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和谢沛吃午饭, 将这大鸟放在厨房草堆旁,面前搁着一碗水,方便它渴了直接喝。
大鸟果真是渴了, 头埋进碗里啄了几下, 把碗底啄得叮咚作响。
坏了!大意了!
祝明悦抻头一看,瓷碗底部裂开了几条细纹。
“死鸟,能不能轻点喝!”祝明悦给它一脑门,捧着碗心疼坏了。
谢沛在洗碗,他去屋里把前几日谢沛手臂伤口发炎时他去镇上抓的药掏出来了。
他买的多, 除了消炎的,还有止血的药粉,就是为了以防谢沛下次受伤可以备用。
虽然人和鸟物种不同,但这大鸟和谢沛一样是被荆棘刮伤,症状是相同的,应该也是可以用的。
大鸟这会喝好水了, 把头藏在胸脯厚毛里睡觉, 祝明悦走过去蹲下,轻轻抬起它受伤的那只翅膀。
大鸟受到干扰抬起头盯着他这个罪魁祸首看。
“看什么看, 睡你的觉。”祝明悦嘟囔着,手上动作不停, 用湿布擦拭掉那块的污渍, 快速往伤口上倒药粉。
大鸟似乎能理解祝明悦是在为他治疗伤口, 还知道把翅膀往上抬了抬, 方便祝明悦上药。
“药上好了,伤能不能好就看你自己了。”祝明悦把药瓶收好,拍拍手道。
正准备起身离开,一只毛茸茸的鸟头顺着他的手蹭了几下。
手感不错, 就是头上蹭得当场竖起几个杂乱的绒毛。
祝明悦:……他承认自己被成功取悦到了。
他嘴角微微上扬,顺着方向又摸了几下,把毛捋顺了才拍了两下鸟头,语气有些傲娇:“算你有眼力见,明天给你买肉吃。”
鸟一般吃什么肉?祝明悦思索了片刻表示他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他听说过老鹰捉小鸡捉兔子,这玩意儿看体型和凶猛程度,大概和老鹰吃的物种差不多。
第二日午后,祝明悦从镇上回来,带了只三斤重的鸡。
大鸟还被绑着腿,也不挣扎,见它进来低低叫了几声,算作是打招呼了。
剔了一斤左右出来切成小块,送到大鸟嘴前:“吃吧!这可是新鲜肉。”
大鸟试探性地叼起一块肉囫囵吞下,大概是觉得味道不错,进食速度不断加快。
祝明悦也不急着去做饭,盯着它进食,不消片刻肉被一扫而空,大鸟用喙部在羽毛上蹭了蹭,虽然一张鸟脸没什么表情,但他似乎能看出几分意犹未尽来。
一斤肉可不少,他是按早晚两顿的分量算的,竟让他几下功夫就造没了,这鸟咋这么能吃?祝明悦暗自腹诽。
他摸摸核桃大的小脑袋咧嘴笑:“好吃吧!等过几日你翅膀好了,我就给你放了你去山上想吃啥就抓啥!”
原本瞧这鸟有点灵气,他还有就此养在家里的打算,可见识了饭量后,他深表畏惧,自知自己养不起,不如赶紧放归了。
大鸟身体素质比他想得还要好。
在后面又连续喂了两天后,这天祝明悦一脸肉痛地端着一盘生兔肉丁去看它,发现它精神状态明显好转了。一双翅膀强健有力,拍得墙壁砰砰响。
祝明悦见状大喜过望,连忙喊来谢沛,“这鸟翅膀应该是好了,我们不如把它放了吧?”
再不放走他的荷包就快吃不消了,这鸟实在是太能吃了,而且比他还挑食,不吃饭不吃菜只吃生肉。
谢沛没有意见,俯身把鸟脚上的束缚解开。
大鸟站直了,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又去了趟屋里,脑袋左摇右晃,像极了在巡视领地。
祝明悦和谢沛面面相觑,不知这鸟又在搞什么鬼,翅膀都好了,怎么还不飞走,说好的鸟类都向往自由呢?
半晌后,大鸟挺住胸脯从屋里出来,径直走到祝明悦面前。
盯着他手上的盆子:嘎嘎!
“哦!”祝明悦后知后觉,这是让他把肉放下,“你吃,吃完就走哦!”
大鸟把肉吃完,用头蹭蹭祝明悦的裤腿,旋即把头转向谢沛:嘎嘎?
谢沛无言,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大鸟突然起势咻地张开翅膀,眨眼的功夫就冲出了谢家院子。
但它并没有头也不回立马离开,而是在低空盘旋了两圈,发出嘶嘶的尖锐啸声,而后飞向高空,去了山林的方向。
祝明悦掂着脚目送大鸟离开,直至只能看到模糊的黑点才收回视线。
他表情一言难尽:“它刚刚是怎么叫的?”
谢沛挑眉,意思是你不是已经听到了。
“它在天上飞就嘶嘶的叫,多威风有猛禽那味儿!咋到地上就嘎嘎的叫。”祝明悦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一种猜想:“你是,他该不会是鸭子孵化带大的吧?”
谢沛对一只大鸟的身世显然不感兴趣,“可能。”他点点头就离开了,留祝明悦一人在院子里仰头发呆。
“天呐!”祝明悦喃喃自语道,一只会学鸭子叫的大鸟,简直……
简直是太妙不可言了!
若不是养它实在太废钱,他根本不想放归。
祝明悦在院里呆了会,就去厨房张罗晚饭。
谢沛打猎带回来的两只兔子,一只方才被鸟吃了,只剩下一只肥点的,祝明悦准备做个冷吃兔。
天气热,祝明悦不想煮大米饭,和了点面切面条下锅煮熟再过遍凉水,加热油黄瓜丝随意拌两下,就是简易版的冷面。
待浓郁的鲜香味从厨房传出,祝明悦洗洗手去喊谢沛吃饭。
刚出屋呢,只听啪嗒一声,一坨不知什么擦着他的脸从空中掉落,鼻尖触碰到凉凉硬硬的东西,祝明悦当即冒出冷汗,下意识往后躲了几步,抓着房梁嘴里还嘀咕着:“什么玩意儿!”
嘎嘎!
听到鸭子叫声,祝明悦骤然瞪大眼,来不及低头看地上是何物,仰头就往院中心跑了几步,循声看向了屋顶。
大鸟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站在屋檐上,用鸟喙梳理着胸脯的毛。
“谢沛!”祝明悦脸上出现仿佛见了鬼一样的神情,大声呼唤谢沛。
谢沛背着一摞柴火,还没进门就眼尖瞧见了大鸟,皱了皱眉:“怎么回来了。”
“我不知道哇!”祝明悦不淡定了:“它不但自己飞回来了,还高空坠物,差点把我砸死。”
大鸟显然是听不懂什么是高空坠物,它只知道此次在山林一雪前耻,打到了最鲜美的猎物,就马不停蹄的飞回来投喂这个吃肉扣扣搜搜的小人。
它得意洋洋地伸出右爪,往地上猎物的方位点了点。
祝明悦才想起把视线移向地上那坨差点砸他脸上的东西。
突然眼前一片漆黑,一只大手附上他的双眼。
耳边是谢沛低沉的声音:“不必看。”
谢沛向来稳重靠谱,他说不必看,祝明悦即使好奇也不会执意去看。
他自觉闭上眼转过身子,气愤控诉道:“臭鸟,你这是恩将仇报!”
怎知大鸟头仰的更高了:“嘎嘎!嘎嘎嘎!”
祝明悦气急跺脚:“谢沛你看,它是不是还特得意!坏东西!”
谢沛看了这一人一鸟的全障碍互动,罕见的愣了会才无奈解释道:“不算坏。应是把自己的猎物送你了。”
啊?祝明悦回头,想到谢沛的话连忙又闭上眼把头转回来,“那它到底叼了个啥?”
谢沛:……
“该不会是,”祝明悦想起谢沛把鸟带回来那天曾提到过,大鸟就是捉蛇时被荆棘刺伤翅膀的,所以这该不会是,“蛇?”他试探开口。
谢沛这次依旧无语。
祝明悦深吸一口气,
“啊——”
所以就在方才,他差点被一条蛇挂脸上了!不对,祝明悦想起鼻子上冰冰凉的触感,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摸鼻子,还没碰到,眼睛一翻厥了过去。
谢沛从后面接住他,拍拍他的脸,声音急促:“祝明悦,醒醒!”
还好他只是短暂的晕厥了几秒,很快便悠悠转醒。
“蛇还活着吗?”
谢沛:“闭上眼。”
祝明悦听话闭眼。
一道□□闷声落地的声音传来,随后谢沛开口:“现在死了。”
“谢谢你啊!”祝明悦笑得牵强,现在死了,也就是说掉他脸上那会还是活的咯!
大鸟俯冲落地,还想把自己的战利品再度叼到祝明悦面前。
谢沛先它一步把蛇装进麻袋。
大鸟只能围着麻袋踱步,过了一会,像是想到什么,走到祝明悦身旁嘎嘎两声。
祝明悦这会知道它是好心,可这种报恩方式他实在无福消遣啊!
他到现在两腿还抖得厉害,身体也止不住发软。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表现实在丢人,上次在山上见着蛇好歹没晕呢!上次尚还有挽尊的余地,这次让他怎么解释?难不成说自己是被谢沛吓晕的而并非被蛇吓晕的。这像话吗?
他咬牙切齿地狠狠搓了搓鸟头,把大鸟油光水滑的毛发搓得凌乱成一团鸡窝状以此泄愤。
随后他余光瞥了眼谢沛,小心翼翼地询问:“如果我说我其实不太怕蛇你还愿意相信吗?”
谢沛:“嗯,我知道。”
他知道?他知道!换祝明悦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事,谢沛却愿意相信,他简直泪目了。
天呐!谢沛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单纯的天使!
谢沛不知祝明悦又在开展哪门子莫名其妙的心理活动,他拎着装了蛇的麻袋进了屋。
等他离开,祝明悦揉了揉眼中的泪花咻然变了脸,扯过鸟头凑到它耳边恶狠狠道:“以后不许把蛇往我头上扔。”
大鸟不服气:嘎嘎!
祝明悦:“别嘎嘎了,我知道你肯定能听懂!再有下次,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大鸟:……——
作者有话说:大鸟:人!(激动旋转跳跃,把蛇拨到祝明悦面前,做羞涩状)这是蛇!特别好吃!
祝明悦:一条小蛇,不足为惧!(疯狂抖腿,超绝不经意问)对了谢沛,蛇是死了吗?
谢沛:欺骗嫂嫂的事我做不到,但决定谁死的事我做得到!
第42章
“从今以后, 你的名字就叫二丫。”祝明悦对自己起的鸟名相当满意,当即高喊:“二丫!”
“嘎嘎!”
祝明悦:“二丫!”
“嘎嘎!”
祝明悦:“二丫!”
大鸟两爪并拢,抬头挺胸, 中气十足:“嘎!嘎!嘎!”
声音洪亮响彻院里院外, 正叼着个大饼慢悠悠往谢家赶的李正阳挖了挖耳朵,心里不禁泛起嘀咕:咋回事,谢家是养鸭了吗?
祝明悦连连点头拍怕它并不存在的肩膀:“不错不错,是个好苗子。”如果别再拿蛇吓唬他那就更好了。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谢沛背对一人一鸟, 嘴角微微抽动。
祝明悦拿来一块生肉放在二丫嘴边,
谁知大鸟用鸟喙推开他手中的肉,扑棱着翅膀飞到屋檐上,单脚站立,他跟去院子仰头一看,这货已经闭上眼睡着了。
看来这是在山上吃饱了才回来的, 倒也省心, 至少还知道把自己喂饱好给他省钱。
“谢沛!明悦!你们在家吗?”
门外敲门声响起,说话的是李正阳。
“来啦!”祝明悦忙过去开门。
李正阳进门就与屋檐上的二丫直直对视上, 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咽下嘴里的饼, 结果被梗得脖子抻老长。
祝明悦回头一看, 二丫已经醒了, 此时正目光锐利盯着李正阳看, 那眼神和看猎物没甚区别,甚至翅膀呈半张开状,那架势已然是进入战斗模式。
祝明悦对它扬扬手道:“二丫,这是客人, 不许叨人。”
二丫嘎嘎叫了两声当作应和,又闭上眼继续睡觉。
李正阳捶着胸,接过递来的凉水猛喝几口才平息,他面露惊恐指着鸟道:“我没看错吧!这是只鸟?”他还纳闷呢,明明记得谢家没养鸭子,怎地会有鸭叫声,原来是只会鸭叫的鸟。
祝明悦回他:“没错啊,是鸟。”
“鸭子会嘎嘎叫,鸟也会?”
祝明悦表情凝固一瞬,再回他时语气有些牵强:“鸟怎么就不会嘎嘎叫了?它可聪明了,兴许就是后天自学的呢!”
李正阳没见过这么新奇的事,暗自打算待会回去好好和家里人说道说道。
但眼下他还有正事要说,于是收回视线问道:“谢沛在家吗?”
“在的,你随我去后院。”
李正阳见两人都在,才开口道:“我爹让我来知会你们一声,李猪儿家又准备卖地了,低价卖。”
祝明悦急切道:“田地还是菜地?”
李正阳:“都卖都卖!菜地也卖,田地也卖。田地七两一亩共有三亩。菜地二两又七百文。”
祝明悦暗忖,这次李家卖的倒是便宜,价格很合他的心意。
“李兄稍等片刻,”他说完就跑回卧室,拿出钱匣子。
“二百文…一两…三两…四两零七十文”数到最后,祝明悦放下匣子遗憾地长叹一口气。
他店铺并非不赚钱,相反,赚的比以前摆摊卖包子还要翻上一番,可当初买这铺子时不是全款,他还欠着铺子原主人不少钱呢!他又不是个爱欠钱,只要一想到自己还负债心里就有负担,所以赚了钱第一时间就是尽数还给那人。
谢沛上山打猎的钱也有不少一笔,全都交由他保管,他和谢沛平日里也是尽量能省则省,攒下来的钱一文都舍不得乱花,尽数垫了欠款。
好在直到上个月底,最后一笔银子送了出去,他顺利拿到了契书,以后这铺子就全头全尾属于他和谢沛。
虽说无债一身轻不假,钱到用时方恨少也是事实,在最穷的时候遇到了最想要的东西,却无能为力的滋味,祝明悦实在不想再品尝一遍了。
攥着四两多的银子,祝明悦苦着脸出了门,走到李正阳面前把手摊开,直言道:“我就四两银子。”
一旁沉默的谢沛突然把手伸进怀里,而后把东西放入他手中:“五两。”
祝明悦定睛一看,手上多了一两碎银,是谢沛贡献出来的。
李正阳挠了两下下巴:“五两买菜地肯定是够了的。”
祝明悦无语,他有时候真想把李正阳脑子掰开看看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五两买菜地当然够了,毕竟他前脚才说了这菜地仅需二两七百文。
他之所以拿这么多钱,可不只是为了买菜地。他要买田!买田!!
他眨眨眼,眸中透出一股狡猾:“我实话和李兄说,我不但想买菜地,还想要买田。”
李正阳震惊,“你还想要什么?不妨一齐说出来罢。”
祝明悦眸中迸发光亮:“真的?那我可说了,”他偏头瞅瞅谢沛再看看李正阳,微微抿唇似有些不好意思道:“有多少田我就想买多少。”
语毕,他看李正阳表情淡然,又试探性问道:“李兄是否是有法子?”
李正阳点点头:“有的。”
祝明悦满眼期待看着他,准备洗耳恭听,谁知对方下一句便是:“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就这五两银子还想既要又要,饶是他对祝明悦有滤镜,觉得他人美心善为人甚是可爱也不妨他觉得祝明悦此举实在是痴心妄想。
祝明悦目瞪口呆:……他如果现在说他不是这个意思还来得及吗?
谢沛这时走上前垂眸淡然道:“五两做押金,劳烦村长从中拖延几天。”
祝明悦点头附和,没错没错我的嘴!我就是这个意思!
李正阳舒气道:“那还差不多,我当你们是想拿五两换人家的地。”
祝明悦撇撇嘴,心道也不是不行。
李正阳瞧他那古灵精怪的俏皮样,心里想什么脸上藏都不带藏的便直觉好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解释了一句:“你也别觉得吃亏,这价钱可真不算贵。听说李家消息刚放出来没一会,就有人上他家去了。兴许是价格还没谈拢,我爹就让我来找你们说一声。”
“你爹有心了,替我们谢谢他。”祝明悦感激道,当初的礼真没白送,得亏村长还没把这事忘了,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告知他们,否则他现在还不知道这回事。
“应该的。”李正阳摆摆手丝毫不在意道,就冲祝明悦每逢见他都甜滋滋地唤他一声李兄,他也得把这事放在心上。
李正阳离开了,临走时还听了祝明悦的话,带上了那五两银子。
祝明悦想的是,他和谢沛与李家有过不小的过节,自那天过后他其实已经打消了买李家田地的念头,反正他又不是等不起,但奈何村里的地紧缺,家家户户把地当宝,想买地都来不及更何况是把自家地卖出去了。
祝明悦等啊等,心都快等枯了也等不到有人卖地的消息。
这会听到李家再次开始卖地的消息,祝明悦哪还要什么脸面,自动把之前立下的flag抛诸脑后。
这可是七两一亩的地啊!错过了可就再难碰到了。
但他不可能主动去李家商谈,纵然李家人现在缺钱,只要价钱给到位定然会将地卖与他,他不想去,谢沛就更不会去了。
思来想去,这事不如让李正阳充当牙人,省得他们两方人相看两厌还得装的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坐下谈买卖。
李正阳这边刚从谢家出来,没往家的方向走,而是从路口处转了个弯,揣着五两银子大摇大摆去了李家。
李猪儿几个月来腿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稍微走快点还是能看出瘸来,大夫说没得治了,往后就只能这样。
李猪儿不能接受自己从此瘸了腿,起初大吵大闹,他爹娘被闹得心肝疼,放下话说等他腿好到看起来不那么明显时,就花钱给他找个媳妇,这次是真的,不蒙骗他。
李猪儿做梦都是抱着香香软软的媳妇儿睡觉,自然是要努力把腿养好。
李正阳到他家门口时,李猪儿正扔了拐杖练习快走。
“猪儿兄弟!”他喊道。
李猪儿和村长家的两个儿子平日都不是一路人,所以并不熟悉,长时间未碰过面他见了李正阳微微愣神,但很快就想清楚这是何人了。
不过他显然对来人是谁兴致缺缺,偏过头当没见到人一般直接将人忽略了去。
李正阳见状也不在意,李猪儿这人他有点了解,平时结交的都是那几个不学无术的懒汉,没事就爱撺掇他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他还好赖不分,劝他学好的他一律当是坏人,这所谓坏人中就有他爹这个村长,所以连带着李猪儿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倒是他那一双爹娘刚好从屋里出来,见到他热情洋溢忙把他请进家门又是劝坐又是倒茶的。
李正阳在祝明悦那儿喝了一水瓢的凉水,早就喝饱了,坐下后茶也不喝直奔主题:“李叔,婶子,我此次过来的目的想必你们清楚,我就不与你们兜弯子了,你们家这地……”
“卖!我们卖!”
他话说一半就被李猪儿他娘给打断。
他娘急得喊话间脸部剧烈抖动,“只要钱到位了我们就卖。”
“谢沛家买,你们也卖?”
两人似乎都没想到这一茬,闻言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只这一眼的功夫,两人就像是靠眼神商量好了般异口同声:“卖!”
“不过嘛……”李猪儿娘接着说。
李正阳皱眉眯眼,想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43章
“卖给谢家, 我就要卖八两一亩。”
李正阳作为村长儿子,在村里处处受人恭敬,无论有什么下作手段都不敢当他面前使。他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敢当他面坐地起价, 虽然敲的不是他的钱财, 可祝明悦的也不行。
他两眼一瞪:“为何卖他家要比别家贵。”一亩地贵一两,三亩就是三两,亏他们还要得出口,真把谢家当冤大头了?
“不贵啊!”两个老头老太理直气壮道:“外面你想花钱买还买不到呢!”
话说这么说的不假,但区别对待就有问题了。李正阳嗤笑一声不再与他们争辩:“谢家是诚心买, 既然李叔和婶子不诚心卖,那就不必再谈了。”
他起身作势要走,前脚还没跨出门槛就被沉不住气的李猪儿他娘拦住去路。
李正阳:“婶子你这是?”
“喝口茶再走嘛,价钱的事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李正阳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我这还有事呢,若不是谢家小兄弟托我来问问我也不会过来,我跟您透个底吧, 我来之前人家可明确说好了, 七两以上没得谈。”
“可谢家和别人不一样嘛!”李猪儿他爹接着说:“咱们卖地给灾星还怕沾染晦气,他们多出点钱也是应该的。”
李正阳当即变了脸色, 他讨厌别人喊祝明悦灾星,天天灾星长灾星短的, 他和祝明悦经常见面也没见自己倒了什么霉。反倒是整日只晓得在背后说他坏话的, 一个比一个过得糟心。
“那就没得谈了, 李叔我先回去了。”
“哎!别急啊!”李猪儿他爹娘面面相觑, 疑惑这李正阳怎么好端端突然不高兴了,但当务之急是把人拦住。
李正阳带着任务而来,当然是想把地替谢家谈下来,可他实在看不上这一家子的嘴脸,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自己的火爆脾气冲老人家发火。
“没啥好说的,谢家只愿意出七两一亩,价格方面我做不得主。”他语气冷淡说:“要我说,李叔你和婶子也该知足了。若是换我买,七两都不可能要的。”
李猪儿爹不高兴了:“大兄弟你这话说的不对,七两你还嫌贵?”
李正阳:“七两是不贵,可你非要三亩地连着菜地一块搭着卖,这可就是二十多两银子,咱们地里刨食的人哪个能买得起。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来之前已经好几拨人来过了,为啥没卖出去,你们自己不是心知肚明?”
李猪儿娘彻底没了话,半晌才呐呐道:“那是他们自个买不起。”
嗤!李正阳笑道:“那你们还是等买得起的来买吧!”恕他直言,哪怕是他家,他爹是村长,他兄弟在衙门当差,家中的积蓄也无法支撑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来,何况是其他人。
当然,那镇上的或是县里的富户倒是能一口气吃下,可人家即使买也是成片儿的买,根本瞧不上这零零散散的几亩地。
李猪儿爹娘闻言心虚得厉害,正如李正阳所说,他们刚放出消息,就来了几拨人,清一色都是要买田的,有只要一亩的,也有要两亩的,至于三亩,没人吃得下,什么?想买田还得连带菜地一块儿买回去?谁家还没个菜地了,要那多余的东西干嘛?
所以在听到李猪儿家万分不合理的要求后都死命摇头,逃也似的出了李家的门。
“七两就七两吧!”李猪儿爹娘终于妥协服软:“不过必须得三亩田带菜地一块儿买。”
李正阳心道那肯定啊!祝明悦那家伙可不就是奔着这些来的嘛!他心里是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敢显露,犹豫不决了一会沉吟道:“容我回去再和他们商量商量。”
李猪儿他娘就纳闷了,这还商量啥呀!还有啥不满意的,难不成是和其他人一样不想要菜地?
不要菜地可不行,他之所以定下这个规定不就是为了把菜地连带着卖出去!如若都只想买田,筹码一去,剩下的菜地就彻底没人愿意要了。
她此时既恐慌又后悔,恐慌的是李正阳回去说是商量,就怕和其他人一样没了后续,后悔的则是当初为啥狮子大开口非要出高价想坑谢家一把,导致现在想卖都不好卖。
老两口心惊胆战地目送李正阳出门,走出老远还在后面喊着“快去快回。”生怕他去了就不过来了。
李正阳此举就是想拿捏李猪儿家一番,好让他们知道不是谢家求着你卖地,而是你家求着别人买地,可别分不清大小王,随意找人谢家摆谱。
事实证明他这样做是有效的,看那老两口眼神和黏在他身上似的就知道了。
祝明悦闲来无事在院里啃黄瓜啃得起劲儿,就看李正阳回来了,他挑挑眉:“没谈成?”
李正阳有心想逗他,也不说话,摆出一副愁脸,唉声叹气。
演的有点过了,祝明悦一眼就识别出他的浮夸演技,作势要把手里的半根黄瓜砸他脸上。
李正阳迅速躲开,脸上瞬间破功:“行了,骗不过你。谈成了。”
祝明悦刚准备高兴,立马就被泼了盆冷水。
“别高兴太早,人家是愿意以原来的价格卖给你不假,但你只有五两银子,我还没和人坦白呢!”
“谢沛不是说了?五两是定金。不到两个月我肯定能还清尾款。”
李正阳又说:“你猜李猪儿他爹娘为何要卖地?还不是为了给李猪儿盖房子相看人家。你看他们那急切的样子,就知道这钱是要急用的,依他们的性子,可等不了你两个月后才把钱补齐。”
祝明悦耸耸肩,无奈道:“那也没办法,我现在只有这么多。”
李正阳心中盘算着自己身上有多少钱能借给祝明悦周转,算来算去发现他那点钱填不进去就是杯水车薪的程度,只能无奈作罢。
“再说了,李家的地还种着粮食,怎么也得到秋后收割,我现在一股脑把银子给付了,还得等秋后稻子割完才能拿到地,迟两个月也没毛病。”
李正阳闻言认真思忖片刻,发现他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一刻钟后,李正阳面不红心不喘地把五两银子拍在了李猪儿家的木桌上。
“五两?”李猪儿爹惊呼道:“你搞错了,咱们事先不是说好的二十三两七百文?你拿这五两不是在糊弄人嘛!”谢家愿意买地他是高兴的,可当对方只拿出五两银子时,他就傻眼了。
李正阳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李叔你误会了,这五两是谢家给的定金。”
李猪儿爹:“什么定金不定金的,我老头子不知道这回事,谢家要买地,就得把钱全付齐了。”
李猪儿娘跟在后面阴阳怪气地附和:“就是就是!没钱就别买地,我还当谢家发达了,原是是在痴心妄想。”
李正阳说:“我就问你们,那三亩地的稻谷是不是不要了?”
“你瞎说啥,我们自个种的稻为啥不要?”
“人谢家既然放话要买你们的地,银子这方面肯定是不愁的,倒也不是付不起,只是这二十多两一付,你们是否能做到立即把田地过给他们?”
“这…这个嘛…”李猪儿爹娘还真被问住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换别人他们可以不讲这个道理,可面前的是村长家儿子,他们多少还是有些畏惧不敢在他面前无理取闹。
李正阳见这个问题将两人难住了,便继续施压:“你要是今儿个收了人全部的钱,改明天就得去衙门签字画押将地契改到谢家去,届时田里的所有可都归谢家了,你们辛苦种的稻谷再过两三个月就要成熟了吧?”
“不!”李猪儿爹娘被这番话吓得打了个寒碜,不行,先前为了下秧苗,淹了种种了转头又被又淹,可谓是历尽艰辛,这稻现在能长出来实属不容易,总不能把劳动成果拱手转让给别人。
还是李猪儿娘脑子活泛反应快,率先把五两银子揣兜里藏好,颤抖着嗓音道:“我们不急着要钱,定金我先收了,等两个月后再给钱也不迟。”两个月后她家的稻子也割了。
这事儿就这么解决了,李正阳一门心思回去复命,结果刚到门口就被李猪儿拦住了。
李正阳无语,他家的门怎么就这么难出,不是被这拦就是被那拦的。
李正阳对李猪儿没啥好态度:“有事?”
李猪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像个幽灵般黑着一张脸,阴沉沉地,状态很不对劲,他张口就是:“让谢家把银子交齐了。”
李正阳:“别怪我没提醒你,银子一旦交齐了,你家的地就得交给人家,你要是不想要稻子了也好办,我让谢家把钱补齐就行,反正花了一样的钱,还能免费得三亩稻谷,人家高兴还来不及。”说完他回头淡淡地看了眼李猪儿爹娘。
“猪儿你可别犯浑,让人白白得了这样的便宜!”李猪儿娘小跑过来抓住她宝贝儿子的胳膊劝道。
李猪儿眼里尽是不耐烦,用力甩开他娘的手,怒吼:“你们说了要拿这钱给我盖房娶媳妇,五两银子够干什么!等银子到手了,媳妇早跑了!”
他娘被甩开,如果不是李正阳从后面扶住,险些就摔倒了,都这样了她也不舍得和儿子生气,几乎哀求道:“两个月啊!两个月你都等不及?”
“我不管!我立马就要娶媳妇!”李猪儿的话几乎是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丝毫不顾及爹娘的感受的话像尖刀似的剜在他爹娘的胸口血淋淋得疼。
李猪儿爹气红了眼,大口喘着粗气:“我看是把你惯坏了!”
第44章
李正阳愣在原地被迫看了一场狗血家庭小剧场, 惊得目瞪口呆。
他不认可李猪儿他爹的为人,但他有一句说的对,那就是把李猪儿惯坏了。
李猪儿之所以二十出头找不到媳妇, 很大一部分原因可不是家里没钱。
村里没家底的年轻汉子不在少数, 到了年纪自然也能娶妻,人家是贫苦,但人家肯卖力气干活,不会偷奸耍滑,更不会干偷鸡摸狗这种勾当。
他之所以相不到媳妇就是因为他品德低劣, 不值得让姑娘家托付终身。
他自己却始终不去反思,反而把问题一股脑全怪在爹娘没本事上。
这场闹剧最后还是以李猪儿被他爹狠狠甩了一嘴巴子并警告他再闹就不给他娶媳妇结束。
比起迟两个月盖房娶媳妇,李猪儿更害怕永远娶不上媳妇,孰轻孰重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只不过想仗着爹娘疼爱胡搅蛮缠罢了,见自己的目的落空还被他爹训了, 就老实了。
李正阳心想打得好, 打完之后这货看他的眼神都清澈了不少,看来早就该收拾了。
不过他这一双爹娘也不是什么好人, 为了防止两人收了钱最后耍无赖,他还是带着二人去了自个儿家中, 在他爹面前做了承诺, 想必有村长见证, 他们以后也不敢胡来。
祝明悦刚还完“房贷”又要还“地贷”, 心情可谓是喜忧参半。
“唉,”送走来报喜讯的李正阳后,祝明悦叹了口气:“你说咱们啥时候能存到钱啊!”
谢沛眸光暗了暗,对此无言以对, 他不像祝明悦那样享受过后世相对优渥的生活条件,与他而言现在的生活就已然很好,比以前好上百倍,顿顿吃得饱还有肉,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倒也不错……
但有些事往往会事与愿违,比如祝明悦一门心思想存钱却总是花的比赚的多,再比如谢沛想要一直持续现在的生活,平静的湖水却迎来了第一颗石头。
饺子铺的生意越来越火爆了,自清早开门到打烊,食客不绝如缕。他为此还特意给店里招了个店小二。
这本是个好事,营业一个月的纯利润赶得上先前一个半月,但耐不住生意做的太好树大招风,早就遭到了附近的馆子眼红。
“各位客官,你们这桌共吃了七碗大份肉饺,合计是一百四十文。”
新招的店小二是个十五岁的小少年,虽说总有种使唤童工的感觉,但在这个时代,十五岁已经不小了,祝明悦当时就是见他家境贫苦,但稳重心细浑身还透着股机灵劲儿才愿意收他。
初始一个月七百文,看着不多,但是比他之前在河道做饭要多点,活也轻松。
所以这小子倍感珍惜,干活比祝明悦本人还要认真卖力。
这会儿看见这一伙壮年男人围坐一块,吃完饺子就大剌剌翘着腿剔牙,丝毫不准备结账,他面上还能维持镇定,因为这是他来店里干活以来遇到的第二波了。
他握紧拳头,语气冷静地又一次催促:“客官,这一百四十文你们看是分开结还是?”
“给钱?”其中一个半张脸长满络腮胡的中年壮汉面色不善道:“到你们这儿吃饭还要给钱?”
“是啊!我们过来给你们捧场那是看得起你们。”
“简直不识好歹,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让他亲自说说,咱们吃你家的饺子要不要给钱!”
他们外形太过骇人,像极了人均手上沾过几条人命的穷凶极恶之徒,不但吓得妇女幼儿不敢进入,连正在堂食的人也怕惹上麻烦匆忙吃完饺子结账跑路了。
少年环顾四周,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
这样对峙下去不行,明显已经严重影响到店里的生意。喊掌柜的过来更不行,祝明悦个头不高身形也消瘦,三个他过来也不够这壮汉一拳抡的。
他咬咬唇看了门外一眼,期盼着谢沛早点归来。
这几人真若要挑事,届时他和谢沛二人尚且还有保护祝明悦之力。
谁知他这副样子被这些人看在眼里就像是露了怯,气焰更是嚣张起来。
“愣着干嘛!把你家掌柜的叫来啊!”其中一人叫嚷着。
店里吃饺子的人都跑光了,少年泄了气,彼此实力悬殊,打起来不是明智之举,遂想先将人打发走,“既然付不起钱就别付了,赶紧从这离开。”他都想好了一百四十文的损失就从他的工钱里扣。
“你瞧不起谁呢!我们有的是银子。”络腮胡大汉挑衅伸手想拍打他的脸。
“你做什么!想打架?”少年狠狠拍开那只手,实在忍不了了,“吃了白食还想打人,信不信我报官让官府抓你们。”
也不知他那句话说中了他们的笑点,这伙人皆捧腹大笑。
笑完了才有人继续道:“我懒得和你说,快把你们掌柜的叫来!咱们哥几个今个要和他们好好聊聊。”
少年正欲开口扯谎说掌柜的不在,身后就传来了祝明悦清朗温润的声音:“贺安,去将碗筷收拾了。”
贺安下意识说“好”,反应过来后却没有动,等祝明悦走到他身前,他便直挺挺站在对方后头,死死盯着对面几人,等着一旦发生肢体冲突他就和对面拼命。
“你就是掌柜的?”对面取笑道:“别是来糊弄咱们的吧?”
不怪他们不相信,祝明悦横竖怎么看都不像是掌柜,尚且还残留几分稚嫩的脸庞,未完全张开的身段,种种迹象都表明他还未到及冠的年纪。
祝明悦不理会他们的取笑,只偏头问贺安:“我的话你不听?”
贺安点点头又摇摇头,对待这个顶头上司难道硬气:“我哪都不去。”
祝明悦使不动他,无奈只得退了一步:“那让你把门关上总该听我的了吧?”
关门?贺安实在揣摩不透他的心思了,他是听说过关起门来好揍人这句俗语的,可他事到如今还看不清楚形势吗?
他们只有两个,战斗力他算一个,祝明悦姑且算半个都费劲,他们一个半人对上对面七个彪形大汉,很明显,被揍的肯定是他们啊!
贺安倒是不怕,反正他烂命一条,打到半死也照样活,但掌柜的不同啊,这弱不禁风的身板,稍有不慎挨一拳就被攮死。
贺安的脑子里没有对干架的恐惧,只有对祝明悦血条的担心。
不认可归不认可,但当祝明悦第二次眼神投向他的那一刻,他还是乖乖地选择去关门,他动作极快,关好门后迅速回到祝明悦身后,充当他最忠诚的护卫。
“各位也看到了,店里只我和他二人,找不出第三个人来了,你们要找的掌柜只能是我。”
由于对方个头太高,他说话只能微微抬头,落到别人眼里便显得神情倨傲,不将人放在眼里。
贺安也是这么觉得,暗自腹诽这都什么时候了,掌柜的还要装逼。
这到正好符合了这行人对掌柜这个群体的刻板印象。
“既然你是掌柜的,那咱们就要和你好好聊聊了。”带头的男人恶意满满道:“你手下的店小二可不懂事,来你店里吃饭还向咱们讨钱,你说该讨吗?”
祝明悦:“该。”
“就是嘛!就不该找……等等!”男人不可置信,掏了掏耳朵道:“你刚说什么?”
祝明悦抬抬眼皮,“该。”这回还顺便补偿一句:“我的店铺,除了乞丐或狗,其余一律要钱。”
“不知各位是乞丐还是”他停顿两秒勾起唇角轻飘飘道:“狗?”
“你想死!”对面咬紧牙关阴狠道。
贺安汗毛直立怒目圆瞪,一只手紧握拳头,另一只手捏着碗,只等对方有动作,他便拍碎碗用瓷片当做利器。
他很后悔,后厨明明有把剁肉刀,被谢沛打磨的可锋利了,他昏了头竟忘了去拿。
“你可以试试?”祝明悦短短几天被连续吃了两次霸王餐,再没看明白这是背后有人蓄意为之他的脑子就算白长了。如果他为了平息事端一味的忍让那就是着了对方的道,只会让人变本加厉。
他不动声色地端稳之前特意找匠人定制的小锅,没人能注意到宽松的衣袖中他的双臂在微微颤抖,也没人知道他都快要吓成孙子了,没办法,做了那么多年遵纪守法的乖学生,给他一年半载的时间他暂时也改不了骨子里的温和脾性,最先想到的狠话还是从谢沛口中学到的。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毛都没长齐的白软包子竟能做到如此硬气。
巧了,他最喜欢欺负硬气的,越是硬气,他就越要狠狠教训,将人打得半死不活后像条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他饶命。
他都想好了,如果祝明悦求他饶命,就冲这张漂亮地令人过目不忘的脸蛋他也会饶他一命,不过条件嘛……
“呵呵!”络腮胡笑了,笑声中沾染的淫邪连十五岁的贺安也能秒懂其中含义。
“你竟敢…”他到底没好意思将后面的话说出口,拍碎手上的碗,捏紧碎瓷片盛怒到:“我要弄死你!”
男人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一声令下,七人纷纷从身上掏出武器。
祝明悦被眼前锋利的短刀晃到眼睛,瞳孔骤缩。
“兄弟们,先弄死那个小的,大的悠着点打,咱们兄弟几个今儿个也尝尝这男人的滋味!”
众人哄笑后更是兴奋。
祝明悦大喊一声:“贺安,退后!”
随后揭开怀着的锅盖,液体即将泼出之际,门猛的被踹开。
第45章
侧头愣神之时, 两把匕首以极快的速度冲向络腮胡。
络腮胡一看便知常年混迹江湖,人品虽低劣,但确实身怀几分真本事。
余光看清来物后, 反应迅速, 手中短刀方向扭转,一瞬的功夫便挡在面前,刀尖碰撞发出叮地一声脆响,在距离络腮胡眼睛不到一寸处被生生截落在地。
他还没来得及松气,下身处传来一阵剧痛, 低头却看到另一只被他忽略的匕首已然稳稳插入那处尴尬部位。
“嘶啊!”他痛得直抽气,整个身子冒起虚汗,因这匕首还未拔出,他不敢牵动伤口,只好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另外六人慌了神,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 他们正准备好好作威作福之际, 只这一瞬的功夫场面便有了反转。
望着老大往外潺潺冒血的那处,几个小弟皆下身一紧,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尽是慌乱。
贺安:“你来的太及时了, , 再迟一秒, 咱俩就要被乱刀砍死了。”
谢沛来了, 贺安的心就沉了回去,但小腿还是在不断的颤动,天知道自己面对七把明晃晃的短刀时内心是有多崩溃,谢沛若是再不来,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还好还好,他至少不用在孤军奋战以一敌七了。
祝明悦要是知道他心中想法,定会被气得七窍生烟,什么叫孤军奋战以一敌七?他难道不是人吗?他的武力值也很高的好不好!
谢沛周身戾气四溢,跨过门槛,一步一步朝众人走进,眼神如冰锥般扫过在场除祝明悦外的每一个人。
谢沛沉声问道:“有无大碍?”
祝明悦下意识摇摇头:“你来的正是时候,还未打起来。”
络腮胡走南闯北多年,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被一个黄毛小儿在武力和精神上双重压迫,对方一个眼神过来就令他如坠冰窟。
很快身体的疼痛让他从这份强烈的压迫感中清醒过来,耻辱、愤恨交织在一块充斥着他的头脑。
络腮胡命令道:“兄弟们,还愣着干嘛?上啊!”他是没法动弹了,但他的六个兄弟也不是吃素的,各个手里都沾了人血,他方才只是大意着了这小子的道,他不信六个人还打不过对方三个。
那六人听见老大发话了仿若找到了主心骨,勉强稳住了心神,晃了晃手中的短刀,利刃在光照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大概是意识到谢沛的能力不可小觑,其中只两人兵分两路各朝贺安与祝明悦而去,剩下四人皆朝谢沛直冲冲砍去。
谢沛身上揣着的两把匕首早在踹开门那刻就飞了出去,一把被弹在地上,另一把此刻还插在络腮胡身上。
祝明悦把锅端放在桌上,弯下腰堪堪躲过攻击,看着刀光再次向自己追来,手脚并用爬进桌子底下。
对方穷追不舍,还好他店铺里摆放的桌子多,还没来得及收拾板凳分外杂乱,他借着这些桌椅板凳做掩体,在地上狗爬式匍匐前进。
谢沛的匕首离他近在咫尺,祝明悦一个侧身翻滚再次躲过对方的追击,顺手抄起桌子上顾客喝剩的饺子汤碗朝那人脸上扔去。
对方明显是个练家子,一掌便将碗拍碎。
祝明悦呼吸一滞,反应过来后继续扔汤碗,反正桌上的汤碗多,他脚步一边向匕首移去,一边发射汤碗。
对方虽能精准将碗拍碎,但却控制不了泼出来的汤汁,无可避免地被撒了一脸的汤和饺子皮。
如果只是这些倒没什么,只是有些顾客嗜辣,祝明悦会免费不限量提供自家熬的辣椒油。
辣椒油混在汤里乍一看并不明显,可流到眼睛里就不是一回事了。
那人追了几步就停驻在原地用衣角揉弄眼睛,祝明悦趁这几秒的功夫眼疾手快捡起匕首踉跄了几步绕过那人,冲谢沛大喊:“谢沛,接住!”
谢沛一记侧踢,精准踢向对面人的腹部,他打架狠招多,虽赤手空拳,却招招致命,那四人无法轻易近他的身,不过倒是勉强将人困在中间不得突围。
谢沛虽还在与这些人纠缠着,视线却始终盯着艰难狗爬的某人。眼看他竟靠着小孩过家家的打砸招数拿到了匕首,第一时间就要抛给他,于是迅速接过。
手中握有利器的谢沛,招式更为狠厉,开始主动出击,寒光一闪的刹那,刀尖便扎入对方胸口。
“小心后面!”祝明悦仗着身姿轻盈,灵活地闪身躲避开又一记攻击,抬头无意间却看到不知何时缓缓移走到谢沛身后的络腮胡,正咬着牙神色仇恨举起短刀抄谢沛的后背掷出。
谢沛一个转身闪避,刀刃擦着侧脸划过,被他稳稳抓在手里。
络腮胡非但没达到预期目的,反而让谢沛平白多得一把武器,还转手使在了他那些个兄弟身上,将那几人砍得哇哇乱叫直接破了胆。
贺安这边就倒霉了,听到祝明悦喊小心后面,他下意识看向身后,转头的功夫就被本还打了平手的人得了空,一脚踹在了裆部。
贺安疼得想捂裆,他明白自己自作多情了祝明悦提醒的压根不是他,他背后哪还有什么人。
他报复性地将瓷片朝对方裆部划去,“我招你惹你了,你想替你老大报仇有本事就去踢他裆啊!”
谢沛一打四,不对,现在是一打二,地上已经倒了两个了,此时更是游刃有余,在他叫嚣完后还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
吓得贺安直冒冷汗,他真的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大佬的裆,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踢到的吗?
祝明悦倒是聪明,眼看着那四人即将接连倒下,而自己根本打不过追着自己的那人,便涕泗横流地往谢沛这边跑。
边跑边道歉,谢沛对不起了,打一个也是打打两个也是打,不如把他这份也解决了。
谢沛倒是没说话,将他拽至身后,刀挥得只剩残影,把短距离观战的祝明悦羡慕得眼冒金光。
最后一人被砍伤了双腿哐当到底。祝明悦终于舍得把目光投向另一边的战场。
贺安与那人打得焦灼无比,两人的武器都落到了几米开外,抱作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就。
祝明悦想去帮忙却找不到准头无从下手,于是再次将目光投向谢沛。
谢沛短刀一掷,精准划伤了那人的腰侧,贺安瞅准这个时机,往对方那处下手重重一拧,惨叫声犹如杀猪响彻整个铺子。
至此,络腮胡的最后一名小弟,卒。
祝明悦虽不至于感同身受,却也被这种下三滥操作惊到了。
这还是他那个对待工作勤勤恳恳,为人安分守规,私下害羞腼腆的贺安小同志吗?
直到贺安从地上爬起,捂着裆走路姿势扭扭捏捏,方才恍然大悟,看来不是学坏了,而是老实人被逼急了在用同样的方法反击。
祝明悦忍住嘴角上翘的冲动关心的:“那里还好吧?”
贺安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被问起这个先是一个愣神,随后羞得耳尖爆红,不过还是实话实说了,“我也不清楚。”他被踢得到现在还很疼,现在在外面他一时半会不方便求证,心里正忐忑着。
祝明悦听他这么说,收起笑意语气认真说道:“不会不行了吧?快去钱柜支二两银子到附近医馆看看。如果真出了问题,一定要放心治疗,银子不用担心。”这小孩还未成年,就因为帮他打架被踢坏了,那就是他的罪过,即使掏空老底他也得对贺安负责。
可贺安不觉得,他知道祝明悦是为他好,但像他这般大的孩子早已懂人事,有自己的自尊,听到不行两个字更像是被戳中了痛点,涨红了脸就要梗着嗓子维护自己的自尊:“谁说我不行,你才不行,你打架那会我都看清楚了,跟小狗似的逃窜,你根本不会打架只会躲。”他手隔空一只,“还有他也不行架都打不过我,他,他,他,他们都不行,他……”手指到谢沛处,对上他冷漠的双眼,嘴唇抽抽,果断认怂,“很行。”
祝明悦:“……”人身公鸡!赤裸裸的人身公鸡!死小孩,看人下菜是吧!他承认他在打架这方面的基础确实较为薄弱有极大的提升空间,但不可否认他在闪躲方面却做的很好啊!在他看来擅长逃跑也是一种能力,怎么到贺安嘴里就一文不值了。
祝明悦气鼓鼓,看在对方某个特殊部位可能出了问题的面子上,决定不与他计较。
络腮胡和他的兄弟被谢沛用麻绳捆绑住,店铺门也已经紧闭。
祝明悦走到几人面前开始审问:“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络腮胡咬紧牙关,死死盯着谢沛不说话,那眼神像极了一头盛怒的饿狼,祝明悦毫不怀疑一旦给他逃脱的机会,对方会毫不犹豫冲向谢沛将人撕碎。
络腮胡不说话,几个小弟也不敢多嘴,默契地紧抿嘴巴。
饿狼他怕,可受了伤还被束缚住的饿狼他却不怕,一巴掌扇着络腮胡脸上,镇得手心疼,他甩甩手继续放狠话:“快说,否则我就杀了你们。”
贺安无语,这狠话不如让谢沛来说,再不济让他说也比让掌柜的说起来有震慑力。
络腮胡突然笑了,仰头笑得猖狂,张嘴便是挑衅:“手心可真嫩啊!蹭得哥哥心里直痒痒,要不你再打我两巴掌,把我伺候舒服了我再考虑说不说。”
第46章
祝明悦:“……”
疯子, 简直是疯子。打个巴掌也能被打爽,这是什么逆天的抖m体质?
他这一巴掌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一旦打下去了弄得好像自己被人占了便宜似的。
谢沛默默上前, 一脚踩在络腮胡的伤口上, 匕首又往肉里深陷了一些,原本流血速度放缓的伤口又开始往外大量冒血。
谢沛与他面对面直视,即使什么也不说,也足够骇人。
络腮胡浑身震颤,眼底深处浮现一抹恐惧, 看他的眼神不想是在看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而像一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正在向他索命。
他终于松了口,“好,我说。”
“你们先把绳子解开。”
贺安喝道:“少废话,赶紧说!”
“我们是前天从遂远郡逃过来的, 路上受了不少磨难。兄弟几个日子过得苦身上没银子饭都吃不饱。途径此处便想着在镇上讨点饭吃。饭没讨着没成想遇到一个男人, 主动告知我们这儿吃饭不花银两,所以我们就过来了。”
贺安:“告知你们此事的男人是谁?”
络腮胡摇头:“我们不知。”
“在何处遇上的?”
“我也不知。”
总之就是一问三不知。
贺安气得牙痒痒:“别人告诉你吃饭不花钱你就信了?世上能有这种好事?”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理由太过拙劣, 络腮胡面对他的质问一时无言以对,硬着嗓子继续道:“该说的我都说了, 现在是否能放咱们离开。”
“你在说谎”祝明悦语气肯定的话突然响起。他方才一直未开口说话, 就是在思考络腮胡嘴里吐出来的东西的可信度。也就用了片刻功夫, 祝明悦几乎可以肯定这人的可信度为零。
“我没说谎, 我可以对天发誓。”络腮胡红着脸挣扎起来,一副被冤枉了的样子。换其他心思单纯之人可能就被骗了过去。
祝明悦蹙眉:“发誓也没用,我不吃你那套,我只信我自己的判断。”
“你说你们从遂阳郡逃难而来, 我姑且相信你们。这几个月我陆续招待过形形色色的难民百姓,即使并不穷困,也因路途颠簸而神色疲惫面黄肌瘦。无一像你们这般,面色红润精力充沛,行为十足张狂,丝毫不像是正经经历过逃难的状态。并且你们每人都身携武器,你说你们沿路烧杀掠夺强取他人钱财米粮我信,你若说七个壮年汉子带着刀挨家挨户乞讨我万万不会信。”
络腮胡和那几个兄弟显然是被说中了,脸上表情一时间精彩纷呈,有惊讶有心虚。
但络腮胡似乎打定主意一口咬定就是这么回事,再这样问下去恐怕是不会问出结果的。
祝明悦有点生气,都被揍成这副德行了还不愿意供出幕后黑手,背后之人为了整他可真是花了血本,别的不说,光是雇来这几个人物就得花不少了。
没关系,不是都甘愿守口如瓶嘛,他就要看看到底是更惜命还是更怕那幕后之人。
哗啦一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你给我们泼油干什么?”络腮胡被泼得最多,脸上油光透亮,连胡子上都挂着点点油珠。
祝明悦看了他们的样子,不免又想起被烤的油滋滋的烤乳猪,两种画面重合在一块,竟毫无违和感。
他将麻绳延出一大截,约有一人高的长度,放置在地上充当导火线,随后又从袖中掏出火折子,挑起眉语气中带着恶意:“想必你们也知道油碰上火会是何结果吧?”
几人眼中皆是不可置信,以为是任人都能欺负的软包子没想到才是恶魔中的恶魔,和他比起来,谢沛那点手段又算得了什么,这货可是要把他们活活烧死啊!
“我数到三,立马就会点燃麻绳。”
“一”
屋内一片寂静,无人做声。
“二”
寂静中隐约听见几道粗重的呼吸声,依旧无人回应。
“三”
话音刚落,祝明悦并未给他们思考的时间,火折子嚓地冒出火苗,顷刻间点燃了麻绳端口出。
他一面欣赏着对方惊恐的表情,一面侧头煞有介事和谢沛以及贺安谈论:“你们说,一下烧死七个人,会不会被官府发现啊?”
不等两人回话,他便啧了一声自顾自道:“应该不会,几个从遂阳郡逃过来的难民而已,死了就死了,反正无人知晓。待过会烧成灰,我就去粪坑把他们几个的骨灰给扬了,即使有人寻找,把咱们店里掀翻天也定是徒劳无功的。”
“你们说,我的想法是不是很是精妙。”
贺安:“……”精不精妙他不清楚,总之挺令人惊恐的,他连下身的疼痛感都被吓没了。他和掌柜的共事这么多天,怎么没看出来他柔软无害的外表之下竟然藏着一个行事变态的灵魂。
他会想起这几天闹事事祝明悦就是端着这锅油出来坦然应战的,难怪嫌他碍事,还让他去关大门,原来那时就已经有了把人烧成灰的打算。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他没忍住去看谢沛,企图从他脸上得到认同,然而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不禁让人有些气馁。这可是你亲嫂嫂啊,手段如此狠毒,你难道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明显,谢沛终于说话了,嘴里冷漠吐出两个字:“甚好。”
贺安:“……”甚好?好在哪?他的脑门打上了个巨大的问号。
这说的是人话吗?嫂嫂正在杀人,小叔子非但不去劝阻,还给予肯定。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简直疯上加疯。
麻绳被烧得越来越短,等燃烧到油火势便会一触即发。
贺安没法阻止祝明悦停止,只好把大门关紧,以防有人突然闯进来看见这一幕,原谅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助纣为虐。
他娘亲病重,每日都需靠药品吊着命。家中贫寒,他年纪不大,工钱高的重活累活都不愿意找他干,在人生最无助最黑暗的时候被祝明悦误打误撞捡了过来,这里工钱不高,但月底还会给他额外发一笔奖金,甚至还愿意支钱让他回去找个好郎中给他娘治病,那笔钱至今祝明悦也没向他提出过归还。
有几次他娘状态不好,他干活时频繁出岔子,祝明悦也没有过分苛责他,甚至在午后没那么忙时叫他提前回去看顾他娘。
他娘说掌柜的是个好人,一定要知恩图报,他暗下决心以后定会把祝明悦的话当做铁令,祝明悦说往东他绝不往西,祝明悦杀人他就……想到这贺安再次崩溃地闭上眼,杀人就杀人吧,左右杀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滴答滴答的黄色液体滴落在地上,有人在生死关头吓尿了。
“老大,你快说吧!”
“求你了!”
“活命要紧啊老大!”
除络腮胡外的六人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他们意识到,祝明悦并没有在同他们开玩笑,而是真的想杀死他们。
络腮胡双目紧盯着麻绳燃火处,高度紧张之下,汗珠如泪雨落下,流入眼内也不能使他分神眨眼。
他在赌,赌祝明悦不敢杀人,赌他会在最后的档口将火熄灭。
然而这次祝明悦只想说他算盘完全打错了。
借此逼迫他们道出实情不假,他先前说的话也无半句虚言,如果这几人继续嘴硬,他是真的会烧死他们。
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盗匪,如今已然被他们得罪的彻底,如果真把他们放了,接踵而来的将是这群人的报复。
说出实情他出于人道主义便勉强留他们一条生路,如果不说,为了避免后续的打击报复,他会索性让这些人销声匿迹。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产生杀人的想法,他不能做圣父白莲花,他得为自己为谢沛以及贺安的生命负责。
火源离地上的油还有不到半指长的距离,络腮胡呼吸骤然急促,眼前的一切都消失殆尽,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只有快要蹦出心脏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他是要死了吗?不!他不要死!他那群兄弟说的对,没有什么比命重要。而命只有一条,他不能拿来赌,他赌不起。
“我说。”
祝明悦静静看着他不为所动。
络腮胡彻底慌乱,这一刻什么尊严都被他尽数丢弃,一个身状如熊的汉子硬是流下了两行浊泪,低声下气哀求道:“这次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肯定不骗你。求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祝明悦用眼神示意贺安把火灭了。
贺安得到示意,屁颠屁颠跑上去一脚碾灭麻绳的火源,祝明悦不杀人了,他心里自然高兴。
那七人发出劫后余生的低泣声,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这几人眼泪却和流不完似的,可想而知祝明悦的手段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祝明悦随手找了把椅子在他们面前坐定,等他们哭够了才开口:“是谁?”
经历了这一遭络腮胡哪敢再说一句谎话,忙不迭回答他:“马掌柜?”
祝明悦在记忆中仔细搜寻了一遍,并未找到有关于姓马之人的记忆,他很确信,自己与这人并无交集。
络腮胡咽了咽口水向他解释:“就是醉花楼的马掌柜,全名我也不知。”
祝明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为何指使你们来我这儿闹事。”
络腮胡:“你们之间的私怨我真的不知。我们兄弟几个就是专门干帮人寻仇的勾当为生,只要钱给够了我们什么都愿意干,从不问原因。那个马掌柜当初私底下找到我,只说让我来你们店铺挑些事端,将你的生意搅黄,再好好整治你一番,最好……”
贺安抢先道:“最好什么?”
第47章
“最好是将你整死。”
祝明悦感到毛骨悚然, 他一直潜心赚钱,每天的日子过得普通却充实,自认为在外没有得罪过人, 竟不知有人在暗处已经盯上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他们给了你多少银子买我的命?”
络腮胡犹豫了几秒坦白道:“二十两。”
有人发出灵魂质问:“老大, 你当初不是说十五两吗?”
络腮胡:……他是老大,吃点回扣怎么了。
祝明悦的心情很复杂,可谓是五味杂陈。
原来他的命只值二十两吗?
偏偏络腮胡会错了意,还要往他心上持续捅刀子,“换做以前我们肯定不接这笔生意, 太便宜了,可如今正逃难,日子过得艰难,只能沿途接点小生意糊个口,大家都不容易啊!”
祝明悦觉得心疼胃疼头也疼哪哪都疼,既然问明白了, 也不想再与这种怙恶不悛之人多说一句, 他伸手:“银子拿出来。”
“什么银子?”络腮胡还想装傻。
火折子在祝明悦指尖转了个圈,他眯着眼恶狠狠道:“买我命的银子。你们收了钱事儿却没办成, 按道理是不是得把钱尽数给我。”
不止络腮胡,连他的几个兄弟也懵圈了, 他们这行貌似没有这样的规矩吧?即使退钱那也是退给买家, 哪有退还给被买命方的道理。
络腮胡眼神闪烁:“咱们身上都没揣银子。”
听他这样说,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叽叽喳喳的祝明悦听得头疼。
“谢沛,快揍他们,走到他们愿意把银子吐出来为止。”
几人闻言立马乖乖闭嘴,这个身着玄衣名叫谢沛的男人的武力值他们是见识过的, 并且还深有体会,打斗招式自成一派,让人摸不准套路,刀刀见血见肉,实在恐怖如斯。
“我招!我招还不行吗,别让那位大人脏了手。”
钱被藏在络腮胡的靴子里,靠近时能闻到四处散发的酸臭味。祝明悦捂着口鼻被熏得睁不开眼,下意识想喊贺安去拿,回头看人都跑了才想起是自己不久前才把人使唤出去办事。他看了眼谢沛,那张死人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嫌弃的表情,得了,还是得靠他自己。
厉朝的银票面值有十两到万两不等,祝明悦手里拈着的是两张十两的银票和一张五十两的。
银票被扔到窗口处散味,他指着那五十两问:“杀了几个?”
络腮胡还未来得及开口,旁边人抢先帮他说了:“就一个,这个人比你要贵些。”
“那二十两我们不要了,你把五十两的还给我们吧!”
“对,咱们技不如人被你们打得一身伤也自认倒霉了,那五十两和你也没关系啊。”
祝明悦微笑不语,等着贺安回来。
几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五六个身着清一色号衣的官差踏进铺子里。为首的贺安喘了两口粗气便指着那几人控告:“官爷,就是这几人青天白日之下来咱们店里寻衅滋事,放话说要有人指使来杀我们掌柜的。”
领头之人细看似乎有些熟悉,祝明悦将脑中为数不多的几张人脸过了一遍才发现这人五官和李正阳很是相似。
那人只瞥了他一眼便下令将络腮胡和他兄弟几个逮捕。
络腮胡这个人都是蒙圈的,就为了这二十两的生意,人搭进去了,钱也搭进去了,到头来给别人做了嫁衣裳,他不甘心,放声为自己申辩:“凭啥抓咱们,我们没伤他们分毫反被他们打了一身伤,他还把我的钱全搜刮走了,简直就是强盗。”
领头那人眉头狠拧,忽地抬脚重重踹在他腰上:“给我老实点!”
等其他人都走远了,祝明悦轻声喊了句“李大哥”
“你认识我?”那人好奇道。
祝明悦笑了笑:“认识的,正阳兄和我提前过你。”
村长家的小儿子李正明在县里衙门当差他是知道的,只不过未曾谋面。李正阳曾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兄弟,谈起他能力出众得上面人赏识,有意要提拔他,言语中尽显骄傲。
那人点点头:“他也向我提前过你。”只不过来之前他并不知道报官的人就是祝明悦,好在他哥对祝明悦迷之好感,大到他在镇上开了个卖吃食的铺子,小到他眼睑处长了两颗褐色小痣这种事都与他说了,加之祝明悦的外貌实在出众,综上条件只要不傻,他也能一眼认出眼前这人的身份。
祝明悦让贺安将窗台晾晒的五十两银票拿来递给他道:“这是我在那些人身上搜出来的,他们专干□□的买卖,这银票是在我之前另一个受害者被买凶的报酬。待真相查明,劳烦你将这笔钱送到受害者家里。”逝者已矣,家中人大概也并不在意这笔买命钱,可不论对方在不在意,这笔钱都最应该交到他们手中。
“好,往后有事可去衙门找我,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祝明悦当即应下,心想有个在衙门当差的关系户应当能为他省去很多麻烦,由衷冲他道谢:“李大哥以后有空常来,别的没有饺子随便吃。”这身显眼的衙门专属号衣往店里一坐,怕是能震慑住不少想来闹事的有心之人。
李正明往外走了几步,脚下步伐突然顿了顿,回头表情有些凝重:“南蛮侵袭,最近城中多了许多南边州郡逃过来的难民,鱼龙混杂,注意安全。”话落他又将视线移向谢沛,“康阳郡可能会征军南下,做好准备。”
“征兵?”祝明悦愣怔片刻,随后面露沉重,眼看李正明的背影远去,他回过头从上至下认真打量了一遍谢沛。
平心而论,他这便宜小叔子从身高体格年龄各纬度来看都像是参军的好料子。
他越看越紧张,再看谢沛面上仍旧毫无波澜,看不出半分紧张,他忍不住问道:“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谢沛仔细擦拭手中的匕首,白帕上染了大片的血迹,映在祝明悦眼中,很刺眼,不禁让他晃了晃神。
他稳住心神,还想再问点什么,一旁的贺安却先恐慌了,“完了,等下个月我就满十六了。”
厉朝的征兵年龄要求在十六至五十五岁,特殊且紧急情况下会放宽到十五至六十岁,无论是哪种,贺安都已经达到了标准。
“如果我去了南边打仗,我娘孤伶一人该如何是好,她身体不好,需要我看守着才行。”贺安说着竟要落泪。
祝明悦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显然李正明也只听到了些许消息,其中并不具体。看到贺安哭,他心里也分外不好过。
何止贺安的娘会孤伶一人,谢沛若是离开,他在村里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
他和谢沛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生活开始蒸蒸日上,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抿了抿唇,心情低落,但仍旧强忍着打起精神道:“收拾收拾打烊吧,明天休整一天。”
贺安想尽快回去照顾他娘亲,打扫得格外卖力。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侵占着祝明悦的心神,低落的情绪一整宿地在他心头萦绕,无法驱赶。
直到早晨切菜时,菜刀割破了指腹仍没有察觉,血滴落到菜叶上,余光瞥见一抹红,才后知后觉手指被割破。
嘎嘎!
站在柜顶上的二丫歪头盯着他的手指,黄色的瞳孔中透着疑惑。
“等我把菜切了就给你喂肉。”祝明悦抬头看了它一眼,以为它这是今日在外没捕到猎物在向他讨食。
沾了血的菜叶被他扔进泔水桶里,转头用凉水随意冲了下伤口,这次伤口割得略深,一旦停止冲水血液便立刻溢出。
谢沛进来进来时,入目便是他用嘴吮吸指腹的画面,唇角处甚至不小心沾染了点点血迹,衬得他的唇愈发红艳,脸愈发白,使他平添了几分妖冶。
谢沛眸光骤暗,大步迈进抓住祝明悦的手腕。
祝明悦舔了舔唇,小心问他:“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谢沛冷若寒霜的脸,他只用看上一眼就被冻的发颤。
他今天总是不在状态,等药粉撒到伤口处,他才被疼得回过神。
“疼!”他轻声控诉道。
谢沛看来他一眼,良久才说:“一会就不疼了。”
咦?祝明悦感到一丝新奇,他还是第一次从谢沛口中得到这种回复。这是在哄他吗?
望着远山处朝阳东升,祝明悦吃上了谢沛给他做的早餐,一碗青菜粥。
说实话,不太好吃,有点过分浓稠了,他怀疑如果不是他特意提醒了句记得多加水,谢沛能把米粥做成米饭。
他喝粥喜欢沿着碗边吹几下,然后小口慢慢喝。现在喝不动了,只能用勺子舀进嘴里,两碗浓粥下肚,祝明悦就饱得不想动弹。
院中微风拂过,吹起鬓边两缕碎发,祝明悦感觉脸痒乎乎的,用手蹭了蹭。
“谢沛,”他喊道。
“不必害怕,一户人家只会征收一人,”他顿了下,补充道:“我会去。”
祝明悦:……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第48章
暮秋已至, 天气渐凉。
祝明悦的头发最近已经长到了及肩的位置,比以前好打理得多。
他给自己扎了个低马尾,因为头发又多质地细软, 从后面远远看只有圆圆的一小坨, 露出大片洁白细嫩的后颈。贺安还取笑过他脑门后面长了个黑毛兔尾巴。
祝明悦为此自己偷偷在院中的水缸透过水面倒影瞧过两次,有点自恋,觉得自己就是扎个兔尾巴头也一如既往得好看。
他把额前细碎的发丝掖到耳后,余光看到李正阳手拎了袋东西进来。
“昨儿下午和我爹下水塘挖了点莲藕,家里吃不完, 我爹让我送点过来。”李正阳把麻袋往院里随意一放,坐下来抹了把额头的汗:“对了,还有几根茭白,没多少,你尝尝鲜得了。”
祝明悦上前把袋子解开,是有四五根白胖白胖的茭白, 剥完外皮只有不到他的手长, 模样十分可人,这玩意就是吃个新鲜, 想摘上一两根做菜也得碰运气。
自这个月茭白成熟,村里大人小孩都爱往水塘边逛悠, 水塘一侧长了小片的菰草, 仔细找就能找着茭白。
许是大家对大自然赐予的免费食物都抱有极大的热情, 祝明悦去找了几次最后都空手而归。
谢沛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怨念, 去了一趟,茭白没带回来但给他摘了好几个大莲蓬。
莲蓬也好吃,入口清甜还能清热解火,他会里屋从桌子上拿了一个扔给李正阳。
李正阳接住, “谢沛给你摘的?”
不等他开口应是,李正阳自顾自点点头,“肯定是了,你又不会凫水,别说莲蓬,荷叶边边都碰不到。”
祝明悦:……作为一名标准旱鸭子,他竟无力反驳。
抖了抖袋里的莲藕:“这么多的莲藕我和谢沛吃不完呀,要不你带些回去吧!”
李正阳往嘴里扔了颗莲子,有些不以为意:“吃不完就带去镇上铺子里卖,你手艺那么好,做成菜肯定有人乐意买。”
这种刚成熟的小脆藕,祝明悦用指甲轻轻一掐就冒水,凉拌或清炒都好吃。这几天路边摊贩也见过有人卖,因为稀少价格比普通蔬菜要贵不少。
他想了想,来他店里吃饺子的有不少都舍得花钱,不如搭配猪肉炒,价格还能卖得更贵些。其实藕片炒牛肉也好吃,只不过牛属于重要劳动力,如非自然受伤老死不会轻易宰割,平时想吃点牛肉需要碰运气。
“那成,如果卖的出去,这藕我按外面摊贩卖的价把钱给你。”
李正阳欲张口拒绝被祝明悦直接打断:“不许拒绝,不然你就把藕带回去。”
李正阳家的藕多到吃不完,放烂了太可惜,便只能答应。
谢沛这段时间一直在山上打猎,二丫平常会和他一起去山上,一人一鸟兴趣相投不到短短半个月就初步形成了默契。二丫低空驱赶或堵截猎物,谢沛乘机出手一击毙命,现在战果颇丰。
祝明悦来到这里直到夏季那会才知道这个世道对自然资源管控很严格,天上的鸟,山里的动物再到水里的鱼其实是禁捕的,甚至山上的柴火也不能随意拾取。
好在他们属于康阳郡甘阳地界,平地少山水连绵不绝,官府无法做到全面管控。所以便有了许多像谢沛这样钻官府漏子的猎户存在,至于市面上流通的山货,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打到的猎物一部分充作二丫的口粮,像野鸡之类的留着自家吃,其余的便去镇上卖,这段时间攒了不少钱。
谢沛不在,店里人手不够,李正阳就被拿来凑数了,农忙过去了,他一身的劲儿没处使刚好可以去后厨和面擀面,一天给三十五文的工钱,李正阳干得格外高兴,他娘为此还亲自上门道谢。
两人拎着嫩藕走在镇上,路两边都是骨瘦嶙峋的难民,三三两两地缩在一起,瞪着眼睛望着来来往往的人。
看到衣着光鲜的男人或女人,就一窝蜂围上去,求人行行好。
祝明悦穿着普通,但斯斯文文的气质看上去莫名像个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刚进街道就像块大肥肉似的被人虎视眈眈地盯上了,当即就有人围过来,还有手不太干净了,直接去拉扯祝明悦的衣衫。
好在李正阳长得五大三粗,粗眉一竖大喝一声,将人震慑住了,祝明悦才有机会捂着胸口全身而退。
走远了些他回头看了一眼还有点心惊,“这么多难民得不到安置,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他甚至思考过自己来到这里的时机是否算得上很幸运。恰巧遇到了对他十分照顾的花衣婶子和崔大哥,虽然兜兜转转被来回折腾,但好歹有个容身之所,也能勉强饱腹,如今和谢沛相依为命过得还算滋润。
如果他晚来一年,按现在的形势,他甚至连方才那些缩在街道两侧的难民都不如,只能饿死在城门外。
因为甘阳县近来气氛愈发紧张,前期大量难民流入,造出了不少祸乱。自那日过后,李正明私下又来过一次,顺便看看他兄弟,提起朝廷下了命令,采取封禁城门限制难民进城。也就是说城门外还有大批无法进城的流民。
李正阳叹了口气:“官府设了施粥点,每天提供两顿稀粥,至于其他的就无能为力了,咱们康阳郡根本没地安置这么多人。”
“说起来这些人还不如别往这逃,正明说了,马上可能就得征兵南下了,届时咱们这些普通百姓家的男儿都没法逃脱,何况这些个难民。说不定一个个还得回老家和那群南蛮子打仗。”
祝明悦做过难民,其中的艰辛他都明了,乱世之下百姓不论走哪条路都是未卜之路,北上不过就是赌博,赌赢了还能有个容身之处,赌输了要么像那些人一样苟延残喘,更甚者还得付出生命。
他微微启唇,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一股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快一年过去了,不出意外崔大哥应当到京城了,也不知他和花衣婶子有没有彻底安定下来,日子过得好不好……
他们到饺子铺时,贺安已经在铺子里打扫卫生了。
只是为了防止有难民进来随意哄抢粮食,他进门后就把门反栓住,只有确保祝明悦和李正阳都来了才敢把门打开待客。
他们店里生意一直很好,祝明悦才开始准备,就陆续有几桌客人坐定。
除了饺子,定价十五一小碟的藕片炒肉也卖得极快,到了晌午过后带过来的那一兜子藕只剩两根,三人分着生吃了一根,剩下那根大点的便送给贺安了。贺安想着他娘兴许还没吃过这玩意儿,便欣然接受了
三人中只有贺安住在镇上,这段时间外面混乱,铺子的安全就属他操心的最多,祝明悦心里既愧疚又感激,找准机会就给他送点员工福利。
祝明悦去门外挂打烊的木牌,差点被突然门框处突然探过来的小脑袋绊倒。
他往前踉跄了两步,堪堪避过去,回头一看何止是一个小脑袋,足足有五个,男娃女娃都有。
各个瘦得只剩骨架子,空荡荡的衣袍都能往里塞西瓜。
其余四个孩子羞涩得很,见着他后都慌乱的埋下了头。只有为首的一个小女娃丝毫不憷他,敢和他四目相对,只是看着看着便没了底气。
祝明悦注意到他们一个个都咬着手指头吮吸,嘴角还溢着口水。
看来是饿急了,他心想。
“到后院等着。”
小女孩眼里迸发出光彩,带着几个小的撒腿就绕路往他后院的方向跑。
他去厨房取了十个素馅饺子下进锅,想了想又掺了两个荤馅,中午吃剩的半颗白菜一并放锅里煮。
李正阳啃着藕走过来,看他在煮东西有点吃惊,“不是才吃了午饭,你这是又饿了?”
“不是煮给我自个吃的,”祝明悦解释道,随手捡起一个大勺子在锅里一顿胡乱搅和。
李正阳心疼地要上手制止他,“你不吃也不能糟蹋粮食啊!这饺子好好的,都快被你搅成猪食了。”
祝明悦望着一锅不明物体可疑地沉默了。
看上去确实有些惨不忍睹,不像是正常食物,不过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你把这锅汤送去后院,后院门口外应该有几个孩子等着,你就说这是咱们铺子里的泔水。”
李正阳不理解,“为啥要说是泔水?虽然看上去是不好看,但都是用好东西煮的。你若说是泔水,他们吃了甚至不会领你的情。”
祝明悦扶额:“正阳兄,我问你一句,他们是什么了不起的达官显贵吗?”
李正阳摇摇头不明所以。
祝明悦把饺子汤倒进桶里继续说:“即使他们领了我的情又如何?能给我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吗?”
李正阳又摇摇头。
“那不就好了,我只是在施舍他们,并不指望靠这份施舍换取他们的报答。”
李正阳:“可是……”做了好事哪有不留名的,他若是做善事,一定会让受恩者知道。
祝明悦催促:“别可是了,你再磨叽,汤都成糊糊了。”
等李正阳着急忙慌拎着木桶赶去后院,贺安后脚便进了厨房。
“掌柜的,我觉得你做的对。”
第49章
话音刚落, 李正阳端着干干净净的空桶回来了。
贺安惊讶道:“这么快就回来了?说了多少次,你别抢我的活,桶给我洗就行, 你咋还把桶给洗了。”
李正阳这人什么都好, 就是精力旺盛过了头,干活比他还要积极,自己的活干完了还不够总抢他的活干,面对比他还有潜质的牛马,让他生出了几分危机感。
哪知李正阳撇了他一眼, 表情有点无语,他把木桶扔给贺安:“你自己好好看看这桶像是洗过的吗?”
贺安埋头去看,桶里还挂着浅浅的油渍,如果不对着光照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
“我刚打开后院门,那几个小孩一拥而上眨眼的功夫就把这锅汤给瓜分得干干净净,你是没看到, 那眼神就差没把我给吃了。”说到这个, 李正阳现在还止不住的心悸。
祝明悦点点头:“应当都是些孤儿,爹娘在逃难途中就没了, ”他方才就注意到了,几个孩子长相截然不同, 应当并非兄弟姊妹, 能让他们组团出来讨饭大概是爹娘都不在了, 只能自谋生路。他沉吟片刻又说:“以后每天多煮点饺子混点白菜像今天这样搅碎了送到后院外面去。”
李正阳当即应下, 他看着这些孩子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我明日少吃点,省下的那部分一并送给他们。”
“不必。”
“为啥?”李正阳疑惑,这点汤汤水水的肯定吃不饱, 既然要接济为何不好人做到底?
“你傻啊!”贺安呛道:“你知道咱们镇上的难民有多少吗?人的肚子是无底洞,你是接济不完的。”
李正阳嘟囔着:“几个小孩而已,不至于吧!”
贺安:“怎么不至于,你把他们喂饱了,万一人转头就告诉外面那些吃不饱饭的难民怎么办?即使他们不说,那能吃饱饭和长期挨饿的看上去状态明显不一样,一旦他们被有心之人盯上了,不但是害了他们,咱们这儿届时也会被难民包围。到时候成百上千的人围过来,你省出来的那点口粮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我八九岁那年,咱们这儿发洪水,许多房子被压塌了无家可归。咱们镇上有个富户为了攒名声遂放话开门施粥。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县里的难民都闻讯赶了过来,一连吃了十多天,想是富户觉得好名声打出去了又或是粮食不够,总之后来粥变得越发的稀,有部分人便起了歹念,合伙连夜将人屠门,襁褓中的孩子都没放过,家中财物也被洗劫一空。”
听他这么说,李正阳突然间想起了那场屠门惨案,彻底反应过来后,浑身毛骨悚然,再也无力反驳。
在治安技术落后的古代,贫穷和饥饿之下会滋生无尽的贪婪和恶念,当这种恶大到足矣将人吞噬。所以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你往往连善事都不能做。
祝明悦问他:“知道我为何把干净的粮食说成泔水了吧?”
李正阳心服口服:“明白了,还是明悦你想的周到。”说成泔水,别人只以为是他们本就不要的东西,吃了也只会觉得自己占到了便宜,因为量少,连汤带水也只够几个小孩堪堪饿不死的程度,如此他们的铺子便不会遭到有心之人的惦记。
贺安笑着摇摇头走出厨房,祝明悦还是心太软了,这个世道能独善其身就不错了,换作是他,根本不会做费心费力做这种事。
……
往后几天,几个孩子仿佛成了后院到点会及时刷新的固定npc,以为每到饺子铺打烊的时候,就会有泔水吃。
孩子也不知道泔水里除了菜叶子外还有什么,只知道漂亮大哥哥家的泔水里面飘着油星子还有碎面皮,吃起来很香,比其他馆子的泔水要好吃一万倍。自那天吃过后,他们随后又跑了许多家馆子,不是被人恐吓就是被人驱赶,好不容易找到泔水桶,却是臭的腥的根本没法下嘴。
官府施的粥他们也领过,可有些人见他们身边没有爹娘护着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抢夺,这种现象每天都在上演,大家都见怪不怪根本不会管。
于是从那天起,几个小孩便把生的希望寄托在那小半桶吃不饱但却饿不死的泔水上。
李正阳趁送泔水的功夫一连观察了几天,发现这群小孩很聪明,平时绝不会在后院乱转引人怀疑,只派一人在铺子不远处盯着,只有在他们挂上打烊的牌子后才会往后院跑。吃完后带头的小姑娘还会教他们细心点把嘴唇上沾的油水抹干净,以防被别人发现。
一转眼时间便到了十一月末,寒气愈发浓烈。
过几日便是祭阴节,镇上的街道比往日更热闹了,许多人家都陆续开始准备过冬的衣物鞋帽,除此之外还有祭奠先祖的贡品。祝明悦猜测,这祭阴节和他所知的寒衣节。
这天铺子提前打烊,贺安直接回去照顾他娘亲了,他娘自天气转凉后身体更加差劲,时常咳嗽到半夜,祝明悦给他支了一大笔银子让他去药房买了些参须熬汤吊着才稍微好点,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娘的情况不容乐观,如今活的每一天都是在烧银子换来的。贺安其实心里也清楚,他只想能多陪他娘一些时日。
他一走,祝明悦和李正阳便动身前往县城。
去县城购置物品这事是祝明悦主动提出的,原本李正阳还打算在镇上随便找家价格合算的铺子买些点心果子,左右他爹也没吩咐他必须买好的。可祝明悦却说想去上阳县里看看,外面这么乱,李正阳还敢放他独自一人前去不成?
他不但不敢,还想把谢沛喊上一同保护他,却被祝明悦给制止了,言语间透露着谢沛根本不知道他要去县城这件事。
李正阳心道,也是,谢沛若是知道,肯定会冷着脸陪同他一起去。
他上个星期遇到谢沛还被对方破天荒扔了只野鸡,别人不知道含金量他却是知道的,谢沛这人平日连话都不愿和人多说半句又怎会主动给他送野鸡,用脚趾头想也能明白这是想让他将祝明悦照顾一二。
他当时还想,谢沛看上去冷心冷情似乎对谁都漠不关心,对自家这个小嫂嫂却是着实不错的。
县里的街道比镇上还热闹几分,人群熙攘,有货郎拉着板车载着货物在街巷之间穿梭吆喝,路两边皆是摊贩,摊子与摊子严丝密缝。
有卖瓷器的,卖话本的,卖姑娘家用的头饰,还有卖祭祖用的纸花等,琳琅满目。
虽然上阳县城离镇上近,可他满打满算也才第二次来上阳县,第一次是和他爹娘来县衙给他弟送被褥,可惜那时非年非节没有这般热闹场景,今儿过来也算是开了眼。
“明悦,快看那边!有人耍大刀嘞!”李正阳指着前边一伙表演杂戏的,语气很是激动。
祝明悦顺着看过去,其实和后世他们那儿的街边杂技团没什么区别,不过节目倒是更为刺激,舞刀弄枪耍坛顶碗看得众人直呼过瘾。
两人好不容易挤进内围,等表演结束大多便一哄而散。剩下些兜里有钱的就扔下点铜板。
祝明悦也扔了几个,带着李正阳离开了。
“我还当镇上今天够热闹了,没成想这县里竟是这般好风光。”李正阳躲过了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兴奋道:“你知道吗?方才那耍杂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呢!以前听正明说过,没想到这么好看。”
祝明悦怀里抱着食盒,眼睛在每个摊子前扫过,闻言点了点头应和他:“我也没见过,左右离镇上不远,以后可以常来。 ”
李正阳乐的像个大傻子,若不是祝明悦让他去他铺子里干活,他连镇上都极少去。
走了不到几米远,又被货摊上的点心吸引得走不动道,油炸的酥饼香味传入鼻腔,李正阳突然就得自己又饿了。
祝明悦从他身后探头,看了各式各类的点心,除了糯米糍外没什么他爱吃的,不过看在李正阳的眼睛都快黏在上面了,他还是开口道:“给我来两斤酥饼,两斤糯米糍,再来四斤马蹄糕。”
李正阳当他是买回去自己吃,也想跟着叫再来一斤酥饼,他还没说出口便被祝明悦阻拦下,“不用买了,我买的酥饼和马蹄糕你和贺安一人分一斤。”
“这怎么行,”他作势要把手伸怀里掏,“我把银子给你!”
“不用,你和贺安都有。不用跟我客气,就算作是我送你们的节礼。”
祝明悦这个人性格好是好,但偏偏在某些事上表现的却很倔强,一旦他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李正阳知道,如果自己执意要把钱给他,他一定会不高兴。
他不想惹祝明悦不高兴,还是乖乖收下了糕点,心想街上吃的喝的这么多,待会他也用自己的钱给祝明悦买上点什么。
街上卖吃食的实在太多,让人眼花缭乱,很快李正阳就找到了给祝明悦花钱的机会。
“卖糖葫芦喽!卖糖葫芦喽!”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举着扎满糖葫芦的靶子走街串巷的吆喝。
祝明悦闻声循去,视线在糖葫芦上停留了几秒,看摊贩周围尽是些身高只到他腰的半大小孩,视线再次离开了,却被李正阳精准捕捉到。
“你想吃糖葫芦吗?”李正阳心想他果然尽爱吃些小孩子才爱吃的东西,“我去给你买。”
第50章
祝明悦吞吞口水, 没有阻止他,眼睁睁看着这个身高八尺的汉子挤到孩童前面抢着买糖葫芦。
他买了两支,自己不爱吃便全给了祝明悦。
这糖葫芦串得扎实, 祝明悦再爱吃吃一串也够了, 剩下一串他一直攥在手里。
随后两人逛逛悠悠又买了些料子不错的布匹,李正阳想的是让他娘给他做两件衣服来年春天穿,祝明悦却不是为了这个,他有点羞于启齿,他纯粹是为了回去偷偷裁内裤穿。
这里的人内里统一穿的是类似犊鼻裈的玩意儿, 而且特别长一条,导致他穿上之后空荡荡的仍旧会产生一种裸奔的错觉。
他就一条正经内裤,经常换洗都快被他搓烂了,虽然那种内裤穿久了也就习惯了,但他偶尔仍会想念以前那种被短内裤包裹的踏实感。
李正阳不知道他买布料的用途,还在他旁边撺掇, 让他把布料送给他娘做衣裳, 还夸他娘做的衣服样式是村里一等一的好。
祝明悦有亿点无语,他娘做的衣服再好, 他总归不能让人家帮自己做贴身衣物吧?
为了堵住李正阳的嘴,他转身去了布匹店隔壁的成衣铺子。
里面男子女子的衣服都有, 款式也多。
祝明悦一进来就看中了一件样式干练通身紧窄的墨色云缎锦衣。
不知怎地, 看到这件衣服, 脑中就浮现出了谢沛的脸, 在往下便是令他羡慕的宽肩窄腰,腰部劲瘦却时时蕴藏着力量,他觉得没有比谢沛更适合这套衣服了。
买,必须买!他顿时便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买回去让谢沛穿给他看,自己虽然没有这样的好身材,但饱饱眼福也好啊!
“掌柜的,这件衣裳多少钱?”
那掌柜的正送走一名顾客,转身满脸堆笑道:“这位客官真会识货,这件咱们店里只这一件,我两个月前从京城进的货,你若想要,二两又五百文卖你。”
“这么贵?”祝明悦还未有所表示,李正阳率先惊出了声,“这衣服再好看也是布料做的,怎能卖上这样的贵价。”
掌柜的听完他的话也没有任何不满,笑呵呵道:“布料与布料也有所不同,例如你们手上抱着的布料就是块次等货,在我们普通老百姓看来还算不错,但与这件衣服的布料一对比,你定能看出差别来。而且这裁剪也与其他衣服不同,这件更为精致一些。”
祝明悦从上手触摸的那一瞬就感受到了不同之处,确实是好布料。只是……
“掌柜的,一两五百文如何?”
“哪有你这般砍价的,”掌柜哭笑不得,“上来就砍掉我一两银子,不行不行!”他摆了摆手。
祝明悦不擅长砍价,中途看了眼李正阳,发现这货比他还懵,此刻还沉浸在什么衣服居然要二两多的震惊中不可自拔,便硬着头皮试图挽救:“要不一两七百文?”他接着试图道。
“不可不可!”掌柜还是摇头。
祝明悦是真心想买,但他对这件衣服的预期价位就是二两以内,倒不是觉得谢沛不配穿更贵的,只是单纯觉得这衣服高于二两便不值了。
他继续劝道:“掌柜,你这衣服价格定得再贵,没人愿意买又能如何?”
掌柜的短粗脖子往上一梗,“谁说没人乐意买,多得是人一进来就瞧上了这件衣服。”这可是他亲自去京城挑的货,听说在京城那些将门公子哥儿中最为流行。
“哦,”祝明悦眉头扬起淡淡地问:“那为什么两个月前至今都没卖掉?”
他这话可谓是往掌柜心口扎刀子,让他疼得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这件衣服在他的成衣铺子里确实扎眼,每回都有不少男子来问价,有的直接就被挡在了价格这一步,有的倒是不差钱,可是穿不上,即使穿上了也不甚好看。一来二去可不就卖不出去,现如今都快成他铺子的镇铺之宝了。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买,张口便砍了几百上千文,想到他当时进货也是花了大价钱,他属实是有苦说不出。
他捂着心口嗫嚅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抬头看见这小少年满脸期待的盯着他看,心中又生出些不忍心来。
他思索片刻,与祝明悦商量:“二两行不行?”
祝明悦见他松口,开始乘胜追击:“一两又八百文。”
掌柜想说不行,大不了他不卖了,放在铺子里摆着招揽顾客也好,“不……”
祝明悦扫了一圈打断他:“一两九百文,我还要买棉袍和其他衣服,只要你同意,我就一并在这儿买。”
“不过话又说回来,”掌柜的脸上的笑重新堆起,“卖给您这样的有缘人,便宜点也无妨。”一两九百文抛弃成本赚不了多少,但既然对方承诺要在他铺子里买其他衣物,那倒是可以接受。
他高声喊人将这件墨色锦衣包起来,随后眼睛滴溜滴溜转了一圈,接着给祝明悦介绍起棉袍。
他倒是精明,尽撺掇他买贵的,想着办法想在祝明悦身上多薅点银子,祝明悦才不着他的道,棉袍又不讲究样式,毕竟怎么穿都不好看,只要厚实保暖就行。
李正阳见势便也跟着买了一件,二百文多点,花了他几天的工钱,他娘畏寒,家中的棉袍还是好多年前置办的,都不怎么保暖了,买一件新的也能让他娘冬日里过的松快些。
买完棉袍,那掌柜拽着祝明悦的胳膊不让走,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件艳红色轻纱面料的长裙。
“怎么样?”他表情贱兮兮的,一看便知肚子里没好药。
祝明悦:“……”不怎么样。
李正阳没心没肺称赞道:“好看!”
“这位客官好眼力,”掌柜的眼看又要开始滔滔不绝的吹嘘。
祝明悦连忙将他打住:“掌柜的,棉袄咱们也买过了,家中无女眷,这件恕我实在没法买。”
“嘿嘿!”掌柜这回笑得有点讨好,祝明悦直觉他一张口就要说出什么逆天的东西,只觉得毛骨悚然,果然下一秒:“这件不要钱白送你,我就那么一个小小的请求。”
祝明悦气血上涌,只想让他快别请求了,他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这是我最近新近的一批好货,从西域那边运来,好看是好看,但款式和咱们这边不大相同,我寻思平常小娘子初次见到这种新奇款式不太了解所以不愿买,就想着让你上身穿出去,如果有人来询问,你便说是浮云记的衣服。”
祝明悦咬牙切齿:“掌柜的,我是男子,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合适呀!”掌柜忙不迭道:“怎么就不合适了。”他没说的是,他远观祝明悦进门前的第一眼险些将人认成了哪家风姿绰约的小娘子,他还道是哪户人家将姑娘藏得那般深,竟从未让他遇到过。
直到人走近,他才察觉出不对来,祝明悦只是脸长得漂亮,身型也不如旁边那位男子那般健硕,但并非到完全雌雄莫辨的程度,仍旧能看出是男儿身。
即使是这样,掌柜还是不免动起了小心思。是男人又怎样?只要能将他的衣服穿出他想要的效果就行。
祝明悦拒绝得越坚决,掌柜的就越发不愿将人放走,这次换他拉下脸皮求着祝明悦了,“不不让你白穿,这件衣服做工繁杂,也要一两多,你白得一件衣服,往后娶了那家小娘子,便送与她,多有面子啊!”
祝明悦:“……”
谢谢啊!他那便宜夫君坟头上的草都有三尺高了,他还娶哪门子的小娘子?
李正阳噗嗤一声没憋住笑,遭到了他的一记冷眼。
祝明悦:“你看他笑得多开心,你让他穿吧!他也没娶媳妇,想必乐意至极。”
掌柜的还真把衣服往李正阳身前样了样,脸瞬间皱作一团。
他想了半天也没好意思说出一句伤人心的话,最后只能讪讪道:“红色果然显黑。”
这种艳红色搭配黑皮大汉确实灾难,但若是祝明悦这种肤若凝脂之人反而能轻易将人衬的更加美艳动人——
作者有话说:加更一章,屏幕前的宝宝们,你们想看明悦宝宝穿小裙子吗?《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