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掌柜的盯着这副硬件逆天的身体越发满意, 咬咬牙道:“每卖出一件这样的衣服,我就让出五十文给你如何?”
祝明悦眨眨眼,有些心动。
李正阳比他还要沉不住气, “掌柜的, 你觉得我怎么样?我也能穿。”这可是五十文呐!他以为自己日薪三十五文已经很高了,果然还得是县里机会多。
“你不行,”掌柜拼命摇头,李正阳长得颇具阳刚,不但身材壮实脸也因常年与庄稼打交道晒得黢黑, 衣服给他穿出去,和变态有何区别,不但没揽到客还会把客人吓跑,那不是妥妥地砸自己家招牌嘛!
李正阳露出一副惋惜模样,用胳膊肘子戳了戳祝明悦,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就穿吧!左右穿身上又不会掉块肉。”他脸皮厚, 这钱倒想赚却赚不了, 在他看来,这不就是白白给人送钱嘛!
祝明悦还在犹豫, 不得不说,这条件确实相当诱惑, 一个人五十文, 十个人就是五百文, 二十个人就是一两银子, 他只需要把衣服一套在外面溜几圈,不管赚多少都和白得的没区别。
可他说到底是个男的,哪有穿着姑娘家穿的衣服招摇过市的道理。
李正阳看他还在犹豫不决都快急死了,恨不得立马替他做决定, 他还想再劝说两句,祝明悦说话了。
“六十文。”他说完抿了抿唇,有点心虚。
没想到那掌柜的回答的很是爽快,“成交!”生怕祝明悦会反悔。
祝明悦一时怔住了,觉得自己心虚纯属多余,眼前这人就是个老狐狸,他拿六十文的提成对方都有的赚。
话说这件价值一两出头,利润尚且如此可观,可以见得他为谢沛买的那件这老狐狸能赚多少。
亏他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是个砍价小能手。
“明悦?明悦!”李正阳轻轻推动他的肩膀,才让他回过神来。
李正阳这会比自己挣了钱还高兴,正替他和掌柜争论。
“不行!”他红着脸斩钉截铁道:“谁知道你卖了多少件,万一你这头赚的盆满钵满,回头再告诉咱们你一件都没卖出去咋办?”
掌柜的闻言嗓子一噎,想拿自己的人格保证绝对不会有所隐瞒,似乎又想到这招在对方面前不管用,气得深呼几口气好脾气道:“那你们说该如何?”
李正阳说:“你对天发誓,发了誓我们就相信你。”
祝明悦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下,想说他其实不相信发誓这套,可旋即又想,这套只是在他这儿不管用,在其他人那可不见得,不然他也不会好端端被村里那些人打上灾星的标签,索性便由着李正阳说。
掌柜拿李正阳也是没办法了,没想到这憨头憨脑的大块头说起事来竟比祝明悦还要难缠。他把手举过头顶一板一眼道:“我朱有银发誓,该给你们的红衣分成一文也不会克扣。”
李正阳满意地点点头,彻底放心了。
一刻钟后,浮云记门口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
“女子”身型比普通女子看上去要高挑,走路时略显僵硬。一席红裙堪堪及脚踝的位置,随着步伐,一步一摇曳,裙摆仿佛原地绽开出一朵艳红色的芍药般,美得纯粹直观,令人赏心悦目。只几步路的功夫便吸引了街道上许多男男女女的眼神。
作为众多视线的聚集点,祝明悦不如李正阳那般傻乐呵,他只觉得如芒在背。
这钱真不好挣啊!
事实上他刚踏出门槛第一步就有点后悔了,他感觉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爱钱了,现在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男扮女装供人观赏的体验他实在有点吃不消。
祝明悦头上带着同样艳红色的头纱连接着面纱,裹住了整个头和下半张脸,只留有一双明眸,亮晶晶的,灵动中似乎带着一丝妩媚。
他平日里大步走路习惯了,乍切换小步走路还有些许不适应,结果就是走了几步就现出原形,大步迈在半空中又瞬时想起,紧急收回脚时便不慎崴了。
美人崴脚,围观者一时间吸气声四起,还有想上前伸手扶他的。
“咳咳!”李正阳连忙将他搀扶住,而后目光环向四周轻咳两声,复又高声道:“这浮云记的衣服有何好?也就只这颜色好看点罢了!瞧你穿上了,连走路都不会走了。”
祝明悦暗暗睨了他一眼,一只手伸至他腰后狠狠一揪。
李正阳变了脸色,险些痛呼出声,他摸摸脑袋不敢说话了,暗自腹诽:他这不是也想多挣点钱,趁现在人多,打个广告嘛!
祝明悦当然知道他是在打广告,只是他打的太过明显了,简直是……他眼前发黑,简直是太不要脸了。
不过效果确实不错,即使聪明人都知道他们是在明晃晃的打广告,可这衣服的上身效果着实让人惊艳,目送他们走远后,围观之人中便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带着丫鬟陆续进了浮云记。
这才一晃眼的功夫就替他招揽来了这些个大客户,把浮云记的掌柜乐的见牙不见眼。
县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不然他也不敢一口气从甘州外运来如此多的高档货。他不但借着祝明悦这块招牌卖了好些件红色纱裙,还忽悠这些天真无邪的小姐们买了许多其他衣裳。
“这衣服方才那位红衣姑娘当真也买了?”一位面容清秀的小姐手指向一条青色的锻织外裳细声询问。
“啊,对!”掌柜连连点头:“买了!咱们浮云记的衣裳好看,那位姑娘挑花了眼,最后买了不少呢!”他说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反正只要祝明悦不说,谁知道他们拎的包裹里只是一堆便宜棉衣?
他利用起祝明悦简直心安理得,祝明悦帮他卖出一件衣服就要他六十文,虽说除去这笔钱依然有大把得利空间,可他是个商人,抠门起来一文钱都舍不得让,这次能分祝明悦一杯羹实属不易,难不成还不许他从别的地方捞些回来?
掌柜的得意洋洋地想,还好他聪明,发誓时只说了是红衣分成……
阿嚏!
李正阳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蹭蹭鼻子自言自语道:“最近天气寒凉,我定是感染了风寒。”说着默默离祝明悦远了几步距离。
两人已经走出了方才那条街,去了另一边购置了些祭祀用的瓜果与纸钱。
李正阳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饶是体力再好也有些走不动道了,刚好闻到了街心传来了阵阵面香,便想同他商量:“明悦,咱们去前边儿休整一会吧!我请你吃面。”
祝明悦清楚他这是累了想要休息,不过恰巧正合他意,他笑了笑道:“你随我往前再走一程,我待会得进去趟南风馆,你在附近找家食肆休整一下。”
“哦哦好!”李正阳连连点头,至于祝明悦口中的南风馆是什么他不知道,不过听上去还挺气派。
往前继续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李正阳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眼力好,年幼时在村塾跟着村里的童生学过一些字,远远的就瞧见了前边那块独具一格的牌匾,上面题写了南风馆三个大字。
关键不在于字,而是这南风馆它,它看着就不像是正经场所。
祝明悦这是将他带哪儿来了!李正阳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偏偏祝明悦还无知无觉,将他带到附近一处食肆门前,从他手里拿回食盒,同他知会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南风馆。
李正阳做了近二十年的黄花大闺男,在这一刻开始怀疑人生。
他看看祝明悦翩翩而去的背影,又把视线移到他手中的食盒上。
这食盒是祝明悦从清晨来镇上时就带着的,隔着木头盒子都能闻到诱人的香气。起初他以为是留着晌午吃,然而今日没过晌午铺子就提前打烊了,这食盒便一直被随身携带到了县里,可想而知它最后的归宿就在此处了。
祝明悦这边,就这样正大光明的进了南风馆,大抵是他身着女装太过引人注目,走了两步便被人上前拦下了。
“这位姑娘,这儿可是南风馆,您来错地儿了吧?”
拦他的两位身上穿着轻薄露骨,细眯双眼,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脸看,眼中带着审视。
祝明悦心中警铃大作,眼前这两人他有点面熟,似乎是当初在南风馆碰过面。他连忙低下头,压低嗓子用蚊吟细语声道:“没来错。”
“没来错?”那二人对视一眼,尽是疑惑,姑娘家来逛南风馆可是极为少见,况且面前这位虽遮住了大半面容仍遮掩不住眉眼之间透露出的姿色。
他们是为了生存委身于男人不假,可他们本身也是男人,取向大多也是女子,遇上此类绝色难免不心动,这样一来,和羊入虎口究竟有何区别。
“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快回去吧!”其中一人皱了皱眉,低声劝道。
若不是要来看徐临光,他连这条街都不会踏进,更别提进南风馆了,在这里待的那几天可谓是在他心里留了不小的阴影。
然而正待他准备开口之际,
前方远远地传来一声无比熟悉的声音。
第52章
“哟, 这是那家的姑娘跑到咱们这儿来了,唤风唤雪还楞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人迎进来。”
这声音一出,祝明悦顿时汗毛直立, 曾经差点沦落风尘的阴影瞬间被唤醒, 他自觉往两人身后移了移,试图躲开老鸨的眼睛。
“可是,”唤风唤雪二人看了祝明悦一眼,有些为难。
“可是什么可是,来者即是客人, 我怎的不知南风馆有不做女子生意的规矩?”
一道稍显臃肿的身体逐渐靠近,来人嗓门尖细,说着便要去挽祝明悦的手。
他往后退了一步,摆出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将头埋的更低,生怕被他瞧见了异端。
老鸨的手落了空, 停在半空中过了许久才想起放下, 他将人上下打量了个遍,除了长的好, 行为举止怯弱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才失了兴趣收回探究的目光。
南风馆开了这么多年, 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姑娘到访过, 早些年还出现过一次轰动当地的大事, 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带着重金来赎他们馆里的清倌。他当年还不是这南风馆的老鸨,尚还年轻的他做着红倌的活儿眼睁睁看着那名清倌被赎回自由身,内心羡煞不已。
他摆摆手,语气不复方才的热情, “你二人好生招待着人家。”
直到老鸨扭着腰肢去招待另一位客人,祝明悦看着他花蝴蝶似的四处游荡的背影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幸亏他身着女装,脸部也被轻纱挡得严实。否则真被认出来了,依照这老鸨的尿性,见他身体健朗脸也恢复如初,说不得会再次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此处不宜久留,他把目光投至二楼,压着嗓子语气轻柔道:“我要点你们这儿的徐临光,”他顿了顿又问:“不知他现在可有空闲。”徐临光那厮据说是这南风馆的头牌,既然是头牌,想必忙点也是正常的,他想好了,如果今日赶不上趟就先预约,下回总能赶上。
名叫唤雪的那位青衣男子郑重道:“姑娘你第一次来有所不知,徐公子与我们不同,平日接待客人全看心情。”
闻言,祝明悦抿唇,认真思索片刻才道:“那劳烦两位公子帮我转告与他,就说昔日病危之时曾得一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唤雪心中的疑惑不解瞬间散尽,再次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原来眼前这位姑娘是前来看望恩公的,难怪明明进入此地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却坚持要留下。
“行,我这便去为你转告。徐公子如若不愿见你,你便早点回去吧!”唤雪轻声应他。
他也不确定徐临光会不会同意见她。徐临光此人有几分邪性,长相并不如他们这般清秀无害,五官深邃细看带了些攻击性,做他们这行需要温柔贴心会哄人,他脾气却暴躁的很,接不接客或接谁的客全凭心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该待在南风馆的人,却能在南风馆坐上头牌的位置。他与唤风来这里两年有余,只见他接的客人只固定寥寥几个而已,不像他们,给钱便要接待。
唤雪轻扣二楼最里侧的房门,“徐公子?”他轻唤一声后便静静在门外等候,得不到里边人的回应,他不敢贸然开口,生怕擅自多言触发了这尊大神的暴脾气。
里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过了良久,一道颇有些慵懒的声音响起:“说。”
淡淡的鼻音中带着些许不耐烦,唤雪心里咯噔一下,得,不凑巧赶上这位睡觉的时候了。
话说他们在外卖力招待客人,他却在楼上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这样真的合适吗?唤雪嫉妒的面孔都快扭曲了却不敢发作,嘴角泛起一抹苦笑,随后直言道:“楼下来了一名女子,说昔日得过公子你的救命之恩,今日过来探望你。”
里屋,徐临光睡眼惺忪,系着外袍的手微微停顿,闻言在大脑中仔细检索了一遍,仍未想起自己曾与哪位女子有过交集。
更别提什么救命之恩,他勾起一抹嘲弄的笑,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他眼前晃,也不事先打听打听,他徐临光可不是喜欢随便救人的主。
他烦躁地扔下一句:“不见。”
唤雪得了答案,不敢再多言,忙不迭应是便匆匆下楼转告去了。
“他果真不愿见我?”祝明悦微微瞪眼,倒说不上气愤,心里却多少带点不解。
明明先前还让他不要将他忘了,如今他冒险赶来看他却又让他吃闭门羹,可惜他还特意为他做了好菜。祝明悦叹了口气,同赶来给他报信的唤雪道了谢便转身离去。
唤雪看着他黯然神伤的模样,心中替她不值,多好的姑娘,可惜喜欢上了徐公子那样阴晴不定的人,此番注定是妾有情郎无意,令他唏嘘不已。
祝明悦走出南风馆大门时依旧抱着食盒,他本想让唤雪将食盒转送给徐临光,谁知他却死活不肯,非说徐临光从不接受他人的赠礼,贸然将东西送给他反而会惹怒了他。
祝明悦:……他算是看出来了,徐临光在南风馆不是来当头牌的,是来称王称霸的,看唤雪唤风提到他时畏惧的表情便能知晓一二。
既然徐临光不愿见他,他便不去打扰对方了,也许在对方心里,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并不起眼的过客。
未时的阳光仍又些刺眼,祝明悦用手遮在额头上方,仰头看了看南风馆二楼窗口,视线却巧合地与人交汇。
他放下遮阳的手臂,往前走了几步,把头仰得更高,定睛一看果然是徐临光。
那厮身着宽松的素色衣袍倚在窗栏处,漫不经心地俯视自己。
一颗坚果壳自二楼扔下,祝明悦往后躲了半步,低头看果壳刚好掉落在他脚尖处,如果不是他反应足够快,就落在他脑壳上了。
祝明悦再次抬头看他,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完完全全像是在看傻子。咬了咬牙,索性头一撇大步离开了。
救命之恩他以后一定会报,但不是现在,因为现在,他生气了!非常生气!他转身离开前朝还朝楼上的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徐临光眯了眯眼,被挑衅到了,两指间微微蓄力,又一颗果壳飞向祝明悦的方向。
祝明悦只觉脸颊被不明物体擦过,随后红色面纱被硬物击起,只在空中飘扬了几秒便被祝明悦伸手再次压下。
只是哪怕几秒的功夫,对于眼力极好的人而言也足以看清整张面容。
徐临光瞳孔骤缩,手中的坚果险些全部掉落,他稳了稳神站直了身体。
祝明悦这会却不再去看他了,他望着地上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坚果壳气得眼眶发红。
太没品了!实在是太没品了!若不是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他非得闯上去与他对峙。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快速念叨: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体无人替。
终于平复好心情,他迈步继续往前走,谁知他刚跨出一步,坚果壳精准的击打在离他脚尖一指宽的地面,祝明悦就不信邪了,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走,结果一步一个果壳,他走了十来步地面便七零八落的碎了一地。
祝明悦的脾气再好也忍不住要发狂了,去也不是走也不是,徐临光究竟是在发哪门子的颠!
他索性三步并两步跑到窗户下,仰头怒目而视,企图用眼神控诉,唤醒他可能并不存在的良知。
哪知徐临光此时却变得像没事人一般,蔑视的神情荡然无存,神色变得温和许多。他勾了勾手,薄唇轻启道:“上来。”
祝明悦才不想上去,他前脚明明被他拒之门外,这会儿高兴了却又叫他过去,当他是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抱着食盒的手紧了紧,暗骂了声臭傻叉,脚下却实实在在地换了方向。
再次进入南风馆,上前迎他的还是唤雪,他应当是已经得了指示,语气恭敬道:“这位姑娘,去那处将银子交上便可上前了。”
祝明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一处柜台,坐着一位账房先生。
祝明悦:……
他突然又想回去了。
他又不是来找他做那啥事的,难不成光看也要付门票?他徐临光是动物园的珍稀动物吗?
他忿忿地想,手上却很诚实的将二两银子交出去,看着荷包直接瘪了,他闭了闭眼睛心如刀绞。
顺着楼梯往上走,徐临光的屋子他倒是认识,走到门前正欲敲门,门却从里被突然打开。
徐临光那张面目可憎的脸近距离出现在他面前,他却没有时隔近一年再次相见的感慨,只觉得拳头痒痒的想给他来上一拳。
没待他反应过来,一只大手便将他拽了进来,身后的门啪地被关上。
“你怎么穿成这样来见我?”徐临光绕着他看了一圈,脸上带着兴味。
四下无人,祝明悦将面纱头纱一并取下,抹了抹额头被闷出来的细汗,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赚外快才穿了一身女装,便一本正经同他瞎扯:“你这儿是什么地方?我长得这么好看,身着一身男装岂不是会被那老鸨再次盯上?”
这借口倒确实合理,徐临光点点头相信了他的话,只是……
“倒也不必穿的如此扎眼。”
祝明悦梗着嗓子反驳:“哪里扎眼了!”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我就喜欢红色,红色好看!”
徐临光眉头轻挑,不与他争论,给他倒了杯茶水。
祝明悦确实渴了,接过一饮而尽。
徐临光难得耐心,一连给他倒了几杯,直到他喝够了才缓缓开口。
第53章
“难为你还记得我, 过去这么久了,我当你已经把我忘了。”
呵呵,祝明悦冷笑:“我看是你将我忘了还差不多, 让我吃闭门羹便罢, 还要拿果壳戏弄我。”说到这个,他不免还有些气恼。
徐临光扯了扯唇角呛他,“你连性别都变了,谁能知道是你?”
还怪他!祝明悦更生气了,他让唤雪传达的话难道还不够详细吗?
两人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互相僵持着,几个来回过后,还是徐临光率先妥协了,自觉放缓了语调:“行了,下次你再来,我保证你就算扮成老妪我也能认得你。”
“对了, 你怀里抱着的食盒是给我的吗?”他目光移到祝明悦手中, 开始转移话题。
祝明悦的气来的快走的也快,但心里较着股劲儿, 闻言依旧板着脸撅撅嘴道:“先前是,现在不是了, 我要带回去喂我家狗吃!”
徐临光脸都快黑了, 他养尊处优惯了,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那脾气都得让人供着,何时遭到过这种侮辱,换别人他早该下狠手修理了,不对, 他压根就不会给其他人把话说出口的机会。
可眼前的人是祝明悦就要另当别论了,他体内肆虐的暴戾在遇上这人起便频频失效,哪怕想狠都狠不起来,他对祝明悦似乎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宽容。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态度温和些,说的话却依旧欠揍:“别闹了,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能养狗?”话落,他也不顾祝明悦如何想,手速极快的将食盒夺过后打开。
他倒不是馋,只是单纯好奇祝明悦都亲手给他做了些什么,
食盒掀开后他呼吸一滞,很好,清炖羊肉、韭菜炒猪腰,最下面是一笼他未曾见过的玩意儿。
徐临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你对我那方面的功能很关心啊。”统共两道菜,全是带壮阳功效的。
祝明悦:“你不吃就算了,”说着就要将食盒夺回来。羊肉和猪腰都是腥臊味很重的东西,祝明悦做时没有选择敷衍了事,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异味去除。两道菜他都尝过了,不知道和外面的大酒楼相比如何,反正他觉得挺好吃的。
“吃,怎么不吃!正好我饿了。”徐临光扬声喊了名小厮,吩咐他将菜热一热再送上了。
小厮不敢怠慢,不消片刻便送上了热好的菜。
徐临光不急着去夹菜,夹起一个饺子饶有兴趣问他:“这是何物?”
祝明悦:“你先吃,看好不好吃。”
徐临光咬了一口,露出里面的馅料,还是羊肉,但奇怪的是,并没有羊肉特有的骚味,里面还掺了些酸菜,巧妙的中和了油腻,让人胃口大开。
他起初吃得慢条斯理,随后便加快了速度,一口一个吃得不亦乐乎。
祝明悦嘴角微微翘起。适时提醒他:“你别只顾着吃饺子,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菜的味道也很不错,入口徐临光便察觉不对。
羊肉猪腰这种食材向来是都被高门贵户贬作腌臜下等肉,只有缺乏油水的平民百姓才会趋之若鹜。
徐临光以前从不碰这类东西,下面做饭的厨子也不会擅自做这些菜肴送到他面前。若不是祝明悦,他甚至不知道原来羊肉和猪腰竟也能做的这般好吃。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徐临光餍足地擦着嘴,破天荒从嘴里蹦出句夸赞:“不错。”
“当然不错,”祝明悦扬了扬下巴,神色骄傲,“也不看看是谁做的,别的不说,你吃的酸菜羊肉馅饺子,我能卖二十多文。”
徐临光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他挑挑眉,“你找到营生了?”做菜这么好吃,应当是在哪家酒馆做掌勺。倒也不错。他初见祝明悦时对方跟个豆芽菜似的,就只剩一张脸能提起别人的兴趣。现在能把自己养的白白嫩嫩的,看来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说到这个祝明悦终于有了笑意,不禁放软了声:“我自己买下了一个铺子,就在离这儿不远的镇上。专门卖你方才吃的那个饺子,时令菜偶尔也搭着卖,但不多。”
“其实我很早就打算来县城看你了,只是前期家里穷得不行,忙着赚钱。后来钱倒是赚到了一点,全用在买地买铺子上了,还欠了许多,等欠的也还完了,咱们这儿却突然之间多了许多难民,那段时间我也不敢外出,不得已才拖延到了现在。”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言下之意不过是:看,我可不像你,我一直都有把你记在心上。
徐临光心情倒是愉悦了不少,下意识张开口想说“算你识相”,话到嘴边看到祝明悦笑得一脸灿烂,便又生生忍了下去,转而寡淡地夸了句:“很厉害。”听上去有些敷衍,实则在他二十载的生涯之中,被他夸赞过的人几乎没有,唯二的两句夸赞都给了面前的人。
好在祝明悦深知他的尿性,根本不在意。何况家里还有个冷脸大冰山,他早就习惯了。
他摆摆手虚心道:“还好啦!如果不是谢沛起初愿意支持我,我连做生意的本金都没有。”他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是谢沛从村民手中保下他,他可能早就成孤魂野鬼了,如果不是谢沛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支持他摆摊卖包子,他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谢沛?”徐临光的脸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怎么了?”祝明悦不解道。
徐临光直接问道“谢沛是谁?”
“哦,算是我小叔子。”
“你成亲了?”徐临光想笑,嘴角僵硬的扯起在祝明悦眼里却俨然变成了皮笑肉不笑。
“从这儿离开后我就被卖去了村子里,过后隔了几天我就成亲了,嫁给了男人。”说起往事,祝明悦心中一片平静,面上也极为坦然。
反之,徐临光心中短暂的掀起一阵惊涛拍浪,平复下来后才有所释怀,从设计把祝明悦送出南风馆时,他便已经可以预见他的结局了不是吗?祝明悦那样的姿色,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况下注定会被卖与他人。
只是,今日见他还心存侥幸,说服自己也许祝明悦运气好,得了机缘独自一人也能过得很好,看来是他多想了。
他倒是有很多话想问到嘴边却汇成了一句:“你男人,对你好吗?”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简直白问。
哪知祝明悦却一板一眼回复他:“不好,其实我和他不熟。”
“什么?”徐临光难得愣怔:“你和他不熟?”简直新奇,谁会和自己的夫君不熟,说出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娶祝明悦的男人莫不是个性无能,把他娶回家单纯当个花瓶欣赏,才造成了如今不熟的局面?
但是祝明悦说了,他就信了,主动替对方找完补后心里莫名有些欣喜,末了还和他确认了一遍:“真不熟?”
祝明悦无奈重复:“真不熟。”
徐临光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那他定是不爱护你。”
祝明悦不假思索点点头,严格来说确实如此,他还记得自己服侍了谢洪的那些日子,他每日都是和谢沛吃着清水煮芋头眼睁睁看着谢洪顿顿喝粘稠的大米粥吃鸡蛋。
徐临光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既然对你不好,你就同他和离。你的厨艺很好,不愁养活不了自己。”他顿了下,抽空飞速瞥了祝明天一眼才继续说,“即使养活不了自己也没关系,你可以找我,我也可以”
话未说完祝明悦挠了挠脸打断他,面色带着苦恼:“和离不了。”
“怎会如此?”徐临光蹙眉,厉朝对婚姻方面的制度较为开放,但凡有一方下定决心和离便能成功,因此和离这种事虽不常见但也并不是没有。
只有一种可能,“他是不是威胁你了?”说完他嗤笑一声,
“嗤,威胁了你也不用怕,我可以顺手替你揍他。”
在徐临光这儿,这个未曾见面的祝明悦夫君在他眼中的形象已然差到了极点。
一个阳痿的性无能,把祝明悦拘在身边守活寡也就罢了,还不好好待他。还不如把祝明悦给他,至少他能……徐临光越想脸越发黑了几分。
祝明悦暗暗观察他,见他情绪突然激动,感到有些讶异,轻声解释道:“不是,他威胁不了我,你也揍不了他。”
他手指朝地下指了指,徐临光会意,眉皱得更深,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在楼下?”
噗嗤!祝明悦哭笑不得,纠正他:“不是楼下,是地下。”
徐临光先是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后脸瞬间舒展开来,整个人如沐春风。
“死了?”死得好!死得妙!他努力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假模假式道:“那可惜了,节哀。”
祝明悦摇摇头,“我嫁过去当天他就生了场大病,不久便去世了。村里人从那时起便管我叫灾星,说是我克死了他。”
“胡说。”徐临光轻斥道,“他病死与你有何干系,不过是凑巧罢了。”
他心情有点复杂,既认为这人死得合时宜,又觉得不够合时宜。
如果能早些时日病逝就好了,祝明悦就不用被骂灾星了,可转念一想,如果早点死那祝明悦便会被卖去别处,届时不见得会这般幸运。
第54章
从南风馆出来已是申时初, 祝明悦朝楼上偷偷目送他的徐临光挥了挥手,得到了对方一个傲娇的后脑勺。
祝明悦笑了笑,将二两银子收进荷包。
银子是临行前唤雪给他的, 也不知道徐临光叫人吩咐了他些什么, 总之唤雪表情略带惶恐,给他说了一堆道歉的话。
祝明悦不知他为何要对自己道歉,唤雪是个好人,他偷偷塞了五十文到对方袖子里,算作感谢他的酬劳。五十文对唤雪这种底层小倌而言不算少了, 而且这还是没过明目的,没有老鸨从中抽成。
他四处张望,趁老鸨的身影不在,凑近偷偷对他透露,那二两银子其实就是老鸨的手笔,想见其他人根本不用交, 他不过是想从徐临光头上薅一笔, 但凡想见他的就得把钱交了,至于后续想做些什么, 老鸨便管不着了,他的手还不敢正大光明伸到徐临光那里。
徐临光心大, 从不管这类事, 起初从祝明悦口中得知见自己的门槛只有二两时还很是不满, 觉得价格定低了, 完全不符合自己的身价。
祝明悦倒是觉得太高了,高的离谱。这价格放以前都够他去动物园看几十次国宝大熊猫了。
可徐临光很显然没这个自觉,“你若觉得吃亏,不如我们做点别的事, 不但那二两抵掉了,你还赚了。”他嘴上说得勉强,眼睛有意无意地往床上飘,脸上写着明晃晃的兴奋。
祝明悦冷笑:“我真的赚了?”
徐临光看着他投来的目光突然有点不确定了,他又没真正接过客,哪能知道自己出卖身体价值几何。他既做不来清倌也做不来红倌,以往一本正经逗弄祝明悦的那些话也纯属口嗨。
笑话,谁敢真让他卖身卖艺,他非得把这南风馆的屋顶掀了不可。
不过话说回来,卖身对象如果是特定某一个人,倒也不是不行,他盯着祝明悦那张美的让人心惊的脸,腹部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产生了微微抬起的趋势。
卧槽!绝对是祝明悦送的菜起作用了,徐临光根本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问题,甚至还想将人困在怀里,告诉他,谁惹的火谁负责灭,然后把人从里到外酱酱酿酿个遍。
“请收回你猥琐的假想,小心我那短命夫君夜里过来找你。”祝明悦白了他一眼,合理怀疑他扯这么多,就是想占自己便宜,收了他二两银子还想连吃带拿,哪有这种好事?
徐临光顿时萎了,是他操之过急了,寡夫也是有夫之夫,日后得想个办法让祝明悦与他那个物理意义上的死鬼夫君和离……
祝明悦走远后,路过李正阳吃饭的酒楼,远远的看了一眼,又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尚亮,心中盘算着回去的时辰,转身隐入一处小巷。
他初来时便在县里特意熟悉过半天,后来为了给崔谏买赠礼更是把几条街都走遍了,县里一切都还没变化,纵使近一年过去,祝明悦也还算熟悉。
他去的那条街与南风馆平行,纵向穿过两条巷子便到了街心。
再往前走几步远,他停驻在一处狭小破旧的铁匠铺前,仰头望了望便跨入门槛。
店铺内地方极小且昏暗,只一位老师傅和学徒在闷头捶打铁具。
炉内火舌翻卷,炭火劈里啪啦的烧着,高温之下铁块被淬得通红发软,两人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用锤子大力击打打,如此反复,便能看出铁块逐渐初具砍刀的雏形。
两人打得忘我,并未发觉有人登门,过了许久才从余光中瞥见一抹红色,两人一齐抬头看去。
年轻学徒一时盯直了眼,忘了手中的活计。
“专心干你的活!”老师傅严厉呵斥道。
教训完徒弟,他捡起肩上的布巾抹去满脸的汗珠,走上前道:“不知这位姑娘来铁匠铺是为何事?”
还能为了何事?当然是找他打铁的喽!祝明悦暗自腹诽,轻声细语地道明来意:“久闻师傅锻刀盛名,今日慕名赶来,是为了找您帮我打造两把刀具。”
“哦?你知我名为何?”老头原本紧绷的脸有所松动,他自年轻时便靠自己独创了一种独特的锻造秘方,靠着这巴掌大的地方和县里的大锻坊抢生意自是有几分本身。
祝明悦哪里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不过随口奉承几句罢了,说起来不过是县里的铁匠铺极少,他路过这里恰巧留意到,此后便记住了。
这抛过来的问题他显然是不能回答的,于是讪讪笑了两声便扯开话题问道:“我要打的刀具与常人用的有所不同,不知您可否能打。”
“与常人用的不同?”老头摸了摸胡子,明显来了兴趣,“说来听听。”他打了大半辈子铁,什么样的刀具没见过没打过,他可不信这世上还有他没打过的刀,怕是这姑娘家家的没什么见识,把人看短了。
祝明悦没回话,从袖中掏出一张布帛,递到老头面前,“这是我画下的图,您请过目。”光说是说不通的,因为这玩意儿长得和那些刀剑模样大不相同。布帛上是他用木炭画下的立体图,他尽力把图画的直观,让人一看便能明白。
老头看着布帛久久说不出话,过了许久,似乎是在心里细细考量了一遍才沉声开口:“能打。”
祝明悦面露喜色,“能打便好。”
“我话还未说完,别高兴太早。”老头淡淡地看他一眼,继续说:“我确实从未打过这种样式,需要花些时间研究,按道理说,他人的刀具锻造完成加上刀鞘前后只需十天左右,你这个看上去虽小,用时恐怕更长,如果你等得及,半月过后来这里找我。”
“半个月?”祝明悦沉吟道,那便是十一月初,倒也勉强来得及。
“不愿意?那你便去锻坊吧,那里应当比我块些。”老头面上隐隐有些不快,他嘴上这么说,其实是口是心非,心里觉得锻坊都是些废物,只是胜在人多,这种东西给那些人看个八百遍都不定能看出个名堂。
“愿意的!”祝明悦赶忙道,谁不知道锻坊其实和后世的流水线一样,只不过是锻坊纯人工流水线,打东西虽快,但质量其实不必铁匠铺。
哼,老头哼哼道:“不时是要打两件?还有一件呢?”
如若不是他提醒祝明悦差点将另一件忘记了,连忙道:“我还想要一把短刀。”他用手比划了下,长度约莫比他上半身还要短些。
老头看过立即就明白了,点点头:“这种我也能做。”这种刀做的人少,市面上现在最流行长刀,挂在腰间越长越彰显实力。
祝明悦抿嘴:“我还要百炼钢的。”
“你一个姑娘家的竟还知百炼钢?这可不便宜。”
女子怎么就不能知道百炼钢,祝明悦不太高兴,却不敢得罪他,毕竟现在还指望他把东西做出来。
他前世是个文科生,对物理化学方面的理科知识涉猎不多,别人穿到古代自带挂,他却什么也没有,但一些涉及古代武器的知识多少还是有点。
他本没指望这老师傅能知道百炼钢,这是个架空世界,历史走向完全不同,很多原本历史上有的东西这里都不存在,同理,很多这里存在的东西原本的历史上也不存在。
没成想误打误撞,这个时空竟然也有百炼钢,从老头方才下意识的表情看来,这百炼钢确实是极好的。
他想也没想便道:“银子不是问题,只要您能做就好。”
“能做,别人能做的我都能做,别人不能做的我也能做。”老头又重新板起脸来朝他要钱,“先付我一两定金。”
似乎怕对方觉得自己坑他,他解释道:“我可没多要你的,你那第一件太小了,用不上多少铁,我便先不收你定金,但那把刀不行,普通的刀我只收二百文定金,你这个得收一两。”
就这还算是看在祝明悦表现的有诚意的份子上少收了。百炼钢和其他工艺不同,不是他吹嘘,这偌大的县城除了他再没有其他铁匠铺会做。锻坊倒是会,但他私底下对比过,同样是百炼钢,他做的刀比锻坊更锋利坚硬。这也是为何锻坊十几年来一直明里暗里的想要高价买断他秘方的原因。
祝明悦爽快地掏出一两拍在桌上,“这是定金一两。”
老头顿了顿又强调道:“半个月后一并过来拿,后面给我二两就成。”
祝明悦闻言有些恍惚,
“嫌贵?”老头再次皱眉。
“不贵,不贵。”他深知对方误会了,摆摆手道。他只是方才想到了老鸨背着徐临光那傻缺偷偷赚高达二两的“门票”。
心道还好徐临光最后替他将二两银子要了回来,一想到那银子差点就进了老鸨的口袋他就分外膈应。
两把实实在在的武器,要锻造半个月之久,才需三两,这老鸨贪得真够狠的。
他下回再去看望徐临光,定要和他好好说道,左右他在南风馆横行霸道的架势也不憷老鸨半分,还能有平白让老鸨利用他将钱赚了的道理?
“门票”钱谁收不是收,与其让老鸨贪墨了去,不如让徐临光自己收。
只花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祝明悦便走出了铁匠坊。
天还亮堂,不过他不敢再有所耽搁了,冬日的天说暗就暗,稍微迟一点功夫可能就得踏夜路归家了。
他马不停蹄重新回到李正阳歇息的那家酒馆,没有进去。
李正阳不知何时已经跑到别人那桌背对着门口,也不管认不认识就与人胡侃,十分自来熟。
他性格好,为人直快豪爽,天南海北的人都能与他聊上几句,此时正听这他所在的这桌江湖人士说他在南边的见闻听得津津有味。
“嗯?”他正听到抓耳的地方,同桌的人突然不说话了,他挠挠头有点纳闷。“快说呀,咋突然不说了?”他催促道。
“太美了。”那几人直愣愣地统一看向门外。和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什么好聊的,哪有看美人重要。
在美又能有多美,还能有祝明悦好看?不是他吹,祝明悦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了,不过这么好看的人现在竟然抛下他独自一人去南风馆了,他下意识回过头,瞪大了眼。
祝明悦在门外朝他招招手,引得众人紧张不已,这是在喊他们中的谁?不会就是喊的自己吧!每个人都是这般想。但还没等他们鼓足勇气有所动作,李正阳就站起身了。
“我得走了,各位往后有缘再会。”说完头也不回的随祝明悦款款而去。
留下其他人彼此间面面相觑。
“我没看错吧?小小的上阳县竟还有此等美人存在。”
“没想到李兄其貌不扬,家中竟有此等美妻。”
“唉!可惜了!”
至于可惜什么,几人都一致的心照不宣。
祝明悦和李正阳两人一路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直接去了成衣铺,那掌柜的还在给人介绍衣裳,只见祝明悦身上那件红衣已经被陈列在了铺子里,已经卖出去不少件了,但凡来铺子里的都会拿起来往身上比划。
祝明悦一进铺子,那些正犹豫不决的姑娘看看手上的衣服再看看祝明悦,直接大手一挥将衣服包下了。
掌柜的像个陀螺在铺子里到处转得晕头转向,恍惚中看到祝明悦,高兴得眼里放光。
他让伙计顶上,引着祝明悦和李正阳去了后院。
“你可真是我的财神哟!”掌柜的夸张道,“你都不知道,就这小半天的功夫,我铺子里的成衣都卖爆了,你身上这件红衣卖的最多。”
李正阳也高兴,忙问他:“你卖了多少?”
掌柜的都快忙晕了,哪还记得卖了多少,去前面招人拿来了账本,看了看如实交代道:“十六件。”
李正阳开始艰难地扳手指头,掌柜的见状作势又要去取算盘。
“不用麻烦了,”这种简单的小学数学题他做起来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大致心算了两遍就十分确定道:“统共是九百六十文。”
“啊对对对!”掌柜跟着应和,他不会口算但也知道个大概,祝明悦算的应当没错,就算有错也没关系,他对能给他带来利益的人无限宽容。
“两位可是现在过来结账的?”
祝明悦点点头,时间不早了,不论如何他都没法再在县里逗留了。
掌柜毫不含糊的拿出一两,想了想又狠心添了五百文上去。
“得亏客官您穿上这衣服给我做了宣传,我这铺子生意比以往要火爆上许多,您二位功不可没。原本该是九百六十文,我索性给凑个整再添上五百文。以后若还还有想法,记得优先考虑同我合作啊!我绝不会亏待了你。”
掌柜的能抠出五百文主动给他,就能说明这段时间他赚的绝对远不止这个数。光那件红衣的分成就近一两银子,这还是只几个时辰的功夫。等往后县里穿这衣服的人多起来,自然会引起更多的人来买。
除此以外,铺子里借着祝明悦的名头还暗戳戳推销了其他的衣服,也卖出去不少。
说祝明悦是他的财神属实不为过。
钱都送到他手上了,岂有推回去的道理。祝明悦心安理得的把钱收了。转头硬塞了二百文给李正阳,他虽然出卖了点色相,李正阳也没闲着,一路上脸皮极厚帮着卖力推销。
“没想到那掌柜的还挺仁义。”李正阳心思直,想不到拐弯抹角的地方,半路上还在感叹。
他想不到,祝明悦却想的明白,这老狐狸精一丁点亏都没吃,还平白得了他一个人情,这不连李正阳都被他哄骗了,直夸赞他仁义。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说完成衣铺子又说到南风馆。
李正阳偷偷看向祝明悦,见他面色坦然,稳了稳神小心翼翼问道:“明悦,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南风馆里有个相好的。”
祝明悦听到他的话,惊讶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刚说完,转念一想,李正阳的想法似乎没毛病,谁家好人没事往那种不正经的地方好。
换做其他人,李正阳只会觉得他是花钱去南风馆找个人快活快活,可祝明悦不同。祝明悦这张脸,去南风馆和肉包子进狗窝没甚区别,真发生什么,谁快活还不一定呢!
而且他在酒馆休整时打听到了,一般人进南风馆,多得是过夜,少的也是每个把时辰出不来,祝明悦却没过多久就出来了。
难道是怕他在外久等所以速战速决?李正阳觉得自己想的不对头,祝明悦要真想干那种事为啥还要把他带着?
他把能想的可能都想了个遍,最后自顾自得出结论:祝明悦在南风馆有个相好的,今日去县里顺道与他见面叙旧。
那空荡荡的饭盒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其实你有个相好的也没事,你放心,我不会与任何人说起这事,权当什么都没发生。”他想了想又劝他:“你一个寡夫,就算是再嫁再娶也无妨,只是那个南风馆里的人,并非良配。”
祝明悦低着头,肩膀抖得厉害。
李正阳立马慌了,一股负罪感涌上心头,以为自己这是将人说哭了,可他也没说什么狠话啊!
“我不说你了,你别哭啊!”他赶忙话锋一转:“南风馆的小倌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是个活的。”
话音刚落,祝明悦的肩抖得更厉害了,连步伐都不太稳当了。
李正阳崩溃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戳了对方的痛处,连补救都没法补救。
“你,算了,我说错了,能让你如此喜爱,那人定是你的良配!”天呐!他挤破脑袋也想不通那种烟柳之地能出什么良配,但他还是昧着良心说了,只求他别哭了。
祝明悦捂住嘴,细碎的声音从指缝间流出,闷闷的,听得不真切。
他确实是哭了,不过是被笑哭的,眼泪从眼尾溢出,将尾处的睫毛洇湿,看上去有点可怜。
他看到李正阳为了哄他,像螃蟹那样侧着身子走路,身上拎的挂的东西叮叮当当的,看上去有点滑稽,他实在忍不住了,放下手,放肆笑出声来。
李正阳懵圈了,这到底是哭还是笑啊!
他有些找不准,“你没哭?”
祝明悦笑得眼睛眯成一道弯,“我为什么要哭?”
同样的话,再说第二遍他便有点难以启齿:“就,就我方才说的那些话。”
祝明悦:“你怕你说的话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
李正阳点头。
祝明悦笑容淡了,眨了两下无辜的大眼睛:“可我在南风馆没有相好的呀!”
“可是你……”他突然不好意思说下去,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想法全都是暗自揣测,或许他应该听听祝明悦怎么说。
“我真没有,”祝明悦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
直到天色接近昏暗,两人走到村口,李正阳的愧疚的声音惊起树上驻足的鸟雀,“原来如此!明悦,是我误会了,对不起。”
祝明悦摆手,“无妨。说通了便好。”
他不可能只与徐临光见今日这一次面,以后定还会再见面,祝明悦觉得有必要事先把话说开,免得他和徐临光的关系遭人误会。
第55章
两人从路口处分道扬镳, 祝明悦拎着采买回来的东西往家赶。
家中大门敞开,一眼便看到谢沛在院中坐着,手里拿着肉, 他手微微一扬, 一块肉呈抛物线状精准落到屋檐处。
二丫爪勾屋檐纹丝不动,头往前微伸,叼住肉块囫囵吞入腹中,看上去惬意得很。
嘎嘎!嘎嘎嘎!
二丫眼睛突然睁大,在屋上焦急踱了几步, 下一秒张开翅膀咻地俯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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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站得高看得远,昏暗环境下视力更是比常人清晰,远远看到祝明悦,朝他飞扑而来,末了停在了祝明悦的肩膀处。
祝明悦唤它:“二丫”手指搭上鸟头轻轻抚摸。
嘎嘎!二丫歪头舒服得恨不得把整个头塞到祝明悦手里。
一人一鸟踏着最后的余晖回家。
谢沛看了他一眼默默将剩下的肉块倒进盆子,二丫闻到肉味似乎想起自己晚饭没吃完, 扇起翅膀飞到地上继续闷头叼肉吃。
祝明悦觉得自己应当是下午和徐临光拌嘴, 被他气出幻觉了,竟然从谢沛的眼中看到了几分幽怨, 他揉揉眼觉得不可思议。
一定是幻觉,都怪徐临光!
他轻轻咬了下嘴唇, 脸上显露出一丝尴尬, 干巴巴解释道:“过两日便是祭阴节了, 我今日和李正阳去县里买了些祭祀用的瓜果和纸钱。”
谢沛:“嗯。”
语气平淡如常, 似是对他的去向不甚在意。再看眼神,好嘛,哪还有什么狗屁幽怨,明明冷得能冻死个人, 这才是正常谢沛嘛!
祝明悦想着,便又活络了起来,身上挂着包裹,像气氛的小仓鼠一样往外一件一件掏东西。
边掏边介绍:“这是一式三份的纸钱,这瓜果也是三份,不过我寻思摆上意思意思就行了,挺贵的,咱们可以带回来自己吃。”他和谢家人感情不深,不对,应该说是完全没有感情,他来谢家时,二老都已经嘎了,剩个谢洪也嘎巴一下就没了,至于原因,他半道飞快瞅了眼谢沛,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总之唯一的谢家后人都不在意,他还在意个der,他也就是前世从小受过熏陶,对节日祭祀方面异常重视,要不然就冲他和这三人的交情,他连纸钱都懒得买。
他面色恢复如常,继续往外掏,“这是二斤马蹄莲,还有二斤糯米糍,我超喜欢吃的,之前在聚芳宅都没见着有卖的。”他打开包裹捻起一颗,因为是糯米舂的,虽然没放一点糖,但越嚼越香细细品就能尝到点甜味,他就爱这种清甜而不腻的点心,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粘牙。
“你也尝尝?”他含糊不清的说着,还把糯米糍往谢沛面前递。
谢沛往后退了半步,脸上隐隐有些抗拒。
祝明悦吃了一块,意犹未尽,奈何牙上还粘了些糯米糍,黏糊糊的,舌尖扫也扫不了,异物感还贼强。
靠,怎么这么粘牙,他以前吃的糯米糍掺了假吧?他终于有点理解谢沛的抗拒了,同样也理解为何聚芳斋不卖这玩意儿了。
这也太黏糊了,才吃一个就这样了,多吃几个岂不是上下牙关都被黏住了,这也太不体面了。
想象一下公子小姐吃完糯米糍,彼此剔着牙来个深情对望,想想那场面都让人不寒而栗。
再将公子小姐幻视成他和谢沛……
不行不行!这糯米糍绝不能给谢沛吃,他要留着自己私下偷偷吃。这种丢份的事就让他独自一人痛苦承受吧!
他吸了吸牙缝自暴自弃,遂继续掏东西,掏到了浮云记送他的红色纱裙,这纱裙他出了县城路过郊外便换下来了。出了城人烟稀少,即使遇到零零散散几个也是农家人,他穿得再好看也没人会对衣服感兴趣,倒不如早点脱了,这衣服他多穿一秒都觉得浑身刺挠。
他做贼心虚般把纱裙重新塞回包裹中,临了摸摸鼻子试图掩盖尴尬的情绪。
谢沛:……他都看到了。
祝明悦不管,看到了也得给我装作没看到,这裙子他待会就要藏到柜子里压箱底,以后估计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他搞得神神秘秘的,引得二丫踱步而来把头往包裹里伸,被祝明悦一顿爱的抚摸后仓皇逃走。
除了两件衣服其他全都掏完了,他摸出一件不大不小的檀木盒子,就是这玩意儿一路上硌得他腰疼。
祝明悦佯装神秘:“猜猜这是什么?”
谢沛:……
回答他的是谢沛震耳欲聋的沉默。
祝明悦:……好吧,他实在不指望谢沛能回答他什么。但是话说回来,真的好无趣哦!他常常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谢沛这么无趣的人。
和他在一起,他仿佛化身为一名幼教,每天都在自问自答,还得活跃气氛。
唉,心累!
嘎嘎!二丫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知什么时候又屁颠屁颠凑过来,兴趣盎然地连啄木盒好几口。
祝明悦看看二丫,好嘛,连一只鸟的话都比谢沛的多。
他苦哈哈把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件墨色锦衣,迭得方方正正,甚至还挂了一条腰间配饰,铜钱大小的平安扣,成色看上去还不错。
祝明悦不禁咂舌,先前没注意到还有配饰,难怪卖得如此昂贵,光这平安扣都价值百文了,如此想来是他误会掌柜了,那掌柜倒也确实没怎么坑他。
他道:“给你买的,你快上身试试如何。”
谢沛看向他,面色沉静如水,眼中却似有疑惑与不解涌起。
他微微蹙眉,“给我?”
“嗯,”祝明悦点头,“当然是给你买的。”怕他不相信,他当场将衣服拿起摊开。
嗯,衣服有点长,大概是京城那批将门公子哥儿各个都身高八尺有余吧,何况这衣服矮子穿了也不好看。他抬手把衣服贴在谢沛身前样了样。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要不说还是他慧眼识珠,一眼便瞧出这衣服与谢沛的适配度绝对是百分之百。
还没穿上呢,只是这么往身前一样,就知道谢沛穿上绝对好看。
他把衣服往谢沛怀里塞了满怀,开始催促他:“你快去试试吧!我也没丈量过,不知道尺码合不合身。”
谢沛垂眸不语,被他半推着进了卧室。
过了许久,谢沛身着墨色走了出来。
他个子比祝明悦来时那会还要高上许多,许是先前营养跟不上,谢洪死后他们吃得上饱饭了,谢沛的个子也就跟雨后春笋似的突突往上拔高,不知不觉间祝明悦与他对视都得微微仰头了。
这衣服祝明悦往自己身上比划都险些拖到地面了,而谢沛穿上,才堪堪及他小腿以下脚踝以上的位置。
祝明悦有一瞬间嫉妒的发狂,说起来他比谢沛还要小一个月份,怎么他就光吃不长个,他又不贪心,哪怕长到一米八也好呀。
该说不说,谢沛的身材样貌确实得天独厚,这宽肩这窄腰,这挺拔如松的身姿,在修身服饰下衬得格外明显,也格外的……让人血脉喷张,对比下来,后世那些风光靓丽的明星也不过如此。
祝明悦简直满意死了,“等开春天气暖和了,你便穿上吧!”
谢沛任由他盯着,眸色渐深,耳尖泛起薄红,好在天色已晚,所有微妙的情绪都在红烛摇曳下被淹没。
祝明悦无知无觉,继续道:“你就这么穿,站在饺子铺外面什么也不做,就能替我揽到客。”
谢沛:“……”
他眼中欲色尽散,耳尖的红色褪去。
这天祝明悦久违的睡了个懒觉。说是懒觉,其实不过是辰时中。
饺子铺今日打烊一天,祭阴节的传统习俗便是祭祀祖先,而后一家老小齐聚一堂吃糯米制品,他今日生意自然做不出去,索性关了门。
祭阴节当天祭拜祖先讲究越早越好,据民间流传的说法,祖先们在下面等候晚辈烧钱,谁头一个收到面上便有了光,便可保自家后辈来年家中万事顺遂。
谁不想得祖宗庇佑?由此便自然而然形成了抢祭的现象。
夜半三更,他就被外面小孩的哭闹声吵醒。
去祖宗面前露脸的事自然是要带上孩子,可几岁大的娃娃能懂什么,只知道自己睡得正香被爹娘强行拍醒,起床气还没来得及发作转眼就被穿戴好抱着出发了。
临近十一月的夜里该多冷啊,小孩过了半晌回过神来,终于是委屈哭了。
祝明悦在隔三差五的小孩哭喊以及大人咒骂声中烦躁的翻了个身子,外面纷纷扰扰与他无关,被子蒙头继续睡觉。
谢家的祖宗又不是他的祖宗,还能庇护到他一个姓祝的人头上?这是必然不可能的。
直到睡到辰时,他悠闲的吃过谢沛煮的糯米粥,才拎着一篮子纸钱瓜果坠在谢沛身后慢悠悠上路了。
谢家的祖坟只到谢沛的曾祖那代,再往上追溯便没有了,只因他曾祖当年是拖家带口逃难到处安定下来。
谢家曾祖,到祖父母,往下至谢沛他爹娘及谢洪,这四代人整整齐齐的住在同一处,连坟头乍一看都是同样的大小。
第56章
祝明悦站在四个坟包前, 看见墓碑上刻了七个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额……
买祭品前天只想到了他爹娘和谢洪,压根没往上面想。
好在他买东西向来喜欢往多了买,拆开分一分应该也没什么吧?别的不说, 谢家曾祖父母都死多少年了, 说不准早就投胎了。最需要花钱的恐怕只有谢洪,但他也没打算给谢洪多烧点。
古代讲究事死如事生,大多夫妻双方逝世都会被后辈同穴合葬,代表死后在地下仍旧保持着夫妻关系。这也是为何谢洪那外祖母执着于在谢洪死后要将他浸猪笼后给他外孙陪葬。
是以谢沛的爹娘,以及祖父母曾祖父母皆是同葬一穴。
祝明悦转头看向谢洪坟包前的墓碑, 木头碑上赫然写了“故甥谢洪、故甥媳祝明悦之墓。”瞳孔微震。
得嘞,当初摆明就是想让他下去陪葬,这是连名字都刻好了,因为忌惮谢沛只能遗憾作罢。谢洪埋得仓促,墓碑也来不及重改,就是如今这样了。又或是根本不是来不及重改, 只是单纯想膈应他。
好吧, 他承认,自己确实被膈应住了。
给自己一个大活人立墓倒是其次, 主要是他不想自己的名字待在谢洪旁边,越看越刺眼得慌。
谢沛倒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将竹筐中的纸分成三份。
每个合坟前各放一堆, 到了谢洪坟前就……空了。
火焰燃起, 一阵微风将纸灰吹散, 往年烧纸钱造成山火的事频频发生,一旦点燃除非即使发现苗头,否则很难扑灭。他们这一片离山林就挺近的,山林现在的枯枝干叶很多, 在纸钱燃尽前,两人暂且还不能离开。
祝明悦试探性开口:“那个……”
谢沛冷漠:“哦”而后头也不抬,把脚伸向他爹娘那对纸钱,横踢一脚,谢洪坟前被匀了几张残缺的纸钱。
祝明悦:……他只是想问还要多久能离开,他清晨只随意套了两件薄衣,没曾想今天又降温了,还怪冷的。对方竟然又会错了意。
话说,就这几张纸钱也是谢沛看在他的面子上勉为其难才匀给谢洪的吧?
祝明悦觉得有点好笑,但考虑到在一群逝者面前还是忍住了。面上是忍住了,思维却忍不住发散,如果谢洪泉下有知,此时恐怕正等着上面送钱吧,也不知收到几张残缺的钱票会作何感想。怕是会被谢沛气得脸都绿了,不对,鬼的脸本来就是绿的。
谢沛太坏了,怎么连鬼都欺负哈哈……
一片灰烬随风飘进祝明悦的眼睛,他轻呼一声下意识眯起眼在眼角处使劲揉。
一双温热的手将他的手指拿开,又扒开他的眼皮。
本就被揉得通红的眼睛被风一激后,直接飙出一层水雾。
祝明悦想挣扎,
“别动。”谢沛说道。
祝明悦不挣扎了,乖乖配合。
谢沛微微俯身,温热的吹气拂过眼睑,痒痒的,指腹擦过睫毛,在眼睑处蹭了蹭,
“眨眨眼。”他说道。
祝明悦眨了眨眼,异物感果然消失了,眼睛舒服了许多。
他抿抿嘴快速看了谢沛一眼:“谢谢。”
若不是两人面前是谢家的祖宗三代外加他的便宜夫君,他都觉得气氛有些暧昧了。
普通人家祭祖的瓜果都是在烧纸钱期间短暂摆上一阵后临离开前再收回,亡魂只摄取精华,鬼吃过的东西只要没有忌讳人自然也可以吃,于是就有一些人家在祭阴节期间在各个坟包前游荡,为的就是搜刮别人家祭祀的贡品。大家都彼此都心知肚明,所以贡品祭过了便立马带回去自家吃,也不愿让人占了便宜,不过此举倒是换了个体面点的说法,都说是自家贡品准备的太丰盛,祖宗一时吃不完,怕引来附近的孤魂野鬼抢夺,从而扰了他们清净。
祝明悦把摆好的瓜果尽数收入篮中,和谢沛一起回家。走到半路,谢沛突然停下对他说丢了一把镰刀要回去取。
祝明悦看着他的的背影若有所思,他们什么时候带镰刀了?不是连坟头的草都是徒手随便拔的吗?算了,随他去吧。他挠挠脸往家去了。
时间转瞬即逝,祭阴节过后就迈入十一月。
这天是祝明悦和县里铁匠师傅事先约定好取刀的时间。
晌午一过,铺子里来的客人几乎没有了,等着客人离开后打扫完卫生就能打烊,做这些活计留下一人扫尾即可。
祝明悦这次带的是贺安,把李正阳留在了铺子里。
贺安还未去过县里,只听李正阳同他闲聊时说过县里比镇上要热闹得多,什么都是极好的,连铺子里的东西都比镇上要齐全。
贺安听过一次便上心了,他不图县里的热闹,就想去看看县里药铺与镇上有什么不同,是否像李正阳说的那样种类齐全。
他娘身体每况愈下,要不是拿参须吊着恐怕是连秋季都难以渡过。
正好祝明悦要去县城需要有人陪同,他便趁时间还早跟着去看看县里的药铺。
临近过年,县里治安管控愈发严格,流民被遣去一处统一管控,总之大街上鲜少能看到难民,看上去还算安全。
“药铺就在前处,”祝明悦指了指左前方不远处,对贺安说:“你去看看有什么好药,不用跟着我了。”语罢他又掏出钱袋从中拿出二两银子掂量掂量递给他。
“掌柜的不用,我带了钱。”贺安忙摆手,既然好不容易来一趟上阳县内,又是给他娘寻好药,自然是把全身家当带上了。
祝明悦把银子塞到他手上,“拿着,用不上再还我也不迟,用了多少从你往后的月俸里扣。”
贺安一听方才安心下来,掌柜心善一直以来接济他良多,他是如何也不愿再让他破费了。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药铺,和镇上两人宽的单扇门不同,高大的双扇门前门庭若市,如若不是祝明悦为他指路,他还当是哪家生意火爆的酒馆,他眼中突然充满希翼。
他转头再看祝明悦,有一丝纠结。
祝明悦:“真不用管我,你快过去吧!我去取点东西,等好了咱们在此处汇合。”
等贺安走后,祝明悦目送着他的身影进入药铺,才转身离开。
再踏入铁匠铺,这里依旧是师徒二人,那学徒发觉他来了抬头先是一愣,反应了几秒才对他露出笑容。
祝明悦也当即回以笑容。
两人似乎没认出他是谁来,俨然还有些懵。
毕竟他上回登门时穿的是女装,因为嫌麻烦甚至没特意点出自己是男扮女装的身份。那师傅一口一个姑娘他也没反驳,这会儿怕是压根没把他和所谓的姑娘联系到一块去。
他是来取东西的,索性自爆马甲,主动开口解释:“我是上回和您约定好今日过来取那两把刀具的,请问是否打好了?”
老头和徒弟面面相觑了一会,都在回忆,实在回忆不到有此人的印象才犹豫询问:“请问你是哪位?打的是何刀具?”
祝明悦:……就非得把话彻底说开吗?
“先前那位身穿红衣的可还有印象?打的是一把短刀和一把巴掌大奇形怪状的器具。”
学徒抢先道:“那不是位姑娘?敢问你是他哪位?”
祝明悦深呼一口气,适时露出微笑:“我就是当日那位。”
学徒手中的锤子咣当一声掉到地上,紧接着做出痛苦缩脚状。
老师傅皱眉狠狠瞪了他一眼,暗骂他丢人现眼,自己放下手中的锤子擦擦手走上来,面色淡定:“你说你是她便是她?一个是姑娘家,一个是男子,我岂会混淆?”
行,怪他,怪他当时没说清楚自己的身份为男,如今还是逃不了和人废一番口舌解释。
他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同人解释,又当场画了和当日给老师傅的图案一样的图,才勉强让他相信。
“怎会有人大庭广众之下扮女子状,这简直……”他口中那句有辱斯文挣扎了半晌到底没脱口,他脸憋成了猪肝色,得知真相后如今在看眼前之人,又觉得不管是个头还是眉眼确实是哪哪都像。
他虽无法理解,却也接受良好,但那学徒却闷闷不乐,整个耷拉着脑袋和失恋了似的,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祝明悦没在意,他一门心思都在老师傅递过来的布包上。
褐色的粗布虽老旧却没有半点脏污,祝明悦指尖一勾将布挑开,登时便被刀光闪了眼。
好刀!这是他脑中浮现的第一反应。
祝明悦试图掂起刀,只略微掂了几下就遗憾放下了,这把刀刀刃很薄,刀背也只是略厚,看上去似乎较为轻便,没想到拿到手上还是有几分重量的,至少他想在手中耍个花刀过过瘾的愿望落空了。
老师傅满脸得意,随手捡起一块厚实的木头反向劈往刀刃处,只一瞬的功夫,木头就被麻利的劈成半截。
他挑眉:“怎么样?我没诓骗你吧!”
祝明悦心中有个想法油然而生,他忍痛扯下一根发丝,放在刀刃前,吹出一口气。
断了,果然断了!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吹毛利刃,他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第57章
“怎么样?”对方还在追问。
祝明悦眼睛猛地点头, 毫不吝啬夸赞:“积铁铸为错,为刀发为奇。我观您这锻刀技艺已是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具体有多好,他这个从小只上手过塑料玩具刀的也不懂, 不过可以确信的是这银子绝对花的值。
老头面上不显露分毫, 心底简直得意死了,他嘴上哼哼道:“你这小子都说的什么,听不懂。”
祝明悦:……
他试探性又说了一句:“炉火纯青处,匠心铸锋芒?”
“听不懂,还有吗?”
祝明悦后知后觉识破了他的意图, 面无表情地说:“哦,不会了。”
对方咂砸嘴,叹了口气,颇有些遗憾。
诗是好诗,只是这样夸赞的话他也就只能从这不懂刀的毛头小子口中听听,过过耳瘾罢了, 不得当真。当得起这两句诗的在他心中另有其人。
论他的锻刀技术, 在方圆百里确实算得上上乘,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没见到不代表外面没有能力在他之上的,在他尚还年轻时, 他曾从他爹口中听闻京城有一人名叫卫据, 其曾因得徐大将军赏识, 为他铸造出青焰刀而一举成名。
传说这青焰刀以铁为骨, 以火为脉,亮刀之时方圆百米草木皆震颤,是世间罕见的宝刀。只是在京城徐家遭遇屠门后,这宝刀便同卫据一同隐于世间, 有心者寻觅许久也未得踪迹。
他以卫据为终身目标,多年来潜心研造,过程虽颇有感悟,却始终无法突破,如今以年过半百,恐怕是再难以精进了,如今的徒弟虽有几分锻刀天赋,心思却未全心全意在这上面。
如此想着,他心中惆怅不已,随意摆摆手就要赶客:“你且走吧。”
这变脸速度也太快了,祝明悦暗忖,乖巧地掏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
老头埋头抡锤子去了,没在看他。他对上学徒笑了笑,抱着布包便走了。
贺安还未出来,他在原先约定好的地方等了约莫两柱香的时间才在药铺门口见到贺安的身影。
“掌柜的,”贺安手中拎着大大小小几包药小跑过来,气息还有些不稳:“让你久等了。”
县里郎中为他娘抓了几副不大相同的药让他娘搭配着喝,因此花了好些时间。
祝明悦摇头:“我也才刚到,没等多久。你还有上面要置办的吗?”
贺安:“没有了。”他是专门来买药的,如今药也买了,也没什么缺的。
“对了,”他把剩的银子还给祝明悦,嘿嘿一笑:“还剩这些,剩下的从我工钱里面扣。”
祝明悦接过钱,笑着点点头。
贺安不行李正阳那般碎嘴子喜欢问东问西,即使看到祝明悦抱着东西,一路上也没问他是什么。
祝明悦怀疑他满心都是赶紧回家给他娘熬新药,根本就没注意自己怀里还抱着东西。
就冲着孝心,祝明悦不禁加快了脚程。
到了镇上,铺子已经打烊了,李正阳这会儿不在铺子里,不知道是回家了还是四处溜达去了。贺安提出要把他先送回去,被他严词拒绝了。
不怪贺安盯他盯的紧,县城难民是被安置到了其他地方,可镇上还存在数量不小的难民到处流窜。白天有些心存歹念的还算安分不敢惹事,天一黑,就开始搞事了。
“你快回去吧!你娘说不定还在等着你呢!”祝明悦说完果然在贺安脸上瞧到了焦急神色。
他再次催促:“你快回去吧,天色还早,我自己回去就行。”
贺安在原地不动,他就轻轻推搡了一下,而后便扬长而去。
他身上揣着刀,安全感十足,就算真有不长眼的敢来惹他,他也能出其不意给人来两刀,真论起来,这刀比赤手空拳的贺安要好使。
回到家中,谢沛和二丫都不在,祝明悦把刀放在卧室,捡了两块糯米糍配一碗热茶倚坐大门门槛上,咬一口糯米糍压一口茶望着远山风景走神,好不惬意。
十一月份太阳落山早,没过一会便落了山头,没了阳光照射,他突然觉得有点冷,准备回卧室添件厚衣裳。
正欲起身,眼角余光却隐隐瞥见不远处山角下走出了一个身影,大鸟跟随在上空盘旋。
祝明悦将碗里的热茶一饮而尽,也顾不得添衣裳,径直朝谢沛的方向赶去。
谢沛显然比他走得更更快,祝明悦接人接了个寂寞,迎面碰上时是在自家菜园旁。
来都来了他索性掰了颗大白菜带回家吃,这个季节地里除了白菜什么也没有了,想吃点其他的换换口味都无法。
除了地里种的蔬菜,山上的动物也不在像春夏季节那样泛滥,数量减少了不说,有时甚至毫无踪迹。
即使发现了踪迹,一些动物也学聪明了,懂得躲在荆棘丛里游走,谢沛出手在准,也无法保证斧头能精准穿过荆棘。
谢沛大概是午后去的山上,除了一只野鸡外什么也没猎到。
二丫这时不盘旋了,站在他肩膀上。祝明悦顺手摸了摸二丫的的肚子,鼓囊囊的,看来已经喂饱了
他目光落到那只野鸡上,盘算着晚上做什么菜吃。
谢沛默默走在他身侧,走着走着突然摸索出一把灰不溜秋的东西给他。
“枳椇,”他开口道,随后又淡淡补充了句:“很甜。”
祝明悦连忙双手接过,定睛一看,这不是拐枣嘛!
说枳椇他不认识,说拐枣他可就熟悉了。
他上小学的时候,小区里就种着一颗,大人都不稀得吃这玩意儿,反而是被他们这些在小区里玩耍的孩子当成了宝。
他小时候就乖巧得紧,只愿意在家待着,不愿意和那些皮孩子们搅和在一起。
其实他并不是真心不愿意出去玩,只是性格孤独内向玩不到一起,害怕遭到排挤罢了。他家当时住进了当地旧小区,这小区原先属于工人单位,住的都是员工家庭,他是后面才和家里人搬过来的。
前主人是原国企单位的退休老员工,孩子长大了去了大城市,一家人举家搬迁,低价将房子卖给了家道中落的他家。
他爸妈年轻时候过得都是正儿八经的富三代日子,和居民楼里的街坊邻居没什么共同话语,初次碰面也就顶多点点头礼貌性打声招呼,所以他们一家初来乍到便没有融进去邻里圈子里,连带着他也没能融入进小区的同龄小孩圈子里。
他家住在二栋四楼,家里有六七十平,面积不算大,但他和爸妈奶奶住也够了,除了主卧和次卧,他爸妈还硬生生给他隔了个巴掌大的小房子当书房兼卧室。
小小的孩子就住小小的卧室,他每天一回家除了吃过饭看半个小时动画片,就是在里面写作业睡觉,巴掌大的地方清晰的承载着他的童年。
他那时最喜欢的不是儿童频道每晚六点雷打不动的动画片节目,而是看他家楼下的娱乐设施场地的同龄小孩们奔跑戏耍。
矮墩墩的一个人,每天写完日记就站在椅子上撅着小屁股上半身趴在书桌上把小脸蛋贴着玻璃窗子,呆呆地看着楼下玩,仿佛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秋季时,他家对面一栋楼下的拐枣熟了,像小蛇一样密密麻麻的长得满树都是,起初他看着这个以前从未见过的新事物有点害怕。
渐渐的,看到楼下那些小孩总争先恐后爬树打果子,打下来一点立马就被一抢而空,他就不害怕了,甚至生出羡慕来。
他吃过苹果、香蕉和西瓜,却没尝过那个东西,那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呢?好吃吗?
小小的脑袋产生大大的疑惑,同时他咬着手指头,小小的嘴巴流出大串的口水。
羡慕归羡慕,他还是不敢和那些小孩一起爬树摘果子,依旧是怂怂的待着自己书房撅着屁股窥视楼下的欢声笑语。
有一次他妈接他放学回家,在楼道碰到了楼下的住户,那阿姨见到他语气羡艳直夸他乖巧懂事,不像她家小孩就知道疯玩,前两日爬拐枣树还把□□扯烂了。
他妈头一次被人搭讪聊天,受宠若惊,谈起自家的孩子满是得意自豪。
他缀在他妈身后,像个局外人,天知道他有多羡慕楼下阿姨家的孩子。虽然扯烂了□□,但赢得了大堆的拐枣和其他小孩的崇拜。
这种羡慕随着时间愈发浓烈,直到十一月初的傍晚他放学归家。
茶几上摆了一袋拐枣,用超市送的红色塑料袋装的满满当当。
拐枣和树枝一样,占地方,看着多实际没多少,但他快高兴疯了。
他妈却以为他被吓到了,安慰他说是一栋楼下的拐枣熟透了,他奶奶找人借了竹竿敲了一些带回来给他尝尝,让他放心吃。
那晚他破天荒没看楼下小孩爬树,坐在客厅歪在他奶奶怀里一个人吃了好多好多拐枣。
他奶奶还告诉他一个从来不知道的“秘密”,先前的拐枣呈褐绿色,是没熟的状态,吃起来涩口,所以楼下那些孩子吃的根本没熟,也不好吃。
他流了那么多天的口水都白流了!
现在回想,那种幸福感简直无以言语,熟透的拐枣甜得齁嗓子,那场景至今他仍记忆犹新。
耳垂处被毛茸茸的东西刮过,他的思绪渐渐回笼,侧头发现是二丫在用脑袋蹭它。
他视线再次回到手捧的拐枣上面,折了一截下来放入口中,还是记忆中熟悉的甜味。
拐枣不经吃,一捧也没多少,许是谢沛也没想到他会喜欢,只带了点回来给他尝鲜,不过一会功夫他就嚼吧嚼吧吃完了。
连谢沛都有些惊讶,拐枣味甜,祝明悦平日不怎么沾太甜的东西。
他沉默了许久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下回再给你摘。”
祝明悦也有点意犹未尽,闻言点点头,“好。”
只是说完眼睛就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雾,原本看得还不真切,可祝明悦微微扁起的嘴巴却出卖了他。
谢沛皱眉,吃个拐枣而已怎么会哭,他心中划过戾气:“遇上麻烦了?”
祝明悦赶紧摇头,吸吸鼻子说:“没有的。没有遇到麻烦。”
他就是,有点想家了,虽然家里就剩他一个人,可他穿来这里已经快一年了,谢家的祖宗都祭拜过了,他的亲人却无人祭拜。
想到这,他悲从中来,泪水涌出积在眼眶中要掉不掉。
他不知道怎么和谢沛诉说他的心事,如果实话告知他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异世之人,恐怕会被当做是妖怪吧!毕竟这已经脱离了常人想象的范畴。
但他真的很委屈,他连死后都不能和他家里人埋在一块,甚至不再同一个时空。
不是被欺负了,那想必还是因为拐枣吧?谢沛:“枳椇山上有很多。”
祝明悦被他一本正经的严肃脸逗笑了,他该怎么解释自己不是因为拐枣没吃过瘾才哭,他祝明悦能是这样的人吗?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清楚,挽回自己在谢沛心中的形象,“我只是想我家人了。”
谢沛眉皱得更深了:“你尚有家人在世?”
“没有,”祝明悦眨眨眼,把泪水憋了回去:“他们在我逃难到这里之前就没了,我家里穷,但他们对我很好,我很想他们。”
想念家人是什么感受?谢沛从未体会过,他从未被家人真心对待过,又何来想念。
即使他娘爹娘当年去世,他也只是低沉了一些时日,便抛之脑后。比起对他只有生恩的爹娘和时刻想打压他的兄长,他更在乎自己能否更好的生存,现在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在乎的又多了一人。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动不动就爱哭的小嫂子,思量许久还是生硬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祝明悦被养成那般娇气的性子,其中恐怕便有他那些家人的功劳,谢沛闷闷地想。
娇气便娇气吧,倒是不那么令人讨厌。
微微侧头盯了会祝明悦的头顶,毛茸茸的头发被风吹的翘起,他嘴角不觉翘起,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到。
第58章
分外“娇气”的祝明悦一时还无法从睹物思人的哀思中剥离。
直到坐到饭桌上,
谢沛前两日很走运的空手抓到一条大鲫鱼,带回来时还很有精神活蹦乱跳的。当天家中买了肉菜,祝明悦就把鱼暂时养在了院中的小水缸里。
今晚一看游得不太精神了, 就让谢沛收拾了一下晚上炖了锅豆腐鱼汤。
豆腐也是昨天从镇上买的, 他太久没吃麻婆豆腐,昨天做了一顿还剩下一块,今晚就派上用场了。
豆腐是嫩豆腐,颤巍巍滑溜溜的,和鱼汤绝配, 出锅时再撒上一把葱花,祝明悦喝了两口差点鲜掉下巴,什么低落的情绪都通通消散。
谢沛说得对,人活着总要向前看,想必家人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自己身在异世却无法与过去做割舍。
碗里出现了一块黄灿灿的鱼籽,他抬头看去, 某人正若无其事的喝着汤。
祝明悦没有说话, 心中划过一股暖流,心情格外烫贴。
哪怕他和他相处时吃鱼的次数屈指可数, 谢沛依然记住了他的细枝末节的小喜好。他总是冷着脸不与人交流,总是挂着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但自己爱吃上什么不爱吃什么对方都记得一清二楚。
虽然两人之间的身份关系很尴尬, 但不知不觉间竟也处成了家人那般, 谁能想到呢?回想起那日的场景, 祝明悦有些恍惚。
这种感觉,好像还不赖。
十一月十七,谢沛的生辰。
祝明悦没有特意将铺子打烊,这日天色漆黑便起了床开始和面。
他不是喜欢早起的人, 平日都是想着法子多睡会儿懒觉,所以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谢沛做早饭。谢沛会为了迁就他偶尔换几种花样,但他会得实在不多,左右不过是红豆粥、芋头粥之类的,再蒸上几个馒头包子。
祝明悦吃腻了偶尔也会想念以前那些五花八门种类丰富吃一个月也不会重复的早点。像什么锅贴糍糕油条鸡蛋饼等他其实都会做,就是太费时,相比之下口服之欲就没那么重要了,有那点时间还不如多睡一会,一觉醒来就有谢沛煮的粥,哪怕味道寡淡了些他也能接受。
入冬的天气寒冷,水缸里的水冰凉刺骨。祝明悦往面里舀了适量的水,和面时被冻得一哆嗦。
仔细算起来,入冬以来他更嗜睡,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放过,竟是连一次早饭都未曾做过。难得体会一次,体验感着实不好。
若不是为了给谢沛做长寿面,他宁愿一直喝粥。
祝明悦在厨房一通叮呤咣啷,声音把谢沛给引了过来。
他看到祝明悦忙碌的身影有些惊奇,不过并没有多说,舀了几瓢冷水开始洗漱。
祝明悦淡淡看了他一眼,暗道:勇士啊!佩服佩服!他敢这么对自己的脸蛋,现在估摸已经皴成猴屁股了。
等面下锅,天色已微微泛白。
祝明悦占着灶肚取暖,火光倒映在他脸上左右跳跃,被冻得发白的脸有暖了回来。
他懒洋洋地眯着眼假寐,觉得比他那整夜捂不热的被窝还要暖和,舒服得完全不想起身。
锅中热水翻滚,空中腾起阵阵水汽,面熟了,唉,看来赖着不起身不行了。
锅里还下了三个鸡蛋,这会在锅里翻腾,白白胖胖的十分喜人,他吃一个就够了,剩下两个是谢沛的。
后院是谢沛在劈柴的声音。
他喊了声:“谢沛,吃早饭!”
谢沛还没进来,二丫就飞进来来。
嘎嘎!
“等会!”他敲了两下二丫的鸟脑袋。
鸡肉块被冻的有点硬,他放在灶肚处用余火烤了下才放到它二丫专属饭盆里。
谢沛洗了手进来了接过盛好的面条坐下准备吃。
祝明悦在旁边提醒:“别吃太快,尽量一整根吃完别咬断。”
谢沛这才发现,比祝明悦脸还要大点的海碗里只有一根面。
谢沛手下筷子停下,难得有点无措。
祝明悦解释:“这是我们老家那边的习俗,生辰那日要给他煮上一碗长寿面,你把面整根不断的吃下去,寓意寿运绵长。今日是你生辰,我也不了解这边的风俗习惯,就照我们那边的习俗给你做碗面吧。”
谢沛喉结滚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被狠狠压下。
生辰吗?他貌似从记事起就没过过,他娘亲早早便警示他,他们娘俩寄人篱下,不要去贪婪奢求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可是村中孩童的生辰过得一向简单,不过是多煮两个蛋或是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表示这日的特殊便算完事。这些谢洪十天半个月便能吃上一回的东西原来于他而言也算是一种奢求吗?
谢沛不解,心里却也不难过,这种不公平在谢家稀松平常,比他吃过的饭还要多,谢洪会当着他的面炫耀自己有多受宠爱,但却时常激不起他的气性,想象中的愤怒跳脚并没有入他所期待那般发生,渐渐的谢洪就识趣的不在他面前蹦跶了。他换了策略,转而在爹娘身边诋毁他,试图毁了他在爹娘心中的形象。
谢沛更不在意了,他只觉得好笑,两个连生辰都忽视他的人,对他而言同样不重要。
他不止一次庆幸自己让谢洪死得及时,没给自己留下后悔的余地。
如果……他甚至不敢想象。
向阳盛放的花朵,与阴暗中的淤泥身处两个世界,更是上不得台面的蛆虫一辈子无法也没有资格触碰的。
谢沛唇角勾起微微的笑意,在祝明悦的注视下把整根面条吃下。
汤底还卧着两个鸡蛋,祝明悦催促:“吃鸡蛋,鸡蛋也要吃的。”
他奶奶是个有点迷信的老太太,以前不论是生日还是考试那天,都会给他做。
一根面条加两个鸡蛋,既有长命百岁的意思也有一百分的意思,老太太坚定认为孙子回回以接近双百的成绩位列全班第一,有一部分是她坚持不懈做法的功劳。这对学过思想课的小明悦而言不亚于邪修,他奶奶既然能做法让他考第一为啥不能做法他家变富裕,再这么穷下去,他的内裤都要打补丁了啊!
每回遇上他理论,他奶奶就不服气地叫嚣着,“你且看着吧!年年照着这么吃,你不但次次考一百,还能活到一百岁。”
老太太在他上初中前就没了,病死的,也就没看到她的心肝孙子单科成绩突破一百大关,奔着一百二,以及往后的一百五迈进。否则还不定给他再上些什么邪修,毕竟做法一百分已经不够用了。
再往后祝明悦也迷信了,学着她的方法每年生日给自己煮一根面两个鸡蛋,心想起码还剩个长命百岁的含义在呢!
然后还没活到成年就嘎了。
这就是赤裸裸的忽悠,别人家小孩过生日都是准备香甜的奶油蛋糕,没办法,他家穷啊!穷到除了日常必要开支每个月底家庭开支都捉襟见肘的地步,哪有余钱给他买蛋糕。
老太太为了维护他幼小的自尊,连蒙带骗用老式的过生日方式给他过了一个又一个生日。
如今他也学会搬给谢沛用上了。他倒不是买不起蛋糕,只是外面压根买不到,没有专门的工具做起来也颇为麻烦,加之谢沛似乎对甜食不怎么感兴趣,便果断放弃了。
还是老太太的方法好使,一碗面就能把人忽悠住。
谢沛还在状况外,显然不知道两个鸡蛋又是何含义,但对他的话还是言听计从。
他本想解释说代表活到百岁,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含义是阿拉伯数字赋予的,很明显这里根本没有阿拉伯数字。
祝明悦亲眼盯着他吃完,满意了,趁自己碗里的面还没黏糊囫囵吃了点准备去镇上了。
李正阳一如既往啃着他娘给烙的稍有不慎能噎死人的大饼蹲在他家外面的树下边啃边等他。
祝明悦快步走出门,走了几米远被喊住。
他回头:“怎么了?”
他看到谢沛的嘴唇似乎颤动了几下,几乎微不可察,“多谢。”
祝明悦回了个大大的笑,“不谢,应该的。”
等走远了,祝明悦才轻声叹气,从生辰日的一碗面而已,对方却对他郑重道谢。甚至在他没为那碗面解释前,谢沛根本不知今天是他生辰。
可以见得,他爹娘先前对他的漠视程度。
说来可笑,连谢沛都忘了自己的生辰,而他的信息来源却来自于谢洪。
谢洪病时无聊,偶尔精神还不错的时候喜欢强行与他聊天。
说的最多的就是谢沛。
说谢沛性格讨嫌,爹不疼娘不爱,村里同龄人也不愿和他玩,纯属活该。
还提了一嘴谢沛小时候生辰,他娘那天煮了鸡蛋,没有给他吃,反而当他的面给了自己,言语间的自豪,仿佛是已然通过这种羞辱方式将人肆意践踏在了脚下。
祝明悦当时就觉得听得很压抑,他想不明白,当时还是一个小孩的谢沛为什么要遭到周围这么多人的无情排挤,论讨嫌,难道不是谢洪更讨嫌?
谢洪恶意满满的话祝明悦全然不想听,只当左耳朵进右耳的出,只记下了谢沛的生辰。
当然也不是刻意记下,只是发现对方的生辰刚好比自己早一个月,这才印象略微深刻了些。
第59章
谢沛以前的太可怜了, 他家虽然穷,但家里人好歹会在贫穷的日子里竭尽所能为他提供一个好的生日体验,除了长寿面, 他爸妈晚上会额外为了他添几道爱吃的菜, 起码是真的用心了。
而谢洪口中的谢家爹娘似乎根本不把谢沛当自己的孩子看待。若不是谢沛和谢洪眉眼之间有些相似之处,而谢沛他娘确实是带着身孕进到谢家,祝明悦甚至怀疑谢沛不是他俩亲生的而是捡来的。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以后他会给谢沛过生辰,别人家生辰该有的, 他都可以给他。
李正阳艰难的啃完整张烙饼,噎得直打嗝。
祝明悦解下腰间的小水囊示意他快顺顺。
看他悬空对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舒爽地打着饱嗝,祝明悦才接过水囊,不经意问道:“你过生辰吗?”
李正阳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露出疑惑的表情,“过啊, 怎么了?”同时开始发散思维,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难道说,祝明悦觉得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过生辰过于羞耻?
不等祝明悦说话, 他支支吾吾解释:“不止我一人过生辰,我们这儿下到一岁小儿上到花甲老人都过。”
谁知祝明悦并未如他想象的那样说些笑话他的话, 只是点点头, 继续打听:“你爹娘是如何给你过生辰的?”
“嗐!”李正阳摆摆手, “还能怎么过, 左右就是去镇上割二两肉做做个把好菜。”
他家这种情况还算是富裕的,家境窘迫的就是煮个鸡蛋或蒸个蛋羹之类的替代,毕竟在他们的意识里鸡蛋也算荤。反正也没什么新意,大家生辰基本都是这么过的。
他以前最期盼过生辰, 平时不过年不过节最多是沾点荤腥,只有那一天他才能敞开肚子吃肉,二两肉,他爹娘吃的少想舍给他吃,他兄弟在县衙当值回不来,他这个寿星能吃一两有余,没没过完生辰后的一周,嘴巴都能咂摸出肉味,想想都美。
自从跟了祝明悦后,他对生辰的期待就逐渐消减直至为零了。原因无他,他每回晌午在饺子铺里吃的荤肉饺子都快吃腻味了。
好在祝明悦不那么忙的时候心血来潮偶尔会亲自下厨,随手做个半荤半素的小炒也是极好吃的。
这事他还不敢对外说,怕给祝明悦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敢在家里和他爹娘说道说道。
他爹起初还拿扫帚把敲他头,说他嘴里没个正行,尽说大话吹牛逼。
他娘也训诫他,让他好不容易托祝明悦的福去镇上得了份正经营生,莫要得意忘形。
时间久了,发现他好像不似以前那般馋肉吃,身体也愈发壮实,才勉强相信了他的话。
心里却还是震惊,乖乖,吃肉吃到腻是什么感受,他们普通老百姓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体会。
看祝明悦不言语,似乎还在发呆,一双大掌在他面前晃了晃,打断对方的神游,问他:“你要过生辰了?”
祝明悦回过神,摇摇头笑道:“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他方才神游的时候其实是在想,原来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人过生日方式都出奇的统一,无他,就是吃顿好的。
李正阳那样的生辰对他而言来简单了,莫说割几两肉了,谢沛哪天不吃肉?
祝明悦绞尽脑汁照样想不出什么新意来,走到镇上才终于妥协。
没新意就没新意吧!没必要非得独具一格,多做几个好菜,两人好好吃上一顿没什么不好。况且吃完饭他还有压轴货要送他。
祝明悦在镇上买了不少菜,回到家便开始大展拳脚。
秋季过后山上多了许多枯枝枯木,谢沛除了打猎回回都会带上些回来,细枝晒两三天就能用,老庄通常需要晾晒半个月之久。谢沛早上在后院劈了许多老桩,这会儿码的整整齐齐堆在灶旁。
祝明悦抓两把枯草叶子把火引着,放上些细枝,等火势稳定再放木头,劈过的木头每根也有他腕口粗,几根能烧很久,之后就不必管了,倒也方便。
隔壁不远处的林大麻子家,今儿个全家出动去山下捡柴火,入冬后家家户户都想多尽可能备点,不然冬天会很难熬。
途径谢家门口,突然问到一股强烈的香味,浓烈的肉香味夹杂着辣椒的呛味,让人无法忽视。
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他家孩子就被勾到谢家大门。
“你这孩子,”林大麻子媳妇板脸跑过去就要把孩子拉回去,至少要拉远点的,谢家有个灾星在呢。
小孩被半抱起来倔强地扒着大门拉环不远走,他娘就直接二话不说往他屁股上哐哐一顿拍,拍的不重,小孩拽着拉环的手更紧了。
他娘无法,强行拉着他像拔河一样往回拽,连带着大门被扯的咯吱响。
祝明悦刚往锅里下了片好的五花肉,半瘦半肥的肉在锅里翻炒两下就榨出油脂高温之下发出滋滋的响。
外面细微的动静他只隐约听到了一些,没有在意,继续炒菜。他根本不怕家里进外人,这种情况在他看来发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除了谢沛或李正阳,别人躲着谢家门口走还来不及呢。
小孩的口水都溢出来了,顺着嘴巴一直滑到下巴,拽门拽的更起劲了。
他娘回头看来眼自己的丈夫,个没出息的老东西,光闻个肉味就和小娃娃一样走不动道了,正陶醉着呢。
“小兔崽子,丧门星家你也敢往里进,我看你是想讨打。”
“我不我不!我要吃肉!”小孩拼命扭动身子像个泥鳅,他娘被折腾的乏力,无奈只能放下歇会。
踹口气的功夫,小孩就仗着身材优势把门推开一条缝钻了进去,顺着香味往厨房跑。
孩子他娘大惊失色把门彻底打开下意识也想跨进去,脚底还没落地又犹豫着收了回来。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拍他丈夫的胳膊,焦急催促:“他家都是男丁,我一个女人家进去不合适,你去,把你儿子逮出来。”
林大麻子胳膊阵痛,从香味中回过神这才发现儿子进去了。
他咽了口唾沫,“这不好吧。”他近来瞒着家里人迷上了去镇上赌钱,赌注不大,但这玩意儿最讲运气,他进去万一沾上了晦气如何是好。
“反正已经进去了,咱们就别多个人进去了,索性在这儿等会,没准马上就出来了。”
他媳妇还是焦急,不过寻思他说的也对头,便没再反驳。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厨房里除了炒菜的刺哇声还弥漫这生日快乐歌的旋律。
祝明悦唱歌不算好听,但他自己耳朵似乎装了一层滤镜,时常觉得自己的歌手犹如天籁。
他边哼着生日快乐歌边炒菜,炉上的陶罐咕嘟咕嘟的响,那是他炖的猪蹄,炖到酥烂后再红烧更省时省力。炒锅里的辣椒炒肉可以出锅了,祝明悦拿出一双筷子夹了块肉片尝味道。
薄薄的五花肉被煸出油脂后不会肥腻,边缘处被油炸的微微焦,又香又脆又辣,一切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他脸上绽放更大的笑意,果然辣椒小炒肉只要食材不错怎么炒都好吃。
他弯腰拿盘子准备出锅做下一道菜,余光中一道虚影划过,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腰间被大力撞击,冲击力迫使他往后退了几步远,直至靠上了墙壁喉间才溢出痛苦的呻吟。
卧槽!哪来的疯牛,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撞散架了。
他额头冒出细密冷汗,定睛一看竟是个小孩子,此刻像是当他不存在似的,踮脚伸出肉乎乎的黑爪子要往锅里抓,哪知比灶台高的锅沿温度很高,稍不注意把他烫的当场骂了几句,条件反射暂时缩回罪恶之手。
也不知道和谁学的,屁大点的小孩子稍有不如意就骂的这么脏,好没素质。祝明悦看着他表情嫌恶,没有一丝对小孩特有的亲切。
有的人在面对小孩时总会展现出巨大的包容性,“他只是个孩子啊!”诸如此类经典口头禅在他们口中的利用率极高。他偏不,他向来爱憎分明,有礼貌的小孩他喜欢,没素质的小孩他厌恶。像眼前这个没素质还冲撞了他的脏小孩,简直就是在他的底线上蹦迪。
那孩子把锅里的肉看得比自己身上的肉还重视,被烫地吱哇乱叫还不涨教训,又一次伸出了爪子。
这次被祝明悦眼疾手快抓住手腕,小孩不服气,挣扎着小手,腿脚还不安分,直往祝明悦身上踢。
祝明悦要躲开就没法继续抓他手,可不就给他找着机会,双手往锅里搂。
祝明悦怒气更胜,把小孩推到地上,就在对方准备使出一技能:嚎哭之时,祝明悦夹出一块辣椒扔他精准扔他脸上。
小孩一技能被迫终止,看都没看就把辣椒塞嘴里嚼嚼嚼,嗯,被油浸润的辣椒块好好吃,不过,他抬头:“我要吃肉。”当他傻啊,辣椒都这么好吃了,肉肯定更好吃,这灾星竟然敢拿辣椒糊弄他。
见对方不应,他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给我吃肉给我吃肉给我吃肉!”
祝明悦蹙眉,与他对峙了许久,最终忍着膈应夹了一块肉扔给他。
小孩吃到肉眼睛都亮了,口中弥漫的难以忘怀的肉香味激起他跟多的贪婪,他理所当然继续索要:“我还要吃!”
“没有了。”祝明悦偏过头忍下想要揍熊孩子的欲望,“你爹娘是谁?他们没告诉你别人家不能贸然进吗?”况且还是他家,素来被人避而远之,他不觉得难受,反而还觉得没人打扰的日子才爽。
“你管我爹娘是谁,快给我吃肉!”小孩叫嚣着。
祝明悦:“呵呵,想吃肉?”
小孩仰头语气轻蔑:“你知道还不快把肉给我。”
祝明悦冷笑:“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实在缠得慌就让你爹娘给你来盘竹笋炒肉丝,我家不欢迎你。”
小孩不知道为什么要指定他爹娘给他做竹笋炒肉丝,他只吃过竹笋没肉丝版,只要有肉想必也是好吃的,但他爹娘肯定不会给他做,他上回吃肉还是过年的时候。
“我不要吃竹笋炒肉丝,我就要吃你家的肉。”这事他爹娘教他的,别人家的东西要多多地吃,自家的东西要少少地吃,每回串门他爹娘都是这样教他的——
作者有话说:加更一章
第60章
祝明悦摆明和他将不通道理, 索性不再多言,辣椒炒肉被这么一耽搁都有点过火候了,他把菜盛起来, 当着小孩的面锁到柜子里, 随后上去拎着对方的衣领半拖半拽的把他往门外扔。
走到院子就看到两个大人站在他正门外的不远处,俨然是知道自家小孩贸然进了别人家,还不阻止。
他对这种家长同样没有任何好感,都说孩子如果有毛病,那他绝对是家里病的最轻的, 他对此深有体会。
果然不出所料,王大麻子夫妻二人见自己的小孩被祝明悦拖拽出来,当即大怒:“你做什么打我家孩子!”
祝明悦没理他们,喘着气把人往他俩面前一扔,孩子他娘连忙心疼地扶起孩子,把他屁股上的泥灰拍打掉。
林大麻子没管孩子, 他接受不了别人对他的无视态度, 大声嚷嚷:“你什么意思,那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过不去!”
吵死了,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二人的劣性是一脉相承的。祝明悦面无表情:“管好你家孩子, 别让他偷吃我家东西。”
陆续有人听到动静朝这里张望, 想到自家小孩做了什么, 林大麻子涨红了脸, 却死活不愿意承认:“我家孩子不像某些人,他绝不会偷人东西吃!简直是笑话,我家孩子又不缺肉吃。”
祝明悦脸色更沉,他大抵明白林大麻子口中的某些人指的是谁。
谢洪曾说过, 谢沛在村里的风评并不好,很多人家都认为他手脚不干净。至于这种谣言是谁散播出去的就不得而知了。
祝明悦没有点明,转头对熊孩子说:“肉好吃吗?还想不想吃?”
熊孩子扯着嗓子大喊:“好吃!我还想吃!要不是你这个讨厌的东西拦我,我能吃一锅!”
祝明悦微笑,看着林大麻子媳妇仓促地死死捂住孩子的嘴巴,不让他说话。
祝明悦故意放大声音:“这下听到了,你家孩子来我家偷肉吃!”
林大麻子被那么多人看着,实在抹不下面子,便狠狠踢了他孩子一脚,他生气啊,一时下了狠劲,孩子被踢趴在地上,嗷嗷的哭,又吸引了一批人的视线。
林大麻子:……
他媳妇倒是镇定些,面不改色地和稀泥:“你瞧瞧你,和孩子计较什么,他才多大啊?”
祝明悦嗤笑,如果这小孩闯进他家只是礼貌求他给自己点肉吃,他虽觉冒犯但也不会计较,给些肉打发走便是。偏生这是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东西,他看着一家三口的丑态都快恶心饱了,管他多大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合着他就该被小孩欺负呗!
那菜是他特意为谢沛的生日做的,差点就被糟践了,想想他就生气。
他摆出恶狠狠的姿态:“罢了,就当被狗吃了,以后离我家远点。”
远处围观的人渐渐多了,有种被人当戏看的感觉,他不愿与这三人多争论,说完转身就走了,临了把门重重带上。
林大麻子看着紧闭的大门,深深的屈辱感爬上心头。
他媳妇扯扯他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咱们走吧。”
林大麻子没理会他的妻儿,快步离开,边走边骂:“个穷鬼吃个肉还真当稀罕了,我家顿顿吃肉,小孩不懂事罢了。”
他知道祝明悦听得见但懒得理会,他是说给围观村里人听的,不是说给祝明悦听的。
“爹!”
林大麻子回头瞪了孩子一眼,警示他不许乱说。
小孩声音弱了几分:“那我们晚上吃肉好不好?”
他能不答应吗?他前脚才放出的大话,今晚势必要让媳妇做上一锅肉菜,味道还得比谢家飘出来的还香,让邻居们都闻闻,林大麻子家不缺肉吃。
他媳妇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小跑着赶上他,低声道:“家里哪有肉啊?镇上这个点说不定还剩点边角,但……咱家没钱了。”
“死婆娘,平时让你管钱,关键时候连个肉都买不起,你就是这么管的?你让人家怎么笑话咱家?连谢家都能吃得上肉。”说到底他还是瞧不上谢家,他认定谢家的买肉钱都是祝明悦日日去镇上通过不正当手段得来的,至于日日跟随其后的李正阳,他权当没看见。
“管钱管钱,你倒是赚点银子让我管啊!没钱让我管什么?”他媳妇不服气地嘟囔。
林大麻子身子一晃,气血涌上心头,他是不会承认自己赚不到银子的,佯装不耐烦:“行了行了,你懂什么,一会我去山上打猎,晚上保准让你们吃上肉。”
村里光他知道的就谢沛一个经常上山打猎,从十岁出头就频繁上山,收获如何他不清楚,但看他这么多年也没出事想来对自己而言也没多大难度。
正好他也馋肉了。
林大麻子的想法祝明悦知道也不在意,这个时间大概过半个时辰左右谢沛就回来了。他得赶在对方回来前把菜做好,给他一个惊喜。
轻轻揉了揉腰,他开始红烧猪蹄。猪蹄被炖得酥烂,下锅后浓油赤酱翻炒,更是到了脱骨的程度。
祝明悦拿小碗盛了一块尝尝,好吃到灵魂升天。
不是他吹,他做菜还是很有几分天赋的,做的菜几乎没有踩雷的,偶有两次失误总结出来教训后就能做得很好。
他以前甚至想过,就业形势严峻,他成绩虽然不错,即使往后考了个好大学毕业也不一定立马能找到自己理想的工作,到时候他就去应聘个个厨师过渡一下也无不可。
烧完猪蹄,他又迅速地呛炒了盘大白菜,白菜里放了猪油渣,谢沛喜欢吃肉,素菜里没有油水就不会主动吃。
除此之外还有芋头烧鸡,卤牛肉,再来个解腻的青菜鸡蛋汤就大功告成了。
祝明悦做好一道菜就尝一口,合他胃口的会多尝两口,菜做好他都半饱了。
把菜放在饭头上蒸着保温,等了会儿就听到门外传来动静。
他还在想这会该不会是那不长眼的熊孩子了吧!正准备出去看看就听到了二丫的鸭叫声,不知怎地他莫名舒了口气。
太阳即将落山,厨房尤其昏暗,祝明悦奢侈地点了两根蜡烛,两人就着烛光吃了个格外温馨的晚餐。
谢沛第一次过生日,终是体会到了被重视的感觉,他不会说话,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泛着甜。
他透过暗黄的烛光在祝明悦不注意时反复描摹他的轮廓,烛光下的人愈发动人,他觉得眼前的人哪哪都好,好到这个世界再没有比他还要至纯至善的人。
也许这是上天见他在泥泞中挣扎了太久,为他送到人间的礼物。
祝明悦不明所以,笑得眉眼弯弯,“谢沛,生辰吉乐,洪福齐天。”
谢沛沉沉的嗯了声,心中默念,他不要什么洪福齐天,只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年年岁岁人依旧……
谢沛饭后去洗碗,祝明悦没有因为今天是他生辰就出言阻止,他想谢沛定是不会听的,因为洗碗是谢沛每晚的固定环节。
他在一旁逗弄二丫,笑得像个狐狸般狡黠:“你快洗,洗完我有东西要给你。”听语气便明了这是给他准备的另外惊喜。
谢沛心神一动,这一天他吃了祝明悦亲手做的长寿面和丰盛饭菜,以前他从来没有奢想过,哪怕梦里都没有,可祝明悦不但为他准备了,就在方才还告诉他还有东西要送他。
心中高高垒起的土墙分崩瓦解碎落遍地,任由某人随意进入,至此他统统不在意了。
看祝明悦叽叽喳喳的同二丫逗乐,嬉笑声像银铃般悦耳动听,他心里软得不像话,思维不断发散,甚至开始担心一个月后的那天,他该如何去回报祝明悦的一腔真诚。
祝明悦喜欢什么?祝明悦吃肉只喜欢吃瘦肉,吃得不多,大多时候更偏爱素菜。饭前总要先小口啜饮一碗汤,再细嚼慢咽吃饭,吃不完的饭也不会浪费,而是拿汤拌拌慢慢押下去。
祝明悦其实喜欢鲜艳的衣服,却似乎不愿承认。很爱干净,出门前把自己捯饬得白净漂亮。自打从祝明悦口中得知他家人生前很爱他,他就止不住的想他以前是什么模样,恐怕被当成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一样精心呵护宠爱。
如果不是乱世之中飘零此处,怕是两人云泥之别此生不会有任何交集。
碗洗得差不多了,祝明悦语气雀跃:“你等着,我去拿东西。”
谢沛紧抿嘴唇,心中不免随祝明悦被影响,升起期待。
啪啪!啪啪啪!
拍门声如骤雨密集地响起。
祝明悦往卧室的脚步顿了顿,与谢沛对视一眼。
这个点,谁会敲响别人家的门,何况还是他家。拍门声还在响,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十分不寻常的气息。
谢沛面色偷着显而易见的不快:“我去看看。”
祝明悦紧随其后:“我和你一起。”说着挑了一件趁手的武器,想了想又把两眼圆睁的二丫放置在肩膀上。
离门口越近,祝明悦听到了拍门声中夹杂着细密的抽泣声。
“谁啊!”祝明悦没开门,率先朝外面人问了句。
“求求你们,快开门吧!”女人哭得泣不成声,过了许久才解释:“我是王大麻子家的。”
王大麻子?那不是几个时辰前来闹他的那一家三口吗?
祝明悦的手停在关牡?上迟迟不愿拉开,他对这家人的印象着实不好,三口人无论大小各有各的奇葩。
“谢家老二,求求你了,快开门吧!”女人不依不饶的哭喊:“我给你下跪成不?只求你能救救我家那位和孩子。他们上山后就失踪了,至今未归,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谢沛还没开口,祝明悦就替他回了:“你家里人去山里未归,不去找村长只找谢沛有何用。”
他看看谢沛,神情坦然没有他私自为自己做主的不悦,他想了下还是把门打开准备和她当面说清楚。
“我来。”谢沛上前,门被突然从里推开,映入眼帘的是女人那种愤恨的脸,似乎是一时间来不及收敛,掩面哭泣试图掩饰。
祝明悦觉得讽刺,上门求人,却要做那双面人,明明放不下对对方的仇怨。
说到仇怨,谢沛与他们从无瓜葛何谈结仇,而自己,不过是在这家人明确犯了错误的情况下和人有来有回的对骂了两句而已,他事后都不当回事,没想到竟还被记恨上了。
这种人实在可怕,不到万不得已必须离得远远的才放心。
对方毕竟遇到了急事,他不想落井下石,稍稍放缓语气重复刚才的话:“你去找村长商讨,找谢沛一人上山又有何用。难道你家人的命是命,我们家谢沛的命就不是了吗?”《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