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前天上明月楼碰瓷未果的那人死了。
祝明悦连反应时间都没有, 一脸懵逼地被连夜扔进大牢。
死者年二十又八,乃上阳县普通百姓,生前曾因敲诈未果与明月楼掌柜对簿公堂, 隔日被人发现暴毙家中, 经仵作呈上的验状为他杀,死者家中窗户明显有被破坏的痕迹,应非熟人作案。
另,死者生前除了与祝明悦有过过节,与旁人并无纠葛。
很好, 特别好,几乎是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在把矛头指向他。
牢狱昏暗无光,祝明悦蜷缩在阴湿的稻草上,默默将两只手藏到袖中。
叫他认罪画押?不可能的,他是不懂厉朝的律法,但也清楚一旦他在那张纸上按下手印, 这牢就算是彻底出不来了。出不去也就算了, 杀人需要偿命,他八成是要被判死刑。
他也是赶上了坏时候, 古人讲究秋后问斩,这个秋指的就是秋分, 转眼立秋将至, 他也没几个月的活头了。
“你当真不愿画押?”狱卒手拿供状威胁道。
祝明悦语气闷闷道:“画什么押, 我不认罪凭什么叫我画押?”
狱卒冷笑:“既然如此那便上刑吧。”
祝明悦额头冒出细密冷汗, 他咬了咬牙:“你们这是枉勘虚招!当真以为这样就能让我认下这莫须有的罪状?”
事到如今,他若是再不明白自己是被人做局,可就太过天真了。
背后构陷他的人果真是好手段。
先是买通他人来栽赃明月楼,若是他最后拿钱息事宁人, 不出多久外面就会传出对明月楼不利的流言蜚语,届时必定会有大量顾客流失,尤其是二楼,做的都是文人富户的生意,必定首当其冲受到影响。
若是他不愿拿钱,对方抓不住他的把柄,就直接将买通的人杀害,从而达到陷害祝明悦的目的。
只是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这县衙的一把手必定已经和背后构陷他的人勾结在了一起,否则这狱卒也不会这样心急逼迫他招供。
祝明悦死死握紧拳头,白皙的手腕被粗糙的铁锁磨得生疼,眼睁睁看着一张长满横肉的脸朝他靠近,浓厚的酒气混杂着臭烘烘的汗味袭来,祝明悦被熏得几乎快睁不开眼,忍不住呕了一声。
下一刻,一只大手死死钳制住他的脖颈,“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招不招?看在你长得细皮嫩肉的份上,我劝你不如趁早招了,少受点罪。”
祝明悦的呼吸逐渐微弱,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知道,这些人还不会让他死,只是看到身前被烧得通红的烙铁,他觉得还不如直接将他掐死来得痛快。
他太怕疼了,尤其是这种酷刑。
濒死的痛苦,反而让混沌的头脑慢慢变得出奇的清醒。
“呵,你们大可以试试?”祝明悦挑衅道,“掐……掐死我,或是动用私刑……”
狱卒的脸上出现一丝迟疑,随后脖颈上的力度减弱直至放开手,他恶狠狠道:“你什么意思?”
手撤了,脖子上却出现一圈乌青,看上去尤为显眼。
祝明悦大口汲取着氧气,过了许久剧烈跳动的心脏才平复下来。
他嗤笑道:“你们真以为只凭我一人就能将明月楼经营得风生水起?回去告诉你们大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动我之前不如先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得住后果。”
狱卒半信半疑,他摆了摆手让人将烙铁的火盆撤下,“明月楼的背后是何人?”
祝明悦睥睨地扫过他,哼了一声语气傲慢:“你也配知道?想知道也行,将你们知县叫过来。”
狱卒明显被唬住了,祝明悦说的话真假不知,但他只是个在知县手底下做事的小人物罢了,他可不敢赌,若是赌输了,他绝对会是第一个被开刀的人。
他沉默了会儿,再次开口语气变得缓和了许多:“我这就去向知县大人禀报,若你说的有半句假话,后果你应当知道。”他淡淡看了祝明悦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待人走远,祝明悦整个身子顿时卸了力,双手开始了无意识的抖动。
他说得何止半句假话,简直就没一个字是真的。
明月楼能经营得这般好,靠的是七分实力三分时运,背后哪有什么大人物。
但他方才若是不说谎将人唬住,现在大概已经遭遇酷刑了。
当务之急就是先将他们给忽悠住,能拖多长时间就拖多长时间。
这狗官特意在夜里前去抓捕他,还试图对他严刑逼供,那急切的心思藏都藏不住,显然就是想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给他定罪,这样一来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也不知道贺安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谢沛远在汲州,他如今在上阳县无亲无故,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贺安了……
牢里弥漫着浓烈的腐臭味和土腥气,祝明悦蜷缩在角落,将脸埋在臂弯中,闭目养神。他现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地等待贺安来救他。
期间有狱卒进来送饭,一个黢黑的窝头被扔进牢里,祝明悦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老鼠咯吱咯吱叫着爬过去,他胃里瞬间泛起酸水,索性继续闭目,眼不见为净。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牢门的锁被狱卒打开,贺安被放了进来,“掌柜的,我来看你了。”
贺安手上拎着食盒,似乎是一路跑来的,说话气息不稳满头都是热汗。
狱卒开完门就离开了,贺安将食盒打开,端出饭菜:“来得急,铺子还没开门,我自己动手随便做了点,掌柜的你将就着吃点。”
祝明悦看了眼被老鼠叼着跑的窝头,连忙扒拉了几口饭,含糊回应:“不将就。”牢里能有什么好条件,能入口就行了,况且现在不是挑的时候。
贺安看他吃完才问道:“掌柜的,到底怎么回事,正明兄今日未到卯时就找到我家中,还同我说你夜里被押进了大牢。”
他当时听完都懵了,掌柜究竟是犯了何事才会被半夜抓走,该不会是掌柜窝藏他恩人的事被官府发现了吧!
贺安直觉这事不妙,连忙做了点饭菜收拾收拾去衙门探视。
原本是不让进的,但今日值守的和李正明喝过几次酒,算得上是熟人,贺安打点也大方,给了二两银子,才允许他进来了。
祝明悦擦擦嘴,放出了个重磅消息:“前天来明月楼闹事的人,死了。”
贺安震惊不已,半晌回不过来神:“什么……不对,他死了为何要抓你,人又不是你杀的。”
“他的死确实和我无关,但他们现在一口咬定人就是我杀的,只因为我对他怀恨在心。况且他死的时间也很巧妙,恰巧就在我们同他发生争执的第二日。”
贺安心思活络,一下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有人想要毁了明月楼不成,转而想置你于死地。”
祝明悦点头:“背后主使和知县勾结,想将此事栽赃陷害到我头上。”
贺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掌柜的是如何知道的。”他并非不相信祝明悦的话,只是若真如同他所说的那样,连知县也参与了此事,想救祝明悦出来怕是就难上加难了。
祝明悦:“我问你,正常情况下怀疑我杀了人,是否应该开堂审讯。”
贺安忙不迭点头:“当然。”
祝明悦:“他们直接绕过了这个流程,想对我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贺安心里最后一丝希望彻底幻灭,他喃喃道:“怎么如此……”如果连知县都想逼迫掌柜的认罪,那掌柜的这次还有救吗?
“我该怎么办?”贺安问道,他这会儿已然慌了神。
祝明悦轻轻咬了下唇,“他们要对我动刑,我情急之下就骗了他们,说明月楼背后有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贺安:“这确实是个办法,但他们若问起来那人是谁怎么办?况且你作为掌柜被关进大牢,那所谓背后之人始终不出面捞你,他们也不傻,届时必然就明白你是在诓骗他们。”
祝明悦:“我知道这谎言经不起推敲,实属无奈之举。但愿拖得一时是一时。”
贺安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他们衙门办案不能不讲证据,我这就回去差那无赖被杀之事,如果能证明人不是你杀的,你就能出狱了。”
“没用的,”祝明悦无心打击他,但还是要说实话:“他们比我们更清楚人不是我杀的。知县都与那人同流合污了,还需要什么证据,就等我哪天受不了在供状上画押了。”
“那该怎么办?”
祝明悦:“你把咱们存在钱庄的银子取出来。”
贺安立即明白:“掌柜的是说,让我拿着这笔银子找上知县,通融通融?”
“嗯,现在只能这样,就看谁给出的利益能打动他。若是这条路也走不通,那就别费事了,切记不要为了我闹事,折了我一个就够了,不要犯傻。他们能制造个命案整我,自然也能整你。”
贺安确实有这个想法,如果知县的路走不通,他就击鼓鸣冤,将事情闹大,让整个上阳县都知道,衙门冤枉好人。
但祝明悦说得话点醒了他,越是至关重要的时刻,越是要沉住气,他这时候千万不能莽撞行事,否则只会把自己也给搭进去,届时祝明悦就真一点机会都没了。
“掌柜的,”贺安看向他,认真道:“我曾记得你上回从汲州回来,同我说过谢哥如今已经官至校尉。”
祝明悦深吸了一口气:“汲州那边如今也是水深火热,而且我的时间不多了,恐怕来不及了。”
从甘州到汲州,来回足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汲州现在的情况也不好,别说驿站,就是镖局也不愿去汲州,信根本送不出去。
他倒是动过拿谢沛压他们的念头,但厉朝的屯骑校尉是正六品武官,知县也是正六品,两人不过是同阶,而且谢沛还远在汲州,远水治不了近渴啊!
狱卒这时过来了,提醒他探视时间到了。
贺安赶忙又说了两句:“我再想想法子,掌柜的你在牢中莫要害怕。”
祝明悦只能点头:“好,你行事也定要小心。”
眼巴巴送走了贺安,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那知县也来了。
祝明悦当然知道知县这时候前来是为何事,左右不过是对明月楼所谓的背后之人有所忌惮。
知县皮笑肉不笑,说话间两撮山羊胡子便往上吹:“我听狱卒说,你有事要亲口和本官说?”
祝明悦选择装傻:“哦?什么事?我怎么不知我有事要和知县说。”
知县脸上的假笑突然抚平,“你可知道耍本官的后果是什么?”
该来的总会来,祝明悦深知这会真装不下去了,面色如常,嘴里嘟囔道:“真没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们皆以为明月楼是我手下的产业,其实并不是,我的合伙人是京城王家,说京城王家你大概不了解,因为王家人素来低调,但我若是说惠阳公主,想必你应当有所耳闻吧?”
知县的脸色越来越沉:“你和惠阳公主是何关系?”惠阳公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胞妹,素得太后宠爱,其性格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少有人敢得罪。
更不用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知县,得罪了惠阳公主,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谁知祝明悦却摇了摇头:“我同惠阳公主倒是没什么关系,但王家人和惠阳公主倒是有些关系。”
知县还等他说下去,哪知祝明悦的话戛然而止,竟是不愿说了。
“那王家同惠阳公主到底有何干系,我劝你最好说清楚。”
祝明悦捂嘴打了个哈欠:“你也知道人家素来低调,定是不愿让你等知道身份,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京城查上一番。”
知县板着脸手指向他道:“若是让我知道你诓骗本官,本官定让你好受。”
“困死了,”祝明悦抱怨了一句,靠在墙角闭眼假寐,完全是一副毫不惧怕的模样。
……
上阳县某处府邸内,熏烟缭绕。
身着华服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给对面人斟了一杯茶。
“康阳郡今年的开园茶,知县大人请尝。”
知县心里有事,象征性地喝了一口,随口夸赞道:“好茶。”
中年男人笑了笑,“知县大人可是有事要说?但说无妨。”
知县放下茶盏,轻叹道:“孙老爷有所不知,你托我办的事可能办不成了。”
“哦?为何?可是有什么难处?”
“原本一切倒是顺利,只是待到让那姓祝的画押时,他却突然说出明月楼非他一人所有,背后另有其人呐!”
中年男人眉头皱成一团:“还有谁?一并将他送入大牢便是。”
知县摆头:“此人并非甘州人士,据那姓祝的说,是京城王家,与惠阳公主有几分关系在。若真是如此,咱们的计划恐怕只能就此作罢了。”
“京城王家,”中年男人仔细思考了许久:“倒是没听说过,莫不是他在诓你。”
知县:“那王家人至今仍未出面,本官也有几分怀疑,但无论如何,现在还不能对他动手,三日前我已派人赶往京城打探,待知道结果如何再动手也不迟。”
中年男人微微眯眼,语气中带有一丝不满:“知县大人,做事太过谨小慎微可不是好事。”
知县脸色不变,依旧笑呵呵:“做事操之过急也不是好事。”
原本还算客套的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知县走出大门,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至极。这个孙为福真是蹬鼻子上脸,仗着自己在康阳郡财大气粗,竟然敢在他面前摆起谱来。
真当他不急着处理祝明悦?他比谁都要心急。
第102章
昨儿个明月楼的贺安携八百两银票前来府上拜见, 那一迭银票摆在眼前,他差点没忍住就收下了。八百两啊,他年俸也不过六十两, 纵然平时倒是大大小小能捞点油水, 但远不及八百两之多。
若不是听了孙为福先前的许诺,事成之后会分他明月楼四成利润,他才不舍得把送上门的银票白白推出去。
他昨夜做梦还梦到了靠着明月楼的进账日进斗金,拿着银子买官,一路顺遂直上青云, 坐上了那郡守之位,只是美梦再美毕竟只是虚幻一场,他醒来后就迫切的想将祝明悦的罪名坐实,趁早将明月楼收入囊中。
孙为福这鳖孙,自己躲在暗处不露面,竟还有脸皮说他谨小慎微误事, 他若是不查清楚, 真得罪了惠阳公主,别说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他这乌纱帽也算是戴到头来。
知县这边正同人闹着别扭不欢而散,殊不知被拒了银子的贺安也不好过。这两日寝食难安, 眼睛一闭就是掌柜的被拉上刑场的画面。
小翠在门口挂上打烊的牌子, 叹了口气:“贺安, 你说掌柜的还能不能回来了。”如今所有人都忧心不已, 一时间铺子里如同乌云遍布。
贺安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闻言道:“会回来了,我还在想办法。”
“对了,王宗修回来了吗?”
小翠摇头:“还未, 这个你放心,我让他们天天在城门附近蹲守着呢,只要进城就将他请到过来。”
“行,只能这样了。让厨子做些好菜,掌柜的在牢里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我去给他送些饭菜。”
小翠看向后厨的方向:“都惦记着呢,已经做好了在灶头上小火温着,就等你送过去了。”
“好。”贺安勉强打起精神,准备去给祝明悦送饭。
备的饭菜有荤有素,还特意做了祝明悦平日爱喝的汤,贺安目光在那盘水晶虾饺上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皱了皱,默不作声地将虾饺从食盒里撤下。
他先前听祝明悦说过,他们老家有些地方,送别的时候会吃饺子,当时他听了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倒是莫名在意起来了。
他兜里揣上要打点狱卒的碎银,拎起食盒正要出门,就被疾驰而来的大马挡在了铺子门口。
吁——
王宗修将贺安又拉回铺子,连气都来不及喘:“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过出城半个月,怎么你家掌柜的就被押进大牢了?”
贺安:“说来话长。”
王宗修:“那便长话短说。”
贺安:“我家掌柜遭人构陷,背后之人与知县勾结,企图给他坐实杀人的罪名。”
王宗修:“那明月楼……”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那一成的利润,果然是商人重利且无情。贺安幽怨地扫了他一眼,“我求见了知县奉上八百两纹银,被他拒绝了。只可能是为了更大的利益,我回来后仔细想了想,八成这利益就是明月楼,他与背后之人恐怕是将明月楼视为囊中之物早早就做了瓜分,根本没打算放过掌柜的。”
王宗修也不敢惦记那一成利了,唏嘘道:“这可真够倒霉的。还有法子将人救出来吗?”
贺安:“没有,掌柜的骗他们明月楼背后有大人物,那知县暂时被唬住了,但已经派人去打听几日有余了,恐怕拖不了多久。我想传信到汲州,将此事告诉谢哥,兴许还有些希望,但驿站不接咱们百姓的信物,走商也不愿去汲州,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等王兄你回来。”
王宗修手指向自己面门:“等我?”他连忙摆手,“你等我有何用,你也说时间来不及了,我即使现在出发,轻装上阵快马加鞭一刻不耽搁也得起码五六天后才能到汲州,等谢沛回来,十多天就过去了,黄花菜都已经凉透了。”
贺安对他说的话不太高兴,尤其是最后一句,格外刺耳:“什么凉不凉透的,即使定了罪,那也是秋后的事。”
王宗修不赞同:“若是定了罪后就畏罪自杀呢?”
贺安气愤:“莫要胡说,掌柜的根本没罪,又如何会畏罪自杀。”
王宗修摇头叹气:“你和祝老弟还是太单纯了,牢里畏罪自杀的多的是,有几个是自愿的?”
贺安心狠狠揪住。
王宗修见他不语,继续道:“即使他撑到谢沛回来又如何,一旦定了罪,可不是谢沛一介校尉能说的算的。”
贺安当然知道,可他还心存希望。
他央求道:“无论如何,总该试试的。王兄,就当是为了明月楼,你就帮帮掌柜的吧!”
提起这个王宗修就心梗,他为了明月楼的分成好不容易冒险将那姓崔的运出上阳县,高高兴兴地回城接过发现当初的承诺人都被抓进去了。绕了一大圈结果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的委屈不甘找谁说去?
贺安暗暗关他脸色,心想这家伙八成还在心疼的利益呢,于是试探道:“明月楼的分成暂时恐怕不能兑现,但只要你肯走一趟汲州,多少银子随你说。”
王宗修挑眉:“当真多少银子随便提?你能做得了主?”
贺安认真道:“能的。”掌柜的说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命都快没了,要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
知县这个狗官也真是的,想要明月楼就直说啊,都到这地步了,直接给了他也未尝不可。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铁了心和那背后之人合作,要将掌柜的拉下马。
王宗修:“逗你的,这回多少银子都没法去。我王宗修做不来乘人之危的事。”
“我记得你家掌柜的养了只鸟,名字贼难听,那鸟还在吗?”
贺安不知他为何好端端突然要提鸟,但还是如实回答道:“还在的,我还让人去谢家给它喂食了,但二丫除了掌柜和谢哥,其余人都不愿亲近,宁愿自己出去觅食也不愿吃咱们喂的食。”
王宗修脸上展露出一丝笑意:“正常,那鸟聪明通人性。”
贺安:“王兄,你说这个是?”
王宗修:“我问你,是马跑得快还是鸟飞得快?”
“那还用问,当然是鸟了,况且鸟在空中飞没有障碍。若是遇到顺风,连翅膀都不用扑棱,不像那马儿,还得停下歇歇,还得给它喂……”贺安说着说着突然顿住。
短暂地沉默了几秒,他眼睛蓦然睁大,“王兄,你的意思不会是想让二丫传信到汲州吧?”
“这……这不太可能吧!二丫再聪明也不过是只鸟儿,让它飞去汲州,还要找到谢哥,也太难了。”
王宗修:“不要小看它,我虽不知它是何品种,但看外貌应当是隼,京城一些世家大族,最爱养这玩意儿,多加训练,传信也无不可。”
贺安:……道理他都懂,关键二丫散漫惯了,也没经过训练啊!
王宗修啧了一声:“上回去汲州,二丫应当已经认识路了,让它试试也无妨。”
贺安有些心动,二丫飞得多快他是见识过的,从谢家咻地飞入山中,也就几个眨眼的时间。
两个时辰后,
祝明悦和二丫在牢中大眼瞪小眼。
“贺安,你带它来干嘛?”
贺安犹豫了一会才道:“王兄今日已经回上阳县了。”
祝明悦有些高兴:“一路都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就是知道你被抓了后,他拿不到明月楼的分成,有些许沮丧。”
“咳咳,”祝明悦猛地咳嗽起来。
贺安急忙给他顺气,关心道:“掌柜的,你没事吧?”
“咳咳咳,没事。”就是有点尴尬罢了,这事是他做的不厚道,前脚刚给人许诺了好处,后脚许诺就成空头支票了。
但这事也不能怪他啊,要怪只能怪背后给自己使绊子的人。
“其实王兄他人并不坏,眼瞧咱们束手无策,还给我提了建议。”
祝明悦擦了擦唇角:“什么建议?”
贺安点了点二丫:“他说二丫是隼,说不定可以传信,叫咱们用二丫传信去了汲州。我觉得还挺靠谱的,不如试一试?”
对呀,他怎么把二丫给忘了!
古代常见的传信方式是飞鸽传书,隼类倒是也曾有所耳闻,只是见得极少,便就把这事给忘了。
二丫若是能认得路,说不定能直接飞进汲州营,毕竟上回二丫还曾和谢沛去过一趟军营呢。
“那便……试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如今他们穷途末路,只能走此下策。
贺安往四周看了看,随后撕开一块布帛,“掌柜的,你在上面写上救字,我相信谢哥必定能看明白。”
“啊好!”祝明悦连连点头,
狱中出现了漫长的沉寂,
贺安不解,催促道:“事不宜迟啊!我将二丫都带来了,等你写完我就给它捆腿上,再照王兄说的,朝汲州的方向将它放了。”
祝明悦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那个,笔呢?”
贺安:……这都什么时候了,那毛笔是想带就能轻易带进来的吗?二丫能进来都得亏那狱卒以为是什么乱闯进来的野鸟。
纵然再怎么娇气那也是掌柜,不能打不能骂,还得耐着性子哄他:“你将手咬个口就好了,比毛笔好使。”
“算了,用我的也行。”贺安作势就咬对着食指指腹下口。
他算是看出来了,祝明悦是真的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一理念贯彻得彻底,对自己好到一丁点伤都不想受。
“别别别!我自己来。”祝明悦连忙拉住他,说罢心一横就咬出了个小口子,血液缓缓溢出一点。
贺安抻头看了看,嫌弃道:“这口子也太小了,刚下笔就没墨了怎么行?”
老天爷,那是墨吗?那是他的血啊!
祝明悦能有什么办法,心又是一横,食指疼得直抽筋。
他跟得了帕金森似的颤颤巍巍往布帛上写了个救字。
就这一会的功夫,眼泪无声落下,比血流得还多,贺安瞠目结舌,这么点血至于吗?
祝明悦将二丫捧在手里,在它耳边低语了两句,而后叭地一下亲在它脑门上:“这次就靠你了,一定得顺利到达汲州啊!”
汲州进入了迟来的梅雨天气,一连半个月下着雨,天上阴云密布,街上只有极少的人步履匆匆,让人的心情徒增压抑。
孙侃打马过街,一路回到汲州营内,刚下马就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天。
恰好钟会从营帐中出来,嘴里骂骂咧咧:“这破天气,连天下雨,再这么下去,粮草都上霉了。”
孙侃捂嘴了个喷嚏:“粮食上霉了?”
钟会捋了捋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回道:“嗯,是湿了一些,还好发现的及时,用柴火给烘干了,你出营办事倒是正好躲过一劫,昨夜咱们是一宿都没睡好觉,尽烘粮食去了。”
“不说这个了,事情办得如何?”
孙侃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如何,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钟会愣了下,随后道:“还是先听坏消息吧。”
孙侃面无表情:“朝廷的粮草拨下来了。”
钟会听到粮食眼睛都亮了,兴奋道:“这怎么能算是坏消息,话说咱们这回能有多少?”
孙侃嘴角抽了抽:“两车。”
钟会目瞪口呆,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那确实很坏了。”
朝廷的抠门程度已经刷新了他的底线,若是让军中士兵知道,自己日思夜盼的军粮还不够他们吃几天的,岂不是又得哭天抢地。就怕很快就连哭的劲儿都没了。
钟会的心情如这阴雨天一样阴云密布。
孙侃:“听不听好消息。”
坏消息听完了,钟会对好消息就失去了兴趣,但还是配合道:“你说。”
孙侃:“朝廷下令诏书,校尉大人被越级提拔为镇南将军。”
钟会再次愣怔住了,良久后喃喃自语道:“这还是人吗?”
孙侃皱眉:“莫要在将军背后说这种话。”
钟会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赶忙解释:“我只是感叹,校尉大人……不,是将军升职实在是迅速。”
孙侃也是一脸钦羡:“战时又何尝不是咱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出头之日。”眼看着谢沛入营不过半年多,这晋升速度比天上飞的鸟儿还快。
钟会咂咂嘴:“我也得加把劲了,说不得往后还能紧随将军的路,混个校尉当当。”
孙侃不置可否,望着远处飞来的鸟儿继续心生感慨。
等等,这鸟怎么看着有几分眼熟?他好似在哪见到过。
他用手肘推了推钟会:“你有没有觉得那鸟很熟悉?”
钟会闻言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倒是没见过。兴许是什么野鸟,经常往咱们营里飞吧!”
孙侃觉得不对:“你可看清楚了,这鸟的体型可不像是汲州的。”
孙侃说话的同时,脑子也在飞速转动,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亲眼看见那鸟在军营上空低伏盘旋了许久,最终落在了谢沛的营帐上,才突然从脑子检索到了一段记忆。
“这是将军家的鸟,我记起来了。”孙侃快步走过去:“李正阳当时还叫他二丫来着。”
将军如今不在帐中,孙侃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将军家鸟表现的很是热情。
他连喊了好几声,引得路过的将士频频投来疑惑的目光,都觉得孙侃疯了。
二丫似乎对这个能叫出它名字的人也有几分好奇,扑棱到帐檐处,歪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它走到帐檐处时,腿上捆绑的布条赫然出现在了孙侃和钟会的视野当中。
钟会凝神,“应当是将军家中人传信,是否要向将军禀报?”
孙侃想了想:“他如今正在大将军帐中商讨军务,不便贸然打搅。这鸟儿倒是聪明,应该会等将军回来。”
第103章
傍晚时分, 天色近暗。
谢沛踏着夜色入营,孙侃匆匆赶来:“属下有事要向将军禀报。”
谢沛停下脚步:“说。”
孙侃:“今日午后,营中飞来一只鸟, 最终落在将军营帐上, 我观那鸟有些眼熟,思来想去应是您家中的二丫。不知将军是否……”
他话未说完,地面激起水花,抬头发现谢沛早已大步走远。
二丫是只倔鸟,谁叫它都不愿意亲近, 谢沛到时看到地上放了些粟米,二丫许是被扰烦了,拿屁股对着人,正用尖喙给自己梳理毛发。
谢沛叫它,先是歪了歪头,似是在辨别声音, 随后哗地起飞, 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落在谢沛的肩上。
钟会凑过来挠了挠头, “将军,我让人撒了点粟米给它, 但它警惕得很, 一粒米也不愿碰。”
谢沛微微偏过头, “它素来喜肉, 会自己觅食,不用管它。”说完带着二丫进了营帐。
钟会被留在原地,张了张嘴有些羡慕,原来将军家养的鸟连米都不吃只吃肉啊, 过得比他们竟要好多了,他都多久闻过肉味儿了。
他撇撇嘴,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二丫不吃的粟米捡起。
捡到一半,营帐中突然传出巨大的声响,钟会惊得当即站起身,刚准备开口询问,谢沛一阵风似得冲出营帐。
钟会手里还攥着粟米,追了几步高喊道:“将军,城中宵禁,您这是要去哪?”
话音未落就眼睁睁看着谢沛打马而去。
大将军帐中,周围雀跃的火光照映在谢沛的脸上,似乎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对谢沛熟悉的关韶却明了,谢沛紧绷的身体透露出了他此时正处于高度紧张之中。
关荆叹了口气:“你该让我如何是好,我这才为你好不容易向圣上请封了个镇南将军,虽说是个三品杂号,但对你当前而言已是最好了。本想叫你好好立功,自是前途无量,结果你就给我搞这出?”
谢沛手中攥着的布帛不知是被雨水还是汗水浸湿,血渍蔓延,看上去尤其触目惊心。
原以为二丫的到来会是祝明悦给他的惊喜,却没想到惊喜却变成了惊吓,布帛上用鲜血写下的简短求救赫然在目。谢沛几乎心脏骤停,随后一直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慌如风暴般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
只这一瞬间,仿佛世间什么都不重要了,他要回甘州,他要祝明悦活着。
耳边是关荆的质问。
谢沛面色坦然:“属下一定要回去。”
关荆恨铁不成钢:“与南蛮人的战事迫在眉睫,你作为镇南将军若是这时都不在军营中,底下的将士们该作何感想。”
“你……”关荆摇头,“成大事者应以苍生为大,不因拘泥于小家。”
谢沛目光闪烁:“纵使苍生为大,属下也只有他一人耳。”
关荆板起脸:“我只问你,若是你执意要走,我便上书褫夺你将军之位,你可愿意。”
谢沛面色如常,并无不满,“属下愿意。”
关荆自知自己多年来驭下有方,到了如今这个岁数,却在自己看中的小辈面前频频失效。
他说这番话虽不讨喜,又何尝不是为了谢沛好?朝中几十年没出过这般有勇有谋的武将,直到他看到了谢沛,只认为他是上天派来给大厉的礼物。
半年多的时间,他将谢沛从一介小小的百夫长提拔到将军之位,眼看着只需再多立些战功,想必有望在他致仕前接上自己的位置。
谁能想到这孩子这般重情义,竟在这紧要关头回甘州。
他方才出言威胁,不过是想让谢沛改变主意,谁知这小子却丝毫没有犹豫。
果真让他亲手将这求来的将军之位褫夺了去吗?谢沛舍得,他却不舍得。
关荆的手微微颤了颤,终究妥协了:“你如今身为将军,为家事出营影响不好。我自派人前去甘州,保护你的家人。”
谢沛单漆跪地,依然埋头没有出声。
关荆饶是在好的脾气也生气了,当即变了脸色,“你当真执意不听我劝阻?”
谢沛:“属下只有他一人。”
还是那句话,反反复复,关荆咬了咬牙,突然想了起来:“我听闻,你家人皆已不在人世,家中现只有一位,便是你兄长留下的寡嫂。”
自己最得意的手下,家中一切自然也是要查的清楚,早先他就知道谢沛家中关系简单,自小失怙,唯一的兄长也在前年病逝,留下了一个男嫂嫂,与他相依为命。
他倒是不知,谢沛对这寡嫂倒是情深义重,为了他,竟是连前途都不准备要了。
他早已过天命之年,大半辈子都在军营中度过,自是见多识广,不过瞬间便想通了。
莫说京中不少世家子弟多好南风,就是这军营之中,也不乏有结契兄弟的。
只是,谢沛这样的他倒是第一次见。
好小子,领兵打仗胆子大也就罢了,对寡嫂还敢起这般心思,属实让他吃惊。
关荆气不打一处,低声骂了一句:“混账东西,你说你这图什么?唉……你这,注定没有结果的事。”
说罢,见谢沛纹丝不动,又生出了几分同情:“罢了,我允你八天时间,八天后若是未归,误了战事,军法伺候。”
谢沛:“属下遵命。”
他如今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祝明悦遇难的场景,只想现在立刻回到甘州。
正欲起身离开就被关荆喊住。
一把玉符直冲谢沛面门袭来,谢沛眸光微闪起手接过。
“好生收好了。”关荆冷脸轻哼了两声,“我这玉符关键时候可比你的杂号将军好使。另外你如今是有身份的人,需随身带上一队人马紧随。要不说,还是得先立业再……”
谢沛心有感激,垂眸抱拳道:“属下谢过将军。”
“再……”关荆还想给他上上眼药,结果话都没说完,谢沛就一溜烟跑了。
关荆一时有些憋闷,“你说他有将我放在眼里吗?”
亲卫在一旁连忙道:“您对镇南将军有知遇之恩,他对您还有多有尊敬的。”凡事也是要对比的,谢沛天生冷面,在军中对谁都没什么好脸色,对大将军态度已然算得上很好了。
“呵呵,倒是没看出他对我多尊敬,但愿他能将我的话听进去哪怕半句。大丈夫若总执着于情爱又怎能成事?”
亲卫不置可否,遂转移话题:“您将玉符都给了他,镇南将军定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关荆闻言:“哼,玉符罢了,老子当年拿虎符的时候,也不过比他大上一轮。”
他岂能看不穿他的小心思,摇头感叹:“你们这群年轻人呐,总向往儿女情长之事,我知你也不赞同我,终究是想法不同了啊!”
亲卫笑了笑:“大将军莫要打趣属下,属下尚未成家,更无婚配,哪里来的儿女情长。”他如今年过二十,说不想找个心仪女子成家那是假的,只是跟在关荆身后事务繁忙,哪还有闲暇时间供他管这些。
关荆脸上也平添几分笑意:“你呀,好是好,就是不比谢沛那小子坦诚,人家就敢爱敢恨,想做便做。”连亲兄弟留下的寡嫂都敢觊觎,可不就是有胆量。
亲卫:……方才明明还责怪谢沛执着情爱,转眼间又夸赞人家敢爱敢恨。说了半天最受伤的反倒是他,是他向往情爱又不坦诚了。
关荆看他一眼道:“你年纪是不小了,等这仗打完回京城,我让人给你想看个合适的女儿家。”
亲卫乐滋滋地傻笑。
关荆摆摆手:“出去吧。”
等人都走了,他才叹了口气:“年纪大了,心也跟着软了。”他年轻时候可不就是和谢沛一个德行,不苟言笑,一个眼神过去能吓得手下噤声。
说起来谢沛性格确实和他最像,比他那年纪轻轻战死沙场的大儿子还要像自己。但在感情上却胜过自己不知多少。
他这一辈子事事都以大厉为先,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半辈子未得他多少关怀,连得病去世他也因在前线未能回去见她最后一眼。
儿子更是未教养过半分,以至于大儿子对他心生怨念,及冠后独自进了西北军,迫切得想要建功立业,却最终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他既是厉朝的大将军,也是别人的丈夫和父亲,他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又何尝对家人尽过一点责任?
也许谢沛才是最清醒的那个,何必强求别人同他一样抱憾终身。
汲州多阴雨,临近甘州地界,却一片万里无云。
孙侃仰头长舒一口气,“日日风吹雨淋,身上都快上霉了,还是甘州天气好啊!”
后头伸出一个小兵,笑呵呵道:“百夫长这话说的,不过是正值梅雨季节,过段时日便好了。”
“不过该说不说,这片果真山川秀丽,汲州一眼望去全是平原,那山都不叫山,叫坡。”
此话一出,队伍响起大片笑声。
孙侃连忙让他们闭嘴,像谢沛的方向使眼色,笑声瞬间消失。
可不敢笑,镇南将军这一路上周身的气压能冻死人,也就趁着歇息时候大家心情放松把这茬给忘了,否则谁敢笑得这样开怀。
孙侃要过水囊走上去,看谢沛又在擦着那把宝贝镖,与其说擦不如说是盘,毕竟那镖头已经丝毫不见尖锐。
“将军,喝点水吧!咱们离上阳县不远了,快马加鞭明日一早便能到。”
谢沛手下顿了顿,“若是歇好了,便继续出发。”
孙侃:……“将军,咱们倒是受得住,但马儿却不一定,总归得让它们歇好了。若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把咱们撂半路上了岂不是更麻烦。”
连他都知道的道理,谢沛当然明白其中利害,但他等不及了,他迫切的想要见到祝明悦,见到一个完好无损的祝明悦。
他闷声命令:“一刻钟后出发。”
“得令!”孙侃松了口气。
随后又宽慰道:“将军也莫要太过担忧,我听李正阳说起过嫂子,是至纯至善之人,好人定是会有好报的。”
距离这里一百五十里的上阳县地牢中,
源源不断地传出盛怒的骂声。
“你竟敢唬本官,我看你是活够了!”知县面部有些狰狞。
“本官命人上京打听过了,京城根本没有你口中所谓的王家能与惠阳公主攀上关系。”
祝明悦缩在角落,死到临头了还不忘嘴硬:“有没有可能,人家喜欢低调。”
知县怒吼道:“绝无可能!”事到如今还想将他当傻子蒙骗,真当他这个知县是白当的?
“本官被你耍了这么多天,也仇今日也该从你身上讨回来了。”
祝明悦被人绑在刑架上,浸透了辣椒水的鞭子腾空而起,祝明悦眼中生出绝望,闭上眼大喊:“慢着。”
知县冷哼,当即吩咐道:“给本官狠狠地打!”
鞭子甩在身上的感觉令人痛彻心扉,祝明悦皮白肉嫩,对方显然也下了狠手,只打了几下就觉得皮开肉绽。
辣椒水沾上皮肤,火辣辣得如同□□被火灼烧了一般。
祝明悦紧咬牙关,不敢吭声,疼到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意识也渐渐模糊。
狱卒的鞭子停了下来,“大人,他好像快晕了。”
“继续打!”知县拿着已经按上手印的供状,哼笑道:“真当耍点小聪明便能逃过认罪伏法?我告诉你,你如今这条命,比上阳县街上的狗还贱,我想让你死便死。”
他说完似乎觉得不过瘾:“凭借明月楼赚了点银子便不知天高地厚,空有银子有何用?本官想抓你便抓你。”
他早已对祝明悦心生不快,放眼望去整个上阳县,但凡是个做大生意的,逢年过节免不了要上门送点节礼。祝明悦生意做得那般大,哪知竟还是个头铁的,对他毫无表示。
因此孙为福找上他合作后,他自然是一口答应。
祝明悦牙关打颤,额间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浸湿糊在脸上,原本格外白皙的脸早已变得脏污不堪,他微微启唇,却连咒骂的力气都没了。
知县放声笑道:“我明日就会放出你在牢中畏罪自杀的消息。可惜了,原本是想让你死得痛快些,谁知你竟敢骗我,我自然是要先将你好好折磨一番。”
祝明悦不后悔骗他,只是没想到这老贪官对自己骗他的事竟然这般耿耿于怀。
至于吗?
祝明悦身体微微抽搐,彻底无暇再思考了。
知县仍喋喋不休:“这些天我将你的身世翻了个底朝天,啧,不但没有什么京城王家撑腰,还是个孤儿。你那叫谢沛的小叔子我也打听过了,倒是听说在军中混了个校尉,不过有什么用?且不说你已认罪,郡守来了也照旧改不了你的命,你那小叔子即使知道了又如何?他绝不会回来救你。”
祝明悦疼入骨髓,已经没有能力分辨耳边的话语,只能模糊地听到谢沛的名字,下意识想抬头,最终还是无力的垂落。
意识昏迷之际,他嘴唇轻颤,声音虚弱蚊蝇,
谢沛,真的好疼啊!
第二日一早,祝明悦被一桶凉水泼醒。
熬了一夜,祝明悦几乎崩溃了,他终于能理解为何以往看的电视剧,有些人被抓到后宁愿自杀也不愿被审讯,因为生理上的疼痛感就足以将大多数人击垮,这其中就包括他。
知县倒是神清气爽,站在他面前时脸上尽是洋洋得意。
“你恐怕不知,明月楼被查封了。不过你放心,等你死后,自会有人将酒楼接手。”
祝明悦抬了抬眼皮,“接了就倒闭。”
知县:……都被整成这样了,还不忘嘴欠,看来还是打轻了。
鞭子在辣椒水里轻轻搅动,正欲从桶中抽出之际,
狱门外突然传出一阵骚乱。
第104章
“你们是何人, 竟敢擅闯牢狱。”知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楞住了,反应过来后连忙厉色喝道。
他刚抬起手欲指向为首的男人,下一秒, 一道银光闪过, 冰凉的刀锋紧紧贴上他的脖颈:“你……你们……”
他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斜眼去看几乎要划伤皮肉的刀锋,喉头滚动,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祝明悦感觉手腕上的铁链被解开,失去了沉重的束缚, 顺势整个身体无力的瘫倒下去。
然而并没有倒在预期中坚硬的地面,反倒是轻轻地跌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祝明悦眉头微蹙,耸了耸鼻尖只觉得被一股熟悉的气息包裹,安心得令人恍惚。
模糊中,他看到谢沛的脸靠得越来越近。
是谢沛来救他了吗?还是说,这是濒死前的幻觉。如果是幻觉的话, 倒也挺好的,
“祝明悦,醒醒。”
谢沛珍重地将祝明悦搂在怀里, 怀中人仿佛即将破碎的瓷器一般脆弱不堪,谢沛的语气中带着连自己也未察觉到的颤抖。
祝明悦身上被抽打到破碎的外衣露出斑斑血迹, 即使见到他瞳孔也没有什么变化。
谢沛的心仿佛被尖刺划过, 痛得呼吸一窒。他迅速扯下外衣盖在祝明悦身上, 而后小心翼翼将人打横抱起, 动作极轻。
路过知县时,脚步稍作停顿,哪怕只是短短一秒,知县便觉得如坠冰窟。
豆大的汗珠不断顺着鬓间滑落, 为数不多的狱卒都被控制住,抱头蹲在角落。
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如同凭空出现般将祝明悦救走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沉入了谷底,他知道,他与祝明悦之间只能留有一个,他未将祝明悦解决,自己就有危险了。
他不甘心,可面对脖子上的大刀却不敢放肆言语,只敢颤巍巍道:“敢问各位大侠这是何意?有话大家就好好说,何必挥刀相向,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说话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他是谢沛的亲兵,此行跟随谢沛来甘州,没想到第一件事竟是劫狱。
传说中的将军家的嫂子他方才只匆匆看了一眼,被将军盖住了身体看得并不真切,但隔着衣物仍能看出状况惨不忍睹。
浑身血渍,还孱弱到令人咂舌,也难怪将军那般紧张。换作是他,也会生气。
“误会,真的是误会。”知县挤出一抹难看的笑,脸上布满褶子,“想来你们便是京城王家吧?”
应当是了,知县表面笑着,心中却对先前派去京城打听消息的手下破口大骂。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所谓的京城王家就是子虚乌有,现如今这突然冒出来的一群人是怎么回事?
哪知亲卫面露疑惑:“王家?倒是未有听闻。”
不是王家,那还能有谁,莫非是……
他接着试探道:“方才那人可是谢沛?”
亲卫瞥了一眼狱门外,斩钉截铁道:“正是。”
他话音刚落,知县就开始了剧烈的挣扎,被大刀再次镇压住。
但他已然没了方才那般胆怯,语气也理直气壮了不少,似乎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嚣张:“你们好大的胆子!”
“谢沛小儿,竟敢私自从汲州脱逃,还敢带人劫狱威胁本官。本官警告你们,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本官尚能饶你们不死。”
亲卫当即呵斥:“大胆,竟敢对将军不敬。”他脸上多了丝怒火。
他扬起手道:“将其押至甘州刺史府。”
一声令下,知县被人绑住手脚,他刚想破口大骂,就被一团脏污的布帛堵住了嘴,唔唔叫了半天,也没有那个官差狱卒敢上前搭救。
直到被真的押送到刺史府前,知县两眼一黑,几乎晕厥。
当下的情况完全在状况之外,如果不出意外,他此时应该已经将祝明悦打杀在牢狱之中。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谢沛不过是一介校尉罢了,顶破天也只是和他同品阶,为何敢对他做这等事。
这一变故都让他心惊不已,但事到如今,当他亲身站在刺史府门前,真的怕了。
不论如何,他滥用刑法是真,若是不幸被刺史查明真相,他怕是会被革职。
他几乎是被拖入了刺史府中。
当亲耳听到刺史大人称谢沛为镇南将军的那一刻他便知晓自己彻底完了。
怎会如此,谢沛竟然真是将军!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谢沛是三品大将,于他而言是能将他随意践踏在脚下的存在。
“大人,这其中是误会啊!”他哭得涕泗横流,疯狂为自己辩解:“是康阳郡中的商户孙为福,他同我说祝明悦杀害了上阳县中的一个百姓。”
刺史眉头紧锁:“所以你便不问青红皂白将人押进大牢,严刑逼供?”
袖中还放着祝明悦画押的供状,原本应当会成为祝明悦的死证,而此刻却俨然化身为他的催命符。
刺史轻飘飘的问责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切都完了,是他鬼迷心窍,害人终害己……
“劳烦帮我转告镇南将军,那上阳县知县的事,是我治下不严造成此等疏漏,定会解决好。府中如今事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请将军莫要怪罪。”
镇南将军此行虽未透露目的,但经过此事他心中便有了答案。
无非就是为了家中亲属免遭迫害,这是人家的私事,他但凡有点眼力见自然不会打搅,否则他倒是想见见这位关老将军口中骁勇善战的镇南将军究竟是何许人也。
年纪轻轻便立下战功,深得关老将军青睐,希望不会因为此事将人给得罪了。
刺史眯眯眼,瞥过知县被拉走的方向,眼中闪过厌恶的同时也觉头疼不已。
他任甘州刺史不过五载,上一任留下的臭鱼烂虾就给他惹出事端,如今还得他来解决。
孙侃见识同他行礼:“此事便有劳刺史大人了,刺史大人的好意在下定会转告将军。”
……
谢宅中,许久未有人居住的宅院略显冷清,连门上都落了一层细灰。
谢沛大步上前将门踹开,怀中被裹成粽子的祝明悦当即被灰尘呛得咳了两声,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虚弱道:“你轻点踹。”
这古代的木门可不禁踹,况且谢沛的腿修长强健,那一踹仿佛蓄满了爆发力,显得木门简直不堪一击。
谢沛见他还有力气说话,嘴角勾笑,弯腰将他放在床上。
终于死里逃生,祝明悦现在开心着呢!不住的环视四周,末了感叹道:“还是家中好啊!”
他待了这么多天的牢狱,人都快被逼疯了,只能说那暗无天日的地方真的不是他能待的。
“谢沛,谢谢你,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估计这会已经死了。”
粗粝的指腹轻轻按压在他的唇上,显然谢沛现在并不想听这种话,尤其是死字,他清晰地看到自己说这字时,谢沛的脸蓦然沉了下去。
祝明悦缩了缩脖子:“不说这些了,”他随即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此次贸然回来会不会受罚。”他记得擅自离军后果还是很严重的,心中不由替他担心。
谢沛在他脑袋下放了个枕头,宽慰他:“不会,我已向大将军禀报过。”
祝明悦侧过身蹭了蹭:“大将军?是哪位关大将军吗?”
谢沛点头,同时伸手遏制住他的想挠痒痒的动作:“大夫说过,不能挠。”
祝明悦瘪了瘪嘴,确实不能挠,但他很痒啊!本来只是疼,那大夫不知给他上的什么药,现在倒是不怎么疼了,但是感觉身上奇痒难忍,尤其是腰侧那块。
但他也不是不听劝,想到大夫说,这时候若是忍不住要挠痒,日后恐会留下褐色的疤痕。他才不要身上留疤,虽说外人看不见,但他自个看得闹心也不行。
祝明悦样子乖极了,努力忍住痒意,连眸中都覆上了一层水光,看得人心也痒痒的。
谢沛手指抽动了两下,终是没忍住用手掌覆上他的腰侧,掌温透过纱布源源不断的渗入皮肤,那处的痒感顿时便消减了不少。
祝明悦不禁喟叹:“好舒服呀!”
谢沛淡淡道:“切记莫要再挠。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嗯!”祝明悦连连点头。
不得不说,谢沛闯入牢狱见到祝明悦浑身血迹斑斑如同没了呼吸的那一刻确实吓惨了。那场景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从县衙到医馆的那一段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又或是说,根本不敢想。
没成想到了医馆,大夫却说祝明悦的伤并未伤及内脏,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虽外表看着极为严重,但性命并不大碍。
祝明悦被上了药,又被喂了些吃食便醒了,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喊饿,谢沛手忙脚乱地令人熬了些米粥,喂了两碗,祝明天的精神就恢复了许多。
之所以看上去那般严重,大概率是被饿的,他都四天多未进食了,自那日将信由二丫从出去后,贺安再也没能送吃食进来过,想也知道是被知县禁止了。狱卒更是连每天雷打不动的一个窝头都没有了。他饿得虚弱不堪,最后还得挨毒打,可不就是看上去极为严重。
谢沛狠狠松了口气,买了许多膏药将人直接带回了家。
祝明悦貌似对他很好起,上下打量了一遍后,眼中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了:“你如今看起来果真不一样了,像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宅字外响起马蹄声,门外未见其人便传出一道清亮的嗓音:
“把大字去掉,我们将军本就是镇南将军。”
祝明悦愣怔了片刻,喜上眉梢:“不是才当了校尉,怎地这么快就当上将军了。”
难怪,难怪谢沛二话不说就能将他从狱中带出来,原来谢沛已经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升了大官。将军,听上去怎么也比知县大,那老贪官不是说即使郡守来了也不怕,怎么碰上谢沛就没了动静?
“镇南将军……”他嘴里反复念叨,眉眼笑成了一条线:“听上去便极好。”镇南顾名思义就是镇守南方,可以见得这是对他赋予了多大的期望。
谢沛一定也很了不得,才能担得起这份期望。
被撂在一边无人在意的孙侃:……
他处理完事情后马不停蹄的找来了谢家,难不成就这么被忽略了?
好在祝明悦并没有忽视他,经过短暂的震惊和欢喜过后倒是想起了屋外还有个人。
他看了眼谢沛缓缓问道:“敢问你是?”
孙侃见终于有人理会自己了,连忙回道:“在下孙侃,见过将军嫂嫂。”
这都什么烂称呼啊!祝明悦尴尬得脚趾扣地,连手也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被角,他清了清嗓子:“我叫祝明悦,你唤我名字便好啦!”
说罢,见他还停驻在屋外,客气道:“你快进来坐吧!”
他倒是想去给人倒水,但身子不便,于是下意识喊到:“谢沛,你给客人倒杯水罢。”
“不敢不敢!”孙侃快吓死了,连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还不忘给谢沛也倒了一杯。他哪敢让将军倒水,简直是倒反天罡。
祝明悦使唤惯了谢沛,此时也反应过来,谢沛如今身份不同了,哪能这般供他使唤。
但谢沛脸上并无异色,将自己那杯还未动过的茶端起:“喝水吗?”
祝明悦咂咂嘴,口中却是有些干渴,于是点点头,谢沛便小心将水喂到他嘴边。
一杯下肚,孙侃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天杀的,李正阳那个蠢货,天天看他俩这样相处,是怎么能做到完全不起疑心的?
这是叔嫂间会存在的相处方式?说是夫妻也不为过,甚至还是那种恩爱无间的夫妻。
他先是觉得震惊,随后竟品出丝丝的甜意来。他年少时看过不少话本,像什么《俊美叔子俏寡嫂》《南风十则》诸如此类,看得种类繁多。书写得不算好,但胜在情节引人入胜,如今看来倒是没有现实中近距离看来得刺激。
谢沛俯身细细擦去祝明悦嘴角的水渍,
啊——
孙侃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感慨,
再看两人皆将目光投向自己,顿时觉得自己的存在破坏意境,赶忙起身解释:“属下有些困乏,这就去外头清醒清醒。”
祝明悦收回视线:“你们为了我的事从汲州赶来,此番辛苦了。”
谢沛眼下是淡淡的青黑,祝明悦既愧疚又心疼。
“你此行能在甘州多留些时日吗?”
谢沛:“不能,明日即当启程。你放心,我走后上阳县也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
祝明悦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伸手拂过谢沛眼下,“罢了,路途劳顿,你趁今日多歇息一会,明日也好出发。”
见谢沛仿若未闻,丝毫不动,祝明悦挑了挑眉,“镇南将军,小民同您说话呢!”
他有意逗弄他,语气听上去便有些轻佻,像是条羽毛不轻不重的搔过,勾得人心尖发痒。
他耳尖微微泛红,似乎是有些无奈:“莫要胡闹。”
祝明悦哼哼了两声:“哪里胡闹了,你如今可不就是镇南将军。”
谢沛自知他是起了玩心,这时候越是回应他就越是来劲,索性不再理会他,替他拨开遮挡在眉前的细发:“你也好好休息。”说罢便离开了。
他才不睡,他好不容易出了牢狱正是兴奋的时候,趁谢沛进屋休息之际偷偷将孙侃招了进来。
孙侃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将军嫂嫂,先前有将军在场他自是不敢正眼细看,如今单独同他会面,胆子却大了不少。
真好看啊!饶是他参军前就见多识广,见到祝明悦这张脸也觉得颇有些惊心。
他倒是对将军能有这种心思深表理解,毕竟和这样一位寡嫂朝夕相处,换谁都会心动。
莫说是将军了,连他初次见面也很喜欢啊!
人之常情罢了。
面对这么个人,向来稳重自持的孙侃也难得有些局促,“嫂嫂,你……”
“别叫我嫂嫂,”祝明悦打断他,又笑了笑道:“叫我祝明悦就行,我就是无聊想同你唠唠嗑,莫要紧张嘛!”他哪有那么可怕?——
作者有话说:孙侃:嗝!好饱!
第105章
“你同我说说谢沛在军中是怎样的呗?还有他是如何当上镇南将军的?”他实在好奇, 这历程不就是小说里的升级流大男主嘛。
孙侃正襟危坐,若是其他人敢这样向他打听将军的事情,大概会被他当作是细作抓起来。但这人是祝明悦, 孙侃看得出他在将军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他不但要说,还要一五一十地告知。
他在祝明悦期待的眼神下喝了口茶,随后缓缓开口:“说来话长,当初咱们刚入营,都还是底下的小兵, 一次与南蛮人的小规模斗争中,咱们的百夫长没了,将军因表现出色,让咱们都很服气,被提拔为百夫长。”
“说起来,我和李正阳还有元飞当初都是将军手底下的, 将军带着外面出城做任务, 那段时间南蛮人频频来城下挑衅,将军就带咱们去杀人, 咱们每每都将那些个南蛮人打得丢盔弃甲四下逃窜,很是折了对方的威风。”孙侃说到这, 脸上还露出了怀恋。
“将军在军中的表现实在突出, 竟是传到了关大将军的耳中, 不到一段时间之后竟是直接就被封了屯骑校尉。”
这其中还有段曲折孙侃未说, 当初关大将军要提拔将军时,军中就有不少人提出了异议,无非就是谢沛的能力他们看在眼里,但凡事不该一蹴而就, 谢沛从一介小小的百夫长举升为屯骑校尉恐怕不合适,毕竟这百夫长和校尉中间还差了个千夫长,所谓千夫长顾名思义自然是手下掌管千儿八百的士兵,反观谢沛却只带过百来个兵,又有何资格做校尉。
其实这话说的乍一听似乎没问题,放眼历朝这几十年间,能统帅十万往上兵力,还能做到有条不紊的也只有关大将军和早已逝去的徐大将军,其余的皆在三万到八万不等,再多就没那个能力了。
前朝便有位只能带三万兵的将军,被赶鸭子上架带领五万兵力应战北狄,最后却因无力整合指挥混乱,导致军队分崩瓦解,险些丢了城池。
可关大将军却有自己的见解,能力多少,对应的带兵数量有多少不假,但若是不给他用兵的机会,又何以见得他能力的上限。谢沛只是做个小小的百夫长就已经凸显出了他卓越的领兵才能,他相信上限绝不会至此,能掌管四千人的屯骑校尉只是他抛给谢沛的第一块试金石。
结果便是谢沛的行动狠狠地打了当初对此颇有怨言的人的脸,自此军中再也没有关于谢沛的闲言碎语,反倒是推崇他的人越来越多。
“然后呢?然后呢?”祝明悦两眼放光,嘴上催促到。往下该说到谢沛是如何从校尉当上将军了吧?
孙侃被祝明悦看得很是愉悦,不自觉挺起胸膛继续同他娓娓道来:“你当初离开汲州不久,咱们和南蛮人又干了一场,对方领头的是南蛮的驻扎再遂远的一员大将,先前攻破遂远便是他带的兵。对方来了约莫八千人马,军中有人提出让将军领兵应站,咱们只有四千人马,加上重骑营也才不过五千人马,不知关大将军当时怎么想的,竟然拍板同意了。结果你猜这么着?”
“怎么着?快说快说嘛!”祝明悦这会听得正入迷,若不是他还躺在床上行动不便,定会亲自给孙侃倒茶,让他润润嗓子继续说。
孙侃对祝明悦的表现十分受用,不得不说祝明悦确实是个合格的听众,特别会捧场,将孙侃捧得飘飘然,也算是体会了一把当说书先生的滋味。
“结果当然是咱们大获全胜,将军同南蛮将领对战,最后用一把镖直穿对方喉管。将领都没了,剩下的兵再多也是群龙无首,被咱们一举击败。”至今想想当时的场面,他仍觉热血沸腾,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祝明悦也听得心潮澎湃,恨不能当时就在那队伍中参与这场战争,也看看谢沛当日的高光时刻。
“关大将军高兴坏了,连夜上书圣上举荐将军。封镇南将军的旨令也是前几日才随着粮草下来,许多人不知倒也正常。”
若是再早些时候,这上阳县的县令恐怕是巴结祝明悦还来不及,哪敢这般嚣张。
祝明悦听到粮草的字眼一时间分了神,崔大哥也不知现在如何,身边可还安全,还有先前说的未能及时运出去的粮食,一晃这么多天不知是否运出去了。
祝明悦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晌午早已过去,谢沛兴许太累了还在隔壁补觉,他想了想道:“孙大人,我能麻烦你个事吗?”
孙侃直言:“但说无妨,不麻烦。”
祝明悦抿唇:“劳烦你去镇上饺子铺帮我找一个叫贺安的,我有事要同他说。”
孙侃立马起身,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帮祝明悦去镇上找个人倒也不难。
孙侃踏出大门,险些被迎面冲上来的男孩给冲撞到,还好他反应够快,及时侧开身子躲过。
男孩像是没看到他似的,横冲直撞要进去,被孙侃当即拦住盘问:“你是?”不是他有心多管闲事,只是这人看上去这般莽撞,还是有必要问一句,以免冲撞了祝明天。
贺安上下打量他一眼,看他虽未穿官差的衣裳,但腰间却系着刀,一时间态度就不太好,“敢问这位大人是?”
孙侃随口道:“镇南将军的随从,祝公子还在屋子休息。”
镇南将军又是哪位大人物?贺安不知道,但听到眼前这人不是官差,态度舒缓了许多:“我是贺安,是来找我家掌柜的。”
贺安?那可真够巧的。
孙侃收回手放他进去,自己也跟了过去。
祝明悦见到贺安的第一面差点没认出来,这真的是贺安吗?简直像是变了个人,又黑又瘦,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憔悴感。
他张开嘴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贺安的声音打断,“掌柜的,你可算是回来了。”
“自那日我探望你后从牢狱出来,就再也没能进去了。那狱卒应当是被下了命令,我如何贿赂他都不为所动。”
“所以这几天我便一直在县衙附近徘徊,今日看里面似乎发生了骚乱,就连忙去打听了,才知道你被人带走了,我就赶忙来找你了。”
贺安看着祝明悦躺在床上,上半身衣服里面还缠了纱布,很是心疼:“那狗官就是故意的,你都瘦成这样了。”
呃……祝明悦酝酿了一会也道:“你也瘦了许多。”为了自己的事情操劳多日,也是辛苦了。
“瘦了还能补回来,可伤了根基再怎么补可都补不回来了。”
祝明悦解释:“没伤到根基,大夫说了只是皮外伤。”
那也受罪啊!掌柜的尤其怕疼,贺安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行了,”祝明悦宽慰他:“我人都回来了,这次多亏谢沛了。”
贺安眼神亮了亮:“是谢哥回来了?”
“嗯,二丫果真将信送去了汲州。”
贺安默默看了眼孙侃:“那镇南将军是?”
“谢沛。”
贺安欣喜若狂,这名字听着就霸气,职位应当也不低,至少能治得了那知县狗官,以后他们明月楼岂不是没人敢随意欺负了?
想想祝明悦先前还迫不得已凭空捏造了个京城大人物来恐吓知县,若是早点知道谢沛如今是将军了,岂不是根本不敢招惹他们了。
祝明悦见他高兴,轻咳了两声:“贺安,还得拜托你一件事。”
贺安连忙回神:“掌柜的你尽管说。”
在说之前祝明悦问道:“明月楼如今还开着吧?”
贺安忙不迭点头:“开着呢!他们越是想要让咱们放弃明月楼,我越是不想如他们的愿。咱们虽说没权没势被人欺负,掌柜的也被关了这么久的牢,好在你在与不在于酒楼而言也没什么区别,大家伙都做的有条不紊,明月楼的生意并没受太大影响。”
祝明悦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扎了一刀,他抽了抽嘴角无奈转移话题:“还在开便好,谢沛此行回甘州带了些兄弟,日夜奔波劳顿,你去明月楼让他们晚上在二楼设宴招待,好生招待切记勿要怠慢了,所有花费从我手里出,我现在还动弹不得,你帮我多操心一番。”
“对了,今晚便给他们安排在三楼住下,若是住不下就帮他们找个近点的客栈。”
孙侃在一旁听着,突然插了一句:“咱们都糙惯了,随便应付一晚就行,不必找客栈了。”
贺安:“倒是还有三间,不过都是稍房,上房今儿个中午应当都被预定了。”
孙侃咂舌,祝明悦开得是什么客栈,听上去貌似很是抢手,他点点头道:“咱们明日便要启程,还是不要分散为好,三间够了,挤挤就好。”
孙侃都这样说了,祝明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让贺安晚上准备好酒好菜将人招待好。
孙侃也要去县里了,兄弟们都还在县里等他,临走前他将贺安也带上来。
贺安第一次骑马,差点被颠吐,硬是一点不吭声,下了马后还佯装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晚上的宴席祝明注定是无法到场,谢沛自然也在家中陪他。
谢沛其实并未睡多久,他一向觉少还十分警觉,在孙侃被祝明悦叫到屋子聊天时他便醒了,只是两人似乎聊得投机,隔壁不时传出祝明悦的笑声,他便没有闹出动静打扰。
待人都走后,一切都清净了,谢沛在从屋里出来,先是看了看折腾了半天已经过了兴奋劲再次睡着的祝明悦,他睡得四仰八叉,身上有伤还那般不安分,睡梦中似乎也感觉到身上的痒意,无意识地伸手去挠。
谢沛舍不得将他叫醒,只能抓住他的手在一旁时刻盯着。
祝明悦睡醒时,眼前便是谢沛端坐在床边,岿然不动的场景。
“醒了。”
“嗯。”祝明悦揉揉惺忪的双眼,觉得这一觉睡下去身心舒畅,疲惫都一扫而空。
以前他还总嫌弃家里的床太硬,坐了趟牢回来倒是变得没那么娇气了。
傍晚时分,谢沛在厨房煮粥,贺安派人往谢家送了许多菜,各式各样的,多少大补的食材。
祝明悦饿了太久,暂时还是要喝粥,不能吃得太补,以免肠胃不耐受。谢沛即使胃口再大也吃不完这满满当当一桌菜。
赶巧李正阳他娘听到谢宅的动静迟迟赶来了,和祝明悦寒暄了几句,看到谢沛如今出头了觉得欣慰,但如今也不敢以长辈自居,言语间多了几分恭敬。
倒是问了李正阳的事,得知李正阳领了任务没回来有些遗憾,又得知谢沛明日便要回汲州,赶忙回去准备了些东西,届时托谢沛替他带上。
临走时祝明悦让她带走了几道菜,左右吃不完也是浪费,如今这天气还是有些热,食物放置不了多久。
李正阳他娘来得匆匆去得匆匆,留下一篮子水嫩嫩的新鲜蔬菜,上面还铺了一层拐枣。
祝明悦拿起一串尝了尝,味道还不错一点也不涩,“你先前也给我摘过,比这个还要甜。”
谢沛:“霜降后的拐枣最甜。”可惜今年没法摘给祝明悦吃了。
屋内被烛光笼罩,两人安安静静地吃着饭,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光景,祝明悦吃饱了便撑着了看谢沛吃饭,心中莫名生出了些安心。
另一边的明月楼则与谢家的场景截然不同。
大家都吃嗨了,绝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出身的士兵那还见过这种阵仗。
孙侃也终于吃到了李正阳口中恋恋不忘的红烧肉,确实美味。
羊排被烤得焦脆,焦香扑鼻,被端上桌的一瞬间就被一扫而光。
孙侃还是太斯文了,动作只慢了点连根羊毛都吃不上了。
“孙百夫长,你这动作不行啊,分你一根尝尝吧!”取笑他的是谢沛的亲卫,名叫钟凯,说起来还是钟会的从祖兄弟,还没出五服,但是两人并不相熟。
钟凯没有钟会那种能耳听八方的技能,但胜在做事周全,能力也不错。原本也是能当个百夫长的,但如今在谢沛身旁也不错,至少能历练到东西。
孙侃和他熟悉,也不同他客气,拿起羊排啃了起来,只觉得惊为天人,羊排表皮烤得焦酥,里面却软烂多汁,除了鲜香和辛辣还能品出些其他味道,但不知用得是何香料,口感丰富。
羊排刚吃完,又端来了几盘菜,都是大家没见过更没吃过的。
“将军嫂嫂此番真是破费了。”钟凯感叹道,“没想到将军家里竟是开酒楼的。”
孙侃给自己舀了碗汤羹,闻言回他:“李正阳早就同我说过了,酒楼是将军嫂嫂开的,听说他厨艺极好,这里的厨师都是师从于他。”
钟凯一直知道将军家还有个嫂子,今日只在牢里瞥了一眼,惨兮兮的也没看出长什么样。
孙侃看出了他的好奇,好心解答:“李正阳虽说喜欢吹牛,但对这位祝公子的评价却没一句是虚假的。”
钟凯咽了下口水,那得多好看啊!
是的,李正阳说了许多,钟凯记忆最深的便是长得好看,整个汲州都遇不到第二个。
他其实是不太信的,但连孙侃都这么说,看来是真的……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士兵七零八落的挤在三楼的客房里呼呼大睡。
孙侃抹了把脸,起身挨个踢了一脚,将人都踢醒。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需等待将军来了便要即刻启程。
关大将军就给了八天时间,来回确实仓促了些,他们一行人还在甘州逗留了一日,只能天不亮就启程了。
谢宅中,祝明悦正抱着被子呼吸绵长。
门口传来几乎微不可察的脚步伴随着木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一道黑影潜入了祝明悦的房中。
温热的指腹划过耳畔,不知过了多久,唇间落下一道极轻的触感,一触即离,不算柔软,但却带着滚烫的热度。
黑影离去,屋内传出木门合拢的轻响,祝明悦睫毛微微颤抖,良久,缓缓睁开眼。
第106章
唇上的触感已经消失, 可温度却像是烙在他皮肤上了,祝明悦整个人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顷刻间凝固,瞬间又轰然沸腾起来。
祝明悦只觉得热极了, 被窝像火笼一样热得他大脑空白无法思考。
被子被毫不犹豫地掀开, 还是不行,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傻了,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茫然。
摸索着下床点燃油灯,直到黄豆大的火苗将黑暗驱散, 祝明悦抄起隔夜的凉茶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物理降温确实有些效果,半壶凉茶入肚,像是给五脏六腑灼热的火气熄灭,祝明悦体内的温度终于降到了正常值,大脑找到了些许的理智,终于得以静下心去回想方才发生的那一幕。
谢沛亲他了, 祝明悦下意识摸了摸唇, 酥麻的触感像一股细微的电流直窜心头。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难道谢沛真的喜欢自己?
意识到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好像终于找到它真正的答案,祝明悦的呼吸都不自觉地重了几分。
对了, 谢沛以前便喜欢帮他整理鬓间的碎发,还在他生病时无微不至的照顾, 耐心哄他吃药………种种迹象, 其实早已在他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只是谢沛所有的举动总是点到为止, 并没有越界, 所以祝明悦每回只觉得有些暧昧,但找不出更为确凿的证据。
可现如今再去细想,这需要什么证据,普通人家的叔嫂甚至会因为这层关系避讳, 谁会像他们两人这样的相处模式。
除非,谢沛根本没把谢洪当哥,便也从头至尾没拿他当过嫂子。
祝明悦两眼一抹黑,即使没将他当嫂子也不打紧,可以把他当兄弟当朋友,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让谢沛对他动了那种感情。
前世倒也不是没有人喜欢他,但他平日不太合群,忙着学习和养活自己很少花时间与人交流,所以可以断定那种喜欢都只是单纯欣赏他的脸,极为肤浅。他不信谢沛也是那种肤浅之人。
可若说喜欢他的内在,他扪心自问好像身上也没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品质?连贺安都说过他又懒又没什么上进心,不怎么好吃但是懒做,对了,还很娇气。其实贺安说的没错,谢沛还未参军时,家中的活计基本都是对方在做,甘州的冬季很冷,他总喜欢赖床不起,也是谢沛每日天黑便熬粥烧水。
可不解归不解,如今谢沛喜欢他是既定事实。
祝明悦最苦恼的是以后该如何去面对他,难道继续装作不知?
算了算了不想了,灌了一肚子凉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决定索性等下次再见谢沛时再去想这个问题,毕竟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他将所有的困惑都抛诸脑后,专心养伤。
隔天贺安便来报喜,明月楼在广阳县的选址定下来。
流程走得极快,贺安还没反应过来,县衙的的契章就盖好了。
“多亏了谢哥,不对,是镇南将军。”贺安感慨道:“那广阳县的知县大人定是听闻镇南将军的名号,才给咱们行了这个方便。”贺安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畅快,原来有大人物撑腰的滋味是这样,没有人敢刻意为难他,他也不需要每回去衙门都要额外带些银子做打点。
“广阳县的知县大人还令人同我说,他对上阳县那狗官的行为已有耳闻,对此嗤之以鼻,让你尽管放心在广阳县开酒楼。”
祝明悦:……
他虽然知道谢沛的身份已经大不同往日,但没想到作用竟这般大。
贺安这两天是神清气爽,精神头肉眼可见的变好了不少,又成了忙起来就停不下来的陀螺,向他汇报这几天酒楼的情况。
“对了,背后给咱们使绊子的人被官府给逮走了,今日判了刑。”
祝明悦当即来了精神:“当真?”他是昨日从孙侃口中得知,原来设计陷害他想治他于死地的人叫孙为福,是康阳郡的商人,同样是做酒楼的,产业遍布在甘州各个郡县。
上阳县便有一家,地处闹市,酒楼名叫奉贤居,专门做文人雅客的生意。以往有固定的受众,所以生意倒是不好不差。
直到后来明月楼名声鹊起,还好巧不巧和对方的定位撞了一部分,可不就是将他的顾客给抢走了。
原本也没什么,做生意就是优胜劣汰,况且孙为福也不止这一家酒楼。
坏就坏在祝明悦让人去其他县找合适的地方盖酒楼,不知怎地动作被孙为福知道了。
他当即就怒火中烧,认为祝明悦这是故意和他作对,坏了他一家酒楼的生意就算了,还要把手伸向其他地界,以明月楼当下的风头,若是放任它大肆发展,他的产业绝对会受到打击。
所以当即便生出了搞垮明月楼名声的心思。
他先是花了点钱找了当地的街头溜子去明月楼闹事,哪知那人竟敢两头吃,从贺安手里得了好处,拿了钱就跑了,事儿闹到一半就这么熄火了。
第二次他索性找了个欠赌坊钱的赌徒,承诺事成之后就帮他解决在赌坊的所有赌款。
结果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但没闹成事,还被带到了衙门,险些把他供出来。
他当天是越想越气,气急时竟让他又寻到了能绊倒祝明悦的方法。
只要将那赌徒给杀了,再贿赂知县,将这桩杀人案赖到祝明悦身上,就能把祝明悦给解决了。
祝明悦都被他扳倒了,明月楼自然没必要搞垮,他花些手段,自然能将明月楼占为己有。
原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最后计划却被谢沛给截胡了。
他和知县本就是因利益促成的合作关系,毫无感情可言,事情败露后,他自知定会被知县第一时间供出来,于是便着急忙慌收拾金银细软准备逃去其他州避一避。
孙侃可不是吃素的,哪能让他轻易如愿。第一时间就伙同官差将人截下,送到了衙门。
最后知县因受贿枉法被罢黜官职永不叙用,同时需流放嶂州充军。孙为福就没那么幸运了,除手里沾了赌徒的一条命外,强抢民女逼人自尽的事也被连根拔出。
贺安语气透着喜悦:“判了死刑,秋后问斩。”
害人者终会害己,这结局不出意外本该落在祝明悦头上,如今却成了孙为福的最终归宿。
知县被利益驱使,代价也极为惨烈,在上阳县做了这么多年的土皇帝,却没想到会折在祝明悦手上。
此时恐怕追悔莫及,嶂州可不是个好地方,人迹罕至的苦寒之地,除了驻守的边军外,就是挖矿的。身体不健壮的,往往连冬季都撑不过去。
看仇人落得这种悲惨下场,祝明悦简直心情舒畅。
他坐起身伸了个懒腰:“不能这么躺下去了,再这样下去真成咸鱼了?”糟心事没了,他现在一身的干劲,迫切的想做点事。
当然还有个原因,他这两天总爱想自己和谢沛的事儿,睁眼想闭眼也想,连梦中都是谢沛在亲吻他的画面重现。他深知这样下去迟早得疯,是时候给自己找点事做,以此转移注意力了。
广阳县的明月楼分楼正在热火朝天的搭建中。
于此同时谢沛一行人也风尘仆仆地按时在最后一天抵达汲州。
到了汲州营,谢沛顾不得歇息,直往关大将军的营帐复命。
孙侃和钟凯也将此行的人都遣散回伍。
他们回来的正是时候,营中正在吃饭,钟会远远地看到了孙侃,囫囵两口把粟米粥喝了,迎了上来。
钟会擦了把嘴上的水渍问道:“怎么样,此行还顺利吗?”
“顺利。”孙侃回他,脑子不自禁浮现出祝明悦身裹纱布躺在床上可怜兮兮的画面,顿了顿随即补充道:“若是赶去得再及时一点就更好了。”
钟会显然意不在此,他眼里迸发的八卦之光挡也挡不住,好奇问道:“将军此行这般着急,到底是为何事?”
孙侃瞥了他一眼:“还能是何事?将军家中也只剩一人了。”
钟会脸上瞬间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你可见着将军嫂嫂了?”他是真好奇啊,主要还是李正阳的责任,谁叫他隔三差五就爱吹牛,吹自己就罢了还喜欢顺带把祝明悦也带上,将他夸成了世间罕有的谪仙儿似的,搞得大家对这没见过的人好奇心拉满。
孙侃沉吟了会,看上去似乎有些纠结。
钟会便明白了,果真是李正阳在吹牛,他就说嘛,哪有这么好的人,厨艺那么好也就罢了,刚好还长得那么好看。
他心里正腹诽着,哪知孙侃毫无预兆地开口了:“李正阳没说假话。”涉及祝明悦,纵是孙侃再不情愿也只能替他正名,毕竟替李正阳正名就是在为祝明悦正名。
啊——
钟会的嘴长得老大,半晌后不可思议道:“真那么……”
孙侃没等他说完就点头:“好看。”
不但好看,还想娶……
也不知道将军他哥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连这样好的人儿都能娶回家。
原本还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将军这样的铁树开花,见到人后他就已经没了任何想法了。
喜欢祝明悦,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钟会噤了声,连孙侃眼光这样高的人都说好,那肯定是真的好。
两人聚在一起说话的功夫,李正阳和元飞就结伴过来了。
元飞头上还挂了伤,用布裹住,远远看去圆头圆脑的,有些滑稽。
他的心是几人中最大的,上来就直勾勾盯着孙侃手里的包裹眼巴巴道:“这是什么?”
孙侃:……
李正阳嚷嚷道:“我前脚刚回营,就听到你和将军回甘州的消息。气死我了,要我说,此行不管是为何事,将军也应该带我回去才是。”
他当时听到了消息可是急坏了,若不是军令如山,他都恨不得立即转头追上他们。
都一年多没归家了,好不容易有次机会,哪怕只是去趟甘州不能归家也好呀,结果就这么错失了。
钟会看他那副持续了多日的吃瘪表情,顿时乐了:“行了,又不是什么好差事,日夜奔波换谁都受不了,他们此行绝对辛苦。”
他还有事要忙,也不准备和他们唠嗑了,临走时把元飞也拽走了。个大傻子哪哪都要凑热闹,这脑袋瓜子没在战场上被南蛮人打伤,结果倒是因为爱凑热闹看人打架被误伤了。
李正阳哪是能轻易被这种话安慰到的,闻言看这钟会的背影表情更不好了,他愿意辛苦啊。
但被钟会这么一劝慰,他倒是想起来问:“对了,你们回甘州到底所为何事。”
这事不宜大肆宣扬,留在营中的除了钟会猜到了,其他人都并不知情。
但告诉李正阳没事,毕竟将军还收了李正阳他娘托他带的东西。
趁四下无人,他低声如实道:“将军嫂嫂被人诬陷入狱差点命丧狱中,将军收到信后连忙要赶回甘州救人。”
“什么!”李正阳顿时不淡定了:“明悦现在怎么样了!”
孙侃:“声音小点,莫要叫其他人听见了,此事不宜声张,免得传到有心之人耳中,拿此事对将军不利。”
李正阳闻言压低了声,声音难掩关担忧:“到底怎么样了?”
孙侃:“没事,受了些伤,看起来挺严重的,但并无大碍。”
李正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听了这话又随即沉了回去,人还好好的就行。
他视线下移,落在了孙侃的包裹上,问出了和元飞一模一样的话:“这是什么?”
孙侃挑眉:“将军嫂嫂特意让人为我们准备的礼物。”
“我看看!”李正阳伸手就要去夺。
孙侃还能让他得逞?轻松躲了过去,“别费劲了,都是些吃食。”照理说赠礼送吃食总归不太合适,但他们不一样啊,在军营中顿顿吃不饱饭,送这些无疑是雪中送炭。
虽说是吃食,但也很贵重了,比如这一坛子油浸肉,除了油就是肉,别说是士兵了,就是寻常人家十年八年的也舍不得吃上一次。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猪肉脯,牛肉干,酸菜……
贺安心细,准备的都是些耐存放还随时能吃的东西。每个人都有,他和钟凯的那份分量要格外多一些。
李正阳抢不过他,酸意满满:“我也不是很想要,左右已经吃饱了。”
吃饱了?孙侃心神一动:“军中又发新粮了。”
李正阳随意点点头:“嗯,朝廷那几车粮根本不够吃,前几天下了批粮食,据说和朝廷无关,是关大将军命人去其他州买回来的。估摸着不久又得打仗了,所以咱们军中这几天都能吃个大半饱。”
第107章
孙侃套完话, 哦了一声就准备走。
李正阳谴责道:“不是,你也太不厚道了!”想当初祝明悦送他的吃食,他都分享给兄弟几个了, 虽然是被抢的就是了。
他嘴上嘴硬不在乎, 但其实盯着孙侃的包裹恨不得视线穿透进去。说不馋那是假的,这可是祝明悦准备的,肯定很好吃,就看孙侃那碰都不让碰的宝贝样,绝对都是好东西。
孙侃根本不吃他这套, 谴责根本没用,他脚步都没停顿片刻,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以及风中飘来的话:“你的在钟凯那里,自己找他拿去。”
李正阳愣怔了半晌,反应过来后顿时喜笑颜开。
他就知道, 祝明悦和贺安那崽子不会将他忘了, 别人都有的好东西,他定然也有。说不定他爹娘也给他带了东西嘞, 越想越激动,美滋滋地跑去找钟凯去了。
三月时间转瞬即过, 转眼就进入冬季。
寒风萧条, 甘州的山林早已没了那般郁郁葱葱, 万物凋敝, 不过远远望去满山金黄的落叶看上去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祝明悦是极为怕冷的,尤其是之前还因为风寒遭了一通罪,谢沛不在家若是发个烧也是麻烦,不但没人照顾他, 烧晕在家兴许还得被人误会成是睡懒觉,毕竟确实符合他的作风。
今日天气忽地大幅度降温,比先前都要冷,祝明悦早上起床时刚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脚就咻地一下被冻得缩回去了。于是吸着冷气将那衣匣的衣服统统翻出来,捡到厚的就往身上套。
甘州什么都好,就是进了秋季后就爱刮风,谢沛送他的狐皮披风正好又能穿了,又漂亮又暖和,他喜欢得紧。
套上披风,他将衣服随意归纳送回衣匣,指尖触碰到箱底那件被迭得整齐的红衣,心脏好似被什么轻轻敲了下。
这件衣裳是谢沛送的,他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好端端要送他这样的衣裳,后来只得归结于这衣裳是汲州当地的特产,现在想来恐怕是他想差了,谢沛那时候应当就已经对他产生了那种想法。
每每想到这,他就隐隐头疼。
他倒是不排斥和男人在一起,可这个男人偏偏是谢沛,就让他犯了难。毕竟名义上他是嫁给了谢洪,若是再和谢沛搅到一处,岂不是……
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想下去,指尖抚过红衣,轻声叹了口气将匣子合上。
还是忙点好,忙起来就没时间乱想了。祝明悦在家中随意应付了几口,就从院里牵出马直奔县里。
他如今也是有马的人了,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这马是王宗修原先的商队马匹生的,出生就像头牛犊子似的,以后拉马车是极好的,所以就养了两年。
但王宗修的商队都解散了,留下那么多马匹虽没什么大用,但还能在城里骑上一骑。这小马他留着更没什么用处,就想给他找个好人家卖了。
但这马有一个缺点,就是品相不好,鬃毛处有一片面积不大不小的暗毛,脸中还有条白斑毛,毛色过于杂乱不仔细打理看上去就脏兮兮的属实不太好看。
有钱人家宁愿花高价买好马也不愿买它,只能低价卖给商队。
祝明悦见过一次这只小马,初见它时就很亲人,湿润的马鼻子轻轻翕动,往他手上喷热气,怎么摸它都不恼,还会主动偏过头凑上来给你摸。
在祝明悦看来,这不就是个大体型的小狗狗?
后来偶然听王宗修提起给小马找好了下家,是本地的商队,以后就要走它爹娘的老路拉货走商了。
那小马第一次见还是个没完全长大的小马驹,现在最多也才两岁多几个月,严格来说还没长大能呢,就得去拉货了。祝明悦想到它第一次见自己就那般亲昵,心里有些舍不得,干脆咬咬牙将马要来了。
王宗修连银子都没收他的,这马没完全长大品相又差,能卖出去都不错了,价格自然也低。他好歹占了上阳县明月楼的分成,合作伙伴要一匹小马自然是一句话的事。
于是这马就到了祝明悦家里,他喂得精心,一个多月眼瞧着又壮了不少,而且精力极为充沛。
谢沛先前教会了祝明悦骑马,这时终于派上用场了。
现在祝明悦每天的日常活动就是骑马去酒楼溜一趟,有时去上阳县那家,有时去广阳县那家。小马跑得快,一来一去给他节省了不少时间。
小马弯下脖子,乖乖站在原地等祝明悦上来,祝明悦摸摸它的脖子夸赞道:“印雪真乖!”
不似当初给二丫起名那般敷衍,给马起名可算是耗费了他好一番心力,在他看来二丫长得威风凛凛,起啥名都没人嘲笑它。可小马本身长得就丑,若是再起个敷衍的名字,岂不是又要遭人嫌弃。
他想了一宿,马脸上有块白斑,不如就叫印雪,听起来还怪可爱的。
正准备动身,二丫也飞了出来,直接落在印雪头上,印雪喷了个响鼻,迈开马蹄。
广阳县的明月楼,上个月底才竣工,前日开业,这几天忙得很。
城中不少人其实都没吃过明月楼,但久闻其名,听说上阳县也开了家,皆慕名而来。
祝明悦为了做宣传,特意搞了个酒楼开业前三天优惠活动。
满满三两送盘菜,满五两打八折。还有猜字谜抽奖活动,点了多少道菜就有多少次猜字谜的机会,猜中一次就得一次抽奖机会,但凡抽奖必中。
祝明悦在这方面很玩得起,奖品很丰富,有免单券,还有一到十两大小不等的现银。
这下可算是把噱头彻底拉满了,能来明月楼吃饭的,其实都不稀罕这点奖品,但这又是猜字谜又是抽奖的,气氛烘托起来了,大家也能图个开心。
今天是第三天了,因是最后一天,又有前两天的宣传,顾客更多了。
印雪在距离明月楼几百米距离的时候就开始减速,慢慢踱步到楼下,免得跑太快冲撞到了别人。
明月楼内人头攒动,热闹极了。
二丫不喜欢热闹,它喜欢顺着汲河翱翔玩耍,嘎嘎朝祝明悦叫来两声就跑了。祝明悦由着它去玩,转手将印雪交给看守,吩咐他带马儿去后面吃草。
王宗修一路同人说说笑笑,将人哄得开怀大笑,瞥见祝明悦来了酒楼,连忙道了声“失陪”便迎了上来。
“祖宗唉!这都几时几刻了,你可算是来了。”
都十一月份了,王宗修额上仍是满头大汗,这明月楼来的可都是贵客,不把人招待好了,稍稍怠慢了些引人不快,日后可就少了一位客户。
祝明悦看看日头,确实来晚了些,这不是天转凉了,就容易赖床了嘛!但要说多晚,也不至于,这才刚到巳时。
他呲了呲牙:“还没到用午膳的时间,酒楼怎会有这么多人?”
王宗修抹了把汗,有点无语:“人多还不好?人家巴不得多揽点生意,你倒好,还嫌弃上了。”
祝明悦:……他不是,他没有!
“我只是觉得惊奇罢了。”
王宗修:“你看都是些年轻公子哥儿,一看便知都是有钱有闲的主。”
说话间有人同他打招呼,他当即扬起笑容和人摆手,招呼打完了又继续说:“你这活动办得好,头两天就吸引了不少人,今日是最后一天,先前来过的没来过的都跑来了,估摸着是闲得慌,一个比一个来得早,有些特意辰时就过来了,在明月楼订了桌儿,听说咱们这建了个蹴鞠场,这会儿跑去蹴鞠去了。”
祝明悦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这么冷的天……”
王宗修暗暗白了他一眼:“这才几月份,以为都像你呢!”
祝明悦不敢说话了,他爱赖床,让王宗修一人在酒楼顶着,是他理亏。
关键他来了也没啥用,他不善交际,这方面做得还不如比他小上几岁的贺安。
广阳县的酒楼还没开张时,他几度想招几个人才过来,总不能真把贺安当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吧。
最后实在是找不到,将去酒楼蹭吃的王宗修抓了个正着,王宗修走南闯北见识广阔,又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因是游商算账写字样样精通,可不就是祝明悦当下最需要的人。
结果这才短短几天,就把人累成了狗。
祝明悦对他有些愧疚,但不多,咬了咬唇道:“你先招待着,我去隔壁茶楼看看。”
他话说得极快,腿迈得更快。
王宗修嘴里的“别走啊,留下来帮忙”还没说完,祝明悦就走到了门外。
王宗修在身后骂骂咧咧的,又不敢大声让顾客听了去,简直憋屈。
谁不知道隔壁的茶楼清闲。
若说这酒楼就是吃饭聊天的地方,喧嚣热闹的,茶楼听上去就是品茶论道之地,清幽雅致。
多是些不喜欢热闹的夫人小姐结伴过来。
其实不然,广阳县就只这一家茶楼,只有明月楼的一半大小,但内里别有乾坤。
总共是三层楼,一楼是吃茶听曲儿的地方,祝明悦设了个戏台,唱戏的拉曲儿的说书的应有尽有。门外还挂着牌子,每周都会更新近一周的节目和时间段。
若是一楼听戏,那只需收个一百文的人头钱,对夫人小姐们而言着实算不得多,茶楼的主要收入来源还是靠买茶水点心。来听戏总不能干巴巴地听,茶楼的点心好吃又不腻,配上茶水空口吃两碟都毫无负担。
二楼和三楼就不同了。
二楼做了棋牌室,供人下棋打牌,收点服务费和茶水费。
三楼是推拿的地方,祝明悦花重金请了太医署的师傅指导教授一些女子推拿技术,常年操持家务和久居闺中的夫人小姐一般腰椎都不太好,做个推拿只需半个时辰,出来时便容光焕发。
三楼从服务人员到顾客皆为女子,祝明悦通常不会上楼,只走到二楼略微看了几眼便准备下楼,却被人招手拦下了。
“哎哟!祝掌柜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是啊,你快来看看,这牌配得如何。”
祝明悦犹豫片刻走过去,看了后温声答道:“夫人比在下聪明,这牌配的极好。”
祝明悦其实也两眼一抹黑,纸牌是后世的玩法,大厉朝是没有这玩意儿的。祝明悦只知道大致规则,做出来后,玩家玩久了自然会根据规则自创各式各样的玩法。
那夫人看着也就三十来岁,被祝明悦夸了很是得意。
“祝掌柜可别夸她了,再夸下去可是要废寝忘食拉着咱们玩牌了。”另一个夫人当即笑道。
“是啊,这牌的玩法可真新奇,倒是有些让人上瘾了。”
祝明悦闻言正色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当做闲暇时间的娱乐便好,切莫为此废寝忘食。”
一伙夫人都捏着帕子笑了起来:“祝掌柜莫要当真,咱们也就只能抽出这么点空闲时间来这儿放松片刻,其余时候倒是想玩也抽不开身的。”
祝明悦也笑了笑,“是在下多虑了。”
说完便要告辞离开。
生怕自己走得再晚一刻,就要被那些夫人们层层包围住,给他介绍对象了。
他长得那般好看,性格又温和,莫说男人喜欢,对许多女子而已也是有些吸引力的。
夫人们喜欢他尚未及冠便已经商有为,还品行端方。
女儿家则喜欢他那面若冠玉,眼若桃花的外貌,身形虽有几分瘦削,但恰好符合了一些女子的审美。
他每回进茶楼,都感觉有人偷偷瞄他,还有些夫人家中有适龄的女儿或侄女,对他也极为热情,偏偏对他又都是好意,让他实在束手无策。
最后他索性实话实说,自己已经有了家室,这话若是说给普通老百姓听或许就当真了,但这些夫人既然有心想将自家孩子许配给他,那必定是私下早已调查清楚过的。
嫁过男人又如何,听说成亲后那人就要镇不住祝明悦的福气死了,家中小叔则是官运鸿通一路升到了将军。
在有些人看来,人无完人,祝明悦这样的人,身世有些坎坷之处倒也能理解。不介意的人自然不介意。
甚至有较为开明的夫人,说起自己儿子只爱男子时,也暗暗地对祝明悦挤眉溜眼。
祝明悦现在只盼着贺安赶紧将小翠教出来,茶楼有个女子做掌事总比他这个男子要合适。
否则这隔三差五来这么一遭单箭头相亲大会,他迟早受不了。
好不容易出了茶楼,还没到晌午,他索性脚下方向一转,从明月楼后头穿过一片竹林就到了蹴鞠场,四周竹林环绕隐蔽性很好,旁人从外面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此时蹴鞠场上正热闹着,一群公子哥儿平日斯文端方,玩得兴起,便把那些礼仪都尽数抛诸脑后,热血酣畅之时,欢呼呐喊此起彼伏。
蹴鞠场是免费不收银子的,任谁都能来玩。
寻常都是三五好友结伴而来,玩得精疲力竭便直接去明月楼用膳,酒足饭饱后说不得还要订间客房好好睡个晌觉。
这也是祝明悦当初想开蹴鞠场的初衷,配套的娱乐设施做得好,这酒楼的生意自然就能红火。
第108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再说那奉贤居,总掌柜都秋后问斩了。陷害祝明悦的事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被隐了下来,少有人知道。
但奉贤居总掌柜强抢民女还逼得人自杀的事儿都闹开了, 民间都说他不是个东西, 孙为福是进去了,但他子孙后代可还倚着他留下的产业享福,于是便有人起哄,此后哪个知情者还敢去奉贤居照顾这畜生的生意,就是助纣为虐。
原本去奉贤居的就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 谁也不愿为了去聚贤居吃顿饭就背上助纣为虐的骂名,岂不是白白讨骂?
况且真若说好吃,那还是明月楼的菜更胜一筹,说一筹都少了,起码也得翻个倍,价钱却和聚贤居比不相上下。明月楼的菜也不知是怎么做的, 任是达官显贵过来了, 都要怀疑自己没见识。
连平日瞧都不瞧一眼的猪肘子都做得浓油赤酱,极为可口。最绝的那还是红烧肉和汲河鲈鱼, 二者味道一重一淡,分别是重口和淡口两个群体推选出的最爱。
尤其是鲈鱼, 做得极为鲜美嫩滑, 入口后回味无穷, 是来明月楼消费的必点菜, 短短几天已经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
什么?你说你家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茶饭不思就好这口,想要酒楼行个方便将鲈鱼留个把条给他们?
你家小儿年纪尚小不懂事,费要闹着要吃明月楼的鲈鱼,吃不到就啼哭不止?
谁还没有个理由, 但鱼没了就是没了,总不能给这个行了方便就得罪那个。现在好歹能碰运气吃上,等冬季汲河河面结了冰,那就一条也没了。
没了还可以吃其他菜啊,红焖羊肉、回锅肉、辣子鸡、狮子头、佛跳墙、酸汤鱼,应有尽有,都是其他酒楼吃不到的新鲜玩意儿。
吃完了老爷公子去蹴鞠场消消食,夫人小姐就去旁边的茶楼打牌听戏,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有好吃的好玩的,谁还想着去奉贤居啊!
奉贤居地处闹市,楼下来来往往的热闹是热闹,但归根结底就只是吃个饭,但凡去过明月楼,就觉得其他地方都缺少点滋味。
而且总掌柜的还出了这种事儿,这两三个月,奉贤居的生意一再清冷,直到明月楼开业,算是彻底没生意了。
整日大门敞开着,掌柜也懒懒散散的,看着外面人来人往也没个笑脸,小二遣散到只剩一个,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擦到锃亮可惜也没人来光顾。上上下下都在混日子。
这么下去可不行,整天下来一桩生意都没有,招人笑话不说,还要给员工发工钱,另外这么大个酒楼每年光缴税都要不少。
孙为福家的男丁都是些混不吝的,一水儿上不得台面,除了认识几个字,啥都不会,倒是挺会败家的。
孙为福对家里女人的掌控欲很强,思想也极为迂腐,觉得女人家就该待在后院服侍好男人,最多平日里缝缝刺绣,丝毫不让抛头露面,因此性格都有些内向。
总得来说,没一个有经商能力的。
这偌大的康阳郡,光奉贤居酒楼就有三家,每个县各有一家,此外产业还涉及三家赌坊,另外还入了两家青楼的股。
孙为福一出事,这些灰色产业就立马和他划开界限,只有这奉贤居,划不开,留给了孙家这对生意一窍不通的一家老小。
祝明悦巡视完,中午在明月楼和王宗修随便用了点午膳,王宗修忙着呢,吃饭都没先前那种享受劲儿,他嗓子眼又粗,一通狼吞虎咽下来,打了个饱嗝:“我吃吃饱了,你也快点吃!”
祝明悦:……
吃个饭还要被催促,明明生意做得更大了,怎么感觉自己的生活水平却大不如前?
还是贺安好,贺安看他懒懒散散的样子再不顺眼也只会拿幽怨的小眼神瞪他,可不会动口。
祝明悦嘴里加快速度嚼嚼嚼,顿时失去了吃饭的乐趣,干脆吃个七分饱就放筷了。
王宗修也不知道问他可是真吃饱了,转头就让人撤了碗筷:“你坐的这桌儿包厢,一刻钟后被人预定了。”
祝明悦撇了撇嘴:“我就不配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包厢吗?”他可是总掌柜,谁家的总掌柜连这么点特权也没有。
王宗修脸一垮:“小祖宗,你就别矫情了成不?生意都好成什么样了,哪还有地方给你弄专属包厢?你往这儿一坐就是吃白食,人家往这一坐可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往帐上走。”
祝明悦更委屈了,一个个的为了赚银子简直丧心病狂,合着这银子难道最后能流到他们口袋?
再说了,他可是总掌柜,吃个白食罢了,竟还有怨言了。
王宗修看他委屈巴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小祖宗哎!”
祝明悦抹抹嘴上的油渍,许是吃了些辣的,红唇亮晶晶的,还有些肿,他咬了咬□□:“可别喊我祖宗了,谁家能这么对祖宗的。我怎会有你这么个不肖子孙。”
王宗修咬牙切齿,要不是他和弟兄们现在都指着明月楼混饭吃,他能干这么尽心尽力。
祝明悦自觉口头上占了便宜,心情终于舒畅了些,冲王宗修眨眨眼:“你祖宗要去办件大事儿了。”说罢扬长而去。
王宗修看着他的背影抽了抽唇角,他能有什么大事儿?
殊不知祝明悦这次可没哄骗他,至于事儿大不大的,看个人定夺,反正祝明悦觉得挺大的。
为此他还叫来贺安和关荆给自己撑场子。
两人这会儿等再县里的街头,看到他这格外突出显眼的小丑马眼睛一亮冲他挥手。
一炷香的时间,祝明悦就在两人的拥护下进了奉贤居。
唯一的店小二热情地引他们上二楼,将门打开:“客官请进。”他面上看起来还挺高兴的,一点也没有因酒楼要倒而表现出悲伤迷茫。
很快祝明悦就没心情去关注别人的情绪了,门一开,里面大概十个人齐刷刷向他们看过来。
这是来谈判的还是来打架的?祝明悦心里警铃大作。
关荆拳头都握紧了,就准备待会以一抵十。
祝明悦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体不勤的弱鸡,贺安这两年真是成长期,个子窜得老快,吃的也多全用来长个子了,身上看着也不壮实,功夫更是三脚猫。
祝明悦汗流浃背,说好的谈生意,也没说是打群架啊,这阵势有点太不讲武德了吧?
贺安不动声色挡在祝明悦身前,脸色不太好看:“我们掌柜今日是带着诚意来谈生意的,你们若是这种态度,我想今日还是不谈为好!”
他说完话,空气瞬间凝滞,突然
扑通——
一个外貌长得和孙为福有三分相似的青年直接跪地。
随后陆续又有几个在三人的震惊的眼神中跪地不起。
为首的青年长得还算清秀,身形挺拔,身上带了些书生气,他表情有些犹豫,原本坐在椅子上,这会儿也站了起来。
“家中小辈无礼,惹各位不快了,不知祝掌柜现在觉得诚意可够?”
他为难地咽了下口水,大有对方摇头,下一秒也跪地不起的架势。
祝明悦觉得从第一个人对他下跪起,整个世界都变得魔幻起来。
贺安这会儿有躲到了祝明悦身后,震惊得无以复加,“你们这是何意?”
关荆:“我知道了,你们定是对咱们掌柜记恨在心,想用此方式让他折寿!”
祝明悦同情地看了关荆一眼,心道:傻孩子,迷信成这样了。有没有想过如果只是跪个人就能让对方折寿,那全世界的仇家恐怕都相跪不起了。
对方明显没想到都服软成这样了还能被找茬,一时间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无措和迷茫,不是嫌弃他们态度不好没诚意吗?都这样了还不够?
祝明悦今天过足了祖宗瘾,忍住想喊“起身吧孩儿们”的冲动,温声开口道:“都是误会,你们快起身吧!”
他事先找人调查过,只知道孙为福家中这些男丁都不怎么上得了台面,他还当是和地痞流氓一个德行,谁知道今日一见是这种上不得台面啊!
他还没说话呢,就跪得这般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也不觉得羞耻,总之跪下时他感受到了满满的求生欲。
咋了?他们就三个人,还能吃了他们十个不成。
等所有人都起身,为首的青年微微颔首,率先自报家门:“在下名为孙尚,是孙家大房的长子,此次携众位堂兄前来是真心想和祝掌柜做生意。并非毫无诚意。”
祝明悦有点尴尬,“孙公子误会了。”
是想换成在现代,你前去赴宴谈生意,打开门里面围了一群黄毛,任谁看了都觉得害怕。
贺安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既然这样咱们不如就开始谈生意吧!”
此次商谈,其实是孙家主动找上祝明悦的。
奉贤居要倒了,孙家想及时止损不愿做赔本买卖,只能将奉贤居转让出去。
可这个风头,谁敢接手这么个烫手山芋?
又不是鼎盛时候接手,好歹能沾点口碑,这会接手过来能干啥?左右不过是继续开个普通酒楼。
开酒楼就得折本,因为生意都跑明月楼那儿去了,若是明月楼吃肉,他们能喝汤倒也勉强能接受,关键是这碗汤县里有好几家老酒楼抢着喝,喝个一两口后刨去成本能不亏本就不错了,关键还费心费力。
于是,奉贤居挂了一个多月的转让招牌,至今仍无人问津。
无奈之下,孙家便私下给祝明悦投了信。
先是为孙为福之事向他表达真挚歉意,随后直奔正题,问他是否有意向接手奉贤居。
祝明悦收到信后先是仔细斟酌了许久,最后才有了今天的会面。
不等关荆动手,孙尚主动为祝明悦沏了杯热茶,举止大方得体,似乎和他调查中的人不太一样。
祝明悦心下微动:“孙公子为何要将这奉贤居买了?”
孙尚笑得有些牵强:“祝掌柜应是知道的,因我伯父的关系,奉贤居做不下去了。”
他倒是聪明,只说奉贤居生意不行是因为孙为福,只字未提明月楼。
贺安在一旁道:“你伯父入狱,你真不记恨?”
孙尚顿了顿,面上似有几分失神,反应过来后连忙解释:“这位公子说笑了,我伯父有今天是咎由自取,何来的记恨?”
“况且……”
祝明悦看向他,等他说下去。
他叹了口气:“况且他没了,对孙家所有人都有益处。”
“这奉贤居并非我伯父一人的,起初便是和我爹以及三伯四伯携手办起来的。奈何我爹和三伯死得早,在十多年前就相继离世。那时我和这些堂兄弟们都年岁尚小,于是奉贤居便被他一人掌控了。伯母家世不错,但身体病弱,一生只生了一个女儿,我伯父向来看不上女子,便在外面养了外室。”
祝明悦杯沿贴在唇上,一时间却忘了喝水,他这是听到了什么,妥妥的豪门辛秘啊!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吃瓜,连关荆都板着脸,似是在谴责孙为福的不厚道。
贺安:“唉,怎能做出这等事!”他说罢叹了口气,“然后呢?”
“那外室先后为他生了两个男儿,伯父大概是觉得后继有人,就提防起了我们已经伯母堂妹。他先是用孙家的银子办了赌坊和青楼,契书写在外室和儿子的名下,为了方便走明面打理,他便借口自己入了股。”
“我们又不是真傻,哪能不知道他背着咱们做了什么?”有个微胖的青年愤愤不平插嘴道。
祝明悦点点头,适时评价了句:“心机颇为深重。”
何止颇为?简直就是不仁不义的典范。
弃妻儿如敝履,是为不仁,将已故兄弟的资产占为己,有是为不义。
他甚至隐约猜测到为何他派人调查的孙家人员情况和现实略有不同是为何了。
年岁尚小就要面对这种人面兽心的叔父,当然得为了活命将自己伪装得废物些,只有上不得台面,才能免遭毒手。
毕竟孙为福那般重男嗣,定是把这些侄子当做外人看待,若是废物那他可以养着,毕竟就一张嘴罢了,还能赢个好名声。可若是有些才能,尤其是在经商上面,那可就是撞到他的底线了,他那样狠毒,为了栽赃自己,活生生的人说杀就杀,想必确实下得去手。
只是伪装久了,有的确实成真废物了,如今看来,只孙尚一人看上去还算不错。但一个孙尚,拖着家里一大群的小废物,到底还是艰难的。
孙尚抬眸便见祝明悦用一种深表同情的眼神看自己,不禁失笑:“如今的结果倒也不错,家中的伯母们不要再唯唯诺诺地过活,堂妹也不必嫁给大她许多的老男人,我们也都得了自由。”
“我们都无心再经营这奉贤居了,也不想在广阳县因他的事平白受人背后指点。便想着将酒楼卖了,举家搬去隔壁郡生活。”
他神情坦荡直直看着祝明悦道:“不知祝掌柜可有意向买下奉贤居。”
祝明悦笑而不语,指尖轻点桌面。
第109章
他要好好想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孙尚有些焦急。
“祝掌柜可是有何不满意的地方?”
“是啊!奉贤居虽如今已经比不上明月楼,但也风光过十余载,虽然如今落魄了, 位置确是真的好, 你若买下来做生意也是不亏的。”
孙尚那些傻堂弟们比他看上去还要着急,生怕酒楼脱不了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起祝明悦来。
祝明悦:……
他只是想静下心来思考思考,耳边和围了群鸟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点也不安生。
孙尚看他眉头微皱, 也觉得傻堂弟们的行为不妥,轻声呵斥到:“闭嘴,莫要干扰祝掌柜。”
他微微颔首:“今日只是见面详谈,若是买卖做不成也无妨,权当彼此之间交个朋友。”
祝明悦笑了:“好啊,阁下这位朋友祝某交定了。”
什么意思?所以这生意是果真做不成了?
孙尚眼中闪过一抹暗淡, 失望是真的, 但并未表露得太过明显,只是笑得有些许牵强:“有祝掌柜这位朋友, 在下荣幸之至。”
其余众人:……
不是来谈生意的吗,怎么生意还未谈就交上朋友了, 这对吗?
殊不知祝明悦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地响。
他既然来了, 必定是对奉贤居感兴趣, 他不是个喜与人交的人, 像今日这场局如非必要,他是不会过来的。
方才只是同他们打个心理战,让他们以为自己对奉贤居的态度就是可有可无,勉强考虑的程度。随后再与孙尚交个朋友, 让他们放心戒备,之后的生意不就好谈多了。
自己这时候提出要买下奉贤居,对方定然不敢拿乔,毕竟他只是“勉强”买下奉贤居,若是中间谈崩对他而言也没有丝毫损失,反倒是对方在有求于他。
祝明悦小口啜饮着茶水,别说,这茶水的味道倒是异常甘冽,他虽在茶道上不甚了解,作为一个门外汉也能喝出是上等好茶。
孙尚眼观鼻鼻观心,知他爱喝主动道:“这是康阳郡今年的开园茶,放置家中有些时日了,家中少有人喝,祝掌柜若是喜欢,稍后我让府中小厮给您送些过去。”
祝明悦微笑摇头:“不必麻烦,我也只是喝个新鲜,这样的好茶给我倒是浪费了,不如留给真正懂茶爱茶之人。”
茶再好,他也不能收。无功不受禄,生意还没谈成就收了人家的东西,岂不是接下来的谈判都要碍于这人情债束手束脚陷入被动。
该客套的也都客套完了,是时候该步入正题了。祝明悦放下茶盏,抬眸看向孙尚:“不瞒您说,我对奉贤居确实有几分兴趣,否则今日断不会前来赴约,只是这兴趣嘛——还得看最后谈的如何,想必阁下也知道,我手下除了两家明月楼外还有茶楼和铺子,目前想要再扩张还是有些吃力。”
孙尚是聪明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懂。
他立即表示:“既是朋友,价格方面好商量。”
祝明悦眯了眯眼,似乎是思索了会,微微启唇吐出一个数:“四百两。”
孙尚面露难色:“这……祝掌柜,恕我直言,确实太低了。”
祝明悦只是随口说了个数投石问路,当时买下上阳县的楼,他花了三百六十五两银子,但当时的情况比较和现在不同。
甘州的行政区就划在广阳县这边,虽说不比京城繁华,但放眼甘州,这片的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最多,地价自然也是寸土寸金。
关于广阳县的地价他是深有体会,第二家明月楼他也是开在郊外,光买二十多亩地就花了他不少银子,何况这奉贤居地处繁华闹市。
祝明悦暗暗地观察孙尚,心下了然,自己开口就是四百两应当是离谱过头了,也就是孙家现在走投无路有求于他,换个其他人来,可能分分钟翻脸走人。
他抿了抿唇,做出些许让步:“好商量嘛,阁下不如也说个预期的数?”
孙尚闻言当即坐直了身子,“既然如此,我也不和祝掌柜兜弯子了,”他稍稍顿了顿而后吐出一个数来:“五百五十两。”
祝明悦垂眸不语,持续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才抬眼道:“太贵了,我也没那么多银子。”
孙尚笑了两声,有些尴尬:“祝掌柜说笑了。”笑话,不说放眼甘州,整个康阳郡有几个商人不知明月楼如今风头正盛日进斗金。莫说几百两,就是几千两说不得也是轻松能拿出来的。
贺安若是能听到他的心声,定是会毫不犹豫地替祝明悦澄清,账上有多少银子他这个代理掌柜兼账房可谓是了如指掌。几百两确实是洒洒水,但轻轻松松几千两确实拿不出来。
做什么生意不需要成本?挣的多花的也多,别的不说,广阳县修建的酒楼茶馆还有蹴鞠场可是花了大价钱。
前段时间小翠说镇上的铺子楼下雨漏水,祝明悦二话不说就让他拨款修缮,里里外外翻修一新,是比以往气派了,但银子又花了不少。
四百两和五百五十两,中间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祝明悦面色如常,又端起茶悠然自得地品尝起来。
他不急,急的自然就是对方。
孙尚面上显露一丝挣扎,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咬牙道:“五百二十两如何?”
见祝明悦还是不为所动,遂打起了感情牌:“祝掌柜你也看到了,孙家的家业都被我伯父架空了,奉贤居也已然倒了,只剩下我们这一大家子,老弱妇孺和——”他看了眼身后一大串没心没肺的呆子堂弟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过得着实艰难,这价钱已是我能给出最大诚意。”
祝明悦也跟着叹了口气:“对你们的遭遇我也是深表同情,这不是就过来与你们商谈此事了吗?如今这广阳县除了我,应当没人愿意接手奉贤居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和我打感情牌也没用,嫌出价少更没用,因为除了他根本没人愿意接手,除了我你别无选择。
眼看着打感情牌没用,孙尚这下也没辙了,毕竟主动权掌握在祝明悦手里,他只能等祝明悦发话。
祝明悦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笑意,沉吟片刻后勉为其难道:“四百九十两如何?”
又砍了三十两,孙尚心都凉了,可不答应又能怎么办?若是不同意,这酒楼就卖不出去,一两也得不到还得倒贴税费。
孙家上上下下几十张嘴要喂,孙为福没出事前,虽然把家中财产架空得差不多了,但奉贤居的营收是实打实的,为了面子上好看,家中还是不差钱花的,现在孙为福没了,奉贤居也垮了,孙家的名声烂得一塌糊涂,这几个月一文钱的收入都没有。只能把这酒楼买了,拿这笔钱举家搬去其他地方,重新开始。
都混得这么惨了,祝明悦也不好意思乘人之危,正在孙尚准备开口同意之际,他清了清嗓子道:“如果这价钱你觉得能行,咱们还有机会谈谈孙家在康阳郡的其他产业。”
孙尚瞳孔骤然收缩,随后绽出光亮,若不是理智尚存,险些就失了稳重。
“倒也说不上其他产业,如今也只有奉贤居了,另外两家奉贤居祝掌柜应当是知道的。只是不知你是否能……”
祝明悦笑着打断他:“只要价钱满意,自然就能吃得下。”价钱不满意,饶是吃得下他也不屑去吃。
孙尚舒了口气:“那便好说。”
那群傻堂弟也沸腾了,还以为这桩生意要做不成了,没想到到头来竟然峰回路转,不但做成了,还有机会脱手其他的酒楼。
这位祝掌柜不但长得好看,心还善,活该二伯折在他手里。
祝明悦要是知道这些人暗地里称赞他心善,说不定嘴里的茶都要吐出来。
他可真不是为了做慈善助人为乐才接手这些酒楼的。在别人眼里这是块烫手山芋,在他眼里可不是。如果能低价接手,对孙家而言是好事,对他来说其实也是占了大便宜。
就像这处奉贤居,最好的地段啊,换往日不到四百两想买下,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个时辰后,祝明悦说得口干舌燥,茶喝得一盏接一盏。
中途去如厕贺安也借口跟了过来。
私下还同他提了个建议:“咱们下回与人谈生意,也多带些人吧。”
祝明悦不假思索道:“这次是我疏忽了。”
这人数差异过大,打不打得过另说,但很明显说不过。
对方十个人,与他商谈的孙尚且不说,另外九个话比窗外的麻雀还多,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好在这一个时辰下来,彼此都对最后的结果十分满意。
孙尚只用了一天时间,将这卖不掉的烫手山芋脱手了,而祝明悦则是花了自己心仪的价钱买到了心仪地段的酒楼。
“贤弟慢走,日后再会!”
“孙兄止步,今日就此别过,日后再见记得带好地契房契……”
两方人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美滋滋的,什么掌柜、阁下,这般疏离的称呼也不喊了,开始以兄弟相称。
关荆听乐了,老大以前私下还抱怨过,同样是和人称兄道弟,祝明悦管别人叫大哥比管他叫王兄要亲切。感情这兄啊弟啊的都是批发的,掌柜的张口就来,难怪老大听了不亲切。
贺安帮祝明悦牵着马,印雪还不高兴了,马蹄在地上踢踏了几下反抗。祝明悦摸了摸它的马脸,它便又安分了,打了个响鼻乖乖跟着贺安走。
“掌柜的,给!”关荆出了酒楼不知从哪儿给他买了两串糖葫芦。
祝明悦接过:“谢谢你啊!”还记得他爱吃糖葫芦。
关荆憨厚地挠挠头,嘿嘿笑得:“应该的。”他在明月楼干活,月薪很丰厚,他吃喝都在酒楼,和兄弟租了个小院子每个月也花不到多少钱,已经存了不少一笔了。他就想给掌柜的买点吃的,一直没个机会,今天可算逮着了。
祝明悦咬了一口,心情很好便觉得糖葫芦的味道也好吃,当即享受地眯起眼。
贺安探过头:“我的呢?”
关荆:……不好意思,没你的份。
贺安也不计较,他不爱吃这酸不酸甜不甜还粘牙的东西,也就是随口问上一句。回过头远远瞥了眼奉贤居,再看祝明悦时有些狐疑道:“掌柜的将孙家的酒楼都接手了,是心里有了打算了吗?”
当时祝明悦当人家面说会考虑接手孙家所有的酒楼,他吃了一惊,但随后想到这应该是祝明悦为了砍价随口说出的说辞,不得当真。
直到两人最后真的成交了这笔交易,贺安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一家酒楼,这是三家啊!
买下来就差不多要花九百两纹银,这可不算是小数字,祝明悦未免太大胆了。
他压根不相信祝明悦能胡闹到这种程度,心想既然敢接手,心里应当已经有了成算……吧?
祝明悦慢条斯理地舔过沾在嘴角的糖渍道:“嗯,已经想好了。”
关荆好奇道:“还做酒楼吗?”
祝明悦摇头:“不做了,连外人都知咱们明月楼起来后,县里的酒楼就饱和了,我干嘛还特意买个酒楼抢自家的生意?”
关荆想了想:“好像也是哦!”哪有人自己抢着去分自己的羹的?
贺安:“那掌柜的这三家酒楼该如何是好?”
祝明悦见他俩是在好奇得不行,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索性如实告知:“开火锅店?”
“火锅店?”两人异口同声道:“这是什么?”
“顾名思义,当然是吃火锅的!”话落他后知后觉这个朝代压根就没有火锅的存在,他两自然是不知,于是连忙补充:“就是菜肴的另一种吃法。”
贺安脑子灵活,根据名字就猜出来了:“是把菜放菜锅里煮吗?”
还没等祝明悦开口,下一秒他就发出来灵魂拷问:“那和咱们自家煮菜有何区别。”
呃……好像也没有区别。
祝明悦差点就被说服了,猛的摇摇脑袋:“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自家煮菜,也就是煮点白菜或是掺点猪肉,食材并不丰富,火锅不一样,可以任意点菜,若是喜欢,点个一二十道菜也没问题,而且并不是一锅炖,是想烫什么烫什么。”
关荆不解:“掌柜的,这也没什么新奇吧?菜烫着吃没滋没味的,还没我吃的员工餐香呢!会有人愿意花钱来吃吗?”
“怎么会没滋没味?”祝明悦脑海中浮现出红油火锅翻涌的画面,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下口水:“总之很好吃,等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第110章
祝明悦来到这里一晃都快两年过去了, 他有钱后倒是没有亏待过自己的嘴,但火锅却一次也没吃过,之前想不起来这回事还好, 现在想起来了, 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出来了。
呜呜,他想吃火锅了。
狠狠地咬上一口山楂,像泄愤似的,酸酸甜甜的倒也好吃,但是和火锅一比好像就没那么大的吸引力了。
他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 心里想什么当下就要去做,尤其是自己想吃的想要了,他是万万不会亏待自己。
贺安看他那表情垂眸不语,半晌后突然半信半疑到:“当真这么好吃?”头一次见掌柜的这副快要流口水的模样,竟还是为了这唤作火锅的东西,当真有这么大魅力?
祝明月抹了抹湿润的嘴角哭笑不得:“诓你干什么?我是要拿它赚钱的。”
“这样, 明月楼人多眼杂, 明日晌午等镇上铺子打烊,我给你们露一手。”一来打消贺安这个操心人的顾虑, 二来他也正好需要有几个试菜的人。
说起来他会做火锅底料,完全源于他的贫穷。
一顿火锅的价格能抵上他做两天的兼职工资, 对他而言还是太奢侈了。但在家做, 只需自己买些食材, 成本能缩减近三分之二还是很划算的。
他一方面参考网上的教程, 另一方面再根据自己曾吃过的火锅味道进行调整,最后做出来的口味基本和外面的相差无几。
虽然两年没做过可能会手生,但他记忆力好所有的材料和流程都刻在脑子里了,不可能忘。
关荆无条件相信祝明悦, 祝明悦说火锅好吃,即使他实在想象不出煮菜到底能有多好吃,也觉得味道肯定不差。
他高兴应下,贺安看了他一眼,也应下了,他不是馋,就是单纯好奇这前所未闻的火锅到底是什么东西。
镇上的铺子每天都采购新鲜的蔬菜,茼蒿土豆蘑菇应有尽有。
隔日祝明悦在镇上肉铺特意买了些牛羊肉和鸭胗,那屠户和饺子铺熟极了,铺子每天的肉类都会在这里采买。
祝明悦难得过来,屠户自然要照顾着大主顾,那肉都是往好吃的部位割,他刀快,一划就是巴掌大的一块,上称抖了抖:“一斤多点,就算一斤。”
祝明悦笑道:“谢了,在给我拿些鸭胗吧!”
他将肉麻溜地包进油纸,趁这会儿肉铺没人光顾,和祝明悦聊了两句:“祝掌柜今日好兴致,怎么想着亲自出来买菜?”
祝明悦回到:“别人做的菜吃多了也会腻,偶尔也得自己做一顿。”
屠户嘶了一声,心里不知有多羡慕,祝明悦手里两家大酒楼一间铺子,每天即使不重样地吃,十天半月也是吃不完的。
别人花钱都得排队,怎么吃得腻?
屠户嘴上奉承道:“都快忘了祝掌柜也做得一手好菜,恐怕整个上阳县都没哪个厨子能赶上您的好手艺。”
虽是奉承,但他说的话也不算夸大,就问这上阳县哪家酒楼饭馆最红火做的菜最美味,自然是明月楼和镇上的饺子铺,可别忘了里面的厨子都师承祝明悦,徒弟的手艺肯定比不上师傅啊!
经他这么一说,祝明悦才想起来,自己有好一段时间没下过厨了,就是从去汲州回来开始,他那几个徒弟天赋不错学得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自然不需要他往后厨钻。
祝明悦摇摇头谦虚道:“说笑了。”
刚说完,余光瞥到了地上木桶里下水,大多是些鸭肠子和内脏。
他指了指木桶:“这些都是不要的吗?”
屠户顺着他的指向随意瞥了眼:“这玩意又卖不出价,不好清理味道还腥,没人愿意要。咱自己家偶然会吃一点,但这么多也吃不完,基本都是要扔的。”
祝明悦想了想,这东西确实不好处理,手艺不好,做出来也不好吃。但清洗干净了,烫火锅口感还是不错的。
于是他立即开口:“我能拿点回去吗?”
屠户有点惊讶,平民百姓都不愿吃的东西,祝明悦拿回去能干啥?不过他倒没有拒绝,反正最后也是扔了,不如送给祝明悦充当人情。
祝明悦最后一分钱没花免费得了些鸭肝和鸭肠,临离开前还同屠户眨了眨眼道:“以后你这儿若是还有牛肉,记得定要告诉采买。多少牛肉我都收。”
“哎哎好!”屠户满口答应,笑得一脸褶子,
牛肉这东西,在历朝卖的极少,古代农耕社会,牛的地位很高,如非意外摔死病死或老死,是不会出现在市面上的。
但物以稀为贵,市面上出现的越少,利润就越高,有些屠户甚至会铤而走险,用非法的手段宰杀了牛弄到黑市上买。
市面上合法买卖的牛肉也就那么点,毕竟也不知道牛哪天摔了死了,所以连屠户自个儿都不知道哪天能有肉卖。
今儿也是赶巧,祝明悦来得早,牛肉还剩一些,牛里脊和牛板油都在,就被祝明悦统统包圆了。
熬制牛油火锅最重要的材料之一就是牛油,猪油太油腻煮久了还容易变味,羊油又有些膻味,怎么做都不如牛油完美。
所以想做一锅正宗的麻辣锅底牛油不可或缺。
原本祝明悦也担心过开了火锅店,材料不齐该怎么办。
也就是在上个月,北狄与历朝开通了互市,北狄作为游牧民族什么最多?自然事牛羊肉。
想必过不了多久,市面上的牛肉就会多起来了。
屠户之所以高兴,也是因为祝明悦的许诺,让他能放心大胆地收牛肉,反正牛肉价高,就是以后市面上多了,他的肉铺有祝明悦兜底也不愁卖不掉。
祝明悦把肉菜兜在马背上,哼着小曲慢慢悠悠去了饺子铺。
饺子铺这会正上人多的时候,有老主顾立马认出了他,纷纷同他打招呼:“祝掌柜!”
“祝掌柜,好久没见您人了。”
“明月楼那么大的酒楼,祝掌柜如今可是有两家,哪里还顾得上咱们这镇上。”
“有吃过明月楼的人一直跟咱们夸,明月楼的菜有多讲究多好吃,我们至今还没见识过嘞!”
“太贵了吃不起啊!你也不瞧瞧,去吃的都是什么人?”
祝明悦微微笑了笑,温声道:“酒楼自有酒楼的好,但这里也有这里的好。”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附和:“对,让我去明月楼我这粗汉子还未必能吃得惯,我就吃这儿的菜对胃口。”说完他往嘴里塞了片干煸五花肉,感叹了一句:“好吃!”
小翠送走了一桌客人,看祝明悦正与顾客聊天,上前将他买的肉接过,送到了后厨。
“这是啥玩意儿?”厨子看到食材有些懵,“鸭肠咋吃?掌柜的也没教过咱们啊。”
小翠看着这一摊黏糊糊水滋滋的鸭肠子也有些嫌弃,反正她是不懂掌柜的好端端把这玩意带回来干啥,她就是负责采买的,见多了这东西,平时根本没人要。
但她想到昨儿个贺安回来和他们说,晌午留下来,掌柜亲自下厨,想必这鸭肠掌柜自有用处。
鸭肠又腥又臭,她想好了,掌柜的管做,她只管夸好吃就行了,至于吃不吃,她肯定是不敢入口的,她最怕这种东西了,以前流浪的时候都没想过吃这个。
好不容易等晌午打烊,客人都走光了。
祝明月捋起袖子,脸上写满了势在必得。
等着吧,就没有火锅征服不了的人类,待会就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
祝明悦指挥几个厨子处理菜肉,别的都好处理,像牛里脊都能切成薄薄一片,打个鸡蛋液腌制些时间,吃起来又嫩又香。鸭肠就要费事点,只用水冲洗肯定不行,得放木薯粉和盐耐心揉搓。
祝明悦着手炼牛油,奶油般洁白滑腻点板油混着葱姜蒜扔进锅里,灶炉小火噼里啪啦地燃烧,不过片刻屋里就充斥了浓郁的油香味,香味钻到窗外,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关荆从县里姗姗来迟,刚进门就闻到了这股诱人的香气,饶是他天天都能吃上好的伙食,嘴里也情不自禁地分泌出了口水。
处理食材的活儿都被分走了,他只能站在祝明旁边瞪着眼干看着。
“掌柜的,咱们烫锅子也需要这么多油?”关荆看得肉疼,这未免太过于奢侈了,这一锅油都够普通人家吃多少顿了?况且这肉看上去不像是猪肉,这是牛肉吧?牛肉更贵!
祝明悦淡定道:“油多了才好吃。”
这么多油烫鞋底都香,关荆撇撇嘴,心里有话不敢说。
就这还没结束,祝明悦把牛油渣捞出沥干,随意撒了些盐:“快来尝尝,冷掉了就不好吃了。”
有肉吃大家都屁颠屁颠凑过来,围着盆你一颗我一颗吃得满口喷香,等吃完小半盆,众人回过头一看,祝明天不知从哪掏出的一簸箕干辣椒往热水锅里倒。
“哎哟使不得!”擅长做辣菜的厨子心惊胆战地去阻止,哪里阻止得了,哗啦啦一簸箕啊,瞬间全倒进了水里。
厨子面上直抽抽,心疼得说不出话来,这么多的干辣椒都泡了热水还怎么用。
“掌柜的,这是才买回来的干辣椒。”
祝明悦面不改色哦了一声:“小翠记得明日多采买些回来。”
小翠也被他这豪横的架势镇住了,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买个几百斤够吗?”
祝明悦:……
“倒也不用这么多,”他停顿了下,解释道:“只是火锅比较费材料罢了。”
接下来他们就见识到了这火锅是怎么个废材料法,除了辣椒,这八角草果桂皮是不要钱似的往里放。
末了又撒了一大把花椒,那厨子最后眼睛都红了。
一锅油熬完了,众人感觉厨房都空旷了。
贺安也终于明白为何祝明悦那般笃定这火锅烫菜会好吃。
试问这么多料子放下去,能不好吃嘛!
香确实香,大家都快被香迷糊了,但心疼也是真的心疼。
“掌柜的,恕我直言,成本太大了。”贺安压下馋意,忧心忡忡:“只是底料就花了这么大的价钱,该定多高的价格才能回本?”这是贺安的担忧所在,他们是做生意的,一切因以利益为目的才对。
祝明悦却丝毫没有这样的顾虑,他闻言仍旧淡定,将锅中大部分的辣椒油盛了起来,只留了一点在锅中。
做完他耐心解释道:“八斤牛板油加上四斤菜籽油,总共不过花了二百多文,再加上一干辣椒香料,所有的成本控制在三百五十文内。”
贺安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和:“没错。”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觉得成本过高。
他刚说完,祝明悦就往锅里剩的油里兑了半锅水,挑了挑眉:“现在呢?还觉得成本过高吗?”
贺安愣了一瞬:“这是为何?”
祝明悦笑了:“我只是说油多了才好吃,也没说一锅全是油啊。”
“这花三百五十文熬出来的辣椒油,最后会分为十二份,平摊下来每锅火锅底料也才二三十文钱。”
关荆这时龇了龇牙,二三十文可不少了,他们商行的兄弟,在被明月楼收留之前,在县里连三十文的工作都找不到。所以说,这一份火锅底料,就是寻常百姓一天的工钱。
不过他念头一转,掌柜的也没说那火锅店是做平常老百姓的生意啊!如果还像明月楼那样,挣富贵人家兜里的银子,那确实不算贵。
他在明月楼做看守,是见识过那些人出手如何阔绰的。一桌菜下来,几两银子对他们而言也是正常的。
谁会在乎这么点的底料钱?
关荆都能想通,贺安显然也想明白了,他眉头渐渐舒展,不似方才那样纠结。
直到将烫好的菜放入口中,大家更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嘶哈——
一屋子此起彼伏的嘶哈声。
众人围站在灶上的铁锅旁,锅中的红油浓稠滚烫,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屋外寒风瑟瑟,屋内小翠生生辣得额头冒汗。
贺安吃辣更是上脸,半张脸红彤彤的,看上去血气都足了。
“怎会……”贺安又嘶哈了声:“怎会这般辣。”
“又麻又辣!”关荆捞了块牛肉进碗,抽空补充道。
小翠抹了把汗:“放那么多辣椒和麻椒,能不麻?能不辣?”
“不过确实好吃。”贺安平心而论。
又一块牛肉从锅中翻涌浮起,他眼疾手快地捞了出来,再烫久些口感就老了,这样的刚刚好。裹满红油的嫩牛肉送入口中,异常的鲜香厚重伴随着灼热的辣已经微微的麻感,如同电流般不断刺激着味蕾。
贺安辣得嘴痛,心脏也跟着加快了许多,但却觉得越吃越爽,根本停不下来。《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