“出出汗,好得快。”


    结束后,见她彻底尽兴,软绵绵地陷在被单里,他轻拍她臀,“去洗澡。”


    “抱我。”


    自从他来了之后,她变得出奇的懒,喝水要伺候、卸妆要伺候、洗澡要伺候。


    “几步路,小姐。”


    “我生病了,一步也走不了。”


    “……”


    他无语地看她一眼,“你少跟许易棠待在一起了,好的不学,耍赖的本领倒是见长。”


    这回换她好整以暇,“那你说,你小妹好的地方是什么?”


    许邵廷难得语塞,直接俯身将一.丝.不.挂的女人打横抱起,往浴室走。


    与此同时,缦嘉顶层的电梯门无声地滑开。


    最先踏出的是一只尖头细高跟。


    女人一身干练的白色掐腰西装搭配阔腿裤,黑色的大波浪卷随着步伐微微晃动。


    鞋跟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哒哒作响。


    走廊上的酒店经理看见她身影,吓得一个立正,毕恭毕敬迎上来:“许总好,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她没接话,扬扬下巴,径直问,“我哥哥在里面?”


    经理如实告知,“在的,许总。”


    许易姝一脸了然地笑了声。


    她虽然没有掌握集团的实权,但对于集团旗下的产业,有绝对的话语权。


    缦嘉作为天许旗下最突出的品牌之一,很受宠,早年被许易姝亲自跑前线经营了五年之久,版图拓展到整个亚洲之后,她才退居幕后。


    因此酒店的任何动向都在她眼皮子底下。


    缦嘉有个高层心照不宣的规则——


    每一家门店的最顶层,总有那么四五间行政套房,是一律不对顾客开放的,只供私人使用。


    她前半个月就听缦嘉的副董Andy说了,“少爷那间套房住进了个女明星。”


    她不以为然,没往深想,“许砚丞?开玩笑,他前段时间刚跟我发完誓说五年之内不谈恋爱,还女明星?”


    Andy:“是大少爷。”


    许易姝咂舌,“…大哥好样的。”


    她原本准备亲自来拜访一下这位大嫂的,转念一想,许邵廷不在,未免唐突,于是按捺下来。


    直至昨天,又听见Andy前来汇报,说大少爷本人住进来了。


    这下她是一刻也等不了,常驻香港的她,当即飞回内地,准备一次性拜访大哥大嫂。一举两得。


    她风风火火地按响门铃,等了半分钟,门才被男人打开。


    许邵廷手搭着门框,慵懒地站着,兄妹俩近半年没见,他没一点意外的神色。


    “晚上好。”


    他高大的身形几乎挡住了室内的所有春光。


    “晚…”许易姝上下打量他一眼。


    明明领子端正、袖口整齐、西装裤笔挺,是一副正经的模样,却让她有点分辨不出,到底是衣冠楚楚,还是衣冠禽兽。


    眉宇间透出的慵懒让她直觉判断出,大哥刚刚绝对没干好事。


    她下意识地往门内望了一眼,“我是不是来的时机不大对?”


    “没有。”


    “那你刚刚在做什么?这么久才来开门。”


    “洗澡。”


    许易姝再次打量他一眼,衬衫领子不仅整齐,连扣子也没解一颗,“….洗澡?”


    许邵廷面不改色,“我没说是给自己洗。”


    许易姝秒懂,但还是得装,“嫂子也在?”


    “少装。”他睨她,“你过来什么事?”


    她清清嗓子,“来视察。”


    “你放着香港不管,飞云港来视察?如果我没记错,你上一次来还是六年前。”许邵廷泰然自若地抱起手臂,往门框上倚,“这里不是Andy管着?”


    “……”


    许易姝被噎一下,放轻声音,“我来拜访嫂子。”


    许邵廷回头往里面望了一眼,“今天不方便,过段时间让你们正式见面。”


    她不怀好意地笑,“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提了结婚的程度。”


    许易姝:“……?”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重磅消息,就听见浴室传出一道轻柔的女声,带着浓重的撒娇意味,“我没拖鞋,你来抱我…”


    她以为又是哪个经理来往房间送东西,早就送完就走了,所以喊得毫不顾忌。


    许邵廷没想到闻葭会出声,难得地顿了会儿,等反应过来,刚要关门赶客,可惜晚了一步。


    身后已经传来女人从浴缸里带水踏出的动静。


    也许是等不及,她自己先出来了。


    许易姝下意识地望去,看见一个包裹着浴巾的女人。


    头发湿漉漉,只是远远看着,也挡不住那张脸的明艳。


    暴露在外面的肩膀骨感而不嶙峋,皮肤白皙晃眼,一截小腿修长而纤细,哪怕是被简单的布料覆盖着,也没遮住姣好的身材曲线。


    简直是,从头完美到脚踝。


    缦嘉代言人每年一换,她签下的明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直到此刻,她才觉得,不止普通人跟明星有壁,明星跟明星之间…壁垒更是厚。


    闻葭边走边轻声抱怨,“床单是不是要换一下,我不要睡湿…”还没说完,余光瞥见门口似乎还有个人的身影,才把目光投过去,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在她发出惊呼声之前,许邵廷已经先行用手掌盖住了许易姝的双眼。


    淡定地安抚她,“我妹妹。”


    闻葭简直要晕倒在地,但她不敢晕,立马走到床上,把自己塞进被窝,“你的两个妹妹的出场方式…为什么都这么特别…?!”


    许易姝不愧是精明的主,人见到了,开始认错了,“看来今天来的时机不是很对,代我向嫂子问好。”


    她转身要走,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清清嗓子,“今晚要不要我派两名保洁驻守在你门口?”


    许邵廷哼笑一声,“怎么?”


    许易姝耐人寻味地向他眨眨眼,


    “换床单。”《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