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许邵廷送走许易姝,回到床边,就看见闻葭把自己裹成个粽子的模样。
“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声,我以为你早就进来了。”
她脸颊泛着潮.红,不知是被浴室热气氤氲的,还是什么。
“没什么,”他语气温和,“她不是什么外人,也早就知道你了,今天不见,以后也会见。”
“她是只知道有我的存在,还是知道我是谁?”
“都知道。”他像是想起什么,笑了声,“其实,她是除了我母亲之外,最早知道你的人。”
“为什么?”
“你之前因为沈知蕴的事生气的时候,我请教过她一些问题。”
“我因为沈知蕴生气,”她没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请教她?”
他长腿一曲,俯身靠近她,声音缓而沉,似乎在讨伐,“我问她,女孩子不接电话,是什么意思?不回消息,又是什么意思?”
他一提那件事,无形的压迫感就漫开,闻葭心虚得要命,“你不准翻我旧账。”
她把头埋他怀里,闷声说:“这下我在她眼里形象全毁了,又闹脾气,又出丑。”
许邵廷掀开被子,意味深长地垂眸看了一眼,“不会,很美。”
“流氓,混蛋。”
他轻笑,“好了,现在我母亲,两个妹妹,你都见过了,父亲,你也算见过了,还剩一个弟弟没见过,准备什么时候跟我回去见他一面?”
“会不会太快?”
“不会,”他看透她的顾虑,“只是以女朋友的身份见一面,他们对于我恋爱这件事,很新奇。”
确实是很新奇。
门外,许易姝还没从自己刚才看到的场面中回过神来,手指已经下意识点开了手机里的三人群。
这个群是许易棠混进剧组第一天就建立的,专门用来做她的情报汇报工作。聊天记录往上一翻,全是不能入她大哥的眼的内容。
许易姝:「你们猜我见到谁了」
许易棠:「大嫂?」
许砚丞:「大嫂?!凭什么?连许博征都见过了,现在全家就我没见过了?」
许易棠:「你见面的时候什么都不要说,只需要一个劲地叫嫂子就好,大哥会给一大大大笔改口费」
许易姝:「你叫过嫂子了?你暴露了?」
许易棠在屏幕这边嘿嘿两声:「间谍任务失败,被逮个正着,尴尬死了…」
许易姝扶额:「我刚刚见的时候其实也很尴尬,希望二哥你能跟她正常见面」
「不对,应该是你要正常一点,跟她见面」
许砚丞不理他妹妹的吐槽,径直问:「跟沈知蕴比起来怎么样?」
许易姝:「完全两个ype」
许易棠:「完全两个ype」
许易姝说完又补充一句:「不过我感觉大哥肯定是栽了,他之前来问过我,女孩子不回消息,不接电话,连面都不肯见是什么意思」
许易棠:「?什么?!他也来问过我!」-
许邵廷把公司这段时间要见的客户全推了,在云港待了将近一个礼拜。
只不过他极少去片场,大多时间都在酒店套房内处理公务。
这些天闻葭被他周全地照顾着,感冒发烧痊愈得很快,见她好全了,他才准备启程回霖州。
正式返程之前,傍晚六点,他到片场去了一趟。
恰好闻葭在房车里跟于凯晴许易棠一起聊天,他走过去把她抱起,放在自己腿上,两个人后背贴胸膛地坐着。
“凯晴,先带她出去。”他吩咐。
于凯晴得令,一个利落地动作,攥住许易棠手腕,把小姑娘薅下了房车。
许邵廷从后面环住她的腰,摩挲着她皮肤,有点爱不释手,开始疼爱地吻她脸颊,“今天怎么这么早收工?”
她整个身体被男人嵌在怀里,“晚上余见山要带我去饭局呢。”
“饭局?”他蹙眉,“什么饭局?”
“余见山跟苏见芸又合作了一部剧本,已经有制片公司拿下了,他想定我当女主,但还没定数,所以要带我去见见那部剧的制片人投资方什么的。”
“没定数?那你想演么?想演我投一点。”
闻葭笑着去蹭他下巴,“又让我带资进组?”
“余见山选定你,我只是想帮你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当然,如果你想自己争取,我也会尊重你,你决定。”
“我当然是想演的,但是不急,目前只是把本子卖出去了,变数还很多,到时候再决定也不迟的。”
“听你的,”许邵廷点头,问:“还有其他人么?”
“目前女一定了我,女二暂定潘韵文,男一余见山在…宋彦霖跟覃嘉文之间纠结,他说宋彦霖演技更胜一筹,但是覃嘉文形象更符合那个男主角。我看他老人家想把整个班底都直接搬过去。”
许邵廷笑一声,语气有点冷,“他倒是客观。”
闻葭觉得不对劲,“你不会不让我演吧?”
“演,让你演,”他沉默,半晌没说话,似在思索,再开口,“如果宋彦霖还是男主,我派保镖去好不好?”
“……”
“没那么夸张,你实在不放心,不如来片场探班。比起保镖,我更想看见你。”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搂住他脖子,主动亲了亲他。
许邵廷被她的甜言蜜语哄得满意,“要不要我陪你去?宝贝。”
“什么?”
“饭局。”
“你不是要回霖州么?”
“可以明天回。”
“还是算了,你一去,到时候满桌人都只看你眼色,有失公平。”
“他们也许不认识我。”
她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不认识你,但是认识你的气场。”
“……”
“好啦,”她开始本末倒置地安慰起他来,“你公司忙,先回霖州吧,不会有问题的。”
闻言,许邵廷眸色沉了沉,眼底似乎凝着不放心的痕迹。
两个人在房车里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到七点,许邵廷才离开片场。
余见山带着自己的三位得意门生坐进商务车。
覃嘉文左右看了看,“彦霖哥不来么?”
“他还有一条没拍完,我们先去,我让知蕴在现场。”
饭局安排在一个中式饭店,包间幽雅静谧,别具一格。
他们推开门时,人都已经到齐,但包间宽敞,席位并未坐满。
余见山在主座旁边的那张椅子上入了席,为自己的迟到简单地道了几句歉,继而把自己带来的三个人介绍了一番。
坐在主座的是投资方胡柏印,一个圆脸中年男人,见人先带三分笑。余见山跟他握了下手,又跟他身旁的男人寒暄,“赵制片,有段时间不见了。”
闻葭他们是被余见山带来的,这些开场寒暄轮不到她们,她便静静地听着,看着。
垂眸瞥一眼,许邵廷来了条新消息:
「少喝酒,有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赵制片讲究效率,简单的开场白之后,直奔主题。
“我跟老余是老熟人,就不绕弯子了。这次的本子,苏编剧写得扎实,老余也倾注了心血,我们公司是很有信心的。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见见各位主演,也听听大家的想法。胡总也是很重视,特意从北京赶过来。”
胡柏印圆脸上堆起更深的褶子,“好本子难求,好团队更是可遇不可求。余导的班底,我是放心的。”他目光扫过余见山带来的三个演员,在闻葭跟潘韵文身上停了几秒,“如果没猜错,闻小姐应当是一番?”
余见山颔首,“想这么定。”
胡柏印呵呵笑一声,“闻小姐比屏幕上看着更清丽脱俗,余导眼光毒辣,你确实很有女主角那种…外柔内刚的气质。”
闻葭得体地微笑颔首,“胡总过奖了。”
余见山适时接话,“她悟性蛮高,肯下功夫,这个角色交给她,我放心。”
服务生开始上菜,气氛逐渐热络起来。几轮敬酒过后,话题逐渐偏离剧本,往人身上走。
胡柏印跟余见山干了一口,又满上,把酒杯伸向闻葭。
“闻小姐,余导这部新戏,女一番,重头戏啊,压力应该不小?来,我看好你,我先敬你一杯,预祝合作顺利!”他不由分说就将闻葭面前的小酒杯斟满白的,“这杯你得干了,不干,就是不给我面子。”
他一说话,包间安静几分,众人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闻葭看着他眼尾的褶皱,蓦地想起车上余见山说这个胡柏印也算半个制片人,年轻时在片场给导演打伞搬凳子起家,到现在,无数人捧着本子求他看一眼。人高傲,势利眼,今天能夸你是天仙,明天就能说你不符合市场定位,要是没按照他规矩来,他立马能换一桌人继续挑。
男人都这样,有了点身份地位,就喜欢彰显,不是在话里,就是在酒里,尤其爱在女人身上找存在感。这饭局,除了他们三个主演,其余都是决策层。
这杯酒,是试探,也是下马威。
余见山在桌子底下拍了拍闻葭,示意她回绝,不用喝。
闻葭微笑着端起酒杯,“胡总,我酒量浅,怕扫了您的兴。”
“诶,这话不对,”胡柏印身体往后一靠,摆出训话的姿态,“这圈子里,酒量都是练出来的。不会喝,怎么放开演戏?怎么跟各位老师前辈交流感情?余导,你说是不是?”
他笑着把问题抛给余见山,眼神却逼视着闻葭。
余见山笑两声打圆场,“这样,胡总,闻葭呢,是我选的人,我带来的,这酒应该我替她喝不是…”
话没说完,被打断,胡柏印手指点着桌面,笃笃作响,“闻小姐,我是个直性子,就看个态度。这杯酒,你喝了,女一番的事,我这边就算点头了,如何?”
包间静默了一息。
潘韵文和覃嘉文交换了个眼神,面色都有些紧绷,后者刚要起身挡下,被闻葭拦住了。
这酒谁来喝都不行,这杯不喝,只有后面的无数杯在等她。
想清楚这一点,她冲覃嘉文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继而拿起斟满酒的酒杯,跟胡柏印的碰了碰,一口饮光了。
辛辣的液体从闻葭喉咙一路到胃里,烧得她皱眉。
胡柏印见她喝得干脆,脸上笑意才真切几分,点了点头。
又过三巡,能挡的,都被余见山跟覃嘉文帮她挡了回去,挡不回去的,她硬着头皮喝了。
不至于醉,但胃里翻搅,她跟余见山打了个招呼,趁着间隙除了包厢门,逃到洗手间。
这种酒局她经历不少,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地喝,到后来学聪明了,中途偷闲,少喝一杯是一杯。
在外面待了约莫二十分钟,原本想径直折回包间,走到一半,又想起胡柏印那张堆满褶子的脸,她停下脚步。
胃里的灼烧感还未散去,喉咙也干得发紧。她忽然觉得特别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里某个地方,像被什么东西坠着,一直往下沉。
她迟疑着摸出手机给许邵廷打电话。
她现在确实很需要他。
只不过,电话打出去,机械音响了好久都没被接通,她间隔了数分钟,又打了一通,毫无回应。
或许他是在忙,或许他没听见,她找理由自我安慰,转战微信。
然而十余条消息过去了,仍旧石沉大海。
她最后看一眼时间,想着他应当已经在飞机上了,尽管在她的意料内,可心里还是有份莫名其妙的委屈。
眼看在外面待得久了,再不回去有点不得体。也顾不得什么委屈不委屈,她踱到包间门口,把自己哄好了,去推门。
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一道灼热的目光投向她,她循着回望过去。
脚步顿时滞住。
原本应该出现在飞机上,或者出现在电话另一端的男人,就这么直白地坐在桌边,被人敬着酒。
一时间,呼吸、眨眼,她全忘了。
好在包间喧嚣不减,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许邵廷跟她对视着,很细微地朝她摇了摇头。
闻葭回过神,看懂他的意思。
他要她假装不认识他。
胡柏印性子傲,又是东家,见闻葭离席这么久,心中不快,开始摆架子。
刁难她的同时也没忘向许邵廷献殷勤。
“闻小姐,这位,天许集团的许董,可是真正点石成金的人物。你表现得好,让许董满意了,还怕以后没有好资源找上门?来,这杯酒,你可得敬许董,好好表现一下…”
话没说完,被许邵廷截断,“闻小姐是余导亲自选定的演员,她的专业能力就是最好的表现。这杯酒,没有必要。”
胡柏印已有醉意,笑容挂不住。他混迹这个圈子大半辈子,靠的就是察言观色和一套自以为是的酒桌文化。
此刻被当众驳了面子,不敢直接对许邵廷发作,又不甘忍下,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席间扫了一圈,最终又落回到闻葭身上。
“闻葭啊,”他刻意拖长了调子,“余导捧你,是你的造化。可咱们这行,女演员能不能出头,戏好不好啊,顶多占三成。
剩下的七成,得看你会不会做人,懂不懂怎么让关键人物高兴。贵人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你少奋斗十年。”
他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她脸上和身上打量,“光漂亮没用,得懂事。许董不让你喝酒,是风度,但你不能真就坐着不动了,这桌上的茶壶是摆设吗?在场的,哪位不值得你主动敬一杯?我这个做东的,连跟你喝杯酒的面子都没有?”
闻葭轻轻放下筷子,笑了笑:“胡总,听您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余导说的,演员最重要的是有骨头,站得住。如果骨头太软,再好的戏也撑不起来。”
她端起茶杯,却不急着喝,“至于敬茶,我确实该敬。不过不是敬您说的那些,而是敬余导的知遇之恩,敬在座各位老师的专业指导。毕竟,”她微微一笑,“我们这行,靠本事吃饭才能长久,您说是不是?”
她话里有话,不卑不亢。
胡柏印被她这番软中带刺的话噎了一下,笑容全无,正要发作,却见闻葭已经从容地喝完了那小杯茶,向他示意。
他面朝着闻葭,没看见身后许邵廷缓缓抬头,眯了眯眼,脸色愈发的黑沉危险。
气氛凝滞,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不敢再动。
胡柏□□里堵得慌,喝醉了,骨子里那点劣根性也无处遁形,把那套性别言论搬上台面,
“男演员得有骨头不错,女人嘛,就得发挥女人的优势,身段放软一点,嘴甜一点,比什么演技都强。这点绕指柔的基本功没有,余导就算把你捧上天,路也走不长。”
他从底层爬上来,财富跟上了,认知还没跟上,几乎撕下了所有伪装,将潜规则和物化女人那套狭隘思想赤裸摊开。
潘韵文和覃嘉文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余见山眉头紧锁,刚要开口阻止,许邵廷的声音先出了。
“胡总。”
余见山瞬时心里一松。
“许董,您说。”胡柏印语气殷切得很。
许邵廷没去看他,而是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走到他身旁,从容斟满酒,语调平静得像是老友交谈:
“你不知道闻小姐是我女朋友,不怪你。”
“什…”胡柏印满脸浑浊的酒态瞬时消失不见,手中的酒杯微乎其微地抖了抖,被许邵廷修长手指稳住。
“慌什么?”他轻哂一声,继而看向他,一字一顿,“你似乎很擅长教人做事?尤其是教女人敬酒?”
没等回答,他用酒杯跟胡柏印的相碰。
欣赏着对方近乎惊恐的神态,许邵廷倾身,凑到他耳边,音量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她给你敬酒?”
整个包间霎时死寂,落针可闻。
许邵廷盯回举杯无措的胡柏印,后者嘴巴微张着,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在满桌人震惊的注视下,许邵廷倾了倾手腕,将杯中那满溢的酒液,不急不缓地、近乎庄重地,洒落在了胡柏印脚边的地面上。
边洒,边抬眸盯着他僵在脸上的表情,唇边挂着一点玩味的淡笑,眼底却是极致的寒意。
动作太过优雅,让这充满侮辱意味的举动,蒙上了一层不容置喙的意味。
酒水溅湿了昂贵的地毯。
留下一条‘一’字印记。
“胡总,这么喜欢被敬酒,”他淡淡开口,“这杯,敬你。”
有几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瞳孔猛地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样的敬酒方式,他们只在祭奠的仪式上见过-
闻葭被许邵廷先行带离了包间。直至上了车,她都没敢先开口说话。
上一回见他这样,还是在游轮上,气场太冰冷峻厉,周遭空气仿佛都被他的低气压冻住。
她仰头,用脑袋去蹭他下巴。
直到感受到他发丝的触感,他气场才稍稍缓和。
他搂过她,亲亲她发顶,“吓到你了?”
她点点头,声线很轻柔,“是余见山告诉你的,对不对?”
“嗯,”他抚着她的背,“还好他跟我说了。”
余见山本就厌烦酒桌文化,见胡柏印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并且只逮着女演员薅,在闻葭喝了第三杯的时候,当机立断给许邵廷发了条消息。
司机去机场的路开到一半,被他命令返回,油门踩到底的速度,赶到了。
这一帮人看见许邵廷的脸,有的不知道他是谁,倒是余见山一句,“天许集团的董事,许董,我拉拢的另一个投资。”
众人才明了。
许邵廷是迟来的,又是新来的,不合酒桌礼仪,但碍于他这个名字,包括胡柏印这个东家在内,也没人敢有任何不满。
人人脸上都印上了笑,纷纷朝他敬酒。
闻葭后知后觉地委屈,“其实我也跟你说了,刚刚我溜出去打你电话了,你不接,发消息,你也不回,我发了好多好多…”
“那个时候我已经在里面了,下车太匆忙,手机也没带。”
他几乎是慌了神地往包间赶。到了,却不见她身影,还是余见山一个眼神,才让他安心。
闻葭依偎在他臂弯间,听着他解释,愈发的委屈。
“对不起。”他吻一吻她,“如果我没来,你准备怎么办?”
他其实有点后怕,哪怕只是一小杯酒,他也不愿因为自己的一点疏忽,让她独自面对任何的不适。
“你不来,我就把酒,泼他脸上。”她义正严辞。
许邵廷顿住,笑了声,语调中有一点欣慰,夸奖她,“做得好。”
“你是不是想过会有这种情况,所以问要不要陪我来饭局?”
“嗯,去机场的路上也很不放心你,”他点她鼻尖,“以后有任何情况,都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知道么?”
闻葭在她怀里乖顺地点头。
许邵廷搂着她,转头看向窗外,瞳孔中浮现一丝笑意。
终于不那么倔强,要强,肯打电话求助他了。
与此同时。
霖州云玺湾许宅,远离市中心,占地面积七千余平,白日不见喧嚣,进入夜晚,更是静谧。
许博征坐在书房内,一字未发,显然是在压着一股怒火——
他刚从馥山大道回来,却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不用想也知道,他这个逆子,又隔三差五地跑去找女人去了。
管家杨伯进来禀报,“问过了,少爷原本计划今晚回来的,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许博征鼻尖溢出一声哼,第二次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被女人绊住了。
“他在云港待了多久?”
杨伯冷汗也下来了,“一个…一个礼拜。”
许博征把管家打发走,继而拨了通电话出去。
被接得很快。
“伯父?”沈知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许邵廷的航班被耽误,只好在次日清晨再离开。
闻葭九点上戏,清晨五点半,她感受到自己枕着的手臂被抽离,继而额头上一个吻,立刻逼自己睁开眼,把男人拉住。
思绪只清醒了百分之一,就下意识地嘟囔,“我要送你去机场…”
“听话,再睡会儿。”
闻葭发出一个不情愿的单音节,搂住他腰,“我要去…”
车上她根本舍不得补觉,一心缠着许邵廷说话。
“戏还有多久拍完?”他问。
“早着呢,但是这个速度对余见山来说都算快的了…”
他点一点头,“马上过新年,剧组有假期么?”
“难讲。”
许邵廷看她无奈的表情,笑一声,“要么我跟余见山打个招呼,小除夕我来接你回霖州过?”
“小除夕?”
“嗯,小除夕弟弟妹妹会来庄园。”
“为什么不除夕来接我?”话问完了,她才意识到什么,“除夕你要去你父母那,对不对?”
他‘嗯’了声,顿一顿,问:
“那你愿意见见我父母么?”
第57章
余见山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只要拍不死,就往死里拍。尤其临到年关,整个剧组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大部分电影人都很敬业地坚守在岗位上,但也有零星几个请假离组,导致人心异常浮躁。
几十上百号工作人员在影视城内没日没夜地鏖战了整一个礼拜,终于接近新年。
余见山原本连半日假期都吝于施舍,最后还是林仲远磨破了嘴皮,才讨来三天假期。
工作人员一听,也没什么高兴的表情,因为他们知道,他的三天假期,不过就是连着三天能早收工罢了。
小除夕这天,下午两点,许邵廷的车便停在了影视城门口。
闻葭一开始计划自己飞回霖州,只不过某人想见她想得很紧,也不舍得让她自己挤飞机,特地飞了一趟,亲自来接。
下午四点,余见山一声‘咔’,闻葭换掉戏服,连妆都来不及卸,匆匆往影视城门口跑。
她刻意绕到许邵廷那侧,拉开车门便径直坐进他怀里,身子还没稳定,手臂就已环上他的脖颈,找他的唇,索要吻。
他顺势将她牢牢箍住,回应得比她更急切。密闭的车内响起细微而缠绵的水声。
吮够了她莹润的唇,他长驱直入,开始玩弄起她的唇舌,闻葭全然没有抵抗的意思,被迫仰着头,承受这场带着些许掠夺意味的亲昵。
一种被需要与被填满的感觉,在两人之间疯狂滋长,让他们几乎都当场失去理智。
太不正常了,只是一个礼拜不见,两个人都想对方想得发疯,在车里等她的时间里,他连讲电话都心不在焉,她再不来,他恐怕真要直接去片场堵人。
挡板升着,前面司机眼观鼻鼻观心,静候了数分钟没等来开车的命令,识趣地下车回避片刻,才被吩咐出发机场。
她被吻得缺氧头晕,车都开起来了,才觉得稍稍不对劲,“要不要先去买点礼物送给他们?我忙忘了。”
“放心,”他淡定安抚她,“礼物我替你送过了,你人过去,他们就很开心。”
两小时航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抵达庄园时,时间刚好晚上七点整。
佣人还没有将晚餐备好,许邵廷径直将她打横抱起,踏上旋转楼梯。
但没去卧室,而是,去了书房。
他把她抱到宽大的办公桌上,两个人身体贴得很紧。这姿势太暧昧。
“在书房…?”她手心抵着他胸膛,语气犹疑。
“……”
“你到底在想什么?”许邵廷发笑,“我又不是整天没事情做,满脑子只有那种事情的男人。”
闻葭不服气地嘟囔一声,“你最好是…”
他松开她,“我还有事没处理完,你先自己玩一会儿?”
语气仿佛在哄小孩子。
新年也要处理的事情,她识趣地没细问,从他怀里滑下来。
这是她第二次来他的书房。
第一次来时,两个人只是为了签冷冰冰的合同,快到让她没有机会好好参观。
书房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她又舍不得离开他,只能欣赏他墙上的名画、字帖,氛围沉静典雅,却也无趣。
最后拿起桌上的一只陶瓷摆件端详。
指尖一滑差点掉地上,还好她仓促间眼疾手快地稳住。
“这个要是摔碎了,我赔得起么?”
许邵廷抬眸看一眼,“一点五个亿。”
闻葭握着摆件的手指瞬间收紧,“多少?”
“…十五万。”
“你摆了一点五个亿在桌上…?”
“它好看,寓意也好,就放这了。”
许邵廷看她小心翼翼的反应,觉得有趣,“你慌什么?真摔了,我就把合同撕了,你赔得起。”
早在他说出一点五个亿的那个瞬间,闻葭就把这烫手山芋原模原样地放回了桌上。这屋子里的东西瞬间跟涨了刺一般,让她碰也不敢碰。
可怜她没地方待,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回他腿上。
许邵廷没理她,任由她坐着,一派从容地凝眸在文件上。
见他全然不受影响,闻葭眯了眯眼,有些挫败,一股说不清的好胜心冒了出来。纤细手指缓缓往上,开始去摸他下巴。
男人依旧无动于衷。
她在心里哼笑一声,不服输,继而去勾扯他领带,把端正饱满的温莎结扯得松散不堪。
他也纵容她。
最后一次,她开始解他衬衫扣子,还没完全解开,
下一秒,
‘啪’地一声清脆响,许邵廷把文件夹一合,往桌上丢。
利落地扯下那根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领带,搭在她手上,他动作慢条斯理,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指尖捏着领带两端绕过她纤细的手腕,极其优雅。
打了一个完美又漂亮的禁锢结。
闻葭双手被并在一起,撑在他胸前,动弹不得,仰头去看他,眼中泛着水光,唇角却笑着。
又是她一贯的明艳笑容,但在此刻,显得非常挑衅…却又有点让步的意思。
他实在好奇她一张脸上是怎么同时出现求饶跟得意两种表情的,脑海中简直生出了无数个畜生的念头。
他一手包裹住她被绑起来的两只手腕,强迫她靠近自己,另一手,捏住她下巴,死命吻她。
带着惩罚的性质。
“你想在书房,我也不是不可以。”
她还真的仔细思考了片刻,风情万种地笑,“万一被弟弟妹妹们撞见怎么办?他们应该想象不到,自己大哥也会做那种事吧?”
他额头抵着她,书房被荷尔蒙点起火,瞬间升温。
“做什么事?”
见她不回答,他又一次逼问,“嗯?说清楚,做什么事?”
闻葭嘴角笑意更深,却咬起唇,“爱。”
许邵廷深深地吸了口气,把脸放进她锁骨间,仿佛在忍耐着什么欲望,缓了缓,转而偏头吻她脖颈。
是很不寻常的力度,是绝对会留下印记的力度。
她吓死了,开始抵抗,“不可以!!许邵廷!我还得拍戏!!”
许邵廷慢慢悠悠地‘噢’一声,点点头,仿佛恍然大悟,“怎么现在知道着急了?刚才的胆子呢?”
吻债吻偿,她亲他,主动示弱,“错了,我错了。”
他凝视着怀中的人,心里有种罕见的茫然,面对她,总觉得自己见识得太少,不知道其他女人是不是都跟她一样?有本事又不负责,撩拨的时候热烈大胆,抽身的时候干脆利落,管自己拍拍屁股走人。
他低低地笑了声,终究仁慈地放过了她的脖颈,没留下任何印记。
“他们还有多久到?”闻葭声音发紧,一想到可能被人看见自己这副被束缚的模样,就忍不住挣扎起来。
“急什么,”许邵廷非但不帮她解领带,反而将她更紧地按进怀里,“没那么快,再亲一会儿。”
书房里的两个人谁都没猜到,就在这亲密低喃的同时,两辆打着嚣张车灯的轿跑正驶过岗亭,照亮庄园正门。
前车下来一男一女,许易棠俏皮地对管家比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我哥哥呢?”
“在书房,小姐。”
她挽住许砚丞的手臂,做贼一样地往二楼走。
许易姝慢他们一拍,悠哉悠哉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把车钥匙抛给管家,跟上他们的步伐。
直到走到了二楼,她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鬼鬼祟祟——
那二位祖宗正一左一右贴在书房门上,只用手势交流,因为他们的耳朵,都用来听书房内的动静了。
许易姝放轻步伐靠近,假装加入这场窥探,暗处里却伸出一只罪恶的手,猛地按下门把手:
“走你。”
说完,眼疾手快地环住自己小妹的腰,把她往回扯。
门没锁,许砚丞一个猝不及防,往里面冲去。
书房内,闻葭正坐在许邵廷腿上,跟他吻得难舍难分,两个人的领口都凌乱地敞开,他的手掌还在她某处胡作非为着。
幸而她背对着门,只让闯入者瞥见一个模糊背影。
门口顿时响起两道清晰的抽气声。
真是救命了!许易姝简直头皮发麻,打死她也想不到,一贯沉稳的哥哥会在书房这种禁地跟女朋友七荤八素!
她当机立断,硬着头皮拉上许易棠,火速逃离了现场,把自己摘到局外。
闻葭被惊得浑身一颤,回头望。
便见一个穿着拉夫劳伦夹克衫的年轻男人立在门口。
她定睛一瞧。
相当亮眼出众的外貌。他的身形、眉眼,轮廓都与许邵廷有几分的相似,但两个人的气质却迥异。
比起他,他大哥显然多了些深沉、沉稳。
许邵廷被打扰了好事,有些不耐,敛着眉去看他。
许砚丞倒是很快镇定下来,非但不窘,反而大大方方地朝闻葭咧嘴一笑:“嫂子好!”
恰逢晚餐被准备好,佣人跑到书房来告知,许砚丞趁着机会,转身溜得比风还快。
闻葭干笑了两声,回头看向许邵廷,一字一顿,
“你们许家人的出场方式…都、这、么、特、别、吗?”
许邵廷摇头笑一笑,将领带抽了,等她手腕的勒痕消失,牵着她下楼。
餐桌边,三个人坐了将近十分钟,才见大哥大嫂姗姗来迟。尽管他们都以千奇百怪的方式跟闻葭打过了照面,但直到此刻为止,才算得上是正式见面。
三双眼睛齐齐地看向她。
许易棠声音甜,兴致高:“嫂子好。”
许易姝声线稳,够大方:“嫂子好。”
许砚丞握拳轻咳,面带歉意,“不好意思嫂子,刚才唐突了。”
闻葭生平第一次被这么郑重地叫嫂子,实在不太习惯,“你们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亲切点。”
“好的,嫂子。”三个人异口同声。
“……”
许邵廷附在她耳边,“他们三个难得有机会叫嫂子,觉得新奇,不如试试习惯?”
这个理由倒让她接受得很快,她莞尔一笑,“就叫嫂子。”
落了座,许易姝把管家招至身边,低声吩咐几句,后者出了门,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三个精致的奢侈品袋子。
她拿过,递给闻葭,“我们的一点小心意,嫂子你收下,晚点再拆。”
闻葭道了谢,也不扭捏,落落大方地接过。
佣人将所有菜都上齐了,一桌人边吃边聊了一阵,气氛渐暖,许易姝给五只高脚杯里都倒满红酒,举起,“今天小除夕,也是第一次跟嫂子正式见面,我们一家人平时各忙各的,今天难得聚在一起,我先敬大哥大嫂一杯,祝你们感情长长久久,幸福美满!”
说完,郑重地跟对面的两个人碰了碰杯。
她诚意很足地喝光,等另外两个敬好了酒,一刻也等不了地问:“你们两个准备得怎么样了?”
“准备什么?”
“结婚啊,”许易姝不明所以地看向许邵廷,“大哥说,他跟你提了结婚?”
餐厅瞬间静默。
许易棠跟她二哥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两声惊呼:“真的假的?!?!”
许邵廷搭着手,沉默一息,他倒没想过那句话能让许易姝记到现在。
“你们要结婚的话,是不是会选择隐婚?”许砚丞老神在在,比两位当事人还关心,说完,又想起什么,“不对,好像行不通。”
许邵廷意味深长地接话:“隐不了,股东的婚姻状况要公开。”
“真要结?!进展这么快?”许易棠咂舌,戳戳身旁的大姐,“妹妹可以当伴娘么?”
许易姝汗颜:“…我也没结过婚,不知道。”
闻葭被他们一人一句迷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地去看许邵廷。
他清清嗓子,在她耳边,“我确实跟你提过。”
说完又朝向讨论得热烈的弟妹,“好了,停住。这件事还早,你们回去,先不要在爸妈面前提。”
见三个人了然地点头,他还是没放心,强调:“尤其许博征。”
怕什么来什么,这句话说完,管家小跑着进餐厅,小声地禀报,“少爷,董事长来了。”
话音落,餐厅发出一阵丁零当啷响——
闻葭拿餐叉的手瞬时顿住。
两姐妹忙不迭地站起身,准备往门口迎。
许砚丞吓得酒杯都洒了,手忙脚乱地扶稳。
“到哪了?”许邵廷语气冷静。
“车子刚过岗亭。”
许砚丞、许易姝、许易棠,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闻葭身上。
“我…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她话语在征求意见,臀部已经很诚实地离开了座椅。
却被许邵廷一把按住,“不如趁机会见见。”
“我不敢…”
一想起许博征的声音跟脸,闻葭就快要哭出来,挣脱开男人的手,二话不说地往旋转楼梯跑,闪身躲进了主卧。
房门落锁的一瞬间,许博征的车子恰好稳稳停在庄园门口。
他这次没有摆派头,下了车,径直往门里迈步。
“爸爸。”许邵廷率先出声。
许博征背着手,眯着眼,探究了一番餐桌边的四个人,每年小除夕,他们会来庄园聚餐,他是知道的。
只不过,今年的气氛为什么显得这么特殊且凝固?四个人之中,有三个人站得很不自在,仿佛一切美好的平静都因为他的到来而打破。
他目光微移,捕捉到餐桌上的第五只高脚杯。
这举动没能逃过他敏锐的小儿子。许砚丞把那杯子往自己的位置上揽,干笑:
“今天小除夕,高兴,我一个人喝两杯。”
许邵廷:“……”
许易姝:“……”
许易棠:“……”
许博征轻哼了声,没说话,再移目光。他眼睛向来尖,所以沙发上那只女包,又一次可怜地没逃过他的视线。
许易棠最受宠爱,也最不怕他,眼疾手快地走过去把包抱进自己怀里,撒谎不眨眼:
“daddy,这我的包!”
许邵廷:“……”
许易姝:“……”
许砚丞:“……”
全家大概只有她敢这么在许博征面前撒谎,他没追究,只是又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了餐桌边那堆高调晃眼的礼物上。
它可以是四个、五个,但绝对不能是刚好三个。
许易姝很有眼力见地笑两声:
“这些都是大哥送给我的新年礼物,爸爸。”
许邵廷:“……”
许易棠:“……”
许砚丞:“……”
许博征将他们这番拙劣的表演尽收眼底,却并未戳穿,末了,才把目光放在了自己长子身上,是他最惯常使用的审视目光。
审视完,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只不过这点头并非是肯定、赞许,而是一种彻底的看透。
他说出了进入庄园以来的第一句话,“书房!”
话毕,头也不回地往二楼走去。
许邵廷没立刻动身,刻意等了五分钟,才往楼梯走。
许易姝看着他背影,有种大战一触即发的感觉,忧心忡忡,“哥哥,过新年,不要吵架。”
许邵廷安抚地摆摆手。
许博征早就大马金刀地坐在书桌前了,一张脸板着,听见许邵廷的脚步声,“门别关,开着。”
许邵廷笑一声,没听他的,把门虚掩,“是为了故意让她听见么?”
见他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许博征心头邪火噌地窜起,逼视他,“三番五次往家里带?你来真的?还是玩玩?”
“来真的。”
“女明星?还是女秘书?”
许博征是越老越会装傻。只不过许邵廷心知肚明,这并非是为了缓解气氛,而是为了听他亲自承认。
“您上次见过的那位,叫闻葭,是个演员,”
“为了她,瑞士中国两地跑?”许博征气不打一处来,“在云港待一个礼拜,公司也不管?”
“公司天天都在管。”
许博征额角青筋隐现,“你觉得你自己现在脑子清醒吗?!”
“您总不能因为我爱了个人,就说我脑子不清醒,”许邵廷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这样的道理。”
许博征被气笑,发出一声轻嗤,目光顿在桌上。
他仿佛早有准备,捏起那根被拆散的领带,一本正经地提到他眼前,晃了晃:
“清醒吗?”
“……”
他几乎都能想象自己这个逆子在书房跟女人干了什么!!
光是想想就能把他给怄死。
书房内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半晌,他抛开领带。
“你喜欢她什么?漂亮?”许博征扬声,言语间带点上位者的讽刺,“她是漂亮,但这世界上漂亮的女人到处都是,你应该把眼界放宽一点,总不能因为她会演几出戏,在镜头前掉几滴眼泪,你就觉得她与众不同了?这个圈子最擅长逢场作戏,你别太天真!”
“漂亮是其次,她聪明,性格好、事业努力,有上进心,也很爱我,我们两个两情相悦。”许邵廷停顿,反问,“您就这么不乐意?为什么?”
“性格好?爱你?”许博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可思议地转过身,“你跟她认识多久?你就笃定她爱你?”
“时间不是标准,你跟我妈妈不是也没认识多久就结婚了。”
平心而论,许博征也许做不到感同身受。他年轻时是个纨绔性子,心比天高,二十五岁之前,无心接手家族事业,但他命好,是父亲许松筠的次子,他那一辈的压力,有他大哥顶着,自然在婚恋上享有更多自由。
“你是长子,我不是!这方面我确实比你要自由一点,但我跟你妈妈两家起码是门当户对!”说起门当户对,许博征又有得说:“她看上的究竟是你这个人,还是许家能给她带来的资源和风光,你想过没有?”
“她在我身上,什么也不图,只想要我的爱。”
“她什么也不图,”许博征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她之前跟别的男人有传闻?无风不起浪,这种传闻总不是空穴来风吧?为了资源?还是为了其他什么?你确定她和你在一起,和过去的那些手段不一样?”
“她之前确实有过恋爱。但也早就断了,很干净。”
许博征打断他,“不是恋爱!”
许邵廷反应过来,“你调查她?”
“调不调查也改变不了事实!我不会接受一个有传闻的女人进许家。”
许邵廷听出来了,这才是他今晚来的目的。
“她是不得已,这个圈子是什么样您也清楚,很多时候不是她想怎样就能怎样,所以我也想保护她,”他顿一顿,“我们恋爱,也是我求她。”
“你求她?”许博征眼睛都瞪大了几分。
许邵廷坦然颔首,“她一开始怕我,把我当…”金主这个词不能说,他换了套说辞,“认为我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得到她的心,确实不容易,我不想再让自己跟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许博征手撑住桌角,叹了口气,“你要是谈恋爱,可以,最多半年,半年到,立马给我分掉,你要为你未来太太着想。”
“你是为我好,我知道,但是,”许邵廷斩钉截铁地说:分不了。”
许博征懊恼地皱了皱眉,“女人那么多,你又何必找一个心思活络、今天明天可能都不一样的人?她们的感情,多半也和演戏一样,当不得真。”
“况且,她要嫁进许家,是要当许家未来女主人的,退一万步讲,我真的同意她嫁进来了,她舍得全身心投入家庭吗?你有没有想过?你只顾着眼前相爱,有没有为长远考虑?!”
书房门没关严,父子的话语透过楼梯间,清晰地传到一楼的三个人耳朵里。
这剑拔弩张的气势,让他们愣是大气不敢出,没再动一口筷子,都做好了下一秒要冲上去劝架的准备。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在谈及婚事之前,大哥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许邵廷,无论在何种场合都谦逊温和,从不拿捏派头,待人接物无可挑剔。
坐上董事席位不过两年,就把集团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人信服。做决定从不拖泥带水,手段漂亮,人文关怀更是到位,一出手,福利奖金就够普通人吃一整年,以至于公司上下,从决策层到基层,所有后辈都佩服他、敬仰他。
在家中,对长辈敬爱孝顺,向来不违逆父母。对小辈也呵护备至,有求必应,好到三个兄弟姐妹一致认为,绝对不会有比许邵廷再完美的大哥了。
可是自从许博征将他的婚事提到明面上来说之后,一切都变了。
父子俩之间变得谁都不耐烦,谁也不服谁。
在他们三个旁观者看来,谁都没错。
许博征为他的未来考虑,为许家的未来考量,给他匹配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主人,虽专制独裁,但并非为一己之私,无可厚非。
许邵廷从小到大,从学业到交际,从言行到志向,都没有自由,现在也只是想抓住自己深爱的人,又有什么错?
错的是身份。
“您要怎么样才肯接受她?”许邵廷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许博征盯着他,一字一顿,“无论如何,都不会。”
“如果我不愿放手呢,这次又准备用什么手段?收回集团?还是断绝父子关系?”
许博征眉毛压眼睛,心脏压火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向他点点头,“你,可以试试。”
父子俩的话语,也透过主卧门,一字不落地传进闻葭耳朵里。
如果说当初沈知蕴的那番话是向她扎了一管针,那么此刻听到许博征亲口说,就是针管被猛地推到了底,冰冷的液体瞬间涌遍全身,将她最后一丝侥幸也凝固住了。
怎么办?这段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
这顿饭,吃得属实不愉快,父子俩在楼上针尖对麦芒、闻葭躲在卧室里不敢面对许博征、兄妹三人在餐厅心惊胆战。
温暖的气氛最终在一种无声的紧绷中不欢而散。
“自己好好想想吧。”
许博征没再多说什么,往书房外走,许邵廷照惯例叫管家送他。
“我今天在这里留宿。”
“……”
收拾客卧的事有佣人,许邵廷妥帖地把他送到房间,便回了主卧。
一进门,就看见闻葭屈腿坐在床头,下巴搁在膝盖上,身子缩着,还没缓过神来。
她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许博征用‘传闻’、‘心思活络’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以及听到那句斩钉截铁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心还是狠狠地抽紧了。
许邵廷走过去,把她往怀里搂,“你都听到了?”
“叔叔不同意我们两个,对吗?”
“他只是暂时不同意。”许邵廷捋了捋她头发,“我会让他同意,只是需要点过程,所以给他,也给我们一点时间,好不好?”
闻葭垂下眼睫,深深地遮起瞳孔,“可是我刚刚听见他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我,还有什么未来太太…”
‘未来太太’这四个字着实让她心如刀剜,剜得血肉模糊。当初那种想象他跟别人相爱、结婚的感觉又杀了回来,杀得她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她嘴巴紧紧抿着。
许邵廷低头,看见她失落的表情,抬起她下巴,
“闻葭,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其实希望我未来太太是你?”——
作者有话说:许董:老婆下次提醒我系好领带再出去
第58章
“我希望。”闻葭毫不犹豫地说。
话已经说出口了,她才意识到,其实自己早就在心底幻想了跟他的婚姻,何令仪灌输给她的那些关于婚姻的悲观论调,似乎都能被眼前这个男人抹得一干二净。
“但是是未来,”她打趣,“我还有事业呢。”
“嗯,我知道你还有很成功的事业,”能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他就已经满足,“我说的也是未来。”
闻葭轻点头,然而眼神中似乎有浓重郁结,“但是…我刚刚还听到你说什么断绝父子关系,什么收回集团,你跟你爸爸,会到这个地步么?”
“也许不会。”
“不要也许,”她抬起脸,目光盈盈地仰望他,“我不想你牺牲那么多,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
许邵廷自嘲地笑,这话要是能让许博征听到多好?如果听到了,他就不会觉得她爱上他是另有所图了。他想。
“你说的牺牲是指─”
“放弃集团,甚至放弃父子关系,很不值得。”
“你觉得,我为了你放弃这些很不值得,是吗?”
她轻柔地‘嗯’一声。
两个人都不知是哪里被刺痛了一下。
“值不值得,我自己会定夺,你不用这么懂事。”
她顺势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心跳声,目光却失了焦。
这不是懂事,这不过是因爱而生、下意识的退让罢了。她在心底无声地反驳。
“那你要怎么办?”他反问。
“没关系,”闻葭勾起唇角,很浅的笑意,“我早就跟你说过,这种戏码我很会演,也演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可是他该要如何做到不担心?他没想通。
“你的意思是要我放弃你。”
许邵廷眼底的神色变得极其复杂,一时间,失望、悲痛、不解,全部翻涌了上来。有的时候他真想好好问问她,这么懂事、这么识时务,这么知好歹,到底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磨砺的?
他该要怎样帮她戒掉这个习惯?
这个圈子,想靠婚姻实现阶级跨越的比比皆是,把“他肯为我与家族抗争”当作胜利勋章的,更是数不胜数。
怎么偏偏她喜欢背道而驰?
他们这样的家庭,应该为女朋友什么也不图而感到高兴,应该是最欣赏这样懂事、不贪图、不纠缠、安守本分的伴侣,
怎么偏偏他也喜欢背道而驰?
“我做不到。”他轻声说-
次日,除夕。
万家团圆的好日子,她却要赶回剧组。
仔细算起来,自从出道起,她已经断断续续地,有好多年没有在春节跟家人团聚。除去退圈那段时间,往年过年的时候,她不是在组里,就是在参加晚会。
如果是进组了,倒也不算太可怜,因为不论多远,何令仪都会赶到剧组陪她一起过。
今年也没例外,早晨八点,她还慵懒地窝在许邵廷怀里温存,就接到了何令仪的电话:
“囡囡,我下午的飞机,六点左右到,你应该差不多收工了吧?”
“嗯,要不要让凯晴去接一下你?”
“别麻烦她,我又不是不能自理。”
“那你下飞机了跟我说,先挂了,我要去吃早餐了。”
“等一下——”何令仪在电话那头蹙一蹙眉头,“早餐?今天怎么还没开拍啊?”
闻葭意识霎时清醒,拨开男人玩弄她发丝的手,支支吾吾,“今天…那个…今天过年,我们也要休息的,晚点才开拍,我现在就在片场呢,马上开工了。”
何令仪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凝神听了两秒,“在片场怎么那么安静?旁边一个人都没有吗?”
“……”
许邵廷低笑,在她耳边轻哄:“说在我家。”
闻葭一时不知道该先去捂麦克风还是先去堵他的嘴,头摇得勤快,像个不能被家长发现早恋的高中生。
“有…有人啊,大家都没睡醒,没人讲话而已。”
闻葭被‘有人’圈在怀里,回头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心虚地别开脸。
“凯晴!”何令仪在电话那端大喊了一声,“凯晴呢,你让凯晴接电话!”
闻葭吓得激灵,瞌睡彻底没了,一个头铁把电话撂了。
许邵廷扣住她十指,将她压在身下,逼问,“为什么要瞒?她不是知道我们恋爱了么?”
“…她会问东问西,没完没了!”
“那就让她问。”
“有些问题,应该要你亲自,当面回答她。”
许邵廷挑眉笑了笑。
她太知道该如何让他满意。
他不再追究她,牵着她去用早餐。
九点,用完早餐,她就该出发了。
人都已经走到外面的喷泉前了,被男人匆匆的步伐赶上来,一把抱住了。
她畏畏缩缩地不敢回抱住他,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眼。她这个早恋的高中生,不仅得防着自己家长,还得防着自己男朋友的家长。
“抱。”许邵廷命令她。
“他没那么早起床。”
此刻站在客卧窗边看着两人身影的许博征:“……”
真是好样的,连早安都不来问,跟女朋友在他眼皮子底下抱得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他怕血压上来,撇开目光,低头吹了一口杨伯递过来的茶,慢悠悠饮下,再抬眼,逆子已经把人按进了怀里,旁若无人地吻着。
“…………”
他蹙紧眉眼,神色凝重,牙尖细细地啐咬着茶叶,但又似乎不只是在咬茶叶。
楼下喷泉前,许邵廷结束这个吻,还是舍不得放开她,深深地汲取着她的气息,“真的不能再多留一天?我跟余见山打声招呼。”
“不行不行,剧组谁都不敢离岗,都在等我回去,我还有很多戏份要补,不回去会拖进度,很难为情的。”
“好,”许邵廷捧起她的脸,“空姐你认识,她会服务好,落地跟我说。”
继而在她额间印下深深一吻。
这一幕,仍旧分毫不差地落进许博征眼底。
“她去做什么?”他偏头,问站在一旁的杨伯。
“闻小姐应该是要回云港拍戏。”
“大过年?”
“应该是。”
许博征将茶杯放下,点点头,“倒是个事业心重的。”
杨伯垂首沉默着,没敢再接话-
富人向来是注重过年的,许家也不例外。只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过年远远不止阖家团圆这么浅显,更是一场人情的交融,集团上下万名员工,在过年,仍有很大一部分自愿驻守在岗位上,因此每年除夕,慰问下属是雷打不动的惯例。
许邵廷把闻葭送走之后,从庄园回到许宅,接上赵兴岚,三人一同出发云析科技,以及集团总部,给下属们派发奖金福利。
许博征在下属面前倒是不摆架子,笑得和颜悦色,时而握手,时而寒暄,他只负责口头慰问关怀。
许邵廷则从林佑哲手里接过一早便准备好的红包,逐一派发。唇边噙着淡笑,出口就是‘辛苦了’抑或者‘感谢’。
没人敢当面拆红包,但随手一捻,那鼓囊囊的触感就已说明一切,丰厚得让员工几乎生出德不配位的惶恐,连连道谢。
自从许邵廷坐上董事之位,许博征便鲜少在云析露面,云析的运营总监谢云对他了解不多,跟许邵廷倒是关系熟络,引路介绍的重任自然落在了他肩上。
谢云年轻人,能跟手下的人玩到一起去,关于许邵廷那点事,他早就听了满耳朵。
他和许邵廷肩并肩走着,一时口无遮拦:
“许董大过年的怎么不在家陪老婆,跑到公司里来见我们?”
声音很低,但还是没逃过许博征的耳朵。闻言,他那道伟岸的背影一顿,缓缓回过头,一字一句:
“老、婆、?”
“诶,我在这呢,”赵兴岚瞥了眼谢云,挽上许博征的手臂,“好了,人家年轻人开玩笑呢,别那么较真。”
“这种事好开玩笑?”许博征上下打量谢云一眼。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有多无辜,如若不是许邵廷在公司有什么举动,他又怎么会用‘老婆’这个词?
不过是把对儿子的不满迁怒到他身上罢了。
可怜的谢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着头,抬也不敢抬,被许邵廷拍了拍,打发走了。
“好了好了,大过年不好动气的,”赵兴岚温声地安抚自己老公,“别一天天板着张脸了,难怪公司员工都说更喜欢小许董。”
“公司是谈生意的地方,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地方!”
“没在公司谈恋爱。”
“那他们怎么知道的?你的意思是她没来过公司,然后员工凭空知道了?”
“他们看娱乐新闻也能知道,”许邵廷吊儿郎当,“你不信,可以去前台翻访客记录。”
“林佑哲!”许博征叫了一声。
“在。”
你来说。”
“董事长,闻小姐确实没来过公司。”
林佑哲好样的,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主。
许博征走进董事长办公室,大刀阔斧地往沙发上一坐,准备作对作到底,“林佑哲,去把访客记录给我调出来。”
去前台拿个访客记录不过五分钟的事,林佑哲毕恭毕敬地呈上。
许博征一页一页地翻,他知道闻葭那种身份是不可能用真名登记的,所以尤其关注‘闻小姐’、‘闻女士’这样的字眼。
然而翻了半天,一个‘闻’字也没看到,某个吕小姐倒是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出现了两回,只留姓氏,在一众全名中格外扎眼。
许博征把文件夹往茶几上一丢,质问,“吕小姐是谁?”
许邵廷正靠在窗边品茶,不紧不慢地答:“你老婆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
他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底里暗自夸那女人聪明。简直想现在就亲自打电话问一问她,用吕小姐的头衔潜入公司,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林佑哲背过身去,抿嘴笑了会儿。
赵兴岚突然被cue,欣赏腕间玉镯的动作一滞。
许邵廷甚至都不用给她使眼色,母子连心,对答如流,“是我给他安排的,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了。两个人都没看对眼。”
“在公司里相亲?”
“我放不下公司,”许邵廷道貌岸然,“只能委屈一下人家。”
“没看对眼,怎么还来两次?”
“第二次她特地来告知我,没看上我。”
许博征鼻尖轻哼,也不知道信没信,只告诫,“你那个小女朋友,以后也少带来公司,不要人还没娶进门,就搞得人尽皆知,不像样子。”
林佑哲站在一旁,心里笑了声。也就是您还不知道老板已经搞得瑞士那边都人尽皆知了,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发作。
许邵廷对他前面那堆话都左耳进,右耳出,唯独没放过这句,“听你意思,你同意我娶进门?”
“……”
话音落,一室寂静。
连赵兴岚都噤了声,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佑哲见势不妙,立马默默地走出办公室,先溜为敬。
“不可能!”许博征简直要被他给怄死了,做了个深呼吸,“无可救药!”
继而扬长而去。
彻底慰问完员工已是下午,三个人回到云玺湾许宅,还没踏进客厅,里面便传来另外三个人的声音。
许易棠:“嫂子这扮相,啧啧啧,真性感,都有点不太像她。”
许易姝:“我也觉得。”
许砚丞不屑地笑一声,“你们两个脸盲吧,这明明就是她。”
客厅宽阔,以至于窝在沙发里的三个人浑然未觉许博征逼近。
他藏起狐狸尾巴,刻意放轻脚步,望向投影幕布——
闻葭穿着紧身的旗袍,开叉开到大腿根部,臂弯处搭了条披肩,皮肤白皙,红唇晃眼,发髻乌黑,一丝不苟的手推波添了几分美艳成熟,正吴侬软语地念着台词,显得慵懒且餍足,是一副少夫人的样子。
这是她出演过的一部民国片子,导演讲究禁忌的叙事手法,把暧昧拍得隐晦,却把吻戏拍得奔放。
“咦,我怎么感觉下一秒就要亲上了。”许易棠捂住眼睛,有点不忍心看。
她一语成谶,下一秒,偌大的投影仪上,一男一女吻得难舍难分,切了三个机位,十秒特写镜头漫长如世纪。
许砚丞仿佛有什么恶趣味,睁着一双眼眨也不愿眨,“你们说,大哥看到这种画面什么心情?”
许易棠看热闹不嫌事大,“想把男主杀了的心情吧。”
话音刚落,她便觉身旁的姐姐疯狂戳自己手臂,“干嘛?我又没说错,也就是那个时候哥哥还不认识嫂子,否则我估计这男演员早从荧幕消失了吧。”
许邵廷:“……”
许博征蓦地出声:“你们叫她什么?”
沙发上三道身影吓得浑身一颤。
短短半天,一个‘老婆’,一个‘嫂子’,是想气死他吗?
他观摩完了整场吻戏,一气未平,一气又气,深深地蹙起眉头。
这、都、是、些、什、么?!
他这个逆子,难道真要娶一个在镜头前跟别的男人缠绵热吻的女人进门?!
这么想着,他深深用眼睛地剜了许邵廷一眼,却剜了个空,
许邵廷早在两个人唇瓣相触的下一秒就踱步到了外面,开始抽闷烟。
赵兴岚拾起遥控器,二话不说地把投影仪关掉了。
“这种片子少看,把脑子看坏了。”
许易棠一脸无辜,“我们放的都是你下载的片子啊。”
“……”
赵兴岚爱看电影这件事,许博征是知道的,只不过他关注不多,不知道赵兴岚爱看的是这种片子,或者说,是这个女人演的片子。
见他脸色不豫,她轻抚他胸口顺气,“你也别对人家小姑娘偏见这么大,她蛮好的。”
“跟别人亲嘴叫好。”
“这是拍电影,她的本职工作,人家敬业,不叫好?再说了,吻戏也分真吻假吻,这说不定是…”
赵兴岚一时想不起那个词语,给许易棠使眼色,后者会意,神助攻,“借位!”
“对,这说不定是借位呢?”
许博征跟老婆讲话,语气跟脸色才稍微缓和一点,“那她好在哪?你说。”
“长得漂亮,业务能力强,性格也好,”她凑到许博征耳边,“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见过么,就在邵廷办公室见的,人很文静,不是那种跳脱的性格,看一眼就知…”
话没说完,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嘴,立马噤了声,在她老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在哪见的?办公室?”许博征气一大跳,转头看向许邵廷背影,“闹到办公室去,怪不得全公司上下都知道,像什么话!”
许博征见过太多色令智昏之辈,坐在这个位置,深知这看似风月小事,往往便是让蚁穴溃堤的真凶。一想起许邵廷谈个恋爱,三番五次撇下公司去陪女人、不是带办公室,就是带回家的样,心里就一股邪火。
赵兴岚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儿子好不容易谈个恋爱,又没乱来,又不是一次性谈四五个,这么生气,何必呢,年轻人随他们去。”
“谈恋爱我是随他去,但是你没听到吗,他想娶进家门,”许博征拍一拍手,“娶进家门你同意?”
赵兴岚转头看了眼自己儿子的背影,沉默了。
闻葭自然不知道自己的陈年吻戏被他们全家人观摩了个遍。
她在飞机上睡了一路,落地后给许邵廷简单报了个平安,继而马不停蹄赶往剧组,补拍戏份,赶进度。
整个下午,闻葭都在画室里拍摄冯映雪发病后的戏份。
过新年,余见山似乎更严格,拍了五条,没一条让他满意。
冯映雪是病人,她的单独戏份,单词鲜少,难的是肢体跟表情。
他把闻葭叫到一边,指着监视器:“你看,你刚才的表情太演了,表情一出来,观众就知道你要发病。不对。”他放下剧本,比划着:“冯映雪现在是手指先不听使唤,她想拿画笔,拿不住。不是‘啊,我病了’那种痛苦,是懵,是不信邪,是跟自己较劲,想再来一次,结果手抖得更厉害。”
“这时候她才有点慌,但以她的倔脾气,不会认输。所以脸上不能只有痛苦,更多的是急促恼火,甚至有点恨自己这双手。懂我意思吗?别直接演生病,演一个要强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身体时,那种又懵又不服气的劲儿。”
最后一条,监视器荧幕正锁定在闻葭的右手特写。
“开机。轨道车慢推,跟紧她手就行。”
余见山的声音透过导筒传来。场记板落下。
“开始!”
镜头里,冯映雪的食指与中指开始出现细微痉挛,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显得痛苦不堪,恰恰是余见山想要的感觉。
“摇臂准备…现在上摇,给脸部。”
镜头缓缓上移,捕捉到她额角的薄汗和眼中转瞬即逝的挣扎、不甘。
“好——再坚持一会儿,松!”
随着他一锤定音,画笔应声坠落,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咔,保!再补一个笔触的特写。”
拍完,晚上六点,何令仪刚好风尘仆仆地抵达片场。
往年如果在剧组过年,何令仪会在房车内做上数道菜,请剧组的工作人员进来吃。
但今年,情况有些不一样,余见山也并非一点仪式感人情味也没有,他在荣膳楼包了个场,请整个剧组吃年夜饭。
“干杯!”
门外灯笼高悬,门内大堂里,二十桌座无虚席,上百人的热闹把年夜饭的氛围烘得炽烈,窗外偶尔炸开一朵烟花,把玻璃映得忽明忽暗。
生活制片策划的环节一个不落,抽奖、游戏、敬酒,热闹非凡。
闻葭跟余见山一众高层坐在最中间的主桌,活动近尾声,她带着主配角,给工作人员们派发红包。
等她再回到位置,老方跟林仲远已经对着吹了数杯,后者微微有点醉意,嘴巴开始贫。
“要我说,老余还是太不人性,大年三十也不给假。”
老方用牙签剔着齿缝,哼笑,“知足吧!往年没假就算了,聚餐更是想也不用想,大年三十都得熬大夜,熬到五六点才收工,这你受得了?人家是过年过节,我们他妈是过年过劫!”
桌边一阵阵摇头叹气的附和。
但抱怨归抱怨,谁也没真撂挑子的打算。
人人心里都清楚,剧组上下百号员工,停工一天,浪费的人力物力财力,谁都弥补不起。
影视人的宿命大抵如此。
“可不是么,也有好几年没好好回家过年了。”
“嗨哟,林总想老婆了。”
“你不想?”林仲远瞥他一眼。
“想啊,想又能怎么着?余导不还坚守在这?我们想也没有用,像咱们结了婚老夫老妻的不能团圆也就算了,剧组这么多年轻人,热恋期的,刚结婚的,不能跟另一半一起过,倒还真的可惜,”老方扫一圈周围的年轻人,扬扬下巴,“喏,闻老师不就是?过年都没办法跟男朋友卿卿我我,被薅来拍戏。”
见这群人提得毫不避讳,何令仪的筷子一顿。
这个话题,让她憋了整个晚宴,等回到了车上才继续:
“你那个男朋友,他来过剧组?”
闻葭把脸转向车窗外,不知道在心虚什么,“…没有。”
“阿姨,他来过了,待了一个礼拜呢。”于凯晴煽风点火。
“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闻葭:“就…正常恋爱阶段。”
何令仪点点头,说不清是满意还是失望,“你求他来的?还是他主动来的?”
“许董自己来的阿姨!她感冒硬扛着不说,许董特意飞来看她。”
“有没有在骗我?”
“千真万确。”
何令仪酝酿片刻,放缓口吻,“也还算有心。”
说完又一脸担忧:“你跟他在一起,委不委屈的?”
“为什么这么问?”
“有钱男人嘛,多少有点毛病,不是心理上的,就是生理上的。”
于凯晴咳了两声,“阿姨,你说话也太直白啦。”
“那你觉得,我说错了没?”
“不会,阿姨,许董人很好的,比周总好,也比宋彦霖好。”
心理是肯定没问题,生理上嘛…她就不知道了,也不敢去想。只是耐人寻味地看了闻葭一眼。
“他们两个在一起才多久?你就感觉到好啦?”何令仪点点她额头,“他待人接物怎么样?”
“很有礼貌,教养。”
“有没有冲她发过脾气?”
“就我看到的,绝对没有!应该是…”于凯晴不知怎的,羞了脸,“应该是疼她也来不及…”
何令仪似乎不太相信,“那他,会不会觉得自己高高在上?高人一等?”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许董跟我们相处起来都没有架子。”
闻葭在旁边听着,根本插不上一句话,仿佛她们俩才是母女。
“表面功夫谁不会做?有钱人最擅长的就是这一套。关键要看他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是怎么待你的。”
何令仪若有所思了会儿,转向一直沉默的闻葭,“他私下里,有没有不尊重你?或者说,让你觉得…需要仰视他?”
“…没有,我们俩很平等的。”
我把他当金主爸爸,他还不肯呢。闻葭心里这么想着。
“你最好没有在骗我。”何令仪怕她有所隐瞒,还是没放心,“其实说到底我还是担心他品行不端,”她顿一顿,“你觉得他会不会背地里玩很花?左拥右抱,招蜂引蝶,见一个爱一个这样?我最怕的就是这一点。”
于凯晴:“……”
闻葭:“……”
何令仪见两个人都没话讲,开始抓住把柄说教,“花心男人有没有钱我不知道,但是有钱男人多半都花心,你跟他在一起,要长心眼,有这种苗头,绝对不能忍,懂吗?”
闻葭点头。
“我的话听进去,嫁进那种家庭,是要吃苦头的…”
闻葭一个利落的打断。
“停!”
“扯太远了老妈,什么嫁不嫁的?”
何令仪‘啧’了声,“我说错了?你难道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考虑了也没用,”闻葭把脸转向窗外,“人家家里接不接受我还要另说。”
“什么意思?”何令仪扯住她手臂,“你见过他父母了?不可能吧?”
“…没有,老妈,现在谈论这个还太早。”
何令仪觉得倒也是,最后劝了她一句,“你谈恋爱,我不支持,但既然在一起了,也不好说什么,谈得了,好好谈,但我说句难听的,他们那种家庭,要看背景也很正常,对你满意,是你本来就优秀,不满意,我们也不要上赶着,谈不了,别委屈自己,晓得吗?”
闻葭听话地点头。
末了,她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注意安全,做好措施。不要给我昏头昏脑闹出人命来,我可不想现在当外婆。”
车窗倒映着闻葭的脸,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点。
回到酒店,她给许邵廷打了个电话,彼时他正在许宅吃年夜饭。
他用湿巾细致地擦净手,拿起手机,走到外面。
云玺湾的新年,一向克制但奢华,没什么大张旗鼓的红红紫紫。蜿蜒车道旁,树木在冬日也不凋零,枝干被缠绕上暖金色的灯带,光晕在寒冷稀薄的空气里浮动。
许邵廷在路灯下,臂弯间搭着大衣,腾出一只手接通。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电话两端异口同声。
他垂眼,微微提起唇,“吃过年夜饭了么?”
“刚吃完,余见山请全剧组人吃。”
闻葭在套房的阳台上,裹紧身上的衣服,往摇椅中坐下,身影轻薄纤细。
“你呢?”
“我也是。”
她定了定神,听见那边传来打火机砂轮的声音,“你在抽烟么?”
“嗯。”许邵廷嗓音低缓,吐出一缕烟雾。
“心烦?”
“很烦。”
“大过年,不好心烦的。跟我说,为什么心烦,我能让你不烦。”
她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男人沉默着深深吸了数口,烟雾缭绕他面庞,衬得愈发深沉,隔了好久,他才开口,
“你以前拍吻戏,到底是真的吻,还是借位?”
闻葭:“……”
似乎有点爱莫能助。
她隔着电话都心虚,“…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们今天在家放你的片子,我看到了。”
电话两端陷入冗长的沉默。
她刚要开口。
“算了,你不用回答我了,我有数了。”
“你别有数,”闻葭侥幸地垂死挣扎,“看的是哪部…?”
天地良心,老天保佑,阿弥陀佛,一定要是她借位拍的那几部。
“穿旗袍那部。”许邵廷声音越来越冷,几乎跟周围的寒风旗鼓相当。
他看不到,她在那边闭着眼捂着脸,把脑袋埋进膝间。
“全家都看到了么?”
“嗯。”
完了,彻底完了。
“那是之前了…认识你之后…我只跟你吻过…过…”
一句话越说越没底气,到最后细若游丝。
“嗯,你还想跟别人吻。”
闻葭警铃大作,开始撒娇找补,“不是不是!我只想跟你吻!别不开心了…”
许邵廷无奈地摇一摇头,又是一道无解题,可能是上天故意派她来考验他。
他抿着唇,在路灯下踱了数步,直到身影不能再被拉长,才勉强消化那场面,口吻终于没那么克制疏离。
“听你的。”
“只是因为这个心烦么?”
“只?”
他快要郁闷死,她跟别的男人亲吻的那一幕荡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在书房里心绪不宁了一整个下午,他就没有一天吸过那么多根烟。
“不是,我的意思是,叔叔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也让你心烦?”
“关于什么?”
“关于我。”
“没有,”他抖抖烟灰,“你想他提起你么?”
“不想,”她很诚实,只是诚实得如履薄冰,“我反而怕他提起我。”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需要怕。”
许邵廷的心被她的小心翼翼绞紧了,呼吸了几下,等平复了才开口:
“闻葭,今年没有带你回家过年,我…”
“不是你不带,是余见山不让你带。”她打断他。
许邵廷低头笑了笑,眼前的一片阴霾迷雾终于被驱散,胸口的那股滞重沉闷也一并消失。
一向寂静的云玺湾今夜喧闹起来,不知哪里的地面,升起一簇烟火,尖啸着直冲天际,划破夜幕。
许邵廷执着电话,微微仰头望去,那簇烟火恰在此时轰然绽放,绚烂又夺目。无数的繁星点点坠落在他眼底。
该许愿吗?他人生里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行为,哪怕是生日,也没有什么值得他许的愿望。要怎么许?是该在心里默默地想?还是说出来?哪一种能够灵验?
他来不及想清楚,脱口而出:
“闻葭,我有个新年愿望。”
“你说。”
“我想你,每年都能在我身边,能不能实现?”
他许。
第59章
“许董,新年愿望,要许跟新年有关的。”
话音落的一瞬间,闻葭那边的天也恰好升起一簇烟花,她下意识地望过去,望向骤然绽放的光亮。
“是跟新年有关,”许邵廷重复了一遍,“希望每个新年,你都在我身边。能实现么?”
闻葭没回答,反而轻轻地说:“那我也有一个新年愿望。”
“说,什么我都满足你。”
哪怕她说她要星星月亮,他都去给她摘了。
“你的愿望成真。”
许邵廷顿了顿,唇边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这个愿望,有点出乎他意料。
不要什么天上的星星月亮,也不要什么地上的珍珠钻石,只是天真地,将他的愿望包裹进自己的愿望里。
“我们的愿望都能实现。”
闻葭声音柔软地一‘嗯’,“都会实现。”
烟火熄灭了,他收回目光,“今晚放烟花了么?”
“刚吃完年夜饭,还没来得及,在看别人放。这边城区,放的人不多,只有一簇,很远,但是…”她在脑海里搜索词汇,“很绚烂,很盛大。”
她一双眼眸思绪万千,静默半秒,唤他一声,“许董。”
“嗯?”
“其实我很早就想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像烟花。”
听着她另类的比喻,男人轻笑了一声,“理由?”
“因为高高在上。”她毫不犹豫,“所有人都需要仰望才能看见你,这是第一印象。”
“那第二印象呢?”
她脑海里的片段像走马灯一样。让她定格住第二印象的,她也说不清具体是什么瞬间。是听见他轻飘飘地说出一个亿?还是看见他在游轮上为自己讨说法?又或者是为自己买下六千万粉钻?
“第二印象,是看见烟花绽放了,觉得你很耀眼。因为你什么都有,钱、权,相貌,人家奋斗一辈子也许都得不到的,你生来就有。”
但恰恰也是这些东西把你困住了。如果没有这些,你是不是会自由很多?
这半句话,她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默问自己。
“还有第三印象么?”
“有。”她仿佛就在等他问下去,“第三印象,是烟花散掉了,最美,但也最危险,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它的绚烂,只会觉得它美丽得很客观,但只有离得最近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种热度,和震耳欲聋的轰鸣。许董,你就是这样,只有被你吸引了,离你近了,才会发现,其实你的人生并不像旁人想象得那样圆满,也会有很多身不由己。”
她不忍心去看他的身不由己,从烟花上收回了目光,“这些身不由己是你的身份带给你的。烟花的宿命就是烟花,注定是美丽但危险的,你也一样,在被仰望的同时,注定要牺牲一些什么。”
她把他看得很透很透。
这种感觉令他陌生,在他过去的人生中,向来只有他把别人看透的份。从来没有人敢说自己能把他看透,就连许博征跟赵兴岚也不行。
他情绪很少起波澜,话也永远只说一半,点到即止,需要别人推敲、揣测。
从来没有人能将他看得这么透,或者说,看透了,也不敢说得这么透。
他没有问她所谓的牺牲是什么,只是平静地、认命般地,全盘接受自己被她看穿,“闻葭,你已经把我看透了。”
“因为看透了,所以觉得你更吸引人。”
“为什么?”
“看到了你的不圆满,让人觉得你不是艺术品,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孤独疲惫的人。许董,完美令人仰望,但真实,才真正让人想要靠近。”
“那你被我吸引了么?”
“还不够明显么?”
“明显,但可以再明显一点。”许邵廷转身坐在花园的长椅上,长腿搭着,“还是说,不能怪你,是因为我还不够吸引人?”
“够吸引人了,所以不只吸引我,也吸引其他人。”
“其他人?”许邵廷在电话这端无声地笑了,语气却一本正经,“还在生沈知蕴的气么?那天我已经把话跟她说清楚了。”
她轻哼,“不止沈知蕴。”
“不止沈知蕴?”他正了正神色,在这个问题上,他不想含糊其辞,“是不是她又跟你说了什么?”
“对啊,她跟我说了,你之前有很多。”
“你别听她说的,”许邵廷抬手扶了扶额角,垂眸轻叹,思索片刻,“明天戏份多不多?我去找你?”
“找我?”
“当面跟你解释清楚。”
闻葭仿佛得逞,笑一笑,“我话没说完,是你之前有很多相亲对象。”
许邵廷:“…….”
电话两段无尽的,绵长的沉默。
他瞬时舒出了一口气,语气很无奈,但还是叫了她一声‘宝贝’,“下次说话一次性说完。”
“那你是默认你之前有很多相亲对象了咯?”
“这个我没办法否认,被长辈逼的,我从来没有动过心。”
“你没有动过心,她们可不一定。”
许邵廷缄默了。
赵兴岚之前安排他见的什么李小姐、祝小姐,还有留洋回来的什么Jessica、Caherine,他确实是见完就忘,到现在连脸跟名字都对不起来。
一开始他还礼貌性地出席一下,到后来,开始动用人脉打听这家小姐、那家名媛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他就干脆反其道而行。
人家喜欢不戴眼镜的,他就故意戴一副银丝边眼睛亮相,人家喜欢穿着休闲的,他偏偏一身西装革履,人家喜欢绅士优雅的,他也不装,一副玩世不恭的样。
也有喜欢话少的,他生怕符合人家要求,匆匆买完单先走了。
那些女孩子家世好,眼界高,有偏好的类型倒也正常,他背道而驰也无可厚非。
但他忘了,人的取向不过是个小方向,没有人能拒绝身形相貌家世样样优越的大方向。
于是,这种近乎叛逆的抗拒,在某些见惯了曲意逢迎的千金眼里,反而成了一种难得的真实和有趣。他煞费苦心,反而适得其反。
“只是见过一面,我都拒绝了,你别多想。”
“好,我不多想。”
“闻葭,”他认真地唤她名字,把话题拉回来,“告诉我你对我的最后一个印象。”
她带着盈盈笑意,看着远处的烟花,偌大的天际边只有它独自在闪,“最后一个印象,是你很孤独。”
许邵廷站起来来来回回踱步的脚停了。
“为什么?”
闻葭没有回答。因为她看见那簇孤单的烟花旁,绽开了另一簇新的烟花。
两束光芒并立天际,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不过,我会陪着你的。”
“新年说的话,都要作数。”
“当然。”
她坐得身体有点僵了,拿下手机看了眼时间,问他:“你是不是趁着吃年夜饭的间隙出来跟我打电话的?”
“嗯。”
“叔叔不说你?”
“他老婆在,劝得住。”
“我以后会不会也要这样劝你?”
“我不会变成他那样。”
两个人一问一答,几乎都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话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以后?”许邵廷慢慢重复道,一向沉静的眼底浮现波澜笑意。
“……”
“我们会有以后么?”
他问得让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
如果是面对面,她应当已经咬住唇不去看他了,此时此刻,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把脸埋起来,“我说错话了…”
她太自然地把自己代入了他的未来,代入了他们的五十岁、六十岁。想象得太远,似乎很不应该。
“为什么说错话了?”他漫不经心,继而一锤定音:
“我们会有以后。”
他语气很淡,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不容置疑的结果,甚至用不上笃定-
挂了电话,余见山在群里招呼大家出去放烟花,何令仪对这种活动没兴趣,在她自己房间里敷面膜,闻葭拉上于凯晴到一楼。
酒店前有一大块空地被腾出来,她们到时,周围已经站了剧组的一大堆人,热闹非凡。
宋彦霖也在,他穿得很薄,仿佛不怕冷,靠在那边玩手机,两个人肩并肩地擦过,他把她叫住,“闻葭。”
她不明所以地回望他。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她礼貌性地回。
“你记不记得?有一年春节我们也是一起在剧组过的,跟现在差不多。”
“没多大印象了,太久远了,”闻葭拉紧于凯晴的手,“你想说什么?”
宋彦霖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笑,“没什么,就是有点怀念。”
于凯晴越听越蹙眉,及时阻断了,“快别怀念了,你俩现在谁都各自有对象,不合适不合适。”
宋彦霖没听她的,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上次来探班的那个,就是你男朋友么?”
“怎么?”
宋彦霖似乎在脑海中搜寻些什么,笑了笑,显得有些自嘲,“你是跟他说了我什么吗?”
闻葭莞尔,“我跟他之前话题很多,还没到要提到你的程度。”
她说完,没看他反应,拉着于凯晴走了。
宋彦霖仍旧保持着抄兜的姿势,在她背后转头,蓦地想起那日在片场许邵廷看自己的眼神。审视、探究、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凝视,是一种同性才能察觉出的微妙意味。
他盯着闻葭的身影,腮帮子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细细地眯起眼睛。
“真奇怪呢,怎么老跟你说些有的没的…”
于凯晴默默吐槽一句,说着把闻葭拉进了人群中。
余见山见人到的差不多,命令场务小袁去点烟花。原本三两落谈笑的人群,都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在余见山身后自然地站成了一个半圆。
夜色被第一道冲天而起的锐响劈开,一蓬流光在天际嘭然炸裂,碎成光点,簌簌地往下落。刹那间,所有人的脸庞跟眼底都被这倏忽而至的光照亮。
整个半圆的人都仰着头,宣发组的摄影师站在背后,定格,这画面变成了剧组账号在今年的最后一条微博。
过新年,社媒平台自然要营业,不光剧组要发微博,演员的个人ip也要亮相一波。
合影环节结束,闻葭被于凯晴拉到了另一片空地,不由分说地递了几根点燃的烟花棒到手上。
“积极营业!”
嘶嘶燃烧的金银火花照亮闻葭的脸庞,明明灭灭。
她挥舞着烟花,笑着看向镜头。
于凯晴特地没用专业的设备,只用手机,捕捉了数张动态图,比起宣发组,给粉丝看的这类照片显得更生动自然。
她拍完,低头翻着相册,嘟嘟囔囔,像是犯难,“其实根本选不出最好看的几张,因为我觉得都好看…”
于是九张原片一张也没修,直接往微博发。
图文发布的第五分钟,许邵廷的手机屏幕亮了。
平心而论,微博的消息通知不常出现在他的锁屏上,所以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抓眼。
是一条特别关注的推送,也是他唯一关注的推送。
他难得心血来潮想看一样东西,然而还没来得及点进微博,微信里来了数条新消息。
是于凯晴的,十来张照片之后带着一条文字消息:
「许董,微博没发的,给你看」
许邵廷笑一声,点开,照片里,闻葭裹着格纹披肩,扎着低丸子头,几缕发丝垂落颊边。她没化妆,连口红也没涂,整张脸干净通透,唯一的亮色是她瞳孔中倒映的烟火,显得天真。
像个小女生。
他自然是想保存的,只是指尖刚落下,一个消息框跳了出来,遗憾地通知他消息已被撤回。
这当然是闻葭的手笔,她见于凯晴拍完照,背对着自己,鬼鬼祟祟,就知道她不干人事,一把夺过她手机,定睛一看,这厮倒是会慷他人之慨,给许邵廷发了十八张自己的照片。
但好在没发出去多久,闻葭义愤填膺地一张张撤了回来。
“干嘛不给许董看?他肯定会喜欢。”
“表情崩了!”
“瞎说,明明每张都好看。”
她把照片撤回的下一分钟许邵廷的消息就来了:
「为什么不肯给我看?」-
这条消息石沉大海,半小时没等来回复。
许邵廷就没这么退而求其次过。独家照片看不到,只好再次打开微博。
他点开闻葭那组图的时候,转发评论点赞都是以万为单位计算了。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没有cp粉敢舞到她的微博下面,所以评论区没有出现他最不想看到的画面,一片祥和。
他对微博不熟,对饭圈规则更无研究,只是看着评论区前几层带着表情、花花绿绿的文字觉得有趣,点赞了她的微博。
转发是很顺手的,甚至并非是他主动——快转的快捷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碰到了,替他操作得很迅速,下一秒,他主页出现了一条时隔八百年的新鲜博文。
微博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看完便退,所以他不知道,转发几分钟过后,消息那一栏疯长的评论通知数——
自从上次狗仔把他的账号也圈出来之后,有不少唯粉顺藤摸瓜关注了他的账号。
唯粉跟cp粉向来是世仇。比起正主被捆绑炒cp,她们更愿意看见正主谈一段健康的恋爱。是以对于闻葭跟许邵廷,绝大多数粉丝都抱着祝福的态度。
前夫哥跟真姐夫,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于是都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蹲点,看看真姐夫会不会有所动作。
动作倒是有,只不过,怎么只是转发微博?
【是手滑吗?】
【这不会是另一种形式的官宣吧……?】
【吓死了,我说怎么首页多出来个陌生账号,仔细一看是真姐夫,那没事了】
【隔壁CP粉还在抠几年前的过期糖,我们正主直接上转发明牌……这局赢麻了。】
……
闻葭没开微博通知,是被于凯晴告知的。
她洗完澡出来,于凯晴把手机抛给她,意味深长地说:“许董转发了你那条微博。”
等她点开,许邵廷这条微博底下已经有了数千条评论,正经又不正经:
【姐夫只有一个关注妈呀,是谁我不说,kswl,们真情侣就这样默默发糖,工业糖精才会洒得路人皆知】
【姐夫,知道你急着宣示主权,但咱先别急,把微博玩明白了再发。[狗头]】
【转发一条微博既宣示主权,又打了邻家CP粉的脸,哈哈爽了,我要从唯粉转成真CP粉】
【邻家CP粉不是很喜欢跳脚招摇过市吗,怎么不敢闹到这个评论区底下了?】
【内娱最和谐的评论区,谁同意?】
……
评论的数量仍旧在猛增,她当机立断给他打了通视频过去,开门见山地叫他一声,“你怎么突然转发我微博了?”
她已经做好了任何甜蜜的准备,女人向来不能拒绝被官宣或者被宣示主权的戏码。
却没想到他只是冷静地思索了一番,“哪条?”
“…………”
闻葭那一端的画面似乎被定格,陷入冗长冗长冗长的沉默。
良久,她气馁地把浴巾丢开,“别告诉我你是手滑!”
他实事求是,“也许是的。”
“我粉丝会伤心死的!”
等等,怎么反应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为什么不是你伤心?”他意有所指地问。
“…我也伤心。”
“那你粉丝,为什么会伤心?”
“她们都很看好我跟你啊,姐夫姐夫地叫,你没有看评论么?”
“从来不看。”
“那你现在去看一下,姐夫。”
“你不准叫。”
他冷冷淡淡地命令她。当真听了她的,点开评论,随便瞟了一眼,眼角笑意藏不住,但还是道貌岸然地问:“你的粉丝为什么这么奇怪?”
“奇怪在哪?”
“一会儿看好你跟宋彦霖,一会儿看好你跟我。”
“……”
“根本不是同一批人。”
“这个也分批次?”
话说完,他听见那边传来两声噗的笑。
闻葭声音外放着,被于凯晴听到,她替她解释:“许董,cp粉首先喜欢的是她跟别人的感情,所以不乐意看到她跟你的感情,但是唯粉,首先喜欢的是她这个人,她幸福粉丝就幸福,但也不是她跟谁谈恋爱都幸福,只是因为许董你很低调,不干涉她的事业,也会保护她,还有钱…所以她谈恋爱了,大部分唯粉都会祝福的。”
她说完,躲到镜头外,附在闻葭耳边:“最重要的原因我都不敢说…其实主要还是看那张脸呢…”
悄悄话讲完了,又回到镜头里,一本正经地问男人:“我这样说,许董你能听懂么?”
“听懂了,”他沉吟片刻,仿佛真的费解:
“那这两批,现在是哪种多?”
闻葭:“……”
于凯晴:“……”
好问题。
“当然是唯粉多了,而且cp粉不持久,也许过段时间没兴趣了,就跑路了。”
打死于凯晴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跟许邵廷以这种方式,讨论这种问题。
许邵廷满意地点点头,“知道了。”
闻葭清一下嗓子,目光飘忽,佯装不在意,“既然是手滑,是不是应该删了?”
“不删。”
“为什么?当官宣?”
他没回答,径直问:“告诉我,你刚刚为什么伤心?”
“因为…”闻葭别开脸,神情中有微乎其微的甜蜜,“我以为是官宣,或者说…宣示主权。”
“我们两个要官宣,应该是你来,你才是公众人物,小姐,”许邵廷勾勾唇角,好笑地盯着她反应,问:
“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说:许董:宝贝
宝贝:许董
你们俩就这样叫吧……
第60章
次日清晨,许邵廷陪赵兴岚用早餐。
虽说赵兴岚退居集团幕后,卸下重任,压力小不少,但美容,喝茶,逛街这些闲情,终究是她生活中极小的一部分。家族的慈善基金会、各类公益组织仍需她耗费心力打理,忙碌起来,未必比许博征清闲多少。
母子俩一年到头没多少机会能像今天一样,坐下来一起好好聊聊天。
今天天气好,阳光和煦,赵兴岚颈间松松挽着一条丝巾,在暖阳下显得极其优雅。
她细细抿一口汤,漫不经心地问:“你那个女朋友,怎么没带回家过年?”
“她忙着拍戏。”许邵廷一口红茶咽下,泰然自若,“就爸爸那个脾气,现在也不是带人家回来的时机。”
“你爸爸他脾气是急了些,但总归是为你好。”
许邵廷垂眸,手中的刀叉并未停顿,“为我好,所以我不能爱自己想爱的人。”
赵兴岚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能做到和颜悦色,情绪稳定,但一旦涉及到父子紧绷的关系,表情也难免要垮,“话也不是这么说,他要考量的比你多,也很难做。”
“那你呢?”
“我怎么?”
“你是怎么考虑的?”
“你谈恋爱,我支持的。”
许邵廷轻笑一声,终于肯抬眸,看向自己的母亲,“我说结婚,不是一直催着我结婚么?”
餐厅的这一隅瞬间安静了。
赵兴岚正了正神色,“这个女孩子,说实话我是蛮喜欢的,但是结婚跟谈恋爱终究是两回事。你是许家未来的主人,邵廷,你的妻子,以后也要走到我这个地步,坐上我这个位置,做我做的这些事,甚至旁人对她会比对我更苛刻,多少是要割舍掉一些自由的。”
她温柔地看着自己的长子,“她需要投入的远不止是时间,更是心力和形象。这个位置要求她低调、务实,以家族为核心。但明星事业恰恰相反,它需要曝光、话题和面对公众的评判。这两者从根本上就是两条路。我担心她无法同时扮演好两个截然相反的角色,最终两边都难以兼顾。”
“所以说到底还是身份不对,不止我的身份不对,她的身份也不对。”
赵兴岚凝噎片刻,“还是你喜欢最重要吧,结婚我不会反对,只是希望你们各自双方都考虑一下我说的,再做决定。结婚不是儿戏,不是说想结就能结,是要权衡利弊的,是一定有一方要割舍得比另一方多的。”她一番话说得很中肯,末了,又添道:“你这么爱她,应该也不愿看到她为了这份爱,把自己割裂成两个人,在聚光灯和家族责任之间疲于奔命,对不对?”
把闻葭正式带回家是一件需要从长计议的事,纵然两个人真的两情相悦,要考虑的也还有很多,之前是他操之过急,他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他不该那么早在他面前提婚姻的。
他太鲁莽,太急迫,太想落袋为安,所以忘记了思考,她愿意不愿意割舍自己的事业,以及自己愿不愿意看她割舍自己热爱的事业,做一只被豢养起来的金丝雀?
许邵廷也不得不承认,赵兴岚总能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用自己的经历点拨他。
因为他知道,赵兴岚年轻时也为了许家,放弃了自己的事业跟追求。
“你后悔么?”
“后悔。”赵兴岚的声音很轻:“邵廷,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我失去了很多,牺牲了很多,才赢得了今天的尊重。哪怕现在过得很好,我也会经常回想,如果当初选了另一条路,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她看着儿子:“我不希望你爱的人,将来某天对着镜子,发现自己已经认不出原来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位置,注定不能留爱的人在身边。”-
今年过年出奇晚,正月正式结束,已经是三月中。
张林芝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趁着过年这段时间,快刀斩乱麻地跟安习岳做好了利益分割,带着自己在圈内的资源,毅然离开了星烁。
接下来她专心带自己手下的两个艺人,也要为了自己那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努力。
许邵廷那两个亿不能直接给闻葭或者张林芝个人,只能走新公司的对公账户,是以这笔巨款,反倒成了张林芝的动力。
一整个正月里,闻葭被她鞭策得晕头转向。
不仅要拍戏,还要兼顾新公司的事务,尽管大多数手续都能由张林芝代理,但有些注册前的筹备与奠基还需要她这个大股东亲自参与讨论。每次都是等不熬大夜的日子,收工了之后匆匆给许邵廷跟张林芝打电话。
许邵廷不太干涉,只是静静地在旁边听着,偶尔给出一点建议。
商讨完注册资本、经营范围、股权比例之后,公司选址成了一大难题。林佑哲随时恭候着准备跟张林芝对接,他把霖州好地段的办公室罗列了出来,供张林芝一间一间看过去。
张林芝自己看不出什么花头,因此特意请了大师来看风水,不过半个月,便将办公室确定在霖州大厦四十六楼。
选址确定下来,名字又成了一大难题。
闻葭跟张林芝列了数个名字,左思右想,选不出一个最心水的,于是后者拿着这几个名字又去找大师,最终拍板敲定了‘翎光’二字。
正月过完的第一个礼拜,张林芝就向市场监督管理局递交了相关材料。
一桩大事落定,她给闻葭去了个电话报喜。
“宝贝儿,材料刚交上去,现在就等营业执照下来。”
彼时闻葭刚收工,她缩进羽绒服里,声音很疲惫,“够迅速。”
“我特地算过时间,等这边手续齐全,我竞业期也差不多到了,你跟星烁也好解约。接下来我专心带你跟钟睿,你那边拍摄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去陪你?”
“你别来了,忙公司吧,这有凯晴在呢。”
挂完电话,闻葭刚要走出片场,被余见山叫了回来,一起的还有宋彦霖。
只留两个主演下来,闻葭仿佛知道他的意思。
“明天拍吻戏。”余见山直截了当地说。
他是故意这么安排的。
这些天,闻葭几乎是浸淫在冯映雪的生命里,完成了其余亲密戏的拍摄。
她习惯了陈序的拥抱,他有力的臂膀将她托起的瞬间,她伏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声。他们依偎,牵手,在镜头前做着所有热恋中人会做的事,呼吸缠绕,体温互渡。
然而,在所有暧昧氤氲的片段里,始终缺少一个吻。
余见山比谁都清楚,亲吻在影视叙事里,往往被用得太过廉价,成了推进关系的快捷键,或是博取眼球的噱头。他不屑于此。
所以他才如此吝啬、珍视。将吻戏一推再推,先将暧昧的戏份拍完,直到无论是角色还是演员都已蓄满了势,憋足了那口气,他再轻而易举地抬上来。
加之这几天连着好几场亲密戏,都不用他讲戏,闻葭就能够领悟冯映雪的情绪,宋彦霖表达的感情也越来越准确。
他知道,吻戏不能再拖了。
闻葭点了点头,很平静地接受他的安排。
她只能接受。
闻葭回到酒店卸了妆,平常许邵廷会在她洗完澡之后再给她打视频,然而今天,她似乎一刻也等不了,主动给他拨了过去。
男人看着屏幕里她素净的一张脸,但还没换上睡衣,勾了勾唇,“今天怎么这么早?”
闻葭没有立刻回答,睫羽低垂,目光有些怔忡。
“怎么了?心情不好?”
“我明天要拍吻戏。”
闻言,许邵廷写毛笔字的手一顿,有浓墨滴在宣纸上。
这件事,其实许易棠一早就跟他透过风,她甚至问过他要不要去探班。
许邵廷想也没想回绝了。
看她跟别的男人接吻,他没这种癖好。
“是不是一定要拍?”
“嗯,”闻葭别开脸,“重头戏。”
“拍吧。”他很平静地说。
然而手上写毛笔字的力度却一道比一道重,墨水浸透宣纸,一撇一捺都出了框却不自知。
“不知道余见山会不会用借位。”
“不用,”许邵廷语气比她还坚定,“怎么效果好,怎么来。”
“是我自己不想吻。”她声音带着一丝抵触。
许邵廷这时候才笑一笑,松了手里的劲,“你跟他,之前没吻过么?”
“心情不一样,”闻葭现在没办法在他面前提自己为什么对宋彦霖膈应,只含糊道:
“我现在不想跟他吻。”-
吻戏安排在次日的第二场。
闻葭穿了件驼色风衣,跟宋彦霖并排坐在画室的沙发内。
“冯映雪跟陈序第一场吻戏,至关重要,要拍两个机位,尽量都一条过。”余见山把剧本卷起来,站在她跟宋彦霖旁边讲戏,“吻戏之前的亲密戏我们都差不多拍完了,冯映雪跟陈序之间有那么多暧昧的瞬间,甚至是露骨的肢体接触,还有一些要吻却没吻上的,也占大部分,但是为什么吻戏要这么迟出现?很简单,因为还不是时候。”
“这个吻,对他们俩来说,不是冲动,不是试探,而是一个确认。”他拿着卷起的剧本,在两人之间轻轻点了点,“之前的那些暧昧、拉扯,甚至露骨的接触,都是在‘喜欢’这个层面打转。心里小鹿乱撞,那是喜欢,忍不住想靠近,那是喜欢。但吻不一样,它意味着我接受你进入我的世界,我也准备好进入你的未来了。”
“对陈序来说,吻下去,就等于说,我知道你的病,我知道未来可能很苦,但我认了,就是你了。而对冯映雪来说,让他吻,就等于说,我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终于也敢把我最脆弱、最不确定的未来,交到你手上了。”
“所以这个吻,不是欲望的顶点,而是责任的起点。它比任何肢体接触都重,重得多。你们俩等这个吻,不是等□□上的接触,而是等心理上那个‘就是现在了’的最终确认。”
余见山一口气说完,“能明白吗?”
闻葭心下忐忑,胡乱地点了点头。
余见山不容她退缩:“明白了的话先来一遍给我看。”
两人依言贴近。宋彦霖将身体转向闻葭,双手搂住她的细腰,四目相对一阵。
台词很简单,不过是一些调情的话,说完,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映,情绪逐渐升温,一切都很完美。
宋彦霖偏头,就在两个人唇瓣要触碰在一起的刹那,
闻葭又一次躲开了。
“……”
宋彦霖很细微地敛起眉,似有不满。
余见山撇嘴,一言不发地站了片刻,没责怪闻葭,而是大手一挥,“场边的都出去!清场!全部都给我出去!”
吼完,他的目光下意识在片场四周扫视了一圈,似乎在寻找某个让她躲开的身影,但一无所获。
他转回头,强调,“吻戏我跟老方设计了两个分镜,一个是特写,一个是拍窗户的倒映,拍倒映的这一场,我允许你们借位,但是特写,绝对不行。”
他语气不容置疑,目光仿佛要把她从里到外剖析个遍。
“我知道。”
“那你躲他是什么意思?”
“余导,我想先拍倒映的那场,找找感觉,好让彼此适应适应。”
“行。”余见山答应得很爽快。
闻葭该感谢这部片子是由余见山执掌的,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大导演,就之前那些亲密的戏份,都能拍成禁忌之作。
奔放并非他的风格,隐晦留白才是他的基调。
因此连吻戏也设计得极为克制,特写由宋彦霖的背后缓缓推近,另一个镜头,则定格在窗户上朦胧的倒影。
刻意给观众留下遐想的空间。
“用手指隔着,来一遍我看看效果。”
宋彦霖一手依旧搂着闻葭的腰,另一只手抬起,拇指轻轻抵在她的唇上,随即偏头,吻在了自己的拇指指背上。
尽管两张唇并没有真正的触碰在一起,但那突如其来的力度跟触感,还是让她浑身一颤。
她紧紧阖上眼。
好不自在。但她适应得很好,没让余见山发现异常。
不自在的不止她,于凯晴站在拍摄区外,向四周望了望,似乎也在找谁的身影。
陪她拍了这么多次吻戏,这是第一次,她生出不忍直视的感觉。
这种时刻,许董应该在这里的,像上次那样,在她出不了戏的时候保护她。于凯晴想。
十秒后,余见山出声阻断,重新给两个人调整了一番姿势,才准备正式开拍。
工作人员都被驱散,拍摄区安静无比。于凯晴不能离开,她要保护她,留在了场内,除了她,只有林仲远、摄影师、场记、灯光师没被赶出去。
场记板“啪”地一声脆响。
沙发深陷,承接住两人交织的体温。冯映雪的手指先是迟疑地,攀上陈序的肩头,那力量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陈序的呼吸骤然一重,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背,稳稳地握住。
他没有急于靠近,而是用目光细细描摹她的眉眼,然后,他才缓缓倾身,是一个给予足够时间让她逃离的缓慢进程。
但她没有躲。
气氛到了。
“陈序,吻。”余见山命令道。
宋彦霖依言抬手,拇指覆上闻葭的唇,吻落了下去。
闻葭顺从地把眼睛合拢,纤长睫毛垂下,薄薄的眼皮轻微翕动。
摄影师从两个人的侧面找了个不会穿帮的绝佳角度。
两秒后,余见山再次下令:“转。”
镜头优雅地滑开,聚焦在一旁的玻璃窗上。一双男女的倒影纠缠,暧昧而富有深意。
“拉近。”
整个镜头持续了漫长的十余秒。
“咔——”
一声咔结束,摄影师结束录制,灯光师熄灭大灯,退出拍摄区。
闻葭瞬时睁开纤长眼睫,却发现宋彦霖一双眼睛竟无比的清醒,漆黑瞳孔深不见底,正盯着自己。
宋彦霖并没有迅速放开她,而是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
好近,是他渴求很久的距离。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眼前的女人,逐渐跟他记忆深处那个离开的背影缓缓重叠起来。
他心里清楚,自己对闻葭的感情早已在时间的罅隙里发酵变质,算不上纯粹了。很难用单一的爱跟恨来衡量。那里面掺杂着被强行停止的不甘,以及,一种亟待证明什么的,晦暗的征服。
他想要重新征服她,这个想法在他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已根深蒂固。他不是一个自制力强的男人,所以在之前拍亲密戏的时候,一次次试探她。
言语上,行为上。
直截了当地,旁敲侧击地。
但她的抗拒,恰恰刺中了他那点自尊心,点燃他更深的执念。
此时此刻,这种距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陈旧的、迟来的占有欲涌上心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
但似乎有什么在阻碍着这亢奋的蔓延?
他搂着闻葭的手越收越紧,在这一刻,他想明白了,是什么东西在阻碍他。
是许邵廷那天盯着自己的眼神。
像利刃。那眼神里什么都有,有轻蔑,有警告,独独没有挑衅。
那个时候宋彦霖没想明白,自己跟许邵廷这样敏感的关系,为什么许邵廷眼神里没有挑衅。直到这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并非是许邵廷不愿挑衅,而是许邵廷觉得,他连被他挑衅的资格都没有。
嫉妒跟好胜心如同毒藤,骤然绞紧宋彦霖的四肢,迫使他猛地禁锢住她的腰。
闻葭察觉到他的意图,想要逃脱,却被他更用力地按住。
意识瞬间被拉回来。她感受到他的拇指仍旧覆盖在自己唇上,死命用手掰开,却无果。男人的劲道越发的狠,几乎要按出印子。
“闻葭,告诉我,你现在想的是谁?”宋彦霖幽深的瞳孔锁住她。
感受到她的抗拒,他仿佛更有兴致,手臂力道反而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欲,“是在想你那个男朋友吗?还是在想我?”
闻葭没回应他,而是用力地从他怀里挣扎,奈何男女力量悬殊,她被他抱着,闹不出任何动静。
见状,宋彦霖轻轻地笑了声,“跟我拍吻戏,心里应该要想着我才对啊。”
惊慌攫住了闻葭,她被堵着唇,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
下一秒,宋彦霖蓦地移开了覆在她唇上的手,双手用力捧住她的脸,以一种完全禁锢的姿态,再次偏头。
目标是真正的,戏外的,不容闪躲的亲吻。
就在两张唇要贴在一起的瞬间。
片场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个事儿…”
林仲远跟余见山原本注意力都在监视器上,看刚才过的那一条,被惊动,齐齐望过去。
于凯晴从手机抬起头,看见闻葭已经推开宋彦霖,豁然站起身。
她紧蹙着眉,用一种混杂了震惊、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宋彦霖。
而宋彦霖,只是唇边挂着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轻飘飘地说:
“不好意思,一时没出戏。”
闻葭显然受了极大的情绪波动,她捂住嘴,看了一眼余见山,又看了一眼宋彦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疾步朝着自己的房车跑去。
于凯晴反应过来,立刻快步跟上。
房车内,水龙头被拧到最大,哗哗的声音传出,闻葭把头伏在水池里,近乎疯狂地用打湿的纸巾一遍遍用力擦拭着自己的嘴唇,仿佛要擦掉什么令人作呕的污秽。
于凯晴走上前去,咽了咽口水,“他刚刚…是想…强吻…你吗?”
水龙头被关了,闻葭双手扶着台盆边,下巴上有水珠挂着往下坠,一字一顿,很隐忍,“好恶心。”
他们有吻戏是不错,但那是作戏,始终是假的。也并非是闻葭在吻,而是冯映雪在吻。
在咔声之外,他那种变态的强迫,就显得极其让人不适。
他想在一个被允许的亲密情境结束后,刻意延续这种亲密,以此来试探闻葭,挑衅许邵廷,并试图重新确立对前任的支配权,从而疗愈自己当年被分手的创伤。
是一种充满攻击性的、不健康的感情。
让她作呕。
“他碰到你没有?”于凯晴把她从台面上拉起来,扶住她肩膀,却见她眼眶红了一圈。
“好像没有,但是差点就要碰到了…”闻葭脑子里很乱,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碰到自己,心里很委屈,只剩下一个念头,“好恶心…”
她仍旧机械地、用力地擦拭着嘴唇,唇线周围一圈红,也不知道痛。
于凯晴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动作,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她爆了句脏话,旋即拿出手机,语气斩钉截铁:
“我要跟许董说。”
闻葭有点慌张,下意识地开口:“先…”
于凯晴顾不上她想说什么,阻止她话语,一个勾手把房车门关上,喉咙哽住,“为什么?!凭什么?什么都不跟许董说?宋彦霖骚扰你不是一次两次了吧?贱死了,许董在的时候他那么老实,许董不在,他摸你手,戏里抱你,戏外不肯放,现在想亲你,我每次都在旁边看着,每次准备告诉许董,都说不要,为什么?你难道真的要一直忍着吗?!”
于凯晴压着声音说话,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委屈似乎并不比闻葭少。
“我今天一定要说。”
她深吸一口气,在沙发上坐下,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第一次没有任何预告地,拨通了许邵廷的电话。
“喂?”低沉男声传来。
“许董,闻葭她…”于凯晴啧了一声,扶着额头,明明在心里组织好的措辞,怎么就说不出来?!
她闭着眼,最终言简意赅:
“闻葭她被宋彦霖强吻了!!!”《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