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李丁闻言, 手中的碗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我说句实话都不让了,你存心找事是不是?”
两人之间的战争似乎一触即发,有人出声劝架:“李丁, 你就别闹腾了, 兄弟们天不亮就起来训练,这会都累了,吃完饭都去休息吧。”
李丁可不是那种遇事会轻拿轻放的人,他看向对方的眼神阴翳,阴阳怪气道:“天不亮就被苦哈哈拉去训练的可就只有咱们无名小卒, 不像某些人早就搭上了关系,如今靠压榨咱们混得风生水起,快活着呢!”
“你他娘的说谁呢!”
李丁嗤笑:“我说谁谁心里清楚。”
话落他猛地被撞到在地,肚子重重挨了一拳,这下好了,刚吃完的粟米粥还没顺下肚就被打得吐出来。
他脸上恨意乍现, 不管不顾地将人死死环抱住, 他如今学聪明了,打架不再只是傻傻用拳头, 拳头干不过他就疯狂撕咬,一通下来往往被他咬伤了不说还弄得满脸口水, 这种打法就让人很嫌弃, 所以哪怕和他产生点矛盾, 大家也都是能忍就忍。
当然, 有能忍的,也就有忍不了一点就着的。
大家都围上来劝架,想将抱作一团的两人分开。
但李丁双手双脚齐齐发力,哪怕被揍得直哼哼, 还像条章鱼似的缠着人不放。
“百夫长,别打了。”
拉不动李丁,他们只能换个人劝,毕竟和李丁想必,这位看起来要正常的多。
李正阳一个勾拳打在李丁下巴上,抽空还擦了擦脸上的口水,“你们让他放手啊,他不放手我就接着打。”
众人:……
李丁性格有问题,他们都知道,所以都尽量不去招惹,偏偏就李正阳理他。
他们也是倒霉,长官和队员都是神人,三天两头打架拌嘴不说,还连累他们跟着一起受罚。
李丁吐了口唾沫,里面混杂了血水,他拿自己的头拼命往李正阳头上撞,撞得砰砰作响,嘴里还在不停怒骂:“你有能耐去揍谢沛啊,就知道跟我干架算什么本事。”
李正阳眼冒金星,抽出手一拳打歪了他的头,莫名其妙道:“我为什么要和他打,我打你也是因为你嘴贱,欠揍。”
李丁气急,口不择言:“也是,人家如今可是屯骑校尉,你这百夫长也是天天围在人后面溜须拍马换来的吧!”
李正阳也气得要死,他确实和谢沛走得较近,那也是人家看在祝明悦的份子上才没烦他,入营后两人被分到一队,后来谢沛因表现优异做了百夫长,频频带着他们出城击杀南蛮,他跟在后面历练的多了,能力也突飞猛进,和初来军营时畏畏缩缩的时候完全不同。
他承认,自己能当百夫长确实有很大的原因是谢沛带的好,他们当初的百人队伍,其中有三个现如今都当了百夫长,他只是其中一个。
但不论如何他也是靠着几个月来日日磨砺和出城杀敌赢来的军职,并非如李丁所说的那样靠着谢沛的关系上去的。
他本不欲理会这种没什么本事嫉妒心还强的人,可李丁就像是和他过不去了一样,频频找茬,说话夹枪带棒,句句都离不开内涵他是靠不正当手段当上的百夫长。
还总是在队伍里带节奏,让大家都不愿意好好训练,整个队伍懒散得很,次次队伍比拼都是末游。
“好热闹啊,”打得正激烈之时,后面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嚯!李百夫长可真够尽职尽责,饭后还想着给手下拉练呢!”
李正阳偏头看去,面上尽显无奈之色,“你别管。”
又是这个孙侃,回回都是孙侃,每次他与李丁发生争执,这货就像提前得知消息,装作慢悠悠经过嘲笑,随后将他叫去谢沛面前当他面告状,谢沛甚至懒得言语教训他,都是轻飘飘一句下去领罚带过。
所以他现在看到孙侃这家伙,屁股就隐隐作痛,仿佛看到了军棍悬在了屁股上方。
“这么热闹,我都瞧见了怎么能不管呢!”孙侃呵呵地笑,“只是我瞧你这训练方式可不对啊,好好的男儿怎么被你训成狗了,战场上这样可咬不到南蛮人。”
李丁闻言动作一滞,脸色突然爆红,松开死咬李正阳胳膊的大嘴,开始癫狂乱踢模式。
孙侃在旁边看着,时不时还要评价两句,最后大概是看烦了,啧啧摇头:“太差劲了,战场上可不是这样打的。”
他上前大力拉开两人,又推开李正阳:“一边看着去。”
孙侃可不想像李正阳那般血气上头,打起架来便意气用事。
李丁起初被他按倒在地还是懵的,他完全不知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打他的人变了一个。
但他看到了孙侃看他的眼神,透着股不加掩饰的轻蔑不屑。
他被这样的眼神激起战意,可他那套自学的胡搅蛮缠功夫显然在孙侃眼里是不够看的。孙侃不让着他,他便连孙侃的衣角都碰不到。
在第不知多少次被打趴在地,全场都鸦雀无声,李丁却崩溃了,“你们作为百夫长,却一个个同我这个打不过你们的小卒过不去!”
孙侃一个顶膝撞肋又将他放到在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冷笑道:“这不是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吗?”
他转头离开,路过李正阳身侧时脚下顿了顿:“你也是时候该反思反思为何能让一些人产生能踩到你头上耍威风的想法。”
李正阳被点醒,只觉得羞愧难当,自被任命百夫长后,他确实想学谢沛当初那样认真训练这群人。
可他连大展身手的机会都没有,不止是李丁挑衅他,连其他人也瞧不上他,打心底不认可他。
就在孙侃说这番话的前一刻,他都觉得定是李丁捣乱,四处传播他是靠关系得来的职位,所以大家才不信服他。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李丁的诋毁除了破坏他的心态,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影响。真正令这群手下看不上的是他的手段。
即使他是靠关系被提拔的又能如何,孙侃也是从谢沛手下出来的,怎么就没人敢在背后议论他。军营根本不看关系只看能力,只要手段够硬,自然会有人信服于他。
他知道孙侃此番明为来看他笑话,实则是在教他如何立威,终归还是曾在一起并肩作战的过命交情,他心中很是感动,抖了抖唇,最后才酝酿出一句:“多谢。”
孙侃:“不谢,扰乱军纪,斗殴伤人,去营帐领罚吧!”
李正阳:……突然感觉好像没那么感动了。
不对,他脑门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方才不是也斗殴伤人了?”
孙侃拍拍他的肩膀:“我那是在和你的手下切磋手艺。”
李正阳后知后觉,连忙有样学样地抢答:“那我也……”
“停,”孙侃打断他:“你不是,别想了,领你的军棍去吧!”
李正阳正要去营帐领罚,却被远处突然传来的动静吸引。
他与孙侃对视一眼,默契地结伴走过去。
远远地看到一个士兵被两个巡逻的守卫拦住,“我真的是受人所托,劳烦替我给屯骑校尉带上句话吧!”
守卫厉声问道:“可有信物?”
士兵满脸为难:“呃,没有,那人只让我带句话给屯骑校尉。”
守卫义正言辞道:“我们校尉日理万机,不是什么人都见的。”
他连个拿的出手的信物都没有,让他说非要见屯骑校尉的理由也说不出,若不是看他也是军中之人,早就被按细作抓起来审问了。
士兵还想央求,他收了王宗修的好处,两人又是朋友,怎么说也得把事办好,只是没想到屯骑营竟防守如此严,想见他们校尉一面更是难上加难。
“兄弟,你们就行行好,帮我知会一声呗!”
“不行,你赶紧走。”守卫有些不耐烦,莫说他们都不一定见到校尉,即便帮他转告了又如何,面前这人什么都没有,想来也是无关紧要之人,若是耽误了校尉的时间,他们保不齐也是要担责的,如此想着,两人推搡的动作就更大了。
“怎么回事?”李正阳当即喝道。
守卫停下手中东西,朝两人拱手:“回两位百夫长,这人方才在营外行事鬼祟,我二人见到便上前盘问,谁知这人却说要求见校尉大人。可他何事求见也不愿说,信物也没有。”
李正阳点点头,孙侃上下扫视了那士兵,片刻后开口:“你是弓箭营的?”
士兵捋了捋方才被人驱赶时弄乱的衣袖,站直身体道:“回大人,我是弓箭营的。”
军中虽所有士兵穿着基本一致,但不同作战方式的兵种身上总能看出点区别,比如说他们屯骑营的士兵身上常戴皮质或铁质马甲。眼前这个人肩上挎着肩带。稍作观察便不难看出所属哪个兵种。
孙侃质问道:“你既是弓箭营的,来这里找我们校尉大人又有何事?”
李正阳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仿佛他说错一句话,便要将他细作羁押。
士兵倍感压力,额角泌出汗珠,他擦了擦汗诚惶诚恐道:“我和校尉大人并不相识,只是受人所托来带个话。”
孙侃继续问道:“是何许人。”
士兵如实回答:“王宗修,托我带话的名叫王宗修。”他这样说心里其实也没底,他那兄弟在打听到谢沛是如今的屯骑校尉后,还同他说谢沛认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
“也是军中之人?”
“不是,是我营外的兄弟。”
孙侃转头去看李正阳,李正阳自入营前就与谢沛相识,自然也数他对谢沛身边所识之人更为了解。
李正阳在脑中仔细思索了一番,觉得王宗修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但是却在记忆中找不到这样一个人来,他皱眉犹豫了会,最终还是摇摇头:“不知。”
孙侃只能对士兵道:“你回去吧。”
士兵闹了个脸红,心中不禁暗骂:“王宗修这狗东西,果然是搁他面前吹牛,害他丢脸。”
守卫见他愣在原地不动,以为他还死活不愿走,便要上前拉他。
士兵被拉着往外拖,紧急中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当即大喊:“是校尉老家有人来汲州了。”
“等等!”李正阳连忙制止住,走到他面前表情隐隐有些激动:“你说的可当真。可知道是谁?”
士兵连忙摇头:“当真,不敢蒙骗大人。我兄弟让我帮忙转告,其余的我真的不知。”
他说的是实话,王宗修让他找谢沛,只是淡淡提了句谢沛家里人来汲州探亲,至于那人叫什么名字,又和校尉大人有何关系他是一概不知啊!
李正阳脸上出现了几分松动,叫守卫放开了他,但并没有当即放他进营。
他想了想又道:“你便在此等候不要乱动,待我向大人启报此事。”
孙侃交代了几句守卫,同李正阳一同去找谢沛。
到了营帐门口,李正阳听到谢沛说“进”便连忙掀帐要进去,看到孙侃和狗皮膏药似的黏在他身后,他不满道:“你进去干啥,是我同校尉有事禀报。”
孙侃挑眉:“怎么?不许我进去?若我说我也有事同大人禀报呢?”
“你!”李正阳语凝,他向来说不过孙侃,这时候也不想同他计较,左右不过是听说将军家来人了,好奇想来凑个热闹罢了。
“属下有事禀报。”
谢沛正在伏案处理公文,头也没有抬一下,淡淡道:“说。”
李正阳看了看旁边打算竖耳倾听的孙侃,随后道:“方才营外来了个士兵,请求见您一面说是有话要向您亲自转告。守卫将他拦下后,经过盘问,那人才道是有个叫王宗修的人托他转告您,老家有人来汲州了。”
谢沛正欲落笔的手微微顿住,抬起头道:“王宗修?”
“是,”李正阳颔首,“属下倒是觉得有几分耳熟,但却想不起来见过此人。”
谢沛突然起身,似是想到什么重新冷静下来,坐下后反倒问起孙侃:“你有何事?”
孙侃只是想来吃个瓜,还能有什么大事,便随口说了个无关紧要的。
“知道了,”谢沛通知他:“下去吧。”
孙侃:!!!
就这么被打发走了?他好歹也算是校尉大人为数不多还算信得过的人,有什么是他听不得的?
他离开厚营帐中只剩谢沛和李正阳二人,谢沛已经失去了几分方才的冷静自持,他沉声吩咐道:“去将那人召来。”
士兵在这短短半个时辰内就经历了被人驱赶盘问再驱赶再盘问,反反复复他都快麻木了,早知道校尉大人这样难见,他说什么也不敢接下王宗修的贿赂干这种事。
他在守卫的看守下站在原地不敢走动,迟迟不见有人来,只觉得这事够悬。
他心想着今天这事儿他是办不成了,回头王宗修再来找他,他便把贿赂的东西还回去。
正百无聊赖之际便瞧见方才盘问他的百夫长又过来了,“校尉大人命我召你过去。”
士兵连忙跟上他,在别人的地盘一路上也不敢东张西望,还有些胆战心惊。
谢沛就在营帐中等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桌面,到后来频率变得愈发高了起来。
“王宗修同你说了什么?”
士兵没有立即回答,反倒是看了眼李正阳。
谢沛看都没看李正阳:“你出去。”
李正阳:……
孙侃也在营外不远处晃悠,看他也被赶出来了,嘴贱道:“哟,我还当在校尉大人眼里你比我特殊些呢!”
李正阳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呵呵。”
孙侃不在意他这样,反倒是好奇地看往营帐内,“你听到他们说啥了?”
李正阳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你猜我为什么和你一同站在这。”
“哦对,你也被赶出来了。”孙侃笑得像个狐狸:“话说校尉大人来汲州的家里人是谁啊?你猜得到吗?”
若说他进营帐前只是有点好奇想凑个热闹,在看到谢沛那下意识来不及掩饰的紧张慌乱,他的好奇心瞬间生到了顶点。
“你说,校尉大人是不是在老家娶妻了。”他问道,心里又开始幻想,校尉那样的冰山,向来处事不惊,看谁都像在看空气,还能有谁能让他如此失态。
他自顾自感叹道:“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美娇娘。”
李正阳快笑喷了,当即逗他道:“美娇娘没有,美娇郎倒是有一个。”
“校尉夫人是个男人?”他有点惊讶,但也只花了几秒的时间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唔,倒也正常。”
李正阳捧腹大笑:“你傻了?我先前不是同你说过校尉大人未曾娶妻,你倒好转头就忘了。”
“我与他是同村,校尉家中确实有一男子,只不过不是校尉的妻子,而是校尉他已故兄长的妻子,也就是他寡嫂。”
“寡嫂,”孙侃眼冒精光,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幕,“你是说校尉大人家中寡嫂冒着危险来汲州探望他?”听起来有点带劲啊!
李正阳还当他是不信,解释道:“当然,校尉与他嫂嫂关系向来融洽,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连我见了都羡慕。”
李正阳说着说着也有些激动了,也不知那士兵说的是真话还是诓他们。离家许久,他早就想他爹娘兄弟,还有祝明悦和铺子里的朋友了。
也不知道他爹娘有没有托祝明悦给他捎信……
两人闲聊间,营帐从里打开了,那士兵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喜色。
二人见此情形相视一眼,同时咂舌,真是活久见,难得还能让他们见着从校尉大人营中出来脸上还带着笑的。
第82章
“大人, 那人说的都是真的?明悦真的来汲州了。”待士兵走后李正阳兴冲冲冲进营帐,激动是不可避免的,但却不免又有些担心:“你说他一个人, 有没有什么自保能力, 是怎么从甘州过来的,如今汲州乱成一团,未免太过危险了。”
谢沛的拳头骤然缩紧,得到确切消息后,他的心没有一刻是放下的, 但他面上却还算淡定,“通知孙侃,我需要出营一趟,我不在时,营中事务暂由他代为接管。”
“是”李正阳拱手抱拳。
他偷偷抬眼去看谢沛,磨磨蹭蹭地同他请求:“属下也想随您一同出营。”
谢沛想拒绝, 旋即想到祝明悦见不到李正阳大概会主动问起, 纵有万般不愿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先去领罚。”
李正阳:……行,左右他都逃不过这顿军棍。
祝明悦趴在客栈二楼的窗户前, 俯看楼下的人来人往,觉得有些枯燥无味。汲州百姓如今困在城中人人自危, 整个城中都弥漫着沉重的气氛, 士兵的精神时刻紧绷着, 百姓也皆愁眉苦脸。
若不是迫于眼下的生计, 恐怕街上都不会存在百姓的身影。
昔日繁华的偌大街道,如今还不如他们上阳县的半分热闹,这样的场景令谁来看了都觉得难过。
祝明悦因为无聊才往窗外看了会,没想到竟然把自己的心情也看得不好了起来, 于是抬手准备关窗。
驾——
听声音便知道又是那些官兵,这条街是前往城门口的捷径,出城办事的官兵通常会选择骑马经过此道,他在这客栈待了多日,听到喧嚣的驾马声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这次似乎马蹄声比以往都要单薄些,祝明悦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在窗户即将关严时余光稍稍往街上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祝明悦蓦然顿住,那让他感到分外熟悉的身影打马而来,在抵达客栈前猛然勒停。
虽然穿着便装,脸也看得不太真切,但那和他朝夕相处近一年的熟悉感没法骗人,心中的预感愈加浓烈,这时楼下之人若有所感地微微仰头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是谢沛!祝明悦终于确认,他只觉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笼罩。
大脑有一瞬间的泵机,连路都不知该如何走了,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撒腿就往楼下跑。
他动作太过急切,脚步落在木阶上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引得他人纷纷看过来,但他管不得那么多,气喘吁吁的迎上前:“谢沛!”
许久未见,谢沛的表情依旧单调的只剩下冷硬,且这种高冷似乎比入军前更甚。
他薄唇抿成一条线,扫了周围一圈随后道:“上楼。”
“噢噢好!”祝明悦也想起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叙旧似乎并不合适,他拎着谢沛一路进了自己屋中。
门被重重合上,谢沛的冷淡尽数褪去,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他在外人面前的伪装。
他伸手一拉,将祝明悦重重禁锢在怀中。
祝明悦也很激动,微微踮脚配合着回搂,两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屋内静静的,只剩下谢沛略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不知抱了多久,总之久到祝明悦觉得有些累了,谢沛太高了,他踮的脚尖已经酸涩不已。
“谢沛?”他轻轻推了推将他抱紧的高大男人,委婉提醒他可以放开了。
哪知男人却在下一秒将他抱得更紧,力气大到像是要将他融入身体一般。祝明悦心中有丝异样划过,小到几乎不可察觉,他还未来得及捕捉便被身体的不适压下。
“谢沛,你力气太大了,我疼。”他语气中带了些许的委屈,也许是早将谢沛当作自己的亲人,所以在他面前,祝明悦从不吝啬诉说自己的委屈。而且他知道,只要自己说出来,谢沛一定回想办法帮自己解决。
可这一次他的算盘却注定落空,谢沛没有如他所愿撒开手,闻言只是稍微松了些力道,甚至将头搁在他的肩颈处,声音低沉:“别动,让我抱会。”
温热的鼻息尽数打在他的脖颈上,那股异样感再度袭来,他却缩了缩脖子,被痒意干扰到无法思考。
祝明悦感觉自己昏昏沉沉的,几乎快要睡着了,谢沛应当是抱够了终于舍得放开手。
祝明悦呼地一声,哗啦啦跑开,给他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旁敲侧击:“你可是在军中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否则为何见面就抱住了他,当过小孩的都知道,只有受了委屈的小朋友才会想要抱抱。
谢沛不明所以,但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祝明悦满脸不信,谢沛这家伙即使是在外打猎受了伤都不愿意同他说,即使被他发现了也只是轻飘飘地说没事,惯会逞强。
说到受伤,他神经突然紧张起来,“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谢沛还是摇头。
祝明悦照旧不相信,他在这方面对谢沛的信任度为零。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谢沛一本正经道:“我脱了衣服给你看罢。”
祝明悦:……把人带到自己屋里让人脱衣,纵然只是正经验伤,也还是怪难为情的。
有点尴尬,祝明悦遂火速转移话题。
“咦,怎么不见正阳兄?”祝明悦记得方才明明看到那人身段看上去就是他。李正阳是个直肠子,说话向来坦诚,根本不会对他有所隐瞒,届时自己只有问他,谢沛受没受伤,伤在哪了都会给他说得一清二楚。
他作势要开门出去找人,却被谢沛拉住胳膊,他站在窗口处厉声喊道:“进来。”
“好嘞!”只听楼下立马传来急切的应答。
不消片刻,李正阳便兴高采烈的冲进屋,“明悦,好久不见啊!”
祝明悦看到他很高兴,也给他倒了被茶招呼到:“都来坐。”
谢沛坐下了,李正阳却有些为难,摆摆手道:“你们坐吧,我站会儿,站着挺好。”
这话骗谁都行,可就是骗不到祝明悦。
他同李正阳共事那么久,最了解他的习性,但凡有一丁点时间忙里偷闲,这家伙的屁股就得死死挨着板凳,私下也同他一个德行,能坐着绝不站着。难不成进了军营,以往那些习性都彻底改了?
祝明悦不信,他眼睛微微眯起,没想到他以为的直肠子竟也学会蒙骗人了:“正阳兄,你去帮我将那窗子关上吧!”
李正阳还是单纯,闻言走过去,祝明悦则盯着他的背影观察,好家伙,进来时没注意,这会才发现李正阳走路有问题。
磨磨蹭蹭的看上去还挺滑稽,完全不是他的走路风格,他以前走路都是大步流星的。
“正阳兄,你长疮了?”祝明悦说完自己都想笑,只是还在极力忍着。他原本还指望从李正阳口中撬出谢沛是否受过伤,现在看,谢沛明明好得很,他才是受伤的那个。
“啊?”李正阳正在关窗,先是回头,表情有些懵懂,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祝明悦说到生疮是指哪个部位。
他闹了个脸红,下意识捂住屁股,磕磕绊绊说不出话。
祝明悦纳闷,哪个南蛮人这样打仗,专挑别人屁股戳?
李正阳索性被看穿了,不想被祝明悦误会,纠结了会终于还是解释道:“来这前刚挨了顿军棍。”
啊?祝明悦诧异地看向谢沛。
谢沛喝了口茶,连眼神都没分给李正阳半分,开始耐心的同他罗列李正阳的罪名。
作为百夫长,扰乱军纪,打架斗殴,带领的队伍不鼓不噪,紊乱行伍……
“停。”祝明悦惊了,属实没想到李正阳在军营里能一口气能担上这么多罪名,他转头感慨道:“你是怎么当上百夫长的?”
李正阳挠头,想反驳,但看到谢沛神情冷漠,泄了气,暗自腹诽:和李丁打架这罪他认,但消极作战紊乱行伍这事也不能全怪他啊!
分明就是李丁频频在队伍里散播消极言论,把队伍的风气都带坏了,他倒是想管也得这群人服让他管教啊!
如若不是谢沛如今是他直属上司,还就正儿八经坐在他面前,实在是有贼心没贼胆,他非得和祝明悦好好唠唠,谢沛在军中丧心病狂的三两事。
别的不说,军中但凡有人犯错,无论大小都是军棍伺候,只不过是打的次数有区别罢了,他被罚了多少次,对此深有体会。
谢沛从不会因为你犯了错而劈头盖脸教训你,他根本不会给你过多的关注,只是一味的让你下去领罚。
这种往往才是最可怕的,口头教训了还会不长记性,但挨了打那绝对记忆深刻。现在这偌大的军营除了他,也没几个敢同样的错误屡屡再犯。
“明悦,算哥求你,回去千万别和我爹娘提这事成不?”李正阳软下身段央求道,他倒不是担心爹娘心疼他,他就是担心他爹娘知道这事后嫌他丢人。
话说儿子去了军营屡屡受罚这事说出去确实不光彩,还好他们营中除了谢沛,没有其他同乡。
谢沛不是喜欢动嘴皮子说闲话的人,他盯着祝明悦,希望他回老家村里后能给他稍微留点颜面。
祝明悦思索了会开口:“那叔婶问我,我该说啥?”
李正阳在身上摸索了半天,啥也没找着,别人都有营中比拼时赢的嘉奖,而他因为被队友拖后腿,至今也没拿到一个,连炫耀的机会都没有,顿时有些奄。
只能说道:“你就同他们说,他们儿子如今也在军中做了百夫长,往后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让他们好生等着我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谢沛:呵
祝明悦:呃
李正阳:……
祝明悦:“你确定要让我这般说?”这种话简直羞于启齿。
李正阳确实有心想吹波大的,天知道当初谢沛当了百夫长他有多羡慕。夜里躺在床上总忍不住幻想自己当了百夫长他爹娘该有多高兴。
现在好不容易当了百夫长,谢沛升得比他还快,直接当了校尉。
但不妨碍他吹牛啊!
“你甭管,你只管同他们说我做了百夫长,后面的即使不说,我娘也会替我往外面吹嘘的。”
祝明悦:对哦!李正阳他娘确实是那样的人。
祝明悦扯开话题,“不说这些了,你娘让我给你带了不少东西呢!”
他起身去拿包裹,“你娘知道我要来,烙了些面饼子让我带来,还有几件暖春的衣物几双新鞋子。”
李正阳听到他娘给自己带了东西,高高兴兴的接过,打开来看。
“婶子他们不会写字,村里也没有会写字的,便只让我给你带几句话,家里一切都好,他俩身子骨也还算康健,你在汲州莫要挂念,平日里多加保重身体,战场上定要小心……”
李正阳听完眼睛红红的,几度想要流泪,却又觉得军中男儿有泪不轻弹,又憋了回去。
谢沛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祝明悦笑眼盈盈,“你也有,我给你带了。”
祝明悦转手又拿出几个包裹,“我晒了很多肉干,这次跟着商队很方便,我就带了两罐现做的咸菜和辣椒酱,我都尝过了,味道很不错的,你们俩分一分。”
“我看婶子给正阳兄纳了鞋,心想军营中应当也是费鞋的,可我不会做,就在镇上买了几双,我瞧着质量也很好,另外还有两件春装。”
祝明悦说话轻声细语的,一件一件有条不紊的说道着。
李正阳眼睁睁看着谢沛仿佛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如冰雪消融,祝明悦说话,他就看着祝明悦的侧脸,眼神温柔得不像话,大概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嘴角情不自禁扬起的笑意。
变脸速度真快啊!李正阳叹为观止,在谢沛眼里,这个世界恐怕只有两种人,一个叫祝明悦,另一个就叫其他人。
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嫉妒谁了,这大概就是这世间最感人的叔嫂情了吧!
他正感慨着,却见谢沛当即变脸,语气十分冷漠:“你可以出去了。”
李正阳:???好吧,谁让他只是个可怜的外人。
李正阳不敢违抗,麻利的抱着自己的包裹走出去。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了,瞬间变得安静了许多。
谢沛这是突然开口:“来汲州的路上,可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
祝明悦下意识想摇头,但想了想还是如实点头:“遇到过一件。”
关于那件事,他本是打算封存在记忆深处不愿再去回想,可他又不想欺骗谢沛:“我们在马岭山遭遇了山匪。”
谢沛眉头骤然紧锁,“你可有受伤?”他语气中都是紧张,仿佛祝明悦迟一秒不回答,他便要剥了他的衣服仔细求证一番。
祝明悦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赶忙解释,“没有的,我躲的很好,只是队伍里有一个镖师受了重伤。”
谢沛直觉他还有事未说出口,也看得出来他似乎并不愿意说。
祝明悦不愿意做的便不做,不愿意说那便不说,只要他能毫发无损的平安站在他面前,什么都不重要了。
祝明悦不想同他说这些不开心的经历,转头又同他分享自己一路从甘州到汲州的风景,“谢沛,你信中说的汲州河岸桃花盛开十里,我在途径河岸时远远看到了哦!真的特别美。”
只是遗憾的是,他们当时正快马加鞭地赶路想在天黑前进城,所以真的就只是远远的看了。如果以后有机会,他想他定会深入桃林中,细细观赏这番不可多得的美景。
谢沛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软得一塌糊涂。
“你喜欢,我现在便带你去看。”
“现在?”祝明悦小声惊呼,“晌午都过了,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谢沛起身拉他,沉声道:“桃花林离这不过十里路。”
祝明悦心中升起几分雀跃,“可我不太会骑马。”其实说的有些委婉了,他何止是不太会骑马,他人生中唯一一次骑马也是被王宗修扔上前的,再此之前他连马背都被碰过。
“无碍。”谢沛略微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我带你。”
第83章
“那我先换件衣裳。”
他天天待在客栈, 虽不至于蓬头垢面衣着上也没那么讲究。
但出去赏花还是要穿得有仪式感些,他翻了翻自己此行带的衣物,都是些素色的, 有两件在路上还被刮破了。
翻到最后也只有一件体面的, 他手停在那衣服上空良久,最后还是选择将它拿出来。
这件红色的衣裳就是当初谢沛送他的,他拿到手后嫌颜色太艳直接打入箱底,可临来汲州前,他在收拾衣物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拿了出来。
这衣服赏花倒是应景, 就是太张扬了,他面颊有些发热,还在纠结中。
谢沛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淡淡解释:“汲州百姓尤喜红色,光种类便有十几种,城中百姓无论男女老幼皆爱身着红衣。”
这祝明悦倒是发现了, 街上人即使不穿红色外裳, 袖口或胸口处也会缝制一簇簇的刺绣,当初花衣婶子逃难时穿着也是如此。所以说, 谢沛当时给他寄这件衣裳也只是单纯的想送他汲州当地特产吧?
被谢沛这么一解释,祝明悦反倒没那么羞于穿上这件衣裳外出了。
他疑惑地看着谢沛,
谢沛:“嗯?”
祝明悦:“我要换衣服了。”所以你怎么还站在这不出去。
谢沛轻咳两声, “我在楼下等你。”
待门合上, 祝明悦动作迅速的换好一身红衣, 屋中正好有面铜镜,只有面盆大小,祝明悦系上腰带在镜子前转了两圈,刚好能看到腰身。
别说, 穿上确实好看,虽是红色但显然形制是男款,穿上并不女气,反倒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风范。
祝明悦对着上身效果还挺满意的,心血来潮难得臭美了起来,他的头发现如今已经长了许多,他模仿文人用绳带随意束起,松松垮垮的搭在背后,临出门前又给自己洗了把脸。
李正阳正在给马喝水,见着祝明悦穿着一袭红色长衣款款下楼,眼里也闪过一丝惊艳。
祝明悦穿红色好看他早在很久前就已经深刻领略到了。他来汲州后对大街上的男人穿红色衣裳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没有哪个能像祝明悦那样将衣服穿得清新脱俗。
“你这是要去哪?”李正阳讷讷道。
祝明悦眉宇间皆是隐藏不住的兴奋:“我去汲州河岸赏桃花。”
难怪,穿得活像一朵盛放的桃花似的,倒是应景。
“我也去吗?”李正阳期待地去看谢沛,他今日沾了祝明悦的光,难得有出趟军营放松的机会,自然是想在外多玩会。
让我去吧!让我去吧!他心中祈祷,希望谢扒皮在祝明悦面前能破例对他网开一面。
谢沛深深瞥他一眼:“你懂赏花?”
换做是别人这样说,李正阳早就炸了,其实他现在也好不到哪去,但谁让谢沛压他一头,自己有怒也不敢言啊。
什么叫他懂赏花?他是瞎子吗?还是说他山竹吃不了细糠。
话说回来他是没那个雅致不假,谢沛又能比他好到哪去?他俩充其量也就是半斤对八两,没错,谢沛才是那个半斤。
祝明悦也觉得不妥,李正阳毕竟是他好友,好友只是想同他们去赏花,岂有拒绝的道理。
他斟酌着想帮好友同谢沛求情,
谢沛语气凉凉道:“营中前几日送来了一批玄甲,只有五十余件。”
李正阳瞬间会意,变了脸色:“我突然想到今日还有场拉练,我确实得早点回去了,不然那些崽子们该翻天了。”
那可是玄甲啊!放在任何军营都是让士兵眼热的存在。
祝明悦话还没脱口,就看李正阳兴高采烈同他告别,而后龇牙咧嘴地攀上上马背。
祝明悦目送他一颠一颠的渐行渐远的,“你们军营强度真高啊,都这样了还能训练,这样真的没事吗?”对自己的屁股未免太残忍了。
谢沛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无碍。”
谢沛动作利落地翻身跃上马,随即朝他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掌。
祝明悦贴上他掌心的那一刻,瞬间被一股强劲的力量轻盈地带起,稳稳落在了马背上。
骏马踏着清脆的碎步穿过街道,出了闹市不久便到达人烟荒芜之地,谢沛手中轻抖缰绳,那马儿如同会意般长嘶一声,四蹄翻腾骤然加速。
“好快!”祝明悦直觉两侧的事物都成了幻影,既觉无措又异常兴奋,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
疾风掠过,祝明悦的发丝早已凌乱,连红色的衣袂都在空中翻飞,打在了谢沛持缰的手上。
“抱紧我。”谢沛温声道。
祝明悦闻言将捏着谢沛的衣物改为环住腰身,不动声色的收紧了力度,骑马虽刺激,但颠下去就惨了。
他从谢沛的背后探出两只眼,好奇的观看着一切,即将抵达一处河滩,他提醒道:“谢沛,前面全是水沟。”
谢沛唇角勾笑,猛提缰绳,马蹄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后稳稳落地,继续飞驰,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太帅了,祝明悦心情激荡万分。难怪以前的诗人会写出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诸如此类的诗句,祝明悦以前读得没滋没味,如今也算是体会到了。
祝明悦还没骑过瘾,马儿便到了桃花林外。
谢沛先行下马,将他扶了下来,祝明悦走到马头前,摸了摸它的脸,夸赞道:“好马儿!”
那马尾巴轻摇,用头蹭蹭他,鼻腔在他手心喷了口热气,祝明悦觉得手心痒痒的,咯咯笑了一会。
谢沛将它牵到了河岸处,它便悠闲地低头吃草。
眼前的桃林如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绯云,还未进入桃林深处便能闻到空气中沁人心脾的香甜气息,浓烈但并不让人讨厌。
谢沛见他像是看呆了般,提醒他:“进去走走。”
祝明悦点头,当然要进去走走,这样才算不虚此行。
两人并肩深入桃林,不知走了多久,祝明悦只觉得有些看花了眼,前面有个不知因何原因折倒在地的桃树,祝明悦也觉走这么久有些累了,指了指那边道:“咱们去那边歇歇吧。”
一只桃花缓缓落地,祝明悦捡起捏在手心把玩着,谢沛并不说话,只是陪他坐着欣赏风景。
“谢沛,”祝明悦突然开口:“军营中是不是很累。”
谢沛回他:“还行。”对他而言,能吃饱饭便不算差,他没觉得艰苦,上阵杀敌更是没觉得,连当初为了追杀敌军细作深入遂远也没觉得。
只是每每夜深人静,午夜梦回,脑中全是某人的身影,笑的,哭的,话痨的,同他诉说委屈的,还有同他……
可梦得再真切毕竟比不上真人那样鲜活,那种□□触碰的颤栗感,他愈发迫切地渴望在现实中体会。
他时常在想,这世上恐怕没有比眼前之人更折磨他的存在了。祝明悦既像毒药又像是解药,能让他病入膏肓也能让他起死回生。
祝明悦“哦”了一声,他知道肯定是艰辛的,只是谢沛吃惯了哭,又或是不愿同他诉说罢了。
气氛似乎变得有些沉重,祝明悦不喜欢,这样好的风景,这样好的天气,就应该说些让人开心的。
他也是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有件大事未说:“开春没多久,我就将你们家原先的屋子推了,按事先咱俩商量的那样,盖的两进两出的宅子。”
“我盖了两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庭院特意做了很大,以后你回到家在院中习武也不会觉得束手束脚。”
“二丫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在刮风下雨都在屋檐上待着,它现在没事最喜欢在游廊中低飞玩耍,可滑稽了。自从你来了汲州,就没人陪它上山打猎了,店里很忙碌,我有时晕头转向都顾不上它,它就自己打猎,有时候还能给我猎只小兔子回来加餐。”
“对了,如今家里只有我一人,我就没将家具准备齐全,只给你我二人的屋子备齐了。至于其他的,待以后你娶妻生子后,还是以你们自己的喜好来操办。”
听到这,谢沛唇角勾起的笑意倏然凝结,原先尚还舒展的眉宇缓缓蹙起。
再次开口时,声音中似乎覆上了冷意:“我往后不会娶他人为妻。”
“啊?”他说得太过突然,祝明悦甚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谢沛看他的眼神极为认真:“总之,我不会娶,不要为不会存在的人操心。”
他顿了顿,语气冷硬:“将东西厢房按你自己心仪的样子布置便好,”他甚至主动提出意见:“可以做书房,也可以做柴房,都随意。”
“啊?”祝明悦这次听清了,但惊讶的不知说什么好。
谢沛:“谢家以后只有我二人,留两间正屋便够了。”
祝明悦为难道:“这样不太好吧?以后万一不够住……”
谢沛缓缓转过头,深黑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莫非嫂嫂以后还想同别人成亲?”
祝明悦赶忙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谢沛面无表情中似乎蕴藏着杀意,只要自己说的不对,这杀意便会爆发。当然,他很清楚这种杀意并不是冲着自己。
祝明悦咽了下口水,不动声色地询问道:“你不愿我以后成亲?”也是,且不说他目前并没有这种打算,自己如今都以上了谢家的户口,还害得谢沛顶替他从军,就冲这份情意,他也会把谢家替谢沛打理好,直到谢沛归来。
谢沛没有回答他,不知在想什么,竟突然笑了,一阵低沉的笑从他喉间溢出,似乎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恰在此时微风拂过,桃枝微微摇曳,点点桃花便如落雨般纷纷而下,美得令人窒息,祝明悦被这动人心魄的美景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好巧不巧花瓣落了满头也未曾察觉。
谢沛抬手替他梳理好额间的碎发,祝明悦才从这震撼中回过神,“我自己来。”
谢沛叹息道:“别动。”花瓣被摘了干净。
时间也不早了,祝明悦提议回程,回去的路上,祝明悦有一搭没一搭同他聊着。
“谢沛,你方才说你不愿意娶妻,是为何?”他对别人的人生没有什么控制欲,只是单纯的好奇。
谢沛不假思索道:“不为何。”
随即又补充:“也并非不愿意娶妻。”
祝明悦没听懂,一会愿意一会不愿意,总感觉自相矛盾,但他只是问问,刨根问底就不礼貌了。
谢沛将人送到客栈,祝明悦下马还同马儿小声说了句辛苦了。
二楼探出头一只鸟头,二丫先前不知去哪撒欢去了,根本找不到鸟影,李正阳临别前都没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二丫,还不甘地嘀咕了几句,没想到这会不知从哪飞回客栈了。
它还记得谢沛呢,飞到谢沛肩上,知道谢沛不喜欢被它蹭,就嘎嘎叫着表达自己的亲昵。谢沛略有些生疏地用手抚了抚二丫的头,手劲没控制好,将二丫的头差点压进了毛茸茸的胸脯。
祝明悦噗嗤笑了出来,两张都没表情的严肃脸凑到一起,此情此景简直可爱极了,心想如果有相机就好了,他还能拍下来做纪念。
太阳缓缓落入西山,天色逐渐昏暗,祝明悦催促道:“你快回军营吧!”
“嗯。”谢沛应下,“王宗修说商队后日启程反京。”
“对,”祝明悦点点头,“届时我就得同他们回甘州了。其实早两日便应当走了,但我一直未找到你和李正阳,便拖延了些。现在终于见到你们了,我也放心啦,明日收拾收拾后日便启程了,总不好再耽搁他们。”
谢沛垂眸,“我明日再来看你。”说完上了马,二丫理所当然的站在马儿头顶上,那威风凛凛的姿态好似这马本该就是他的坐骑。
祝明悦心神一动说道:“可以让二丫随你去军中玩玩吗?它玩累了自己会记得回来的,若是记不得路,你明日过来将它带上就好。”
一只大鸟而已,没什么不能的,谢沛点头答应,驾马离开。
李正阳这边正热闹着。
几个以前的队友围坐在一起,其中包括孙侃,看他炫耀自家托祝明悦寄来的东西,皆是羡慕不已。
如今这世道,从老家寄东西到汲州有多难明眼人都清楚得很。价格昂贵不说,绝大部分走商连汲州的城门都不敢进。
在坐的人除了李正阳,其余的自从离开家乡后边同家里人失去音讯。
李正阳喜色难掩,给他们一人分了个白面饼:“喏,这是我娘亲手烙的饼,细面做的。”
大家都很不客气的接过。白面饼子是好东西啊,他们在军营里都是吃粟米粥,朝廷可舍不得让他们吃的,精米精面这玩意儿他们自入军就没尝过。
孙侃当场咬了一口,其实放了这么多天,吃起来很硌牙,但他还是面露怀恋,细细品尝后喟叹道:“好吃!”
“废话,”大高个元飞当场白了他一眼:“细面做的能不好吃?”
李正阳见他以前还有些嫌弃的东西被兄弟们争相夸赞,有些不好意思道:“还好啦!你们是没吃过明悦做的饼,比我娘做的还要好吃。”
“那得多好吃?”有人捧道。
李正阳歪头想了想:“唔,明悦手艺很好,而且用料舍得,他很少做这种白面饼子,他做的饼都是放馅的,放很多肥瘦相间的肉馅,用油炕,出锅的时候能把人香迷糊,咬上一口唇齿油香。”
孙侃纠正他:“是唇齿留香。”亏他还吹嘘自己念过书呢!
李正阳嘿嘿笑:“都一样都一样,反正就是很好吃,面很暄软,一点也不硌牙。我一顿能吃八个。”
元飞连忙道:“那我一顿能吃十个。”
咕咚咕咚的疯狂咽口水声此起彼伏,连李正阳也默默地咽了,他把自己给说馋了。可惜祝明悦说这饼不易储存,此行没有给他们带。
只有孙侃的重心不在吃上,他默默看了会这些人没出息的馋样,缓缓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所以,明悦是谁?”
第84章
他这么一说,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对啊,做饼这样好吃,所以他是谁啊?”
“不会是你媳妇儿吧?”
“肯定不是啊, 他和咱们一样都没人要打光棍呢。”
“应当是酒楼的大厨。”
李正阳看他们七嘴八舌的越说越不像话, 赶忙阻止:“停!停!”
“你们瞎说什么呢!”他气冲冲道:“谁没人要了,我在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俊后生。”
几人闻言都偷偷往谢沛的营帐方向看,拿他打趣:“那咱们校尉在村里排第几啊?”军中谁人不知谢沛长相极为英俊。
李正阳连忙更正:“他第一,我第二。”
孙侃戏谑道:“校尉大人不是还有个兄弟?”既然是兄弟,外貌应道算不得差吧!
李正阳都快记不清谢洪长啥样了, 好像确实比他好看一点,他抽抽嘴角,嘴硬道:“死人不算。”
孙侃:……好吧,只要前置词加的够多,统统都可以不算。
“所以明悦到底是谁?”孙侃不死心问道。
李正阳瞪他一眼:“别明悦明悦的叫,明悦也是你能叫的?”
“他姓祝, 名叫祝明悦了, 就是我先前同你说的来汲州探亲的人,咱们校尉大人的嫂嫂。”
元飞羡慕道:“那校尉大人以前很有口福了, 天天都有吃不完的肉饼。”
孙侃淡淡地看他一眼,吃吃吃, 眼里就只有吃。
李正阳不知道他在想啥, 继续道:“你以为就只有肉饼?”
“还有啥?”
“他厨艺精湛, 做什么都好吃, 莫说在镇上,就是整个上阳县也是无人能敌。”他随即报起菜名来:“红烧肉,辣子兔丁,卤猪蹄, 肉馅饺子,面条,油滋滋焦脆的锅贴……”
“还有吗?”大家都期待地催促他继续说,虽然这些菜他们大多都没吃过也没听说过,但听上去就好吃。虽然吃不到,过过耳瘾也行啊!
李正阳又暗暗咽口水,“没了,我只吃到过这些,其他的你们就得去问校尉大人了,明悦天天给他做好吃的,校尉大人嗜肉,他就换着法子做各种五花八门的荤菜。”他越说越嫉妒,只恨李正阳当初不是进的他家。
“我也想要这样的嫂子。”
“我就不一样了,我想要这样的婆娘。”
孙侃开口又是惊起一圈人,他凉凉道:“我怎么记得校尉大人的嫂嫂是个男人?”
空气凝滞了,过来良久,方才说想要婆娘的人补充道:“那我还是想要这样的嫂子吧!”厉朝娶男妻的虽然不在少数,但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男性伴侣,大多数还是喜欢女人的。
李正阳龇龇牙语气讥讽:“你们尽想得美,我们明悦长得极好看,真有这样的,也看不上你们家。”
听李正阳的描述,他们校尉大人的嫂子哪还是个人,妥妥的就是个田螺姑娘,不对,是田螺公子啊!
“你该不会是诓咱们的吧?”有人弱弱问道,李正阳说的这般玄乎,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诓骗他们,毕竟说了那么多,他们既没尝到那位嫂子的手艺也没见识过嫂子真容。
李正阳极力同他们解释,差点急红了脸。
只有孙侃饱含深意地笑着,仿佛已经看穿了所有后深藏功与名。
李正阳是喜欢吹牛不假,可他口中的祝明悦肯定是真的那般好,他信不过李正阳却信得过校尉大人听到寡嫂来汲州的消息时的失态。
他自十三岁便开始看话本,至今已有七年有余,根据他博览群书,对某些方面的深入研究,这孤男寡男二人之间绝对不似李正阳这傻驴想的那般单纯。
恰在他们争论之际,谢沛回营了。
“你们不是说我诓你们。校尉大人回来了,你们不如当面问他。”李正阳气呼呼道。
他们也就干在校尉不在时偷偷议论这事,厨艺高超美若天仙是否是真的尚且存疑,但这人是校尉嫂子却是真的,背后说说得了,敢当谢沛的面询问他嫂子的事,他们是嫌命太长了还是如何。
李正阳原本还在气头上,突然间像是瞧见了什么,飞快往李正阳营前跑。
这家伙不会是被他们气着了,想去找校尉大人告状吧。
“快拦住他!”
“莫要犯蠢!”
让校尉大人知道了,他们每个人都得挨棍子呢!
元飞从入营一直表现良好,还没挨过棍子,也不想挨棍子,他仗着身高腿长很快追上李正阳,抱着他不撒手。
李正阳被他紧紧抱着鸡皮疙瘩简直掉一地,当场干呕,“我不喜欢男人啊!”
元飞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过于暧昧,连忙撒开,改为拉他手臂解释道:“哦,我也不喜欢男人”临了还补充了句:“尤其是你这样的。”
李正阳有些崩溃:“那你倒是别拉着我啊!”
元飞摇摇头,手攥得更紧了。
“那你不要同校尉大人告状。”
李正阳莫名其妙:“谁要告状了?我是那种人吗?”
“是。”孙侃补刀。
李正阳简直烦死他们了,推开元飞,“去去去!我懒得和你们说,我要去找二丫了。”
二丫又是谁?众人一头雾水,好奇地跟在他身后,想看看有是哪个人物。
二丫就在谢沛的营帐上盘旋,李正阳跑过去饱含感情的呼唤它:“二丫,你想死我了!”
众人抬头望天,除了只大鸟啥也没有,莫非二丫就是这鸟?
给一只猛禽起名叫二丫,人干事?
二丫高冷得很,认出了李正阳也没有立马冲下来,而是飞到营帐上慢条斯理的啄弄羽毛,啄好了才在李正阳讨好的哄声中飞到他肩上。
李正阳轻轻摸了两下,幸福的冒泡,二丫大概只见他可怜象征性施舍他,被摸烦了又哗哗飞走了。
“李正阳,进来。”
营帐内传出谢沛的声音。
李正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推了进去。他踉跄几步才站稳,暗骂那些狗东西尽爱坑他。
“校尉大人。”他干巴巴喊到,同时抬眼偷偷看他心情如何。
好吧,其实根本看不出来,谢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总是冷冰冰的。
谢沛没看他,只是道:“将你那份带走。”
“什么?”李正阳不解,突然想到今日祝明悦同他们说,这牛肉干和咸菜也有他的一份。
他犹豫着开口:“我能拿吗?”
今时不同往日了,祝明悦虽是那样说,可他不敢虎口夺食啊!谢沛不给他他是万万不敢主动索要,谢沛给他,他也得询问再三。
谢沛没理他。
李正阳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太装了,“校尉大人当真给我?”
谢沛忍无可忍,眉头蹙起:“不要就滚出去。”
李正阳确实滚出去了,但手里还拿着东西,出了营帐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为了点吃的连脸都不要了。
“你拿的啥好东西?”元飞最先迎上来,“校尉大人给你的?”
李正阳抱紧,不让他们看,就这么点好东西,他自己还不够吃呢!
他越是紧张,元飞就越坚定他藏了好东西想要独享,眼冒精光。
几人哄然而上把他的手,李正阳边挣扎边怒骂:“你们属强盗的?怎么什么都要抢!”
“好啊你,果然想背着哥几个偷偷独享,你还拿不拿咱们当兄弟了。”
“不当,”李正阳死活不给:“咱们今日恩断义绝吧!”
他越是这么说,他们愈发觉得藏的东西不得了。
孙侃用了股巧劲将他怀里抱过夺走,李正阳见怀中空了,瘫坐在地上气得要命。
“到底是啥呀,能让你宝贝成这样。”元飞嘴里嘟囔着去揭开包裹。
两个油纸包包的方方正正鼓鼓囊囊的,还有两个大不大小的粗陶坛子,坛口拿纱布蒙得严严实实。
元飞嗅了嗅空气:“酸酸的,”说完嘴里不自觉地泌出口水。
李正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是咸菜,明悦亲自腌制的。”他顿了顿又道:“你们吃不惯。”
元飞都快被口水淹了,连忙反驳他:“吃得惯,吃得惯的。”
纱布被揭开,令人无法忽视的醇厚香味瞬间弥漫开来,连没什么口腹之欲的孙侃都不由口齿生津。
这是春季最早的一批雪里蕻,刚成熟就被祝明悦找了空闲时间全部腌制起来,其实刚出发那会还没怎么腌透,这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才算入味了,光闻便知道酸香味十足。
元飞快馋死了,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我先替你尝尝。”
李正阳:……不是你谁啊,凭啥替我尝,我是没嘴还是没味蕾?
心累,不想说话。
元飞手伸进坛子里捻起一小撮,放嘴里咂摸咂摸,咻然睁大眼。
“味道咋样,好吃不?”
元飞舔舔唇:“没尝明白,我再吃点。”说罢又想把那贼手往坛里伸。
“滚吧你!”李正阳猛的推开他,珍惜地抱着坛子不撒手,“你尝得明白吗你就吃!”
这下大家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就是大傻子了,
“李兄,让我也尝尝呗!”
“我也尝尝!”
还是孙侃精明,故意激他:“不是说校尉大人的嫂嫂手艺好,咱们也没尝过啥味道,莫不是在诓咱们。”
脑子灵活的紧随其后附和道:“那估计手艺不咋地,要不然李正阳能不给咱尝,定是怕咱们尝过了,发现味道也就那样,戳破了他的谎言。”
李正阳哪能禁得起激,指着元飞:“你不是吃过了,你就说味道咋样?我没诓你们吧!”
元飞细细回味着口腔中丰富的味道,意犹未尽还想吃,于是面不改色道:“不知道啊,”他拇指和食指搓了搓示意:“就吃了这么一小根,也尝不出来吧!”
李正阳飞起一脚就要往他屁股上踹,元飞捂着屁股惊险躲开。
最终还是耗不过他们,李正阳给每人分了点尝尝。
确实好吃啊,味道一绝,孙侃难道没有嘴毒,还给出了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这玩意儿我空口就能吃很多。”
大家都纷纷点头附和。
真不是他们馋得口不择食,军营中的饭实在是缺盐缺油,祝明悦深知这一点才给他们带了咸菜补充点盐分,既满足了他们对盐的需求,味道又好,可不就是获得了大家的一众好评。
“嘿,你们还想空口吃!明悦说我在军营一日两顿粟米粥没滋没味,这可是特意让我留着配粥吃。”李正阳可舍不得空口吃,太奢侈了。这一坛他省着点起码能吃两个月的。
“另一坛是啥?”孙侃指道。
李正阳知道,但凡被他们盯上的东西最后都逃不出他们的魔咒,不情不愿地主动打开坛子,里面的腌笋。
当初刘老二媳妇送了几根,祝明悦炒腊肉吃觉得味道不错,后面有段时间雨季,雨后他心血来潮也去山下拔,全是冒头不就的小嫩笋,祝明悦越拔越上瘾,结果不知不觉间拔了一篮,吃又吃不掉,就腌了几坛。
腌酸笋李正阳也是头次见,给大家一人分了一颗,自己也馋劲起来了捡了个大的往嘴里塞。
刚咬下去他就后悔了,若说雪里蕻好吃,也是配着米粥吃才舒坦,但腌笋这玩意儿,是真能当零食吃。
脆生生水滋滋的,酸味恰到好处,还有股淡淡的甜味。
他抬头,发现大家吃完了,正用期盼的眼神看自己,孙侃:“李兄,还想要。”
李正阳被这声李兄雷得外焦里嫩,他还能不知道孙侃什么德行,平时都是直呼他大名,能叫他李兄那也是不能白叫的,定是打着他的宝贝腌菜的主意。
李正阳坚决不给,并为此做出了巨大的让步:“我可以允许你们分点雪里蕻回去,至于腌笋,想都不要想。”
孙侃:……也行吧,不要白不要。
“那这两包又是啥?”孙侃的手指向油纸包,表情单纯无害实则这番话进入李正阳耳朵如同恶魔低语。
李正阳咬着牙打开道:“明悦为我和校尉大人做的肉干,可以保存很久。我没力气了就吃两根补充体力。”
“哇!那一定很好吃吧!”一群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竟双手握拳做惊叹状,简直不堪入目。
李正阳觉得恶心,又吐不出来,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就当接济这群穷鬼兄弟吧!毕竟比他可怜多了,出来这么久和家中都断联了。
一人分了几个肉干,见搜刮的差不多了,也不留着他了,李正阳得了自由赶紧跑路。太可怕了,一个个像恶鬼投胎似的。
元飞手里有点好吃的根本就等不住,几口就嚼没了一个肉干。
“肉干真好吃。”元飞险些落泪,他是穷苦人家出生,别说是进了军营,就是以往在家都没吃过,“原来猪肉就是这种味道啊!”
孙侃家和他家情况截然不同,在县里属于富户,吃过的好东西不少,他闻言也往嘴里塞了一个,眯眼细细品尝。
口感紧实有嚼劲,他眼中闪过惊艳之色:“这可不是猪肉,这是牛肉。”
厉朝限制宰杀耕牛,除非自然老死才能被端上餐桌,孙侃也只吃过几次,但因口感和猪肉鹿肉截然不同所以印象深刻。
这肉干入口偏辣带酸,多嚼几口便会觉得越嚼越香。
“李正阳这回确实没诓咱们。”有人说道。
孙侃笑了笑,他如今是真的佩服这位尚未谋面的校尉大人家中嫂嫂。把牛肉做成辣椒肉干,确实有几分巧思。
营帐内,谢沛摩挲着手中的镖,铁镖使用的时间长了,难免和南蛮人的武器多有磕碰,镖尖已经变钝了,哪怕用手去摸也不会感觉疼。
他在汲州城找了城内最好的工匠,复刻原来的样式又重新打了几把。
祝明悦临离开甘州时送他的被他压在了枕头之下,钝了的这把虽然没法用了但他也时时携带,每当闲暇时刻,便拿出来如现在这般,已经形成了习惯。
过了良久,他轻叹一口气,在镖上落下珍重一吻,随后重新放进怀中。
今日桃林中祝明悦的问话犹在耳边回响。
祝明悦在感情方面单纯的像个未经世事的孩童,让谢沛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对方越是不懂,他便越不敢挑明,可这样的感情还能在心里压抑多久,连谢沛自己也未可知。
第85章
一锅热气腾腾的肉饼出锅, 客栈的后厨飘满让人垂涎欲滴的肉香味。
祝明悦捡起一块刚入口就被烫得差点飙泪,无奈只能放在一边想等饼没那么烫了再吃。
王宗修看他借了客栈的后厨,大清早就在捯饬, 起初只当他嫌无聊想自己做饭吃, 没想到和兄弟们在楼下喝粥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肉香。
“祝公子是不是在做饼子?”有人问道,他们在路上都吃过祝明悦带的肉饼,那味道确实让人一时难以忘怀。
王宗修一本正经地放下手中的白粥:“我去看看。”背影中带了几分迫切。
祝明悦听到厨房门口传来的脚步声转头看去,绽放微笑:“王大哥,你来的正好, 肉饼刚出锅,你快趁热端出去给他们尝尝。”
王宗修也不客气,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滚烫的肉汁在嘴里迸发,王宗修皮厚耐烫,只是嘶了两声又面不改色继续吃。
王宗修乐呵呵道:“这热乎的就是不一样, 比之前的还要好吃。”
祝明悦笑了笑:“刚出锅的肯定最好吃啊!”
王宗修吃得满嘴油星, 拿起兜着饼的竹盘子对他道:“你也别忙活了,和咱们一块吃吧。”
祝明悦拒绝, 手下还在擀面饼子,“你们去吃吧, 我在厨房吃点就好, 趁客栈有现成的厨房, 我做些给谢沛带去军营。”
王宗修眼睛一亮, 语气讨好道:“你若是还有时间,帮咱们兄弟伙们也做些呗!”
“你放心,这次不白吃你的,多少钱我都给。”
祝明悦想了想, 回甘州怎么也得十几天,确实应该备点口粮,明日便要启程了,他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行,我多做些肉饼,但最多三天的量,放久了容易坏。”
“行,你看着办。”王宗修满口答应,心想祝明悦这个人还是带对了,就冲他做得这一手好饼,他们二十来号兄弟都沾了光。往常每次长途跋涉哪能有这种口福。
客栈外传来勒马声,祝明悦耳朵动了动,知道谢沛是谢沛来了。
锅中正烙着饼,需要反复翻面暂时离不得身,他只得老实站在灶前,等谢沛来找他。
客栈外,王宗修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拿饼,吃得好不快活,看到谢沛来了同他打招呼:“校尉大人来得真早,祝小兄弟正在厨房烙饼估摸着脱不开身呢。”
谢沛迅速下马,眼神扫过王宗修手中的肉饼,眉头皱了皱。
王宗修当场就感受到一股寒气冲到头顶,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他说是给你准备的烙饼,咱们只是托你的福顺带尝尝。”他是真心怕谢沛以为是自己大清早的压榨祝明悦。
谢沛淡淡问道:“客栈厨房在何处。”
王宗修往后面指了指:“就在后院。”
谢沛绕过他径直往后院走,一进屋就看到祝明悦忙碌的身影。
劈里啪啦的溅油声和热气腾腾的白雾让他站在原地有一瞬间的出神,这一瞬间他便幻视出无数往日在家中,祝明悦做饭他烧柴火的场景。
祝明悦察觉到有轻微的脚步声,回头看他,“你来啦!”他又捡起一个饼递给他,嘴上催促道:“快吃快吃,看看味道如何。”
谢沛接过吃了起来,是久违的熟悉味道,祝明悦以前经常给他做,每每上山打猎前都会叮嘱他带上几个充饥。
“好吃吗?”祝明悦眼睛亮晶晶的。
谢沛点头:“好吃。”
他一肯定,祝明悦话就更多了起来,“我也觉得好吃,我特意起早买的最新鲜的肉,还是买的前槽肉和下五花,三分肥七分瘦特别好,城里买肉的人我看不多,索性就包圆了。”
他指着角落处咕噜咕噜冒泡的陶罐,“五花肉适合红烧,我记得你爱吃,我就做了一些,小火煨着,晌午吃,吃不完等你回军营还可以带上。”
谢沛的心仿佛呗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朝全身蔓延,他喉头微哽,“我来烧火。”
“好啊!”祝明悦笑眼弯弯,感觉两人好像回到了从前那样。
一天过的倒也快,吃过午膳,祝明悦提出要想去郊外逛逛,看看汲州的风景。
谢沛看穿他的真实想法,想看风景是假,想骑马是真。
于是谢沛带他去了城中郊外,大片的草地,野草有祝明悦的小腿高,风吹过涌起阵阵草浪。
祝明悦情不自禁的闭上眼,张开双臂感受着轻柔的风穿过耳畔,感受着空气中的泥土和青草气息,哪怕有再多的烦忧也在这广阔无垠的大自然中尽数消散。
“谢沛,我感觉我有点爱上汲州了。”祝明悦喃喃道。
汲州不似甘州似乎有数不完的大山和河流,但却有一览无余的平原和数不尽的秀丽美景。
“如果没有南蛮人攻打该多好。”祝明悦惋惜道,如果没有南蛮的侵略,宁江和遂远也不会丢失,他还想去见识见识崔大哥同他描述过的宁江繁华景象呢!
谢沛闷声道:“他们会离开的。”
“但愿吧。”祝明悦抿抿嘴,“谢沛,你再带我骑两圈吧。”
谢沛摇摇头,对他伸出手,“上来,我教你骑马。”
“我吗?”祝明悦咻然睁大眼手指向自己,“真的可以吗?”
谢沛不知道如何说,只能同他道:“很容易。”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李正阳都能学会。”
祝明悦:……突然感觉到由内而外的自信感爆棚是怎么回事。
所以李正阳都能学会,他应该也能学会吧!只是半天的时间是否太短了?
谢沛见他久久未动,手掌附上他的腰间,温声教他:“将脚放上马镫,扶好鞍桥,发动你的腿部力量跃上马。”
祝明悦按他说的磕磕绊绊地将动作做了一遍,虽然借了谢沛的力量,但到底算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自己上马,内心充满新奇,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谢沛见势勾唇,主动松开扶着他的大掌,“你可以试着自己上去。”
祝明悦下马,随即又试了一遍,有了上把的经验,这次果然熟练了些。
祝明悦高兴极了,就地拽了两把鲜嫩的青草奉道马嘴边:“好马儿,你且再耐心等等,让我再试几遍。”
谢沛的马儿对他的态度很温驯,只是低头吃草,哪怕被他上上下下的动作弄得有些烦躁,也只是轻轻在原地踏了几步。
谢沛站在一侧,静静伫立着看祝明悦练习上马练得不亦乐乎。
“我觉得我会了。”祝明悦激动坏了,觉得自己就是马术奇才,恨不得现在就骑马日奔三百里。
下一秒,谢沛:“抬头,挺胸,收腹。”
祝明悦条件反射似的一一照做,反应过来后顿觉汗颜,不愧是当过百夫长的人,训他也是手到擒来。
“大腿夹紧马身。”谢沛面无表情的将他夹马的姿势摆正。
腿部被触碰时似有一丝电流划过,酥酥麻麻的异样感让他不自觉地缩了缩。
“别怕,放松。”谢沛抓起缰绳牵着马带他走了一段。
祝明悦又自信了:“谢沛,我想试试自己骑马。”
这话落在别人耳中不亚于刚学了直角站立就想跑。
谢沛却没有说什么,神情淡淡地将缰绳还给他,“骑慢点。”
祝明悦手里攥着绳,眺望远方,心中突然升起豪情壮志,所有的激动都在这一刻汇成一句:“驾——”
然后马儿颠着小步伐跑起来,期间还得空埋脖子在地上啃两口草,看上去毫不悠闲。
祝明悦:???
就这种速度真的还需要谢沛特意叮嘱吗?
他俯身拍拍马头,控诉道:“兄弟,怎么回事?方才带两个人还能跑那样快,现在就我一个,你不应该跑得更快?”
马儿对他的话充耳未闻,像是故意和他过不去一样,跑得更慢了,他转头,发现谢沛不知何时竟然走到了他的身侧。
太耻辱了,他一个骑马的竟然速度和两条腿的人不相上下。
祝明悦憋得脸通红,最后咬牙切齿道:“它是不是看不起我?”
谢沛知道他已经误会了,气性大的很,已经开始生闷气了,于是忍下笑意解释道:“并非看不起你,它原先是被我驯服的野马,散漫惯了。”
言外之意就是除了谢沛能驾驭外,旁人能骑到它身上都算是给他面子了。
祝明悦闷闷不乐的表情根本藏不住,尽数呈现在脸上,生动又有趣,谢沛暗暗看够了才开口道:“夹紧了,”
驾——
马儿耳朵动了动,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瞬间和方才判若两马,迈开蹄子在原野上狂奔。
祝明悦心脏砰砰砰的极速跳动,他能听到耳侧呼啸的风声,还能看到二丫在他头顶上空追逐的身影,全身的血液再次变得沸腾。
马儿绕了一圈乖乖的回到谢沛身边,祝明悦久久无法回神。
过了许久,才长舒一口浊气:“太畅快了!”想来前世那些富二代飙车招摇过市也不过如此。
这种激荡的心情一时半会无法轻易平息,以至于祝明悦下马时两腿无力发软。
他没踩住马镫,险些从马背摔下来。
摔就摔吧,左右遍地都是厚实的野草,还能将他摔伤了不成。
他是不太在意,结果预想中摔在草中的场景并未出现,反而落在了谢沛温热宽厚的怀里。
祝明悦脸微微发热,连忙挣脱开,佯装若无其事道:“下马还不怎么熟练。”总之他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心情太过激昂导致腿软的。
谢沛将他送回客栈,祝明悦望着人来人往的闹市起初还有几分失落,激荡的心情也终于平复下来。
今天玩得实在太嗨了,身体乏累得很,他收拾好东西洗漱完就躺床上就砸吧着嘴陷入了黑甜梦乡。
梦里还是他策马奔腾的画面。
谢沛踏着夜色回到军营,营中的士兵正在吃饭。
李正阳夹了一筷子咸菜往粟米粥里搅拌,美美的吸溜上了。察觉到有道不善的视线盯着他,他抬眼精准地盯回去,恶狠狠道:“看什么看!”
他算是看得明明白白,李丁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他自听了孙侃的指点硬气起来后,这家伙连屁都不敢放了,如今也只敢偷偷拿眼睛剜他。
兴许是看他实在吃得太香,有人弱弱问道:“百夫长,你吃的是啥?”
“这个?”李正阳挑眉:“这是腌菜,咸口的,拌粥一绝。”
“哦,”那人等了很久也没见他提让些咸菜给他们的话,有些尴尬。
李正阳这时却又说道:“我记得过几日军营有场队伍比拼,如今进了前五,我就给你们每人分点尝尝。”
他其实想说前三,但这些家伙平时就缺乏斗志,目标定得太高,反而会让他们望而却步。
果然他此话一出,顿时就有了几道小小的欢呼声。
李正阳见自己预期的目的达成,藏在碗沿下的嘴角疯狂上扬。
“好了,你们吃完早点休息,明日开始好好训练。”他火速喝完粥从缸里舀了瓢水给一点油星都没有的碗冲洗干净。
他趁着大家都入帐了,贼手贼脚往谢沛的营帐移动。
一只手从后方深处猛拍上他的肩膀,李正阳吓得差点蹿出去。
“你鬼鬼祟祟在干什么?”孙侃看了看他行走的方向顿时无语道,“你要去校尉大人的营帐偷东西?”
李正阳额头冒黑线:“嘴巴能不能放干净点,我能去偷啥?他营帐里除了案桌和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孙侃:“不是还有校尉大人的嫂嫂送的吃食?”
李正阳一噎,“我才不是那种人,我看你这乌漆嘛黑的还在大人营帐外晃悠才是想干坏事。”
孙侃被他这样说,丝毫不慌,面色坦然:“大人一天未在营中,我有事向他禀报。”
啊,原来是这样啊!对比之下李正阳更加心虚,若无其事的背过手转身准备原来返回。
然而孙侃哪能轻易如他愿,紧紧钳住他,恶趣味满满:“来都来了,同我一道去吧!”
营帐外倒映着谢沛的坐姿笔直的身影,“进来。”
帐内弥漫着香甜醉人的肉味,谢沛吃得斯文,已经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临了还知道将罐盖合上。
身侧的李正阳已经狂吞起口水,孙侃淡淡瞥了眼案桌旁的陶罐,进入正题:“近日南蛮在咱们汲州城外又猖獗起来,频频在城外不远处游荡骚扰,驻守城门的士兵不堪其扰。”
说到底就是南蛮此番已然按耐不住了,三番五次来上这一出,只等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再一举攻城罢了。
这种浅显易懂的小伎俩在两军交战前早就用烂了,偏偏又确实管用。
孙侃垂眸继续道:“关将军派人前来营中送信,命校尉大人在五日内解决城外游荡的南蛮人,以儆效尤。”
谢沛随手拿起一本书缓缓翻页,闻言眼皮抬了抬,
“以儆效尤?”这样的手段还是太温和了,况且南蛮已经铁了心要攻打汲州,仅靠这个就能起到震慑作用,未免还是太小看这群南蛮人了,他嗤笑道,“知道了,明日整顿三百兵马,此番你和钟会李正阳随我一同出城。”
孙侃、李正阳当即抱拳领命。
营帐内重新陷入寂静,谢沛看了会书,抬头才发现两人还在帐中。
“还有什么事?”
孙侃摇头,不忘坑李正阳一把:“没事了,属下告退,李百夫长方才也说有事向您禀报。”
李正阳能有什么事?他不像孙侃除了带自己手下百来号的兵还有兼顾各种营中杂事。
显然谢沛也深知他的尿性,皱了皱眉:“快说。”
李正阳光转眼睛不转脑子,死活也想不出要编织些什么合理的理由,只能如实道:“大人,其实我也没什么事。”
话是这样说,眼睛却一点不老实,是不是往罐子上瞟。
他一进营帐就闻出来了红烧肉的味道,这道菜除了祝明悦没其他人做。一时间心中悲痛万分,不知是该气愤谢沛背着他独享还是该气愤祝明悦背着他给谢沛开小伙。
李正阳留恋地看了那罐红烧肉最后一眼才开口:“属下也告退了。”
谢沛显然懒得和他计较,语气嫌弃:“慢着,带着你的饼滚。”
李正阳喜笑颜开,挨顿骂就能领到祝明悦做的饼,值了!
谢沛嘴角抽了抽。
第86章
翌日天未亮, 祝明悦醒来,商队已经收拾妥当整装待发了。
他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洗漱好就下楼同他们出发了。
卯时末一行人就到了城门处, 过了不过半刻钟城门缓缓打开, 祝明悦随着稀疏的人流缓缓挪至城门口。
他缀在队伍后头,眼看着马车一辆辆穿过城门,他回头看了一眼,抿抿嘴心底划过一丝说不清的遗憾准备迈步出城。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明悦留步!”
是李正阳的声音, 祝明悦再次回头,发现谢沛也来了。
两人都身着戎装,看上去比平日要威风许多,尤其是谢沛,玄甲着身墨发高束,腰侧挂的长刀闪着寒光, 衬得他周身愈加冷冽霸气。
李正阳喘着气下马, 凑到城门守卫前说了两句,正好出城的人也不多, 祝明悦便得了些时间和他们说几句话。
“你们怎么来了?”祝明悦有些惊喜,没想到他们会赶来送他。
李正阳给他递来一封信:“我写了封信, 你帮我带回去呗!”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祝明悦帮他传话有些不妥, 自己同父母说和从别人口中说到底是完全不同的, 于是找孙侃要了信纸连夜写了封信。
祝明悦点头, 将信收入怀中,“放心,我会替你交给他们的。”
“行!李大哥我现在穷得叮当响,等回甘州了, 我请你下馆子。”他说完觉得不对劲,祝明悦可不就是开馆子的,他尴尬地挠挠头,“算了,我给你种地,你家田地我给你包圆了。”
谁料这话又说错了,被谢沛冷眼扫过,谢家又不是没有会干活的男人了,想帮祝明悦种地怎么说都轮不到他,还有谢沛呢!
李正阳懊悔不已,心道真是多说多错啊,连忙道:“哈哈你们聊,我去牵马。”
果然他一离开,谢沛的脸色立马温和,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递给祝明悦:“汲州的特色蟹黄酥,据说不会很甜,我想你应当喜欢。”
点心还是热乎的,油纸包也掩盖不住螃蟹的鲜香味,祝明悦没吃早膳就随商队出发了,本准备出城后在路上随意吃两口饼子应付一下,这会谢沛送来热乎乎的点心自然被勾得饥肠辘辘。
当即打开捡起一只蟹黄酥,入口的刹那鲜味在口腔中层层荡开,他眼睛亮了,惊喜道:“很好吃。”他还当和前世的蛋黄酥那样只是掺了点原料,没想到咬开后里面满满的都是蟹黄,特别实在。
谢沛:“汲河正是螃蟹肥美之时,汲州每逢这时便会有蟹黄酥。你若爱吃,往后我给你寄。”
“算了吧,”祝明悦摇头:“这玩意儿好吃是好吃,但不易运输和储存,没准寄到甘州都已经馊了。”
他示意谢沛也吃一块,谢沛拒绝,他就喂到谢沛嘴边:“尝尝嘛,我猜你也没吃过。”
谢沛无奈只得接过,他确实没吃过,这点心在汲州当地盛名,因蟹黄产量极小所以供不应求,不论是谁想买上一包都得起早排队。
谢沛买完蟹黄酥便去了客栈,才发现商队已经离开,又马不停蹄地追来了城门,幸而赶上了。
祝明悦吃得香甜,眼里都透着笑意,他抬眸看谢沛:“等往后有机会,我会再来汲州城看你们。”
谢沛闻言表情变得严肃:“以后不要再过来了,城中并不是你如今看到的那样,很危险。”
一旦他们和南蛮打起来,汲州就彻底乱了,他不会让祝明悦傻傻的陷入危险境地。
“以后,会有机会的。”他沉声道。
祝明悦倒也听话,对他笑了笑:“好!我等你凯旋归来。”
时间也不早了,让一大群人在城外等他总归不好意思,祝明悦看了看城门心情有些莫名的低落:“谢沛,我该走了。往后多保重,我等你回来。”
“嗯。”谢沛轻轻应了声。
祝明悦转身欲离开,身后谢沛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果你往后想要成亲,”谢沛顿了顿,声音中带着难言的晦涩:“就等我回来。”
祝明悦回过头,有点懵逼,心想谢沛为何会忽然莫名其妙说这种话,但是还是点点头。
他朝谢沛和李正阳摆摆手,踏出了城门,随着商队越走越远。
李正阳打了个哈欠走过来:“校尉大人别看了,人都没影了,咱们走吧!”
两人随即上马,踏着朝阳离去。
商队走到了郊外,王宗修觍着脸凑到他身侧:“你吃蟹黄酥呢?”
祝明悦点头,蟹黄酥确实好吃,他空腹上路又不停走路消耗,饿得也快,就拿出蛋黄酥边走边吃。
王宗修搓搓手,“给我尝一口呗!”
祝明悦:……想吃直说啊,犯得着这番作态嘛!
王宗修得了一块,吃得很珍惜。
“我想这口想好久了,”他神情陶醉地感叹:“这蟹黄酥可是汲州名点,相传每年四月,汲州刺史都会派六百里加急给圣上上供这玩意儿,也就是汲州河的螃蟹天下闻名,换其他地方可做不出来这味儿。”
“我做这行也好些年了,光是来汲州就不少次,早些时候就听闻汲州的蟹黄酥深得圣上喜爱,一直想买来尝尝,却一直没有机会。”
祝明悦歪头,嘴角的酥皮渣就往下掉,单纯问道:“为啥?”
王宗修提到这就憋闷:“还能为啥,这掌柜是个怪人,可傲气着呢!螃蟹不肥的季节压根儿不开门,这时候倒是开门了,但卖得贵且不说,一日只有十份,从不接受预定,连其他州县的达官显贵也是不惧怕的,谁来了都得当日排队,先到先得。”
祝明悦吃酥的动作突然顿住,看看手中的蟹黄酥,再看看王宗修动作自然伸过来的爪子,忙躲开将剩下的包了起来。
他实在没想到谢沛会为了他去买这样难买的蛋黄酥,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酸酸涩涩地发胀。
“哎,我再吃一块,还没尝到味儿呢!”王宗修嚷嚷着。
祝明悦摇头拒绝得无比干脆:“不要,你想吃自己买去。”
王宗修不甘心:“你以为我不想买还是没钱买?不是说了嘛,根本买不到的。”
祝明悦嘴抿成一条线,随后坚定道:“谢沛都买到了。”
王宗修挠挠下巴,给自己找补:“我这一介平民和他这个屯骑校尉能一样吗?兴许那掌柜就是看他面子上……”
祝明悦打断他:“你不是说掌柜不畏权贵吗?”他才不信谢沛会以身份压人,屯骑校尉这官职在军中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手下也只几千人,放眼整个厉朝更是在六品开外。显然在一个能征服圣上的点心师傅面前是不够看的。
而且他观谢沛眼下一片青黑,起初只以为单纯是昨夜没睡好,现在想来这傻子哪是没睡好,明明就是压根没怎么睡,只为了他今儿一早能吃上一口热乎的汲州名点。
他有点后悔让王宗修吃了一块,别的不说,谢沛专程为了他买的,这么难买的点心,满满当当那都是谢沛的心意。
在王宗修遗憾的叹息声中,他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的舔去嘴角的酥渣。
唉,不能浪费,好贵的!
回甘州时,他们顺道去永安县将在县城养伤的关荆接上了,关荆此次伤得严重,脱离危险后又休养了些天,好了许多,但仍然不能出力。大家就将他放在了马车上。
他活过来后性格倒还一点未变,依旧开朗,路上不停同祝明悦聊天。还说祝明悦是自己的再生父母,如果没有他,自己没被砍死也被踩死了。
他不怕死,就怕死得窝囊,被踩死他定是不甘心的,多亏了有祝明悦,让他逃脱了成为山匪脚下亡魂的命运。
还说一定要报答他,祝明悦看他现如今这弱不禁风的身体,都不忍心说话打击他,只能安慰他好好养伤,痊愈了再说。
商队这次特意绕过了原先遭遇山匪的马岭,选了段远道。这一出就耽误了他们近一天时间,于是回程便比去汲州要晚上一天,幸而途中顺利,没有遇到什么糟心事。
只是不巧地下了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两三天,还好祝明悦对自己的体质有自知之明,爱护得很,这次竟没有生病。
大半个月后,商队终于到了甘州境内。
王宗修站在城内畅快地笑:“还是甘州好啊!街上的热闹是真的,活人味儿也重。”
祝明悦瞥了他一眼,心中腹诽:这话说的忒难听了,汲州是热闹不起来不假,但大街上也不是死人啊。
“王大哥,我就先行离开了。此趟多有麻烦,若不嫌弃,届时可以带兄弟们去我们镇上,我在镇上经营着一家饺子铺,还算有些名气,你们来可以敞开了吃,我请客。”
王宗修连忙道:“不麻烦不麻烦,你帮了咱们大忙呢!”如若不是祝明悦那把火烧得及时,他们还真不一定能全须全尾逃出马岭,那些货物就更是别想带走了。
不过感激归感激,带兄弟白嫖一顿饭的诱惑力还是太大,他实在无法拒绝,笑呵呵道:“一定一定,咱们兄弟的饭量你这一路也是知道的,到时候别嫌弃哈!”
祝明悦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厚脸皮,觉得好笑:“放心,定让你们吃饱吃撑。”
就此两人道别,祝明悦先是去了趟镇上的铺子。
实话说,半分不担忧那是假的,贺安和小翠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比他还小呢!
他拎着大包小包的包裹刚进街,就看到自己铺子门口的客人络绎不绝,进进出出的很是红火,他心中便踏实了许多。
走近后又觉得不对,他好像听到了稚嫩的少年声在喊什么送菜打折诸如此类的话。
什么鬼?他脚步加快了几分,听的也越发清楚。
声音是小翠那弟弟的声音,正操着一口公鸭嗓喊:“今日本店消费满二百文送一份油炸丸子或饺子,满三百文则销价一成。”
祝明悦震惊了,他只是出门不到两个月时间,这铺子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呀!”小翠他弟突然惊叫一声,和他对视上,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喊他,而是撒腿回铺子里喊人去了。
不消片刻,贺安气喘吁吁地迎上来,手上还攥着慌忙之中忘记放下的账本子。
“掌柜的,你可终于回来了。”贺安看着站在他面前毫发无伤的祝明悦眼眶发热险些落泪,四十多天呐,他日日心惊胆战,生怕祝明悦在路上又或是汲州出了好歹。
“我回来了,”祝明悦笑了笑还当他面原地转了一圈,“我好得很,什么事都没有,别担心。”
贺安欣慰道:“这一路吃得很好吧?掌柜的腮帮子都圆了。”
祝明悦惊恐万分,当场想摸脸,苦于手上全是东西,只能妥协:“进去说。”
他外出的这些天,铺子里早已形成了分工明确,大家各司其职虽然忙碌但有条不紊。
贺安负责收款算账,小翠招待客人,他弟就在门口充当大喇叭迎客,三个厨师把后厨挤得满满当当,里面也是忙得热火朝天的。祝明悦放下行李想帮忙,发现自己已然挤不进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打烊,几人才闲下来,三个厨师从后厨各端出一盘菜放到饭桌上。小翠他弟欢呼道:“终于能吃饭了。”
小翠拍掉他弟刚拿起的筷子看向祝明悦:“掌柜的应当还没吃饭吧,将就着用点吧!”
祝明悦定睛一看,道理他都懂,但这未免也太将就了吧!
他嘴角抽了抽:“你们就吃这个?”
三个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大厨居然没端出一盘好菜,焉了吧唧的青菜叶子,那边边角角估摸着是泛黄了被择了下来,总之透着一股不太新鲜的样子。
同样的菜叶子还炒了两盘,剩下一道是炸过了火候的肉丸子做的汤,黑黢黢的上面依旧飘着青菜。
他甚至不理解小翠他弟在欢呼雀跃个什么劲儿。
年纪最大的后厨老张憨厚热情地同他解释:“这两道菜看起来一样,味道不同的嘞!”
祝明悦无情揭穿:“什么味道取决于最后一位客人点的是什么菜,对吗?”
“嘿嘿,客人点的菜油都挺大,锅上沾了那么多油,不用就浪费了。”
祝明悦突然想到了什么,惊恐道:“你们不会为了省油不洗锅吧!”
三人连忙摆手:“掌柜的别误会,我们只自己吃是这样,给客人炒菜锅都洗得干干净净,不洗锅味道就不对了。”
祝明悦这才放心下来,只要没犯原则上的错误他都能理解,只是,他这铺子是快倒了吗?怎地活计的员工餐吃得这般寒酸。
小翠他弟疯狂吞咽口水,祝明悦只能先让他们开吃。
他也叨了一筷子青菜,结果太老了咽不下去差点将他卡得半死,难受得当场飙泪。
好不容易把卡在喉咙的菜解决了,他的“二徒弟”贼心不死,颤颤巍巍的把另外一盘推到他面前:“掌柜的,你吃这盘,这盘嫩些。”
祝明悦发誓他再也不听这几人的鬼话了,他瞅着这些菜一点食欲都没有,难怪贺安说他吃得好,倒确实没说错,他在路上吃得都比这些伙食好。
他把目光投到贺安身上:“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这些天的营收可都在贺安手上,真没想到这小子狠起来连自己的伙食都克扣。
“冤枉呐,”贺安把转头把目光投向小翠。
小翠:……
她面不改色地吃了两筷子青菜嘴里嘟嚷着:“挺嫩的呀!”
随后解释道:“这菜是街上婶子卖不完的,我看丢了可惜就带回来了。也就是这几天运气好,平时可没有。”
“不得了,”祝明悦气得阴阳怪气,“卖菜婶子看粮食多金贵,人家都不要的菜你还能捡回来,也是奇葩。”
“掌柜的,奇葩是什么?”老张弱弱问了一句。
贺安用手捣捣他小声道:“你别问,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祝明悦:……
算了,小翠当难民时过惯了苦日子,对粮食过度珍惜也实属正常,只是这几人不该由着她来。
他放下筷子命令道:“以后午餐不许糊弄,以前我在铺子里时怎么吃现在就还怎么吃。不吃好了,怎么帮我挣钱。”
挣钱!这两个字对贺安而言就是王道,于是他立即倒戈:“确实得吃得好点,没力气可不行。小翠,下次别把外面烂菜叶子带回来了。”
小翠当着祝明悦的面微笑应是,心里早骂了贺安几百遍,不知道是谁,前天看她捡菜回来还夸她懂得勤俭节约——
作者有话说:谢沛:成亲一定要等我回来。
祝明悦:为什么?
谢沛:我不回来,你哪来的新郎?
祝明悦:……
第87章
贺安三下五除二吃完饭, 抹了抹没什么油的嘴起身:“掌柜的,这些天的账本您请过目。”
他拿出账本呈送到祝明悦面前。
祝明悦认不得几个字,只能看懂最后一页赫然写着大大的一百九十七两纹银。
祝明悦眼睛蓦然睁大, 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
“这么多的吗?”
贺安淡定道:“不多, 我之前打听过,县里的酒楼,一个月盈利有二百余两。咱们四十天,不过才这么点。”
“贺安哥说咱们的生意只比人家好,没道理赚的银子比人家少。”
祝明悦不置可否, 县里的酒楼多大,岂是他们这巴掌大的铺子能比的。
贺安:“咱们唯一的缺点就是铺子太小,容不下更多的顾客。目前这些营收不是咱们的极限而是铺子的极限。”
祝明悦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激动道:“我怎么没看出你竟还是个经商奇才。”
促销打折送赠品刺激顾客消费,后世商家的那些套路都被贺安给玩透了。
“所以,”贺安语气认真道:“掌柜的, 我想同你商量个事儿。”
祝明悦心神一动:“你说。”
贺安激动:“咱们把铺子扩大吧!”
祝明悦为难:“可是人手不够啊, 咱们铺子加上我也才四个厨师,你和小翠又要采购又要招待客人还得算账。”
贺安看他:“掌柜的你辛苦辛苦, 再招几个。”
祝明悦有些心动,“再看看吧, 如果有合适的铺子咱们倒是可以先买回来。至于其他的, 慢慢来吧!”
这事急不得, 别的不说, 光是厨师就不好招,培养也需要时间,这店不是说扩就能立马扩的。
贺安道:“那掌柜的算是同意了?”
祝明悦点点头。
贺安高兴坏了,他每每看到铺子因为地方不够大容纳不了太多人而损失许多顾客, 都心痛得不能自己。
“对了,银子我不放心放在铺子里,也不好私自带回家,有一百五十两被我存在了钱庄,银票我时刻放在身上了。”
祝明悦拿到银票的那一刻手微微发抖,他是存不住钱的,一有点银子不是买铺子就是盖宅子,不但自己的花了,谢沛的也被他花光了,何时能拿到这么多银子在手上。
贺安也知道他存不住钱,劝他:“这银子你便好生存着吧,万一往后有啥事还能傍身。”
祝明悦笑了笑:“好,那我便收下了。我不在的日子你们都辛苦了,这个月底,每人多发一两银子,贺安贡献最多,多发二两。”
“小翠弟弟也有。”
“我不要!”
祝明悦说:“你也辛苦了,拿二百文买些糖吃。”让未成年给他做免费劳动力的事儿,他做不到。
祝明悦安排了些接下来几天的事宜,又道:“我明日想在家中休息一日。”
贺安表示理解,就他掌柜的这副身板,能顶得住这么多日的舟车劳顿还未生病实属不易,确实该休息休息了,于是道:“你就放心吧,十天半个月不来都行。”
祝明悦:……说得好像他是可有可无的一样,好吧,确实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他默默看了眼他亲自教出来的三个憨厚老实的徒弟,心里泪流满面,他攥着银票不禁自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饿是饿不死的,相反,有贺安这个经商奇才,他的钱包只会越来越鼓……
家中一切都好,就是家具上因为长时间没清扫落了满满一层灰。
祝明悦打了盆水,将家里里外外擦的锃亮才罢休。
家里干净看着就舒服多了,祝明悦在家略微歇了口气,才去了村长家。
这会正是农忙的时候,村长家大门紧闭着,祝明悦拍了几下见没人应只能回家。
结果刚转身,就碰上了拎着水囊和食盒的李正阳他娘。
李正阳他娘正在给村长送饭,远远看到有人在他家门前徘徊便抓紧回来了,看到祝明悦的脸后惊喜交加。
她脚下生风,“哎呀,你怎么回来了。”
“婶子,”祝明悦扬起笑容同他打招呼,“我也才刚回到家,正阳兄托我给你们带了信,我便过来找你们了。”
“正阳……正阳托你带信了啊!这孩子……”李正阳他娘有些不知所措,连说话都磕巴了。
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一拍脑门:“你看婶子,老糊涂了,咱俩站在门口作甚,快进家婶子给你倒茶。”
李正阳他娘给他倒了茶,又跑回屋拿出李正明孝敬他二人的点心,“路上辛苦了吧,快吃些点心补补。”
对方太热情,祝明悦不好推辞,只能拿起一块就着茶小口小口的吃。
吃了两口,他觉得有些腻,放下糕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
李正阳他娘擦擦手,接过信的时候激动得脸都在颤抖。
祝明悦想到李正明不在家,村里没个认识字的,便主动和对方说了些李正阳的事。
“什么?正阳这傻小子还能当上官!”李正阳他娘当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是真的,而且……”祝明悦顿了顿有些艰难道:“他如今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后面的话他如何也说不出口,替别人吹牛这种事,实在是太令人羞耻了。
李正阳他娘险些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我当初还让他进去后安分一些呢,他那性格太跳脱若是不收敛难免受罚。看来是我小瞧了他,这小子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祝明悦差点呛到,咳了几声,得到了李正阳他娘关切的问候。
“没事吧?这水也不烫呀,你喝得小心些。”
“婶子,我没事。”他借咳嗽掩住唇角的笑意,不得不说,还是当娘的最了解孩子。李正阳那破脾气,确实害他挨了好几次军棍。
只是这些事他都不能说,先不说他已经答应了李正阳不向他爹娘面前告状,就冲婶子这副状态,他一旦说了这事岂不是又让人担忧。
李正阳他娘乐得团团转,对祝明悦的好感更是达到了顶峰值,话锋一转关心起了他:
“明悦啊,你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祝明悦摇头:“还好,商队的兄弟都很好,我路上都是搭的马车,并没走多少路。”
李正阳他娘不赞同道:“不走路也熬人呐,路上睡不好吃得差,你定然受了不少的……”
祝明悦恰在这时转过脸,李正阳他娘看到这副精神饱满面色红润的小脸,嘴里的苦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咂咂舌,这孩子,怎么瞧着还胖了。
若不是她信得过祝明悦确实去了汲州,换别人大概会怀疑他是去外面度假回来。
看样子确实没受到苦,她也就放心了。这孩子少见的仁义,千里迢迢冒着危险去探望自家小叔子,她当初是很不赞同的,这些天也是时常替他担心。
没想到是个本事大的,竟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李正阳他娘对汲州的事很感兴趣,祝明悦闲着也没事,就同他说了许多。
“汲州四处都是平原,风景很好。谢沛还带我去看了桃花,可惜正阳兄没法去,他得回军营训练手下。”
李正阳他娘听得嘴巴合不拢:“正事重要,桃花以后还有得看呢!”没想到这臭小子去了军营竟然变得这样成熟,听祝明悦的叙述,她都觉得陌生了。这样的精英真的还是她儿子吗?总觉得不真实。
“听说南蛮人三番五次侵扰,军中上下如今都是严阵以待。”
听到这,李正阳他娘还是叹了口气,她光顾着儿子在军中混了个官,出息了,却差点忘了他们当初去汲州是为了和南蛮子打仗的。
“也不知道,这场仗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又什么时候结束。”
祝明悦理解她,这仗就像断头台上迟迟未落的铡刀,或许下一刻就会突然落下,又或许等来的是赦免,但过程总是熬人的。
他还记得送行当天,两人都身着戎装,俨然是一副准备上战场的状态。如今离开汲州已经半月有余了,也不知道他走后,两人又是何种情况。
“明悦,你在想些什么?可是谢沛他们在汲州发生了什么?”李正阳他娘小心翼翼打探道。
祝明悦回神,找了个借口解释:“没有,我在想铺子的事呢!”
……
残阳如血般洒落在汲州城外的黄土地上。
路上的桃花开得旺盛,却丝毫闻不到花的芬芳馥郁,所有的气味都被浓重的血腥味所掩盖。
一支不足三百人的队伍身骑战马汇成一条细细的人流,即将到达岔路时,谢沛猛的勒住马,随即抬手,身后的队伍便立即停下。
每个人的脸上都尽显疲态,大家默默无言,只有战马粗重的鼻息和马蹄踏步声。
谢沛目光凌厉扫过两条路面。
左侧的路面车辙明显,马蹄印也十分杂乱。而右侧却没有丝毫痕迹。
孙侃眉头紧锁,思索许久下马上前道:“大人,右侧应当有蹊跷。”他也不甚确定,战场上的诡计千变万化,这种情况哪里是他能一口定夺的。
钟会下马走到路口处蹲下,捻起一抹细土凑到鼻子出闻了闻。
“没有味道。”他回头看向两人,摇了摇头语气很是确定,他鼻子一向灵敏,如果有马踏过此处,即使被人刻意抹去痕迹也照样闻得出来。
孙侃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莫非我们高估了这群南蛮子,他们确实是从左侧逃离。”
李正阳附和道:“应当是了,并非你高估了他们,而是他们预判了你的预判,一条明显有逃跑痕迹的路和一条干净到仿佛从未被人踏足过的路,换谁势必都会起疑心。”
“这群南蛮子就是狡猾,想让你对这条干净的路产生怀疑,让咱们误判。”
孙侃难得觉得他说得在理,他正色道:“大人,咱们该如何走。”
所有人都在等谢沛定夺,
而谢沛蹙眉,一直处于沉默的状态,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中的铁镖。
约莫过了几十秒,他看向道路深处的神情慢慢变得有些难看,终于启口:“原路返回。”
李正阳紧张道:“咱们不追了?”
孙侃和钟会皆不认同。
孙侃劝阻:“大人,咱们好不容易将这群南蛮子击溃,当下应是乘胜追击才对。”
谢沛厉声道:“你别忘了,并非只有这两条路。”
李正阳纳闷:“就这两条路啊!”
然而经过提醒的孙侃却恍然大悟,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你忘了咱们脚下的这条了。”
他们都被南蛮人诓骗了,只将思路框在面前这两条道路之中,连他在这条岔路口前也只是思考该从其中那条,浑然忘却了他们脚下这条。
钟会瞪大眼:“敌方溃兵未经此处,那这两条路……”
孙侃低声道:“不知,但我总觉得,路深地险,恐有埋伏,不管咱们踏入哪一条,结果都不妙。”
话说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正阳善武力,钟会耳尖鼻灵善侦查,只有谢沛和孙侃是真正的聪明。
根本不作他想,三人默契的上马,高声喊到“原路返回。”
不消片刻,几百骑兵便迅速转了方向,快马加鞭原路返还。
一阵黄沙扬起又随之落下。
岔口处留下了一行十余人的兵马。
“李兄,咱们真的不随他们过去吗?”
为首的李丁扬起下巴,神情傲然:“咱们此行是为了追击南蛮人,走到此处却又原路返回,你猜这说明什么?”
在他旁侧的憨厚男人语气弱弱回答道:“因为不想追了?”
李丁一巴掌敲在那男人的铁盔上,“钱大壮,我看你是在李正阳那傻叉手下学傻了!”他手指随意指向一人道:“你同他解释解释是何原因。”
被指那人忙不迭回答:“那南蛮人聪明,这两条路都没走,而是不知用了何种巧计返回原来的方向了。校尉大人定是发现了他们的计谋,返回去追击。”
李丁神色满意,点点头夸赞道:“不错。”
钱大壮仍旧有些茫然:“那咱们为何不和他们一起回去追杀南蛮人。”
李丁斜眼鄙视他,像是在看弱智,“我问你到底还想不想活命。”
钱大壮连忙点头,想啊!没有谁上了战场不想活命。他是第一次与南蛮人对战,这群南蛮人可真猛啊,打起来跟不要命似的,他几次萌生了当逃兵的想法,最后还是忍住,却也只敢躲在战友身后,仓惶逃窜。
即使他们最后将对方击溃又如何,他们这边死了二十多人,满地穿着和他相同衣服面孔熟悉的尸体横在地上,已然将他的心理防线击溃。
所以在李丁主动同他说跟着自己有办法让他活命时,他没经过任何思考,宛如抓住了一个救命稻草,当即便同意了。
李丁看不上他这副唯唯诺诺的老实人模样,但他如今收拢的小弟还是太少,不能太挑剔。
他想,等以后他将李正阳那蠢货的手下全部收拢到自己手下,这种不长脑子的货色,他就大发慈悲施舍给李正阳了。
他清了清嗓子,俨然是一副官家做派:“都听我说,那群南蛮人都返回去了,谢沛他们此番便是回去追击。我问你们是想同他们回去与南蛮人再次厮杀一波,还是留在此地。”
所有人都心动了,追击敌方溃兵,说得倒轻松,届时不免又是一场恶战,既是恶战伤亡在所难免。
“可若是被他们发现咱们躲在此处,该如何是好?”
厉朝对逃兵的惩罚十分严厉,战事紧张之际,若是抓到逃兵,通常都是当众砍头以儆效尤。
李丁无所谓地摆手,他既然敢留下来,必然是想到了不当逃兵的方法。
“前边这两条路已然可以确定没有敌人了。咱们选一条过去,届时便说追敌心切未听到命令。”
这倒确实是个好说辞,即使犯了军令,也不会落到被砍头的地步,顶多挨军棍,那也比和南蛮人拼死拼活要好。
“那咱们选哪条?”
李丁手举在半空中手指左右移动,过了会指尖定在右侧那条路。
他亲眼见孙会闻了这土,还当即摇头。说明这里根本没人走过,没人走过的岂不是更加保险?
李丁为自己万无一失的决策感到沾沾自喜。
第88章
“李兄, 这条路好安静啊!”周围静悄悄的,安静得有点可怕。
李丁策马在最前方,莫名觉得有点反常, 但他观察了周围确实什么都没有, 烦躁地扯了扯缰绳训斥道:“安静还不好?”
话落,为了证明他的想法没错,他加快速度往道路尽头奔去。
尽头是一片宽阔的空地,大概是从未有人踏足过,野草茂密有大半个人长。
横穿的河流挡住了李丁的去路, 他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心情也豁然开朗,
“我就说这里安全,跟着我绝对保你们活——”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精准射穿了仅离他一步之遥的同伴的咽喉。
那人眼中尽是惊恐之色,痛苦地发出嗬嗬声, 拼尽全力想捂住脖子上的血窟窿, 却在手覆上脖子前断了气,临死前看向了李丁, 目眦欲裂。
一瞬间,李丁觉得周身汗毛直立, 冷汗如雨般往下流。他如同僵住了一般, 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有埋伏, 可敌人再暗他们在明, 连那只弩箭也像是凭空而出根本无法看出从何方而来,更无法靠此推测出敌人的位置。
只是在他晃神的功夫,身侧又一人被弩箭射穿当场毙命。
同伴接二连三的死亡让所有人都深受打击,无与伦比的恐惧侵袭了他们的全身。
当场就有人疯了似的往回跑, 却在即将驶入路口之际被一阵箭雨射成了刺猬,抽搐着从马上瘫软在地上,没了呼吸。
李丁牙关打颤,怎么办,他还年轻,他不想死!
也许是他心底的祈求起了作用,混沌的头脑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他在路口处调转马头,双手高高举起:“我要投降。”
于是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的举起手喊着投降。
草丛中响起低语声,随后一个年轻的声音操着一口生硬的厉朝语言问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三百人变成十多人,情报即使有误差也不会这么离谱。
李丁不敢立马回话,他在思考,思考到底要怎样说,对方才能不杀他。
就在对方不耐烦准备下令放箭之际,李丁灵光一点,急忙喊到:“我们是校尉大人叫来探路的探马。”
为了增加些真实性,他还特意又道:“咱们校尉看到两条路,只觉得这两条都多有蹊跷,便让我们兵分两队前来探路。如果遭难了,那便是有诈?”
对方似乎真的信以为真了,交流了许久,那会厉朝话的年轻人又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便回去同他们说,前路无诈。”
“如果你敢使诈,我们会毫不犹豫射穿你的喉咙。”
李丁失神,他该怎么办?从对方的话中可以听出,对方根本不信任他,如果被发现岔路口处并无大部队,他绝对难逃死劫。
可是如果他只是短暂的骗过他们,随后逃跑呢?也许会有一线生机,哪怕这样的生机微乎其微,他也要努力为自己争取。
李丁决定后道:“大人们尽可放心,我这就回去向他们通报。”
他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假笑,一只手依旧高高举起,另一只手牵着缰绳调转马头。
钱大壮的马紧贴着他,声音颤抖:“李兄,我们上哪去找校尉大人他们?”
李丁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神情不耐:“你还真想找?一会找准机会,我们赶紧逃命。”
“哦哦!”钱大壮立马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李丁摆摆手:“你跟在我后面,别骑在我旁边,一会该不好跑了。”
李丁不指望他们都能逃出生天,他骑马在最前面,即使他们被发现说了慌,也是先从后面射击,即使死了两个,他身后也还有九个人形盾牌为了创造了较为充足的逃跑时间。
前方的岔路口在弯道中若隐若现,不知何处传出一声听不懂的低声咒骂。
他们发现了!
李丁当机立断,鞭子猛抽在马上,开始狂奔。
箭雨再次破空而出,身后是接二连三的惨叫声,然而李丁如同听不见一般,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仿佛噼里啪啦的炸开。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出去。
岔路口离他越来越近,李丁终于露出了笑容,只要能驶出岔路,对方定然不敢为了追杀他们几个而轻举妄动。
马速突然有一瞬的停滞,李丁心中警铃大作,余光瞥见钱大壮正以极快的速度即将超到他前面。
不行,他万万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身后已经没人了,如果钱大壮骑到他前面,岂不是自己成了最后的挡箭牌。
恶念如毒蛇般,瞬间侵蚀了他的内心,也将他心底为数不多的一点善念吞噬殆尽。
李丁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下一秒毫不犹豫的伸出手,一鞭子甩在了对方身下的战马眼睛上。
那马受了惊吓又看不见路,短暂地乱了阵脚,等钱大壮慌张驾驭好后已经落后于李丁身后。
一支弩箭射中了他的坐骑,马儿双膝倒地哀嚎,再也站不起来了,钱大壮也因此被狠狠地摔倒在地。
“李兄,救我!救我!”
钱大壮绝望的求救声像夺命符似的追逐着李丁,他却充耳未闻,直到踏出了岔路的那一刻,他听见身后所有的哀嚎连同箭雨穿破空气的呼啸声一同消失,他终于露出胜利的微笑。
天色昏暗,又一轮厮杀已然结束,
将士们忙碌得清理着战场,此番在战争中死去的同伴需要带回去好生埋葬。
孙侃翻过一具尚还有几分温度的南蛮人尸体,从对方紧握的手里抠出一把大刀,来回欣赏片刻夸赞道:“是把好刀。”至少和他们手下这群小兵们用的已经卷刃的薄铁刀是不能比的。
他和谢沛的刀都是当初家里人给备的,其他人刚进军中连把能用的武器都没有,后来不知从哪运来一批薄如铁片的大刀,刀刃处处都是缺口,有些严重的已经卷刃了,听说是京中卫军淘汰下来的,如非关大将军几次向朝廷请求,这批烂刀也是没有的。
他将刀递给旁边的士兵,“收好了,南蛮人手里的都是好东西。”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仗打得不易,虽然双方人数齐平,但武器却存在很大的差距,他们的士兵,其中有一部分并非死于武力不如别人,而是死于武器不行。
但凡仔细观察战场,就会发现,断刀的全是他们的兵。
孙侃走到谢沛身侧,低声道:“大人,这场仗是兄弟们拼死打赢的,这批缴获的武器,咱们能不能请求关大将军赏给咱们。”
谢沛蹲在一处南蛮尸体旁,闻言淡淡回道:“他不会要的。”
孙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谢沛说得有道理,关大将军应当是不会要这批战利品的。或者说,但凡他还有点良知都不会索要。
这场仗如若不是谢沛带领,任谁出马都是九死一生。军中任哪个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并非是一份美差,没有谁敢主动请命。
而关大将军却一纸军令将这差事定在了他们校尉大人身上。说句不好听的,在外人看来,这和命令他们去给南蛮人送命没区别。
此次不论他们是死在汲州城外还是活着回去,关大将军都会心存愧疚,更不会计较他们私吞了这些靠命夺来的战利品。
谢沛从尸体身背的箭囊中轻轻抽出一支箭矢。
“这是……”孙侃疑惑,“咱们用不上吧?”
但他旋即一想,管他们用不用得上,都是好东西,统统带回去,用不上以后还可以当做人情送给弓箭营的人。他记得当时因为替校尉大人家中人传递消息而得了校尉大人赏赐的那个小兵就是弓箭营的来着。
他正准备提议,李正阳和钟会慌忙凑过来。
“启禀大人,属下和种会手下的李丁,钱立,钱大壮等十一人皆消失不见了。”李正阳心里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安。
如果只是其他人不见了,或许没那么让他担心,可这些人中偏偏有李丁。他了解这家伙,是个惯会惹事的主。
谢沛微微皱眉,“逃了?”战场上临阵脱逃的并不少见。
“还真有可能。”钟会懊恼极了:“那钱大壮我有些了解,看着块头唬人,胆子并不大。”
李正阳更是不解:“可是他们往哪逃,当初在岔路口是,我看他们还在队伍中,回来时更是只有这一条路,总不能是……”他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没底气。
钟会也反应过来了,怒骂道:“一群蠢货!”
孙侃扶额叹息:“那两条路处处都透着蹊跷,他们竟还敢不听指挥擅自留在那处。”
谢沛没有说话,冷眼看着远处。
三人也好奇得将视线汇入他看的那处方向。
只见一个黑点鬼鬼祟祟的逗留在那处,似是还在观望,不过一会的功夫,便疾驰而来。
“李丁!”李正阳看清来人后惊叹道。
李丁下马后当即跪地,双手握拳朝谢沛道:“属下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谢沛给他下过什么命令吗?连孙侃都朝谢沛投过疑问的眼神。
然而谢沛只是居高临下地冷眼看他,李丁不敢抬头,却觉得头顶仿佛悬着冰锥,而这冰锥似乎能轻易地要走他的性命。
李正阳明了谢沛的态度,上前一脚将李丁踹翻在地:“李丁,我问你,其他人呢!”
李丁知道,该来的审问环节终于来了,他拿出事先早已准备好的措辞镇定解释道:“我观大人对这两条路似乎束手无策,深知其中恐怕有诈,所以在钱大壮找上我欲说服我同他们一起深入道路,为大人勘探一番时,便同意了。”
“我们果然遇到了南蛮的埋伏,所有人都死于南蛮人的箭下。只有我,拼死逃出险境,马不停蹄地找到校尉大人,揭穿南蛮人的阴谋。”
谢沛饶有兴趣地挑眉:“那你可知埋伏的敌军数量?”
李丁手心沁出冷汗,他无意识地攥紧衣角,深埋着头回答:“不知。”
谢沛继续:“那你可真敌军此时可还埋伏在那处。”
李丁暗骂,这种货色还能当校尉骑在他头上,他都跪在他面前了,还问他这种蠢问题,那群南蛮人现在还在不在原地岂是他能知道的,他眼中露出讥讽,嘴上却还是老实说道:“不知。”
谢沛唇角勾起一抹讥笑:“既然都不知,又怎能算是幸不辱命,难为你有一片赤心在怀,那便命你再去一趟。”
李丁愣住了,整具身体如坠冰窟,他缓缓抬头,眼中的讥讽变成了难以置信。
谢沛蠢?这是他说出的最可笑的话,谢沛拿他搬得石头砸他的脚,都快把他玩死了。
偏偏孙侃也不愿放过他,脸上尽显严肃,对他耳提面命道:“切记这次莫要大意了,一定要看清楚敌方人数,以及埋伏位置。”
李丁不再说话,膝盖就像被牢牢钉在地上了一样,任他们怎么说都不领命起身。
李正阳又狠踹了他一脚:“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李丁终于撑不住了,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倒地昏了过去。
李正阳不解气,狠命地踹他,最后还是被孙侃劝住。
孙会怒道:“他想去送死便送,还带了十个兄弟一起送命,末了他却自己厚着脸皮逃出来了,他怎么有脸。”
“钱大壮这人我了解,在我手下一直老实本分,若不是被劝说,绝不会产生不听军令的念头。更不要说什么主动说服别人了。”
孙侃叹息:“这家伙不诚实,嘴里没有几句实话。”
他转头看向谢沛:“大人,该如何治他罪。”
谢沛:“违背军令擅自行动,军棍处置。”说罢,他再次认真研究起手中的箭矢。
李正阳喊到:“他是逃兵啊!这样也太便宜他了。”
孙侃倒是觉得谢沛的处置合理,不过他不忘补充道:“那便五十军棍。”
李正阳不甘心:“我在军中犯了些小打小闹的事都打了二十棍,他为何处置的这样轻,你们别被他诓骗了,他是逃兵啊!还害死了那么多人!”
孙侃义正言辞:“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逃兵?”
李正阳沉默,他确实说不出。
孙侃继续道:“一去不返的才叫逃兵,他不但回来了,还给了理由,除了罚他违背军令还有什么用。”
李正阳反驳:“可这理由分明站不住脚,种会也说了,钱大壮不是会怂恿别人的人,”
孙侃打断他:“你说这么多,都是你的主观臆断,知道真相的都已经死了,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李正阳觉得可笑,原来只要所有人都死了,话语权就能掌握在仅剩的那人口中。
李丁身体瘦弱,又经常为了和他唱反调抵制训练,所以在战场上根本比不过大多数人。
他不信连李丁都能逃出生天,而其他人却无一存活,这其中定有李丁的手笔。
他转身像李丁来时的方向走,被孙侃迅速拉住:“你要干什么?”
李正阳倔强道:“我要去一探究竟。”
孙侃:!!!
脑子坏了吧!都说了有埋伏,他还想一个人过去,给别人送命吗?
钟会也低声道:“你别犯糊涂,发生这种事情,归根结底也怪咱俩看管不利,我二人没有被惩罚都已算校尉大人开恩。”
孙侃安抚他:“是啊!而且现在就以逃兵之罪砍他头岂不是便宜他了?”
“军中缺人,这种人就更应该上战场,发挥一些作用再死也不迟。”
李正阳果然停下脚步,被劝住了。他恨恨地看了一眼晕倒在地的李丁,随即投入到清扫战场中去了。
出城时三百余人,回城时是二百三十人,损失不可谓不大。但是他们将三百敌军尽数砍杀,带着满满当当的人头可武器回成时,却让军中上下无一不惊叹。
消息传入主将营帐中,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老子果然没有看错他!”
又一道温润的男声,语气中带着笑意:“是何等人,能让将军刮目相看。”
“殿下,你有所不知,老夫征战沙场几十余载,临老了竟让我遇上了能征惯战的奇才。”
第89章
“如今朝堂之上没有一个堪当大用的, 文官,武将尽学会了尔虞我诈。汲州有难之际,都噤了声, 还得我这把老骨头亲自出马。”
“大将军老当益壮。”
“我也不行喽!年纪大了能在前线撑个几年?我倒是看中了这个叫谢沛的小伙子, 这小子行事不莽撞却恰巧又有几分血性,这在咱们这些外人眼中的莽夫里还是很难得的。路,我给他铺好了,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能耐走得下去。”
“谢沛?”
“殿下可是认识?”
“并不相识,只是恰巧与我一故人有些关系罢了。”
……
甘州, 晌午过后
祝明悦的铺子里迎来了一批客人,王宗修带着二十来号兄弟坐在铺子内大口喝着甜水。
“老大,这玩意儿真甜!”
祝明悦端着一篓干饺子走过来,笑着解释道:“这是蜂蜜水。”
王宗修看着白白胖胖的饺子道:“这就是你们铺子卖的吃食?”
“不尽是,”祝明悦道:“我们铺子除了饺子外,还卖其他吃食。后厨的三个师傅只有一个是做面食的, 其余两个都有拿手菜, 待会我让他们给你露一手。”
王宗修环视四周:“真不错啊!就是铺子小了点。”他们二十来个汉子坐进来都显得空间略有些逼仄。
他照着祝明悦的说法夹起一块饺子,放到油辣子里蘸了蘸再进口, 不由眼前一亮:“唔,好吃!”
其余人也皆是连声赞叹。
“难怪客人这样多。”他们晌午之前便过来了, 远远的就看到了祝明悦的铺子食客如云, 王宗修是打听到这铺子生意好, 但亲眼见到了, 又不免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人家。
他们都是走镖的,身上煞气重,一窝蜂进铺子恐怕会吓跑客人。他二话不说带着兄弟几个躲在巷子里待到晌午过后,在贺安准备挂打烊的牌子时搓着手心过来讨食。
贺安这是从后厨端来菜嘴里吆喝着:“咱们铺子的招牌红烧肉来喽!”
他走进听到听到二人的交谈也附和道:“铺子确实小了, 不过咱们在找铺子呢!就是镇上没有合适的。”
王宗修火速夹了块红烧肉,神情享受,闻言不解:“干嘛非拘泥于这小小的镇上。”
“别的不说,光是这两样就已经够好吃了,我走南闯北多年,吃过的酒家食铺不计其数,可都比不上你这儿的味道好。要我说,别开镇上了,直接在县里买下座酒楼,岂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这话说到贺安心头上了,觉得这初次谋面的王兄果然了解。
只有祝明悦不动声色地抽动嘴角,酒楼?说得倒是轻巧,他能盘得起吗?
谈话间又上了几道菜,都是祝明悦交给厨师的拿手好菜,王宗修越吃越觉得可惜。
最后竟然难得放下筷子,语重心长道:“你们就甘心守着这样的好手艺龟缩在镇上,赚这么点辛苦钱?”
贺安激动抢答:“不甘心!”这一瞬间,他简直将王宗修视为知己。
祝明悦的关注点与他不大相同,他慢条斯理道:“不辛苦。”
王宗修、贺安齐齐看向他:……辛不辛苦的重要吗?
祝明悦以为他们不相信,微微抿了抿唇解释:“真的不辛苦,我在铺子里如今都没用武之地了,该干的不该干的活都被他们抢完了,我每天稀里糊涂的往铺子里一站,晌午过后就又有几两银子进账。所以真算不得辛苦钱。”
这话竟可耻地有几分道理,王宗修差点被说服,还好他立即清醒过来,痛心疾首:“辛苦都是其次,你不觉得钱挣得太少了吗?”
贺安同样的痛心疾首:“确实太少了!”
祝明悦:……只有他觉得多吗?对他而言,钱只要够用就行,无需太多。
而且做酒楼不似开铺子,风险也更大,他还是有些犹豫的。
“我有个认识的朋友,交情不算深,但我曾有恩与他,这家伙便是在上阳县开酒楼,我先前在县里休整住的正福客栈也是他开的。”
祝明悦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他在正福客栈见过那人,当日出发去汲州,那人还在门口给王宗修送行,标准的生意人长相,看上去精明但没什么坏心眼。
王宗修接着道:“他生意做得大,甘州境内各个县里几乎都有他的产业,主要开典当行做典当生意,只在上阳县开了家客栈和酒楼。客栈你是知道的,生意凑合,但那酒楼实在是生意惨淡,最后做不下去了索性关门。”
话说到这,祝明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王大哥的意思是,让我将那酒楼接手过来?”
王宗修点头,“当然,我也只是建议,你若是感兴趣大可以去看看如何。”
贺安问道:“所处地段如何?”做生意的都讲究地段,人流量多的地方最容易留客。
王宗修倒是忘了说这个,于是补充:“就在汾安街,靠近甘州的码头,当地人倒是去的少,但外地的人多,偶尔会就近找个酒楼休整一两日。”
这回祝明悦还未开口,贺安就先否决了:“王兄,这地段恐怕不合适,听说汲河如今几个月已经不走商船了,码头大多都是些官兵,咱们在那处开酒楼,也没人吃啊!”
他算是看出来为何王宗修那朋友的酒楼倒闭得快了,原是地方选得不对。
酒香也怕巷子深,饶是祝明悦手艺再好,当初选铺子也是要了这处繁华地带。
王宗修咧嘴笑道:“但是他便宜啊!”
哦?祝明悦好奇道:“有多便宜。”
王宗修神神秘秘伸出三根手指。
旁边吃得不亦乐乎的年轻镖师抽空抬头:“老大,可不兴再发誓了,上次咱们差点遭雷劈了。”
王宗修一掌拍在对方后脑勺:“好菜都堵不住你这张破嘴。”他转过头继续解释:“三百九十两。”
祝明悦来了些兴趣:“多大呀?”
王宗修想了想,估摸着开口道:“具体不知,那处便宜,面积却比正福客栈要大些。”
祝明悦这会儿是真心动了,“要不,我去看看?”
“看看吧,那家伙正愁脱不了手,我从中说道说道,说不得还能便宜上一些。”
四百多两其实就已经很便宜了,他这间铺子当初都要价四十二两银子。
只是所处地段一般,但祝明悦有自己的考量,汲河不可能长此以往都不走商船,但凡以后再次开通商道,他的生意绝对不会太差。
他想通后便看向了贺安:“你不是一直嫌咱们铺子小?不如今日便去看看,如果合适,咱们就盘下这酒楼。”
“掌柜的,不合适吧?”贺安挠头,一脸为难,他确实想要祝明悦扩大铺子,但目的也是为了多挣银子。盘下这酒楼,指不定还会亏本。
有客人在场,他不方便当面说,打算等过后私下劝劝祝明悦,之前是他们目光狭隘了,镇上找不到铺子就去县里找,他不信偌大的上阳县会找不到一间令人满意的铺子。
但他的算盘终究还是落空了,王宗修一行人吃饱喝足后直接将祝明悦拐带走了,贺安可不放心,拜托小翠弟弟去家中帮他看顾亲娘,自己连忙跟了上去。
酒楼确实不小,外观也很是精美,连木窗都是漂亮的雕花工艺。
祝明悦仰头,看这三层高的酒楼在一众二层矮楼中略显突兀觉得很是满意。
申时初,码头上仍有许多脚夫在搬运货物,官兵也有许多。
祝明悦就此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正当他失神之际,贺安劝阻的话在他耳侧响起。
“掌柜的,慎重考虑啊!买旺铺也只需不到百两,这酒楼可是需要近四百两。”
可是祝明悦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他越看越是心动,若不是兜里没钱,他恨不得当场就签字画押。
“怎么样?那家伙当初光是建屋子就花了大价钱,折腾了一番,终究还是要赔本卖。”王宗修感叹道。
祝明悦语气颇为坚定:“我想买,劳王大哥替我传达意愿。不过三百九十两还是太多了,我没那么多钱,我的心理预期价位是三百七十两以内。”
王宗修动作倒是快,隔日中午便只身一人赶来饺子铺通知祝明悦消息。
祝明悦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喝了两口便开口:“那家伙真精啊!起初死活不愿意降价,一问就哭兮兮地说自己赔了多少本。我口水都说干了,最后干脆道不准备要了,这家伙才真慌了。”
“卖得低点总比砸手里好。现在这形势,有人愿意接手都不错了。也就是你手艺好,换别人接手保准还是得倒手卖掉。”
贺安抻头:“所以要多少?”
王宗修不同他卖关子了,实话实说道:“三百六十五两,再低就没有了。”
祝明悦知道王宗修替他砍价是尽了力的,他不擅长此事,如果换他上场,恐怕还不到这样的价格。
只是他如今手中的银子还是不够,只能再次麻烦王宗修告知那人需要再宽限半个月。
等王宗修离开后,贺安不解道:“掌柜的,这酒楼你买它能有何用?”
“用处大了,”祝明悦含笑:“即日起,帮我再招五个厨师学徒。不必全要有天赋,只要不是偷奸耍滑之人又能脚踏实地干活便好。”
酒楼以后如何经营他都想好了,他要将一楼做成食堂,设立几个窗口,明码标价好让人按需购买。
两菜一饭的价格区间尽量缩减在十五文之内,一般的官兵还是能吃得起的。
王宗修那朋友之所以生意惨淡,是因为没找准定位,在一个多少官兵和脚夫的码头旁开一家类似于后世的豪华大酒店,想法根本就是不切实际。
至于二楼,他准备用做正儿八经的酒楼。三楼则稍作改造当做客栈供人歇脚。
贺安听完他的想法依旧不太赞同:“照您这样做,二楼三楼依旧不会有客人。”
祝明悦神秘地摇摇头:“不见得。”
“咱们的酒楼在码头是不假,但并不是只能做码头的生意。只要咱们一楼生意兴隆,名声自然就打出去了。你别忘了,咱们这铺子至今还有从县里特意赶来吃饭的呢!”
贺安一想也是,是他想得单纯了。
只是,近四百两银子的酒楼,该靠一楼这十几文一份的饭菜卖到猴年马月才能将钱赚回来。
贺安为此担忧了一个多月,直到酷暑已至,酒楼也随之正式开业。
祝明悦留小翠在镇上铺子里看管,贺安则被他拉去了酒楼。
到了饭点,厨师齐花花地端出五道菜来,菜分别是凉拌黄瓜,麻婆豆腐,柿子炒蛋,地三鲜,还有一道荤菜辣炒鸡丁。
都是下饭的好菜,香味浓烈得路过之人纷纷驻足观望。
终于有人上前问价,贺安耐心讲解:“凉拌黄瓜一文,麻婆豆腐三文,柿子炒蛋和地三鲜均为四文,今日的荤菜是鸡肉,六文钱一勺。”
其实算不得便宜,多数人还是觉得在家吃来的实惠,就拿这凉拌黄瓜说,农户家几乎都有种,原先不要钱的玩意儿还能卖出价来,简直稀奇。
但这原料虽普通,但做得浓油赤酱,看上去确实比自己家做的有食欲。
那人咽了咽口水:“有米饭吗?”
贺安笑道:“有!打九文及以上的菜免费都一碗米饭,其余的则需花一文买。”
那人闻言点点头:“这样吧,你先给我打个鸡肉,一份豆腐,饭给我盛多点。”
“好嘞,客官是堂食还是外带。”
“你们这儿还能外带?”
“当然可以,但得额外付五文的餐具费,吃完送过来就可以将钱拿回去。”
“那我外带。”
厨师麻利得给他装了一份杂粮饭,菜的分量也是给得足足的。
那人给了钱,高高兴兴端着饭蹲在河岸边。
别说,这菜味道真不错,豆腐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麻辣鲜香味儿十足,拌饭吃能鲜掉舌头。
麻辣鸡丁也好吃,用油炸得焦脆,连骨头都能嚼碎。
他埋头吃得顺口,旁边的人拿着窝头看得眼馋就凑了过来。
“兄弟,你吃的是啥?在哪买的?”
“唔,”那人一抬眼发现自己都被人围住了,拿起水囊哐哐灌了几口水给自己顺气。
“明月楼,我瞧着是今日才开业,本想着凑凑热闹,没想到菜这般好吃。”
“明月楼?听着耳生。”
那人拿手指了指身后,黑底金字的牌匾上赫然写着“明月楼”三个大字。
门口已然被堵得水泄不通。
河岸边渐渐多了许多捧着饭吃得喷香的人。
“嚯!真有这么好吃?”
“好吃啊!几文钱的菜做得比醉仙居的还要好吃。”
“真的?”没吃到的闻言一时间都蠢蠢欲动。
等到匆匆跑去酒楼,还没挤进楼内,就听到厨师喊到:“今日的菜已售罄,各位赶明儿再来吧!”
说完就开始报明日的菜名:“醋熘白菜,虎皮青椒,酸辣土豆丝,荤菜是鱼香肉
第90章
明月楼的生意愈加红火起来。
每日四个素菜一个荤菜, 不过半个时辰就被卖空。
吃不到的人连声抱怨,“你们明月楼每日就这么点菜,够给谁吃?咱们码头的人这么多。”
“是啊, 我跑得慢点, 就只够吃点剩菜。”
“你好歹还有剩菜吃,我来时菜汤都没了。”
“要我说,大家都上赶着给你们送银子了,你们还不赚?”
厨师眼看着大家因为吃不到菜怨声载道起初还有些不知所措,后来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嘴上只应付道:“我会去找咱们掌柜的汇报此事。”
祝明悦美美睡了个懒觉,顺道去镇上铺子吃了碗饺子,悠悠哒哒地逛到了县里,刚到酒楼坐下打个哈欠,又被厨师幽怨的眼神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祝明悦:“有事?”
厨师屁颠屁颠凑过来:“掌柜的,外面那些顾客都说了, 咱们的菜不够卖。”
祝明悦坐得笔直:“先前不是已经加过一次菜量?”
厨师脸皱成一团:“还是不够啊, 根本不够卖,咱们巳时末摆菜, 午时中就买完了。后面陆陆续续还有人来问,吃不上还要吵咱们两句。可咱们也做不得主, 就只能来问问掌柜了。”
祝明悦歪头想了想:“那就加吧。”
厨师喜笑颜开, “那您看加个多少合适?”
祝明悦:“加个一倍够吗?”
厨师掰掰手指,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犹豫道:“应该够吧, 先试试看。”
厨师还想再说些什么,被门外的声音突然打断。
“有人吗?”
厨师店小二上前迎接:“今日的菜已经没啦!客官您是来打尖的还是?”
来人穿着干净体面,像是出自富贵人家。
那人顶着一张笑脸,说话和和气气的:“我是上阳县孙老爷家的官家, 有事和你们掌柜的说,敢问你们掌柜的可在此处。”
祝明悦:……他就坐在堂里,难道看不见。
“这位就是我们掌柜的。”厨师站在祝明悦身后解释。
那管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就恢复平常,他并不以貌取人,反而上前恭敬道:“怪我有眼不识泰山。”
祝明悦站起身:“不敢不敢,敢问您来明月楼是有何事?”
管家说起正事:“我们家老爷听闻这明月楼如今在上阳县有几分盛名。正巧老爷幼子半月后要迎娶商家小姐,正愁着在何处摆宴合适。”
“上阳县的酒楼如今都没什么新意,倒是你们这明月楼不错,只是我找府中下人来打探,回来说你们只卖散菜散饭。下人不懂事,我便想着今日过来问问,明月楼除了这些,还做宴席生意吗?”
祝明悦正愁着二楼不开张,这不,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他眼睛一亮:“做的,咱们整个二楼都是做宴席生意的,您不如上来看看合不合适。”
管家一听也高兴了,祝明悦带他上了楼。
祝明悦在装修上舍得咬牙花大价钱,沿用的并非当今的酒楼格式,一眼望去有十八个大圆桌。
管家看得津津有味,越看越是新奇。
他指了指尽头:“那木台子是?”
祝明悦耐心介绍:“如果愿意,两人可以在台上拜天地,礼成后亲友就可以上菜开宴了。届时这十八张桌子也可以分成两半,一边供新娘家的亲友坐,另一边供新郎的亲友坐,互不干涉。”
管家笑着摆头:“上阳县几家上得了台面的酒楼可不是这样,新人拜天地都是在家中进行。”
祝明悦心神一动:“咱们的比较有新意。看主家愿意怎么办都行,单纯设宴也行。”
管家神情中似乎并无不满,“这样,我将情况如实同老爷上报,如果老爷满意,届时我再来找您。”
祝明悦知道,看管家这态度,这事至少六成能成。
他和王宗修相处那么久也学会了几分上道,他抿了抿嘴,从袖中掏出一两碎银,心里肉疼极了面上却笑眼盈盈:“这事劳您费心转达了。您放心,咱们酒楼的菜色包你们满意,价格上也不会比其他酒楼贵。”
管家收起银子,态度更是和蔼得不得了,“我瞧着确实不错,有新意是好事,我回去就同老爷说,你就等我消息吧!”
六成变成了九成,祝明悦的心也就踏实了,他倒不是指着这桩生意赚钱,如今光是卖些饭菜赚的就算不得少。
他之所以如此,不过是看中了这孙家在上阳县的影响力。
如果能在明月楼设宴,届时来得亲朋好友定也是些富贵人家,吃得满意了,自然下回也会选这明月楼。一来二去,明月楼就算在县里彻底打开了。
管家收了银子,办事倒也迅速,不知和孙家老爷说了些什么,总之第二日就过来了。
祝明悦今日特意来酒楼等候,只见管家笑着同他道喜:“我家老爷同意了,只是这婚事将近,这菜……”
祝明悦立即道:“我列几个菜单,届时令人送到贵府自行敲定。”
管家来之前也不抱什么希望,只当这明月楼只是做些平民生意,光有新意其实拿不出手。没成想竟做的不比其他酒楼差劲。
两人就此道了别。
祝明悦没闲着,开始着手敲打菜单。
历朝的婚宴常规是取十六道菜八荤八素,这是大户人家的规格。
经典的主菜是并不可少的,例如鳝鱼和虾拼盘,寓意“龙凤呈祥”,一对烤鸟,寓意“比翼双飞”,一道百合莲子汤,寓意“百年好合”,百合如今是没有的,只能用白果代替。原料是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寓意好主家满意。
其余的普通菜色便以味道为主,考虑到口味不同,清淡和重口的各占一半,林林总总又列举了二十多道加上主食。
祝明悦说,贺安写,忙活了半天才让贺安送去了孙家。
孙家那边特别满意,孙家那位幼子亲自选了十六道菜,临了还大方地商量贺安一两银子,叮嘱他们好好准备。
贺安收了银子,又不敢独吞,回来就要还给祝明悦。
祝明悦推了:“你就收着吧,你给孙家跑腿,自然得给些外快的。”
贺安这才高兴手下,他如今工钱不少,但他娘的病没法断药,以前钱少就有钱少的买药法子,现在富裕了些,就有富点的买药法子。这一来二去的钱依旧不太够花,能有点外快他也乐得开心。
他嘿嘿一笑,“掌柜的,下次有这活计,记得还找我。”
祝明悦知道他在同自己逗乐,也笑着瞪了他一眼:“好好干你的活去。”
一晃近半个月过去,明月楼的厨师都严阵以待。
孙家的宴客多,整个二楼都座无虚席。
起初都不以为意,还只以为和其他酒楼的菜差不多,但菜一个接一个的上,大家越看越迷糊。
“这是什么菜?我怎地从未见到过?”
小二是个机灵的,闻言连忙介绍:“这是咱们酒楼菜有的菜式,名叫芋头扣肉,寓意为金玉满堂。”
小二也不知道这不值钱的芋头和猪肉蒸在一块儿和金玉满堂有何关系,但厨师都这样叫,他便这样说。
果然那人满意地点点头,当即尝了一块。
味道确实好吃,那肉没有半分肥腻,几乎入口即化,连他以前瞧不上的芋头都透着股香甜,两者搭配起来恰到好处。
“这丸子也不知是怎么做的,入口滑嫩,竟比我家那厨子做得还好。”
“我这肉才好吃呢!红彤彤颤巍巍的,咸香味十足。不知道这明月楼的菜能不能外带。”
“怎么?这不是还吃着嘛!以后若是想吃,咱们再来此处聚上一聚便是。”
那人为难道:“你有所不知,家母年岁已长,走不动路,这天气日渐炎热,莫说是肉了,连饭都吃不下,今日好不容易碰到着牙口不好也能吃的肉,就想带回去让老人家尝尝,愿意吃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谁家都有长辈,他苦恼的事自然也有别人苦恼,这么一说更是让其他人也留了意。
“这肉汤倒是鲜甜可口,不知道家中长辈喜不喜喝。”
……
宴席结束,祝明悦送走了一大批的客人,却留下了一沓的订单不知所措。
什么张家祖母七十岁的寿宴,李家宝贝公子七岁的生辰宴,还有些零碎的单子,祝明悦都接下了。
贺安欣喜:“掌柜的,咱们明月楼这下算是名声打出去了吧?”
祝明悦但笑不语,内心狂喜。王宗修说的不错,酒楼确实比铺子挣钱,今日这场宴席,孙家出了一百二十多两银子。
刨去成本,祝明悦便有近六十两到手,可以说是铺子近十天的营收。
傍晚回了家祝明悦脸上都带了些笑意,被李正阳他脸碰上了还拿他取笑。
“明悦,今儿个是遇到了什么喜事,笑成这样,怕不是见到了哪位心上人?”
祝明悦当即红了脸否决:“婶子莫要取笑,没有的事,只是今日营收不错罢了。”
李正阳他娘如今和祝明悦关系处得好,倒是经常私底下逗弄他。
祝明悦如今是寡夫,李正阳他娘却觉得他哪哪都比别人好,即使是寡夫也没什么,还撺掇他别想着给谢洪守一辈子的寡,遇到喜欢的嫁了娶了都无妨,没道理耗在谢家一辈子。
祝明悦是真没喜欢的人,如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忙得更没心思想那些。况且他还答应过谢沛,若是以后有心仪之人准备成亲,定要等他回来。
只是他没有想法,别人却生了想法。
田埂上站着一群人,低头不知在议论些什么,时不时抬头朝祝明悦投来视线。
祝明悦早已习惯,仿若未闻,同李正阳他娘说了几句便回家了。
自从知道祝明悦一身本事,在镇上开的铺子月入百两。
越来越多的人便觉得这“丧门星”的说法大概是有些问题。
“什么丧门星,你见哪个丧门星日子过得这般好,别的不说,他嫁入谢家前谢家是什么光景,如今又是什么光景?眼看着连宅子都盖起来了。”
“呸,咱们就是当初被那老东西忽悠了,八成是谢洪自个儿镇不住他的福气,还说什么克夫命。”
一道年轻女人的声音响起:“我当初说什么来着?人祝明悦可不是灾星。”
“你何时说了,我怎么记得你当时还同我说村长家的中了邪,非说祝明悦是福星,你当初还拿这事四处宣扬笑他们傻嘞!”
女人气急败坏:“我何时笑他们了,尽说瞎话!”
这女人就是年前那日去镇上买肉特意路过村长家门口的人,当时和他家闹得不愉快,回来硬是拿这事嘲笑了几个月。
如今眼见着祝明悦日子过得红火,还盖了气派宅子,谢沛又在军中做了官,立马噤了声,如今好以为大家不记得自己曾经说的话,脸不红,心不跳地倒口了。
“你们听说了吗?李正阳现如今也做了官。”
“早就听说了,他娘恨不得搁门口放炮,村里还有谁能不知他儿子当了百夫长。”
“话说李正阳当时和祝明悦走得可近了。”
“可不就是,一点儿都没受影响,听说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
说到这大家脸上的遗憾掩都掩盖不住。
不知是谁突然沉声道:“谢洪去了有一年多了,如今谢沛也去了军中,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回来,我看这谢家宅子,如今缺个掌事的主人。”
一语激起千层浪。
谁也没想到这茬事儿,既然是个有福之人,为啥不能娶回家,独享这福气?
觉得谢洪命弱镇不住福气才早逝的人可不觉得自家镇不住。
大家一时间都各有心思。
“嗨,尽说这些。”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这下谁还想聊啊!当即就散了。
不下蛋的公鸡任谁家都不想要,但这公鸡若是能下金蛋,那便是百家难求了。
更何况祝明悦生得好看,并不想别得男人一身臭味五大三粗,他眉眼生得漂亮,身段又是极好,莫说是男人,就是许多女人也是比不上的。
若是娶别的男人那还需要考虑考虑,可如果是祝明悦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王来财家,
老夫妻二人看着自家两个儿子问道:“来金,来银,你们觉得这祝明悦当不当娶。”
来银脑中闪过一抹清秀的背影,不自觉露出□□:“应当娶得,只是他毕竟是个福星,驾驭不住的怕是会步谢洪后尘,兄长从小体弱,不如我便委屈些将他娶回家中。”
王来金当即怒了,他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自家这兄弟是什么心思。
不好的东西不扔给他都算不错了,还能使劲我自个身上揽?
他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地思忖了会才开口:“我是家中长子,危险的事我自然得首当其冲。”
王有财夫妇二人闻言感动坏了,多少年了,家中从未出现过这番兄友弟恭的场面。《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