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他喝了口水试图缓解口中疼痛, 看祝明悦吃得慢条斯理,面不改色,佩服道:“掌柜的竟然这般能吃辣。”


    祝明悦淡定道:“也就还好啦, 不辣。”说罢抿住唇, 雾气缭绕,没人注意到他此刻的两瓣唇已经变得又红又肿,肉嘟嘟的极为可爱。


    越吃越过瘾,大家的筷子一时间都停不来。


    祝明悦最喜欢吃土豆片,这东西饱腹感强, 祝明悦最先吃饱了,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肚子他理智地放下了碗筷。


    小翠看了他一眼:“掌柜的不再吃点?”


    “吃饱了。”祝明悦擦去嘴角染红的油渍道:“你们慢慢吃,不着急。”火锅就得在这种冷天气下悠闲地吃最为舒适。


    掌柜的胃口太小了,还没她能吃,小翠心想,眼疾手快地捞起鸭肠。


    这玩意儿真是奇怪, 没下锅之前看得让人反胃, 碰都不想碰,没想到往火锅里过一遍, 又脆辣又爽口,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谁能想到她先前还笃定自己一定不会碰, 打脸了, 这回是真的打脸了。


    贺安嘘了口气, 也停下来筷子, 不是因为不想吃,是因为他最爱的牛肉没有了。


    他心满意足地喟叹道:“真好吃啊!”


    随即话锋一转:“若是谢哥在,恐怕也轮不上咱们吃了。”


    不知是不是把身体吃暖和了,祝明悦感觉脸上的温度有点高, 他咬牙切齿道:“哪次少了你的份。”


    贺安一想,确实没少,掌柜的待他们还是极为厚道的,但有什么好的,肯定是紧着谢哥来啊!也就是谢哥不在,否则今天这顿火锅肯定没他们的份。


    菜吃完了,火锅底料也不能浪费,厨子扯了两把面条扔进去,吃得有滋有味。


    转眼到了十二月中下旬,


    天气愈加寒冷,天上还悬着太阳,院里的水缸却结了一层薄冰,祝明悦在家基本手不离手炉,将自己裹成个胖球,饶是这样仍觉得不暖和。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前两年要寒冷上许多,他印象中往年的十二月份可没这么冷。


    他记得好像听过一句谚语,冬天冷得早,来年收成好,但这天已经好些日子没下雨下雪了,这冷不是湿冷而是干冷,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唇角细密的裂口传来刺痛感,祝明悦皱了皱眉正想烧壶热水润一润,敲门声就响了。


    李正阳他娘上门来了,背上还背着个筐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大白菜。


    “明悦呐,这是咱家地里种的大白菜,前些天刚熟,没舍得吃,今儿个才拔,脆嫩着呢!”大白菜可不轻,李正阳他娘喘着粗气:“我寻思你今年没种,送些过来,大白菜耐放,够你吃一段时间了。”


    祝明悦连忙把筐子取下来,冬天蔬菜确实少,他这几天在明月楼吃的大多都是些荤菜,一顿两顿没关系,吃多了也上火,出门再被这冷风一刮,嘴唇都开裂了。


    这白菜一掐就冒水,脆生生的,祝明悦眼睛都放光,怪他今年太忙了,谢沛又不在家,菜园子都荒废了,明年开春说什么也要把菜给种上。


    “多谢婶子。”祝明悦让开道:“入冬了想必没什么活了,婶子进来坐坐喝点热茶吧。”


    李正阳他娘正又此意,人闲下来了就想找点事做,手上闲着嘴也不能闲着,村里不想县里那般热闹,不和人唠唠嗑得无聊死。


    两人经过院子,一阵寒风吹过,祝明悦耳朵都被吹得耳鸣,李正阳他娘低声骂了句:“这鬼天气,又不下雨又不下雪,一天天的尽吹风,什么时候是个头。”


    庄稼人对天气一向很敏感,他们就是靠天吃饭,什么天气可能预示着要下雨,什么天气可能预示着要下雪,都了如指掌。


    祝明悦揉了揉被吹得胀痛的耳朵,问道:“婶子,若是整个冬天都是干冷天,来年是不是收成就不好。”


    李正阳他娘回道:“不一定是收成不好。”


    祝明悦松了口气,“那就——”他一个好字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能有收成就不错了,若是一直这样,来年说不得要干旱。”


    这么严重?祝明悦手里的糕点放了回去。


    “婶子年轻时候就遇上过一次,那时候正阳和正明还小嘞!冬天也是这个样子,结果来年就干旱,汲河都断流了。咱们老百姓惨啊,庄稼种不出来,当年圣上仁慈,免了税,不免也不行啊,田地颗粒无收人都快饿死了。”


    李正阳他娘回忆往事,深深叹了口气:“咱们家还有些余粮,一日两顿稀米汤撑了许久,后来稀米汤也没了,就刮榆树皮拔草根吃,山上的榆树皮都给村里人刮完了。村里一些老人认为自己活着是浪费粮食,不想和年轻人抢食,和商量好似的接二连三饿死在家中。”


    祝明悦唏嘘不已,灾难无情,人在自然灾害面前就是这样渺小且无助。


    同时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希望来年不会发生旱情。


    送走了李正阳他娘,太阳也快落山了。


    祝明悦看着厨房角落堆放的大白菜,舔了舔唇,将爪子伸了上去。


    晚饭炖了半颗大白菜,他一个人吃自然怎么简单怎么来,往锅里贴两张面饼就算是主食了。大白菜甘甜可口,祝明悦难得将菜一扫而光,靠在椅子上就开始放空自我了。


    自崔大哥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倒是上个月末让人给他送了封信,信中只说一切安好,让他勿要为他忧虑,大概是知道他对汲州的事很关注,还同他零零散散说了一些近况,都不是很重要的讯息,但是祝明悦唯一能获得汲州信息的渠道。


    好消息有,坏消息当然也不少,好消息是崔大哥的粮顺利送过去了,坏消息是他得到信的时候,那批粮食也吃得差不多了。


    临近年关,上哪弄粮食送往汲州,偏生朝廷还不管不问,又想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哪有这样的道理?


    汲州营的士兵明明在拼尽全力抵抗南蛮包围大厉,结果朝廷这番动作,却像是把汲州兵抛弃了似的,也是可怜……


    “去他娘的——”


    远在汲州营的大将军营帐,传出一声怒骂。


    关韶的胸中像有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盛怒之下,火气喷涌而出像是要将这营帐一把火烧掉。


    “大将军息怒!”副将上前劝道,只是他脸上似乎也压抑着火气。


    营帐中的将领除了谢沛,无一不生气,只有谢沛端正挺拔地坐在椅子上,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副将看了眼谢沛,心中不由感到佩服,都这样了,还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也是神人。


    关韶气急,猛拍桌子:“他娘的,简直欺人太甚,老子即刻就回京,非得看看到底是朝中哪个昏了头的老王八蛋出的馊主意。”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火气,跟着附和:“就是,咱们汲州营十万兵马,断了粮连年关都过不去,更别说南蛮还在城外虎视汹汹盯着咱们,就盼着趁咱们不备一举攻破城门。结果朝中这群只吃干饭的老匹夫倒好,一粒粮食不给,还让士兵在汲州开荒种地自给自足。”


    “这大冬天的,种什么地?开什么荒?莫说地种不出来了,开荒,说得倒是轻巧!那群尸位素餐的老匹夫不懂,难不成圣——”


    “卫将军!”副将对着说话的人摇了摇头:“慎言。”


    那姓卫的将军反应过来自己气血上头一时口无遮拦差点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吓出一身冷汗。他环视四周,除了新起的谢沛,都是和他出生入死的老家伙,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谢沛为人正派,素来沉默寡言,应当不会乱说吧?他清咳了两声,试探着开口:“谢小将军,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闻言,众人都将视线转移到谢沛身上,连关荆也稍稍压下火气,想听听谢沛如何说。


    他们在营帐中骂了半天,一丁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商讨出来,都头疼不已。


    谢沛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发泄怒火,但却并没有因此而降低存在感。


    这位军中的新起之秀,可是在前段时间打了极为漂亮的一仗,明眼人都看得出能力不容小觑,连关韶那般傲气的人都对他格外欣赏。


    谢沛并非不生气,他只是对众人七嘴八舌的控诉充耳不闻,当京城的圣旨传入军中,直至太监宣读完,他的内心都毫无波澜。


    他从未对朝廷产生过希望,又何来的失望,没有从希望到失望的落差又何来的愤怒?


    狂风吹打在营帐上持续发出哗啦的声响,谢沛的思绪比狂风的速度还快甚至已经吹到了甘州的某个村中。


    今年的天气格外寒冷,他那边畏寒,想必已经将自己裹成了个白白胖胖的团子,因穿多了动作略显笨拙的身影跃然浮现在脑子,谢沛嘴上泛起一丝甜意,唇角不知不觉中勾起。


    耳边听到有人点到自己,他眉心微皱,遗憾中止了脑子幻想的画面。


    关韶直直盯着他看:“谢沛,你说说看。”


    谢沛抬眼正色道:“占了南蛮的粮仓。”


    姓卫的将军不由纳闷:“咱们现在的情况是,军中粮草紧缺,朝廷却不给咱们粮草,还让咱们自给自足。”这小子怕不是刚才出神了,到底审没审题。


    谢沛神情并无不耐,补充道:“主动进攻,一举夺回遂远,夺下他们的粮仓。”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营帐瞬间安静了。


    连关韶都久久没做出反应,似是被他这大胆的想法给震惊住了。


    良久,副将呐呐道:“这……这不可能吧!”


    姓卫的将军这时也反应过来,他似乎被吓到了,咽了口唾沫:“谢小将军,你有这想法我敬你是条汉子,但是未免太草率了。”


    “是啊!这想法不可取。”


    “唉!我当谢小将军有勇有谋,能说出些有用的来,没想到这……唉!”


    有人摇头晃脑,有人叹息,谢沛丝毫不为所动。


    关韶喝道:“都给老子闭嘴。”


    等众人都噤了声,关韶转头对谢沛道:“你接着说,都是自己人,你不妨将心中想法都道来听听。”


    谢沛微微颔首:“国库空虚朝中拿不出粮草,荒地种不出粮食,正值冬日,连城中百姓都没有多少余粮,敢问能从何处获得粮草度过冬日?即使度过冬日,而后呢?”谢沛发出灵魂质问。


    关韶嗓子沙哑:“是啊,然后呢?”他们争吵着如何获取粮草,度过冬日,冬日过后,然后呢?


    朝廷不作为,他们仍然要镇守在汲州,防守虎视眈眈的南蛮军,操心粮草紧缺的事。


    一切问题都没有得到解决。


    副将似乎也想明白了这点,心神一动:“谢将军的意思是,与其这样和南蛮干耗着,不如早日主动出击,趁现在军中余粮未尽。”


    众人细想,这一招釜底抽薪倒是确实让人心动,只是风险太大了,要么成要么败。


    姓卫的将军涨红了脸咬紧牙关:“要么成要么败,这么耗下去,底下士兵都得饿死,还不如和南蛮痛痛快快干一场。”


    关韶若有所思,似乎也在深思做法的可行性。


    过了良久,他面上的怒火缓缓褪去,起身走到沙盘旁,一竖小旗稳稳当当地插进了坐标遂远的位置,破天荒地笑出了声。


    营帐外的大风仍旧刮个不停,已经刮了不知多少日了,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


    营帐随风微微摆动,似乎风再大些就会被拔地而起,关韶喃喃道:“这风,不如吹得再大些吧!”


    副将稳了稳神:“大将军,此话是何意?”这大风刮了多日,士兵操练都成了难题,他们都盼着风能吹得小些,关大将军为何却还想让这风再大些。


    关韶向谢沛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来解释。


    谢沛收到指令,言简意赅道:“北风。”


    啊?北风怎么了?众人不明所以。


    关韶:……


    他就知道,谢沛惜字如金的破性子是改不了了,让他当嘴替,还不如自己来。


    关韶猛吸一口气,骂到:“太久没进攻,防守防得脑子都锈了?”


    副将羞愧地低下头,脑子灵光乍现,惊呼一声:“末将明白了,北风,天助我也!”关大将军说得对,战场上风向也极为重要,不乏有许多借风打仗的,只要利用好,是战争胜利的一大助力。


    众人皆恍然大悟。


    关韶自知自己着相了,自从来了汲州就像被磨掉了血性,天天围着粮草发愁。


    他淡淡看了谢沛一眼,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这小子哪哪都好,可惜喜欢上了嫂子。


    他私下还特意找了李正阳侧面打听,算是明白了,这嫂嫂千好万好,坏就坏在不喜欢自家小叔子。


    何止是不喜欢嘞!按谢沛这性子,人家八成还被蒙在鼓里呢!


    夜幕降临,寂静无声。


    被蒙在鼓里的祝明悦,裹着被褥翻了个身,凉气灌进缝隙,他缩了缩脖颈嘴中还嘟囔着:“谢沛,别闹。”


    第112章


    翌日一早,


    祝明悦两眼无神地惊醒在床上,脑中回想起昨日梦中的那一幕,觉得面红耳赤。


    梦里的谢沛和现实中有很大的差别, 似乎变得更为霸道, 对他也没……没那么好。


    谢沛的手明明应该很暖,梦里却是冰凉的,那手稳稳的钳制住他的后脖颈不让他动弹。


    那张棱角分明的帅脸不断靠近,近到薄凉的气息尽数打在祝明悦的皮肤上,近到祝明悦害怕的闭上了眼。


    谢沛的薄唇轻轻印在他的唇上, 祝明悦惊恐地睁开眼双手去推他坚实的胸膛,奈何谢沛纹丝不动。


    “谢沛,你干什么?”祝明悦红透了脸,低声质问道。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半晌谢沛才缓缓开口:“我想干什么,”


    他低头附着在祝明悦耳边, 如同恶魔低语:“嫂嫂你不知道?”


    祝明悦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想要破口大骂,对上这张和现实中的谢沛一般无二的俊美脸庞, 瞬间哑火,心中升起一丝心虚, “我……我怎么知道?”


    “嫂嫂说笑了, ”冰凉的指腹缓缓滑过祝明悦滚烫的耳廓, 抵达鲜红的□□方才停下。


    祝明悦被这磨人的过程折磨得他牙关震颤, 偏偏没办法躲开,好不容易对方停止了动作,他正想舒口气,腮帮就被捏住, 力道不算轻也不算重,恰好能隐约露出一点贝齿。


    谢沛的动作并未就此停止,紧接着他的牙关被撬开,嫩红的舌尖便也隐藏不住,暴露在谢沛侵略性十足的眼神中。


    祝明悦被他的眼神吓到,开始了小幅度的挣扎,可他不论如何做,似乎都逃不出谢沛的手掌,纤细白皙的脖颈在挣扎中被谢沛粗糙的掌心磨出一层薄红。


    谢沛的眼神却愈发暗沉,眸地墨色尽显,面色也多了丝阴沉,“你就这般不愿?”


    祝明悦快被逼疯了,口水浸湿了嘴角,他含糊不清道:“不愿什么?”梦中的谢沛让他无力招架,他只想这荒谬的梦境快快结束。


    谢沛面若寒霜:“嫂嫂,你明明知道的。”


    我明明不!知!道!


    谢沛怎么回事,好好的话不会说,非得和他玩无聊的你猜我答游戏。


    一声轻叹被淹没在昏暗寂静的夜色中,下一秒祝明悦全身僵硬,唇瓣被用力碾过,温热的口腔被长驱直入,吮吸、舔舐……谢沛的力气大得像条牛,任祝明悦如何去推也推不开。


    是了,谢沛的力气一向很大,更何况经过战场的历练,更是让人无法抵抗,祝明悦绝望的闭上眼,任命地由谢沛在他口中扫荡。


    只是谢沛太过贪婪,并不满足于这样的接触,钳制的脖颈的大手缓缓落下,落在了祝明悦的腰窝,先是用力揉了揉,引得祝明悦浑身颤栗。


    祝明悦偏开头大口的汲取着空气,谢沛低头被再次躲开:“谢沛,不要。”


    “不要什么?”谢沛将他往怀里带了带,“是不要我亲你,还是不要——”


    腰窝被轻轻一按,颤栗感瞬间席卷全身,祝明悦眼前发黑,疯狂摇头,开口求饶时语气中带着哭腔:“不要按那里。”


    他的腰窝一直是他身上较为敏感的部位,和他的痒痒肉有所不同,腰窝的存在感不强,毕竟除了闲得蛋疼没人会捏他腰窝。


    他谢沛明显就是那个蛋疼的人,两人紧紧相贴,那玩意儿和铁棍似的硌得他肚子疼。


    祝明悦有要防前又要防后,进退两难,只能频频求饶。


    谢沛似乎是听了他的意见,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


    “挖槽!谢沛你别捏我屁股啊!!”


    谢沛低下头含住他鲜红欲滴的耳垂,牙齿细细的研磨了一通,“嫂嫂现在可只我想干什么?”


    祝明悦继续嘴硬:“不知道不知道!”


    谢沛轻笑出声:“现在就知道了。”


    “我想,干.你”


    祝明悦如被五雷轰顶般,他当然清楚谢沛想干什么,但话说出来和没说出来却不同,祝明悦被雷的焦烂。


    这是梦吧!?怎么还不醒!祝明悦趁对方不注意闭上眼暗暗揪起大腿肉,再睁眼,是谢沛的近在咫尺的俊脸。


    不对不对,再来!闭眼,再睁眼,迎接他的不是现实,而是谢沛给予他的更猛烈的暴风雨。


    祝明悦被亲得失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谢沛怀里。


    亲眼看着自己被谢沛抱起送上床榻,俯身覆在他上方。


    屋内的火明明灭灭,火苗倒映在墙壁上,像是正经历着狂风暴雨吹打的树叶。


    寂静的夜终究被偶尔倾泻而出的呜咽与呻.吟打断。祝明悦浑身汗湿,如同岸上脱了水的小鱼,起初还能□□地挣扎,过后便只能条件反射般地抽搐两下。


    油灯燃尽,祝明悦看着墙上倒映的火苗缓缓变小直至消失,也闭上了眼逐渐没了意识。


    意识殆尽的前一刻,他隐约听到了谢沛的声音。


    “恶心吗?明明很享受。”


    “你也喜欢我,不是吗?”


    ……


    再睁开眼,屋外天色大亮。


    祝明悦挺尸在床,怔忡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手按在了胸口,心脏跳动的速度极快,一下一下的,仿佛预示着心脏的主人刚经历过一场极为激烈的运动。


    祝明悦深呼吸,冷气钻进鼻腔,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很享受吗?他清晰的记得体内的快感如电流般席卷全身,哪怕已经醒来,体内仍有余韵。


    抛开这场春.梦的主角不谈,好像是挺舒服的?


    脑中还反复回荡着梦中谢沛最后关头说的话:


    “你也喜欢我,不是吗?”


    祝明悦脸上有了一丝裂痕,喃喃道:“我喜欢他吗?”


    他迅速拉起被子蒙住脸,恨不得把自己闷死。


    他简直太畜生了,他就是个口嫌体正直,表里不一,口是心非,口拒体诚,自相矛盾的家伙啊啊啊——


    面对小叔子蜻蜓点水的偷亲,忧心了几个月,甚至还想好了见面时拒绝的措辞。


    结果,谢沛的面还没见到,他竟然就没出息的做了这样的梦,梦里他和谢沛酱酱酿酿,最后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梦里的谢沛看似行为霸道,不容他拒绝,可这一切都存在于他的幻想,幻想就投射着他内心最深处的欲望。他的欲望难道就是谢沛对他酱酱酿酿?


    更过分的是,他还觉得挺舒服的。


    他怎么可以觉得舒服!他有罪!他不是人!


    时隔几个月,他在梦里觊觎上了觊觎他的人。


    祝明悦绝望的闭上眼,在被窝里发出沉闷的呜咽。


    泪水打湿衣襟,祝明悦胸前湿漉漉一片,冬天天冷,不一会就凉的他一哆嗦。


    祝明悦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想起身点炉子将亵衣烘干,刚坐起一般就觉得下半身也凉凉的?


    嗯?


    祝明悦微微蹙眉,手向被窝探了进去,随后慢慢睁大了眼。


    他竟然因为一个梦,没出息的口口了。


    因为成长脱离了同龄人,又或许是除了挣钱和学习外心无杂念,加之对爱情这种朦胧的东西并不了解,他向来没有什么生理上的欲望,连带着生理反应也少之又少。


    即使偶尔有几次,他也只是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结束。


    结果这次,却因为一场梦而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他捏着裤子,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恶心,反倒觉得浑身无比舒畅。


    就……生无可恋。


    完了,他是真的栽了。


    祝明悦爬了起来,将裤子扔进洗衣盆,顶着呼呼冷风,认命的在院中一下一下的搓洗衣服。


    不时有凉水溅到脸上,祝明悦歪下头,下意识用手去擦,冻得通红的手指碰到脸上,又是一哆嗦,祝明悦欲哭无泪。


    忍不住想,要是有洗衣机就好了,冬天洗衣服真的受罪,用热水也受罪,要是有谢沛就好了,谢沛冬天总会在他没睡醒前把他头一天的衣服洗了,祝明悦身在福中不知福,根本不以为意,谢沛离开了,他早饭也不想做,衣服也不想洗。


    谢沛,谢沛,又是谢沛!他甩甩脑子暗骂自己不争气,洗个衣服而已,怎么满脑子又是谢沛。


    “掌柜的?”贺安那手在祝明悦眼前晃了晃,声音不由放大了些:“掌柜的!”


    “嗯嗯你说,我在听。”祝明悦双手托腮,勉强回过神。


    在听个鬼,贺安忍不住吐槽:“掌柜的,你思绪都飘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谁知祝明日愣怔了会,随后态度认真道:“没那么远。”他心里默默补充,也就一千里吧。


    贺安:……


    “掌柜的,要不你还是回去休息休息吧。”他盯着祝明悦直言道:“我看你从今日上午就不在状态,是不是太累了。”


    祝明悦不假思索:“嗯,是挺累的。”在梦里梦自己被翻来覆去的炒了一遍又一遍确实挺累的。他这种羞耻的事他是万万不可能说出来的。


    贺安:……


    脸皮真厚啊!


    好在祝明悦也不是不干正事,火锅店开业在即,他昨晚掌柜还指望着它替自己挣钱,自然要上点心。


    他抄起热茶一饮而尽,抹抹嘴道:“你继续说。”


    贺安于是从头说起:“广阳县的火锅铺子,明日就要开业了,我今日一早去看了,没什么问题,掌柜的是否也去看看?”


    有贺安做事,祝明悦是放心的,至少目前看来,比他要靠谱不少。


    “不——”话到嘴边,他余光瞥见贺安略有期待的神情,极速打了个转“不如去看看吧,闲着也是闲着。”


    广阳县的火锅店坐落在闹市,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吵闹吆喝声不绝于耳,从顶楼的窗户望下去,顶着小辫儿乱跑的孩童,后面边追边喊的大人,忙公务的捕快,走街串巷吆喝卖东西的小贩,生活气息很足。


    火锅店对面连开了一家脂粉铺子和首饰铺子,姑娘家带着丫鬟进进出出,脸上带着笑意。


    再往旁边还有瓷器铺子和成衣铺子,以及糕点铺子。总之这条街如果在后世,应当会被称作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商业街,最有实力的铺子都聚集在了这条街上。


    这样一看,祝明悦的火锅店好像也就普普通通,从外面看并无特色。


    不过没关系,只要这条街有人流量,他就不怕没人来吃。


    贺安站在身侧看向楼下的人群也很是满意,他和祝明悦的想法一样。只有有人经过,就不怕没人来吃。


    甚至和明月楼不同,明月楼因为地处偏僻之地,当初不得不花些小心思做足宣传,火锅店就坐落在繁华之处,来来往往的人群想不看见都难。


    只是有个地方他不太满意,贺安指了指牌匾:“掌柜的,当着要叫这名字?”也太过敷衍了事了。


    祝明悦点头:“不改了,就叫火锅铺,清晰易懂,挺好的。”


    贺安视线扫向对面,清一色的翠玉斋,舒悦阁,霓裳坊,抖了抖唇,祝明天这名字起的,就听清新脱俗的。


    祝明悦压根就没起,名字是难听了些,但通俗易懂,路人一看就起了兴趣。


    还有一个原因,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满意的来,那些名字总透着股酸腐味,一点儿也不接地气。


    总不能和酒楼一样,叫明月楼?这个想法刚出就被他否决了,别人说今儿个去明月楼吃饭,对方还得多嘴问一句是哪个明月楼,多麻烦。


    名字不重要,以后有合适的大可以再换,味道好才是最重要的。


    火锅店总共三层,保留了原来奉贤居的装修不变,三楼是包厢,一楼二楼摆了些方方正正的桌子。


    有双人桌,有四人桌,桌上清一色嵌这个大锅,桌底统一安了木箱,恰好将锅底包在里面,木箱看上去其貌不扬,其实有乾坤。


    为了设计好,祝明悦废寝忘食还去找了县里铁匠铺给谢沛做过镖的铁匠。


    耗时多天才才做出来了如今这样的,能最大程度保温,还能将烟顺着楼下吊顶的隔层里排出去。


    虽然用现代的眼光来看缺点不少,还有些简陋,但至少已经初具后世的火锅桌雏形,祝明悦已经很满意了。


    贺安陪着祝明悦绕了一圈,没找着任何错处,高兴道:“铺子的伙计都培训好了,就等明天开业了。”


    “嗯。”祝明悦脸上露出笑意:“明天你从上阳县里带几个人来,巳时过后铺子里别管有没有人都起两锅。”


    “为啥?”贺安面露不解。


    祝明悦解释:“捧个人场,显得热闹点。”说得简单直白点,就是托儿。


    贺安犹豫了会道:“为何不借明月楼的名声造个势?”明月楼的名气多大,只要说这铺子是祝明悦开的,自会有人慕名而来。


    祝明悦摇摇头:“没必要,受众不一定完全相同。”


    “火锅这东西,无需宣传,自会招引来喜爱它的人。”——


    作者有话说:明悦宝宝:我就这样自我攻略[骄傲脸]


    第113章


    事实证明, 祝明悦的想法完全没错。


    所有的事物都会在冥冥之中吸引到钟爱它的人。


    开业第一天,辰时已过火锅铺里依旧清冷无比。


    贺安在指挥着小二擦灰,他对卫生要求严格, 连犄角旮旯处也没放过。


    小翠今日让人顶了工, 带了几个弟弟妹妹,小孩子乖的很,不吵不闹的,眼巴巴地看着偌大空荡的楼,四处张望满眼写着好奇。


    关荆也带着一个兄弟过来了, 正嗑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大家都容光焕发,只有祝明悦眼下青黑一片,骑着小马姗姗来迟,


    关荆起身迎上去:“掌柜的,你昨晚偷人去了。”


    祝明悦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 一动不动。


    关荆摸摸脑袋, 他平时和兄弟们住一起,说话素的荤的都来, 还没轻没重习惯了,这会说话没过脑, 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他面上带着懊恼:“掌柜的, 对不起啊!我都是被他给带坏的。”他是商队年纪最小的, 初来时可纯洁了, 可不就是被商队里的大老粗给带坏的。


    被关荆毫不犹豫卖了的兄弟,慌忙起身,嘴边还挂着瓜子壳,正欲解释, 贺安从他面前匆匆走过,湿抹布擦过他的嘴角,贺安忙得正上头,嘴里还嘟囔着:“客人还没来,铺子的卫生一定要干净,不能留垃圾。”


    那人呆愣住:……他被当垃圾了吗?


    关荆想笑,但想到祝明悦还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又笑不出来了:“掌柜的,掌柜的?”


    祝明悦回神:“你刚才说什么?”


    没听见?没听见好啊!他回道:“我说掌柜的近日操劳过度,一定是没休息好。”


    祝明悦黑眼珠子缓缓转动:“我怎么记得,你方才说的好像不是这话。”


    关荆:……


    他火速滑轨:“掌柜我错了,我真没有说你偷人的意思,我就是看你困成这样,开个玩笑。”


    祝明悦面无表情:“哦,去嗑你的瓜子吧!”


    关荆:“掌柜的不生气了?”


    祝明悦:“你想让我生气?”


    不想!关荆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看关荆回到原位,边嗑瓜子视线还偷偷往他身上扫,祝明悦特别心累。


    想叹气,又觉得新铺子才开业就叹气实在不吉利,于是又憋了回去。


    是他不想睡觉吗?他睡了啊!入梦迎接他的不是周公,是谢沛那张帅得人腿软的大脸盘子,然后免不了又是一顿酱酱酿酿。


    结果醒来比整宿没睡还累,还得拖着要死不活的身体打水洗裤子,再这样下去,感觉身体就要被掏空了。


    祝明悦一腔幽怨偏生无处释放,毕竟这事也怪不得谢沛身上,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谁叫他脑子里装的全是他和谢沛的黄色废料。


    唉,心累!


    眼看着到点了,后厨端出了两个大锅,一锅是鸳鸯锅,送到了小翠和孩子那桌。一桌红油火锅,是关荆和他兄弟点名要的。


    鸳鸯锅一边是牛油汤底,红彤彤上面还飘着大量的干辣椒,和不要钱似的,另一边是羊肉火锅,羊棒骨混在大块羊肉用大火炖了好些时辰,汤熬得奶白,闻不到一点腥味。


    大人尚能忍得住,小孩子看见好吃的,立马就坐不住了,咬着手指口水糊啦的,屁股也坐不住板凳了,一个个跟小不倒翁似的身体左右晃。


    祝明悦忍俊不禁,再不开动口水都要滴锅里了,他看向小翠,“让孩子们吃吧!”


    小孩子胆子很小,对小翠这个姐姐很是依赖,只听她的话,别人的话听了也不敢照做,闻言瞪着水漉漉的大眼睛看小翠。


    “别急,”小翠挨个分好碗筷,大半盘羊肉片倒进了羊汤锅,剩下小半盘,是留给自己吃的,比起清淡点的锅底,她更爱吃牛油火锅。


    比起小翠这边因为要照顾孩子所以斯斯文文的,后方的关荆两兄弟就吃得豪爽多了,筷子抄得飞起,为了争抢一块同时看上的肉,两人筷子都变成残影了。


    “他娘的,真爽!”关荆他兄弟吃得嘴巴通红,额头冒汗,伸手擦了擦,感叹道。


    为了将托儿的效果作用发挥到极致,贺安特意将两桌人安排在窗户的位置。


    外面冷风呼号,里面的人吃得全身热乎乎直冒汗。


    火锅的香味飘向街道,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


    街上,来往路人纷纷低语。


    “奉贤居还开着呢?我还当它倒闭了。”


    同伴指了指楼上的牌匾,翻了个白眼:“你瞎啊!这儿早就不是什么奉贤居了,听说已经卖了,连名字都换了。”


    那人兴致缺缺,“换汤不换药,说不准还是奉贤居那个味儿,我都吃腻味了。”


    同伴:“若是能去明月楼吃就好了,有段时间没去了,就想那口焖羊肉,家里厨子都做不出那个味儿。”


    “切,焖羊肉有什么好吃的,真说好吃,他家的鲈鱼当是一绝。”


    “好了好了,知道你吃过明月楼的鲈鱼了。我可不像你,逢人就炫耀。”


    “你当然不炫耀,你又没吃过。”谁不知道明月楼的鲈鱼有多抢手,就这么说吧,前阵子刺史大人家母寿辰,点名席上要有这道菜,刺史大人是个孝顺的,据说和明月楼掌柜家中人有些渊源,私下找上了人家,才得以让老太太如愿以偿。


    两人家境优渥,又是官家子弟,当然都在宴上,遗憾的是鲈鱼只有主桌有,他们连闻都没闻到。


    临近中午,两人几句话就将自己给说饿了,“你说咱俩现在去明月楼吃顿好的还来得及吗?”


    这回轮到那人将白眼翻回去了:“做梦吧,这都什么时候了,明月楼的位置早就预定完了。”


    “唉!要是能头天预定就好了。”


    “想的美!”明月楼什么都好,唯独位置不好抢,还不接受头天预定,想吃饭,要么就亲自过来,要么就让下人当天预定位置,还要交什么定金,总之麻烦得很。


    “嗯?”同伴鼻子吸了吸,“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那人面露狐疑:“什么味道?”说罢他也跟着吸了吸鼻子。


    别说,这味道像是故意的一样,越闻越浓郁,越闻越勾人。


    咕咚——


    两人相视,清晰听到对方咽下的口水。


    抬头望望楼上的窗口隐约飘出的热气,两人瞬间明了这香味是从何而来。


    “要不——”


    “要不咱俩就这家吧!总归是要吃饭的。”


    不愧是能玩到一起的狐朋狗友,两人在吃喝上面简直心有灵犀,彼此露出赞同的眼神,当即抬脚进了楼。


    这可是新铺开业迎来的第一波客人,贺安眼里冒光,上前热气接待。


    “客官想吃些什么?”


    两人看贺安都有些眼熟,又不知到底在哪见过。


    挠挠头实在想不起来干脆不想了,他们三天两头在城里溜达,见过的人多了去,眼熟也正常。


    那人问道:“你们这儿都有什么菜?”


    “焖羊肉有吗?”同伴心心念念都是焖羊肉,一张口就问了出来,问完又后悔了,他爱吃的是焖羊肉吗?他爱吃的明明就是明月楼的焖羊肉,换其他酒楼都不行,都没那个味儿。


    谁知贺安还认真的思索了几秒,随后到:“明月楼的菜咱们这儿是没有的。”


    同伴听完也没有很失望,他就是随口一问罢了,根本不指望这儿能有。


    贺安面上笑脸盈盈,接着道:“但咱们这儿有更新鲜的吃法,放眼整个广阳县也没人吃过。”其实他托小了,何止小小的广阳县,整个大厉恐怕都没人吃过。


    他这么一说,果然激起了两人的兴趣,没人吃过不就说明他们是头一份,年轻人什么都爱事事争先,别管好不好吃了,这话一出他们说什么也得留下尝尝。


    “除了猪肉,把你们这儿的荤菜都上了。”


    两人都是不差钱的主儿,走到哪脸上都明晃晃写着“爷有钱,快来宰!”


    贺安蠢蠢欲动,他就爱这种点菜豪爽的大款,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咳咳”他握拳抵住嘴轻咳两声:“本店的菜很多,在下给二人先上一些合心意的,若是不够可以再点。但点菜之前得先点锅底。”


    “什么玩意儿?”两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锅底是什么?


    贺安面色坦然,


    两人心中不禁咯噔,他们在甘州可是有头有脸的官家子弟,若是连点个菜点都不明白,该不会被瞧不起吧?


    两人掩饰住眼中的尴尬:“原来是说锅底啊!这个我知道,你们铺子的锅底都上了吧!”


    贺安:“客官,你们两个人,锅底最多上两个。”


    两人面面相觑:……


    “啧,没什么胃口,你随便推荐两个吧!”


    贺安:“这位客官喜欢闷羊肉,可以试试咱们这儿的羊汤锅。另一个……”他询问,“不知二位能吃辣吗?”


    “能吃,辣有何吃不得。”


    贺安闻言便放心了:“那另一个锅底便上牛油锅。二位这边落座,稍等片刻即可。”


    两人挑了个挡风的好位置坐下,不一会儿就有店小二端了锅热腾腾的锅子嵌进桌面,随后又在桌底捣鼓了几下,不过一会儿功夫两人的腿脚就感到了一股淡淡的暖意。


    内心新奇不已,但两人都好面子,谁也不愿在对方面前当那个没见识的,只能盯着面前还没热起来的锅看。


    看着看着,嘴上又免不了要叨叨两句,“这锅倒是挺有意思。”


    “是啊,好好一个圆锅竟还一分为二。”


    鼻子吸了吸,好香。


    香味扑鼻而来,两人都差点闻迷糊了。


    口水不停吞咽,左等右等也等不来菜,他们也不懂,不敢擅自开口闹了笑话。


    正急切之时,店小二双手托盘鱼贯而出,眨眼的工夫,所有的菜都端上了桌。


    为首的店小二还贴心的解释了句:“为了保证菜品新鲜,后厨都是现点现切,二位请慢用。”


    说完一串人有离开了。


    留两人对着一桌子生菜大眼瞪小眼。


    这这这……这都是生的怎么吃?难道要自己动手做?实在是难为两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了。


    简直令人生气,口口声声说什么广阳县都没人吃过的玩意儿,原来就是锅底配生菜。锅底闻着确实香,但这生菜怎么吃嘛!


    一双纤细漂亮白里透红的手伸了过来。


    两人皆抬头望去,只见雾气缭绕中一个长相极为俊俏的男美人嘴角含笑,微微弯腰执起筷子。


    这样的美人广阳县少有,但凡见过就会过目不忘的程度,比贺安可有辨识度多了,当即两人就吸了口气:“阁下是明月楼的掌柜?”


    祝明悦温声回到:“正是。”


    随后像是完全无视了两人的惊讶,将肉片送进了锅里。


    汤底沸腾,咕噜咕噜冒泡,不消片刻功夫那肉片便烫熟了。


    祝明悦将羊汤锅和牛油锅的肉片分别放入两人碗中,随即放下筷子道:“二位请用。”


    乖乖!莫说眼前人长得这般好看,单是明月楼的掌柜亲自给他们烫菜夹菜,两人也激动不已。


    为什么激动,就和后世忠实粉丝在街上突然偶遇了偶像差不多一个道理。


    两人连忙道了声谢,将肉趁热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眼前顿时一亮,


    唔,真好吃!


    祝明悦笑意更甚,在一旁解释道:“这火锅还是自己动手烫有意思。有人喜欢肉质紧实的,有人喜欢肉质脆嫩的,千人千味,自己动手,说不定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此话一出,两人都觉得有道理,心中那点不快迅速烟消云散。


    身份尊贵又如何,自己动手又不丢人,况且他们只是在为自己服务而非他人。追求适合自己的口味又有什么错?


    祝明悦看着两人笨拙地夹菜往锅里送,转身悠然离开,深藏功与名。


    吃饱喝足的小孩又恢复了安静,这会儿不对着锅流口水了反倒是对着祝明悦流起了口水。


    祝明悦歪头不解:“我脸上有菜?”


    小孩现在也不憷他了,摇摇头语气天真烂漫:“大哥哥,你真好看,像天上的神仙。”他方才整个人都被蒸发的水汽环绕,又穿着狐皮大氅,如同腾云驾雾般向小孩走来,可不就像个神仙。


    祝明悦上前摸摸他的头,从袖中掏出一包糕点:“拿去分着吃。”


    小孩眨着懵懂的眼睛问:“大哥哥你不吃?”


    祝明悦笑道:“神仙困了也是要睡觉的。”


    他捂嘴打了个哈欠上了顶楼,拜拜咯,他要会周公去了。


    但愿梦中没有谢沛,让他安安稳稳补个好觉。


    兴许是祈祷起了作用,祝明悦趴在包厢内的桌子上睡得很安稳。


    他是被喧喧嚷嚷的吵闹声给吵醒的,醒来时精力充沛,随意打理了下睡乱的发丝,起身往楼下走。


    第114章


    走了几个台阶就顿住了, 想了想又往楼上返回了几步。


    同时揉了揉眼,心里生出疑问,


    他是还没睡醒在做梦吗?怎么一觉醒来楼下密密麻麻全是人?


    小翠带来的几个孩子被安置在角落正舔舐手心的糕点渣不亦乐乎, 其中一个小孩似有所感抬头与他对视上, 眼前笑成一条缝和他说话。


    听口型应当是在说:“哥哥你终于睡醒啦!”


    祝明悦脸上露出浅笑,点点头,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他还当自己睡了多久,没成想那两个纨绔子弟竟还在。


    “来人,再给本公子上两盘不, 四盘羊肉。”


    “我要一份炸小酥肉,,再来一份白萝卜。”


    “白萝卜有啥好吃的,寡淡无味,还不如吃鸭肠。”


    “哕,鸭肠太恶心了, 你口味真重, 还是萝卜好吃。”


    吃着火锅,两人互相抨击对方的喜好。


    还好是鸳鸯锅, 可以有效的减少不必要的纷争。


    比如爱吃白萝卜的,专挑羊汤锅下, 白萝卜炖得烂乎乎的, 入口即化, 锅里有赠送的羊肉块, 盛上一碗小口啜饮,鲜在嘴里暖在心里。冬天能喝上这一碗再好不过了。


    又比如像小翠一样爱吃鸭肠的,就专下牛油锅,下锅烫个几十秒就熟了, 裹着红彤彤的汤汁,单看上去就让人口齿生津。


    当然也有大家普遍都喜欢的菜品,牛肉。


    清汤锅还是牛油锅无论怎么烫都好吃,沾点铺子里特制的酱料,味道没得说。


    当然铺子里也不止这两种火锅汤底,还有鸭汤锅鸡汤锅和酸汤锅。只是相应的没有这两种火锅受欢迎罢了。


    祝明悦观察一会,发现顾客里有不少都有些眼熟,估计是明月楼的常客,桌上摆满了菜盘。


    几个店小二忙得脚不沾地,又要端锅又要端盘,连关荆兄弟二人和小翠都套上围裙加入了进去。


    祝明悦倒是想帮忙,但下面那么多人认识他,见了面不乏要拉住他攀谈上几句,一个两个还好,人多了他实在应付不过来,索性又回到包厢,趴在窗户前发呆。


    一直忙到了未时中,总算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


    小翠和贺安早已经过了千锤百炼,对这样的强度完全不在话下。就是苦了后厨的配菜的厨师,手抖的厉害。小二是第一天上工,累得不行,两腿战战,有不敢开口抱怨。


    贺安比祝明悦还高兴:“咱们火锅铺不声不响地开业,竟然还能开门红,真不错!”


    关荆也兴奋:“娘嘞!掌柜的你在睡觉还没看到,楼上楼下都坐满了。本来没什么人,后来又来了几桌,再后来突然人就多了起来,和商量好了似的。”


    “可不是,还好大家都有条不紊,没出什么错,就是有一个不好的地方不知当讲不当讲。”


    祝明悦看了看想提意见的贺安,张了张嘴:“说。”


    贺安:“牛肉实在太受欢迎了,可咱们铺子的量充其量也就够每桌点一盘,再多就没了。”


    一个店小二连忙点头:“没错,我说牛肉卖空了,他们还朝我抱怨。”


    祝明悦也为难,“这样,以后多跑几家肉铺收购牛肉,最好签订长期供应关系。”他咬了咬唇又道:“以后每桌限购两盘吧!”


    也只能这样了,即使北狄往厉朝送了不少牛羊,但分到各个郡县也没多少,能浅尝辄止即可,再想多吃点可不容易。


    贺安敲着算盘数了好几遍,火锅铺今天半天时间刨去成本赚了二十三两有余。


    这是笔不小的收入,虽还比不上上阳县的明月楼,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算完这笔账后,已近日落西山,祝明悦又抛出一则好消息:“大家今日辛苦了,待会每人领二百文的开业红包。”


    欢呼声四起:“谢谢掌柜的,咱们一定好好干活!”


    难怪外面人都抢着想进明月楼干活,听说明月楼的待遇在县里是一等一的好,不但包餐食,油水还足,薪资待遇高,掌柜的还人美心善不管事,逢年过节还给发银子。


    如今算是见识到了,二百文搁外面可是别人好几天的工资,说发就发,实在太阔气了。


    ……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当甘州还在一片祥和之中,祝明悦的酒楼里,富家子弟没争相为了盘牛肉而苦恼时,汲州上下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将士们在日夜的饥饿和高压之下爆发了几场小规模的内斗。


    最后是关韶亲自出面,在让两方勉强熄火。


    了解了一番前因后果,才知道之所以突然打起来是因为意见不和。


    一方是主战派,认为应当釜底抽薪,将一不做二不休将南蛮人打回自家老巢。


    另一方则恰恰相反,朝廷都不往汲州运送粮草了,他们还替朝廷守个屁。那些人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夜夜笙歌,一粒粮食不花还想让他们卖命,想得美!


    按理说军营中发生这种事是要军法伺候,但由于参与的人过多,战事又吃紧,关荆咬碎了牙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知底下人多有怨言,连他也因为朝廷的不作为感到无比愤怒悲哀。


    结果没想到就因为他这一妥协,军中流言就开始滋生。


    说什么的都有,其中最为过分的则是说:朝廷狗日日只知享乐,不管他们前线将士的死活,还不如让南蛮人打进来,一路打到京城,也让他们体会体会敌人兵临城下的滋味。


    乍听好像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是一句不过脑子的气话,当不得真。


    但耐不住将士们大多都是没练过书的平民百姓,被这话一忽悠还真就上头了,各个都觉得与其在这汲州拼死抵抗还不得朝廷重视,不如直接打道回府。


    啪——


    一声巨响,将军营帐内,关韶脖子粗红指着底下人问责:“孙彪,你给老子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孙彪单膝跪地埋头不语,半晌后才闷声道:“属下不知,”言罢,他转动头颅看向谢沛的方向,意有所指:“兴许是从别的营内传出来的。”


    关韶立即抄起一壶茶水直直扔了过去,茶壶精准的砸在了孙彪的胸口,应声而碎。


    茶水洒落一地,孙彪的脸上也沾了些茶叶,混着茶水要掉不掉,看上去整个人格外狼狈。


    关韶怒目圆睁:“你别他娘的给老子狡辩,亏你想得出来,犯了错不反思就罢了竟还敢拿别人挡枪。”


    孙彪额头青筋暴起,他隐忍着喘了几口粗气才将将平复,再开口时依旧是笑面虎的模样:“大将军莫要生气,属下知错了。”


    “哦?”关韶侧身看他:“你说你何错之有。”


    孙彪:“是属下管控不力,这段时间心力交瘁便疏忽了手下那群将士,等回过神时,诸如此类的话便在营中泛滥了,他们都是这样认为,属下无能,没法说服他们。气急之下找出了散播最多之人,将人斩首示众。”


    关韶嗤笑:“你能耐了,手下的人说杀就杀?”说罢坐回椅子上,过了许久挥了挥手,“驭下不力,下去领罚。”


    “是!”孙彪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又压了下去,这过程极快,快到似乎没人看看出他笑过,但这一切都被坐在一旁的谢沛看得清清楚楚。


    孙彪转身欲告退,突然身后响起一道低沉微哑的声音,“孙将军,走夜路可要小心。”


    什么意思?孙彪脚下一顿,皱起眉毛有些许不解。


    回头看了一眼,谢沛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可这番姿态落入孙彪眼里就成了挑衅。


    他和谢沛私底下一直不对付,谢沛从还只是个校尉时便一直不拿正眼看他,让他很是不说爽,后来和他成了平起平坐的将军,更是咬碎了了牙。


    但即使两人再不和,谢沛也从来不屑于同他说话,两人哪怕是争执也没发生过。


    今天是他第一次主动对自己说话,说的话还这般云里雾里让人听不透,心里有些许的不安,但这不安很快就被他压下去,最终只是对谢沛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不像是去领罚,反像个嚣张的胜利者姿态。


    待人走后,关韶面上仿佛苍老了十岁,“谢沛,你说孙彪他当真…当真和南蛮人有勾结吗?”


    见谢沛没说话,他自顾自道:“孙彪二十出头便投身我麾下,他虽是京中子弟家境优渥,但却难得不是草包,虽说能力要逊色于你,但也不算差劲,打起仗来很有几分血性。”


    “他跟了我十多年啊!在军中虽不冒头但一直老老实实的。我实在不愿相信事实会是如此。”关荆叹了口气。


    谢沛口气凛冽:“纵容手下大肆宣扬不当言论。”


    关韶:……


    谢沛:“未经报备,擅自审讯南蛮探子。”


    关韶:……


    谢沛:“未经审讯,将扩散言论的源头之人私自处刑。”


    关韶默默捏了把汗:“好了好了,就此为止。”


    关韶无奈道,他承认,年纪大了确实容易变得更为感性,孙彪跟他时间长,当谢沛说怀疑他与南蛮勾结时,他连证据都不愿听,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可无论他如何相信,谢沛陈列的证据条条都指向了对方,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关韶盯着地上摔碎的瓷片:“不提他了,是狐狸就总有一天要露尾巴。我让人紧盯他的动向,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谢沛点点头,早在上次提出要举兵反攻时,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他提出意见后,就数孙彪反应最为激烈,他确实如关韶所说,不怎么冒头,但总在众人后面时不时说一句拱火的话引导别人的想法。


    只是当时绝大多数人都跟随关韶表示支持,他见大势已去,被迫渐渐熄火。


    但他所有的言行举止都被谢沛尽数收入眼底。


    而后便是最近军中大规模传播的负面言论,像极了孙彪的风格。


    他追更溯源最终锁定了孙彪手下的人。


    正常人即使对朝廷心生怨念,也不会说出放南蛮人进城,一路攻上京城的荒唐话。


    南蛮人下手狠毒,攻入遂远后直接下令屠城,可行而知攻入汲州后,百姓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 无非是一片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


    除了南蛮,不会有人希望会是这样的结果。


    因此扩散这种言论的人其心可昭。


    关韶随即转移了话题:“还好你发现的及时,将苗头掐断。”


    谢沛蹙眉:“不算及时,只有五日了。”


    关韶知道这五日的含义,五日后他们注定要同南蛮军背水一战,这个档口闹出这样的事,军心不稳又如何能有胜算?


    “我想办法看能否弄到一批粮草,起码让将士们临上战场前吃上一顿饱饭。”


    如今筹粮谈何容易?


    上次是腆着张老脸,凭他年轻时和宁江王的友情做押,求上宁江王世子,这才收获了一批粮草得以支撑至今日。


    可人家如今自顾不暇,他也无颜面再开这张口


    他倒是想动用自己的私财,可他为官数十载两袖清风,那点微薄的积蓄早就散尽了。


    五日后,汲州军十万人,出兵八万,整装待发。


    烽烟蔽日,擂鼓轰鸣,尸殍遍野,血染疆土。


    十二日后,深夜村里响起突兀的痛哭。


    祝明悦这两日总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心中像是被一块移不动的大石头死死压住,喘不过气。


    听到哭声后,心脏开始猛烈跳动,右眼皮也跟着狂跳。顾不得穿衣,当即拿起一件大氅披在身上。


    外面寒冷刺骨,阴风阵阵,祝明悦挑着一盏油灯走出大门看向村长家的方向若有所思。


    一刻钟后,祝明悦敲响了村长家的大门。


    没人理会,祝明悦也不气恼,继续敲。过了许久,大门从里打开,灯光下,李正明的眼眶通红,声音哽咽:“我大哥,回来了。”


    李正明向来稳重,祝明悦还是第一次看他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


    心中咯噔一下,急切问道:“李正阳怎么了。”


    李正明让开身子:“可能快…快不行了”


    祝明悦慌忙进去,李正阳他娘趴在床边涕泗横流,床上的人小幅度的动了动,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李正阳。


    “娘不要你建功立业,娘只要你安安稳稳的活着!”


    村长憔悴了许多,看到祝明悦进来,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转过身背对他人。


    祝明悦侧身问李正明:“怎么回事?”


    李正明:“前线打仗,我大哥上阵杀敌被南蛮人砍伤了腿。军中没有条件医治,说是托了谢将军的面子,将他捎了回来,只是现在高烧不止,已是…恐怕已是弥留之际。”


    祝明悦走上前,用力拍了拍李正阳的了:“李正阳,醒醒!别睡了!”


    李正阳他娘哭岔了气,抬起头不解道:“明月,没用的,让他好好走吧!”


    祝明悦:……


    他快被气笑了,人还有气儿!就等着他死了,合着李正阳伤成这样还坚持要回家只是单纯为了魂归故里?


    谢沛做的每件事都有很强的目的性,既然让人将李正阳送回来,觉得不只是单纯为了托运一具尸体。


    “都起来,找个板车,咱们把正阳兄送去县里医馆,兴许还有得救。”


    第115章


    村长破门而出:“我去拉辆板车。”


    祝明悦将李正阳他娘搀扶起来, 示意道:“给正阳兄将伤腿固定好。”


    几分钟后,李正阳裹着厚重的被褥被搬到了板车上。


    深夜,一行人顶着寒风将人运到了县里。


    祝明悦听贺安说过, 有次他娘突然半夜病重, 他去医馆求药是有大夫开门的,祝明悦上前拍门,李正阳他娘扯着嗓子喊大夫,门内传出一阵细簌声响,过了一会门被打开, 出现一个老大夫,睡眼惺忪脸上带着被吵醒的不耐。


    “何人在门外喧哗?”老大夫眼睛半眯着。


    借着昏暗的油灯一看,“这是为何?”


    村长板着脸:“我儿被人砍伤了腿,危在旦夕,望大夫救治。”


    老大夫上前掀开被褥往伤处仔细察看一番,脸上越来越严肃:“这伤太重, 治不了, 你们还是另寻他路吧!”


    说罢就要关门,大门即将合上之时, 一旁的祝明悦突然伸手挡住。


    老大夫原本脾气就大,半夜被打断睡眠火气更盛:“你这娃娃这是做什么!老夫说了救不了就是没法救, 何必纠缠于我。”


    祝明悦把油灯从村长手中夺过举在自己头顶。


    老大夫还想骂两句, 看清人后突然噤了声, “你是……明月楼的掌柜?”


    祝明悦点点头:“王大夫医者仁心, 这位是在下好友,与南蛮军厮杀时被敌军所伤,念在他保国安民的份上,您就放他们进来吧!”


    老大夫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 犹豫了一瞬,终是把门打开。


    “还好是冬季。”老大夫叹口气,“换个时间,这伤口半路就腐烂了。”


    李正明余光瞥见祝明悦的身体止不住哆嗦,才发现对方只披了件大氅,将身上的棉服脱下递给他。


    祝明悦冷得厉害,感觉身体就想是破碎的门窗,四面八方往里灌风,牙齿打颤冻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见有人给他递衣服便没有拒绝,穿上后果然暖和了些,看大夫围着李正阳叹气,连忙问到:“大夫,他还有得救吗?”


    “够悬,这伤口有些时日了,发炎这般严重。”


    祝明悦咬了咬牙:“大夫,你且拿药给他吊着,多少银子都不在话下。”


    大夫就在等着这句话,不是他不想做好人,吊命的药他确实有,但价格高昂,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对方不发话,他怎敢擅自用此等药物。


    祝明悦给他吃了颗定心丸,老大夫就将镇店之宝拿了出来。


    效果确实明显,眼看李正阳吃了药连呼吸都平缓了,几人总算松了口气。


    村长:“这药多少银子?”他已经看出大夫给他儿子用了药价格不菲,他临行前将家中所有的银子连同他和孩子他娘成亲时买了银饰都带上了,生怕没有银子会被医馆扫地出门。


    那老大夫抚了抚胡须:“一百五十两。”


    闻言一家三口都愣住了,李正阳他娘嘴唇嗫嚅终究没说话而是默默转头看向丈夫。


    村长握紧钱袋,十分拮据,艰难张口:“能否赊账。”就是把他们卖身为奴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概不赊账。”大夫坚决道,说完还别有深意的看了祝明悦一眼。


    祝明悦盯着李正阳发呆,发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才回过神:“尽管用药,我替他们垫付。”


    村长拒绝:“这怎么行!”他话未说完就被李正阳他娘拽住衣角,李正阳他娘对他小幅度的摇头。


    不行又能怎么办?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孩子死?钱能再赚,命却只有一条,以后慢慢还吧!


    祝明悦也劝道:“现在当务之急不是银子的问题,先将他救回来吧!”


    大夫用温水净了手,撕开李正阳腿上的纱布,撒了点药又给包上了,“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姑且等到天明,届时我再看看该如何救治。”


    “医馆容不下这么多人,”他指了指李正明:“你留下照看他,其余的在县里找个客栈过夜,明日一早记得过来。”


    祝明悦点头:“那便不打扰您了。”


    村长拉过李正明嘱咐了几句话,三人就出了医馆。


    几乎一夜未睡,祝明悦在天还未亮时眯了会,卯时初就去了趟贺安家。


    这个点贺安也醒了,他向来起得早,得先给他娘熬药煮粥,将他娘照顾妥当才能安心出门。


    贺安打开门看到是他,先是一惊:“掌柜的可是出了什么事?”按理说不出意外这时候祝明悦应当在家中呼呼大睡才正常。


    祝明悦搓了搓快冻僵的手指,捂嘴哈了口气:“你正阳兄回来了,伤得很严重,你白天去钱庄兑些银子,直接送去县里医馆。”


    贺安:“兑多少?”


    “二百两。”说完祝明悦下意识把手伸进怀里掏,而后顿住了,面上闪过懊恼:“我出门走得急,没带银票。”


    贺安没问李正阳的情况,治伤需要二百两,可以见得伤得极其严重了。


    他催促道:“掌柜的你快过去吧,待钱庄开门我就把银子送过去。咱们明月楼和钱庄熟悉,赊点银子应当不成问题。”


    他做事,祝明悦放心。


    吩咐完事后,马不停蹄的去了医馆。


    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发生了剧烈的争吵,说是争吵,其实是老大夫一人在狂怒,剩下的声音则是李正阳他娘在苦苦哀求。


    儿子遭此难,村长语气难得软了下来,表现得格外诚恳:“大夫,我儿还年轻,求您看在他上阵杀敌的份上,救救他吧!”


    “你们莫要再为难老夫了!救救救,让我如何救!”


    老大夫听到这话就头疼,昨也就是被祝明悦拿这话给道德绑架,才破天荒收留了这么个伤患。


    今日一看,太过棘手,小腿中部已经坏死了,他若是能救,那他还真当得起妙手回春的称号了。


    他暴脾气上来了,张了张嘴最后到底没骂难听的话:“简直是,无理取闹。”


    祝明悦伫立在门口听了会,心跳沉了下去。


    迎面出来一个药童,好奇的看着他:“这位客官为何来了不进去?”


    祝明悦对他勉强笑了笑:“这就进去。”


    “祝掌柜,你来的正好,劝劝他们吧!”老大夫作势要拉他,“不是不想救,是真救不了。”


    “昨夜那药,老夫自认倒霉,就当做了慈善,让你们五十两。”他说完心疼得直抽抽,“原本撑不过这两日,现如今再看,好生伺候着还能多活几日。”


    祝明悦皱眉:“真的没办法救治了吗?”


    古代医疗条件还是太落后了,李正阳腿上这道刀伤虽深可见骨,但在前世只要处理的及时说不定只需要缝合,连截肢都不需要。


    等等!


    截肢!


    祝明悦眼睛发亮,“大夫,可以截肢吗?”


    李正阳的伤口明显已经超过了缝合时间,从汲州到甘州路途遥远,肌肉神经大概已经坏死,并且感染严重。


    这时候只剩一条路能走了,那就是弃肢保命。


    老大夫一双三角眼盯着他,“祝掌柜还知道截肢?”


    祝明悦愣怔住,立马解释:“我老家当地有位大夫医术高超,遇到此类情况,会为人截肢。”


    老大夫目光中带着审视:“你老家是?”


    祝明悦咽了下口水,面不红心不跳:“宁江。”


    老大夫若有所思,随后点点头:“确实有截肢的手发,和肉坏了就剔除烂肉是一个道理,但你可知截肢有何风险。”


    祝明悦犹豫了几秒,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若是没法止住血,死亡也就分分钟。


    老大夫的话像催命似的再次飘过来:“你确定要为他截肢吗?”


    祝明悦沉默了,他终于知道老大夫明知有这种治疗方法却始终未说出来。


    对方不敢为一条垂死的生命负责,他又何尝不是。


    他没办法用轻飘飘的一句是或不是,来决定李正阳的生死。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他将目光投向了村长夫妇。


    两人从他进门就没在说话,“把我儿的腿给割掉吗?”李正阳他娘双目无神嘴中喃喃道。


    这时,李正明却突然喊出声:“老哥醒了,大夫,快来看,我大哥醒了!”


    众人都回过神,匆匆挤进后屋。


    李正阳瘦脱了相,此时睁开眼显得眼睛格外大,但是没什么精神。


    李正阳扯了扯嘴角,极其虚弱:“你们…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祝明悦有些诧异。


    只见李正阳眸中爆发出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给我截肢吧!”他似乎看了祝明悦一眼,补充道:“我…我自己要求的,生死自负,与他人无关。”


    “好,”老大夫终于露出笑容:“就冲你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


    他行医几十载,什么疑难杂症都见识过。年轻时,胆子大心气高,截肢他也敢做,但最后结果都不好,有的当场就没了,有的撑了些时日也没了。他什么也没捞到反倒被家属骂是庸医,将罪责推至他身上。次数多了,他也就失望了,那把专门打造出的刀具尘封在箱底再也没用过。


    贺安带着银子赶来医馆时,截肢手术刚做完不久。


    不得不说李正阳的身体素质确实很给力,竟然硬生生捱了过去。


    当然,祝明悦的腰包也很给力,大手一挥就要了一堆最昂贵的药物,账本上的赊账层层累加,连村长一家三口看了都心惊胆战,祝明天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别人他管不了,也没法管,但李正阳不行,他总不能腰缠万贯转头看着自己的好友因为没钱买好药而受罪。


    老大夫对试图向他磕头道谢的老夫妻摆摆手:“别谢我,你们谢他去。若是没昨夜那颗药,不一定撑得过去。”可以说是那银子抢回来的一条命。回想昔日做过的几场截肢术,没有一家舍得花这么大代价。


    他咂咂嘴,看向床上再次陷入昏迷心想,没准这小子还真能捡回一条命。


    贺安气喘吁吁,“正阳兄怎么样了?”


    老大夫看在他将银子送来了,耐心道:“暂时保住命了,后面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这半个月若是状态不错,后面应当就没事了。”


    贺安心定了下来,刚想开口,怎料对方叹了口气:“可惜这条腿算是没了,以后可就干不了活了。”


    贺安一口气没松下去又喘了上来:!!!


    腿没了!这可如何是好!


    祝明悦:……


    “命最重要。”


    贺安小狗点头:“也是,也是!”


    回家路上,村长要将银子一股脑给他,“明悦,家里如今就这么多,你放心,你今日垫的银子,我们家说什么也会还你。”


    怎么可能还得起,靠天吃饭的农民,能有个温饱就已然不错了,李正阳走后,唯一的收入就指着李正明的俸禄。


    祝明悦推拒回去:“银子留着给正阳兄买些补品药物,他现在正是需要的时候。”


    他不知道了什么,笑了笑又道:“正阳兄欠我的银子自然要他醒来后自己还。”


    ……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李正阳精神恢复了大半。


    老大夫喜笑颜开,这是他头一回用截肢术挽救回一条生命,这恰恰证明了,截肢术并无问题,他的医术也并无问题,先前几次的失败是多方原因导致,和他本人医术无关。


    他心情好,对李正阳的态度还不错。医馆闲暇时,总盯着他久看,还会时不时发出两声笑来,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活人,倒想是在看见完美的艺术品。


    李正阳被看得心里发毛,不敢怒也不敢言,见祝明悦来看他就像看到了大救星。


    把像去掉,祝明悦就是他的大救星。


    爹娘说了,这次能活多亏了祝明悦倾囊相助,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出来。


    祝明悦将餐盒中的饭菜摆上桌,语气嚣张:“叫声干爹我听听,不叫不给吃。”


    李正阳:……


    这声爹是听不到了,李正阳再傻也是要面子的,兄弟摇身一变成了干爹,换谁都受不了。


    祝明悦倍感遗憾,“算了,不和你这逆子计较,吃饭吧。”


    李正阳心中不禁想:他爹总在自己面前念叨祝明悦是自己的再生父母,若是亲耳听到祝明悦让他叫爹,是何感受?那滋味应该很酸爽吧!


    李正阳坐起身,边喝汤边盯着自己少了一截的右腿看。


    说不伤心是假的,但比起伤心,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只是少了条腿不是少了条命。


    腿有两条呢,命却只有一条,怎么算都不划算。


    李正阳今天精气神很好,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幻肢虽然很痛但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不但能顶着疼痛自己进食,话也多了起来。


    “腿没了也好,起码不用上战场了。”李正阳自我安慰道。


    “战场太残酷了,短短两天时间啊!汲州军死伤无数。”李正阳的思绪飘回了那天的场面,牙关不自觉地咬紧。


    祝明悦垂眸,托着盘子的手指蜷了蜷,“南蛮已经攻打汲州了吗?”


    李正阳摇头:“是咱们汲州军主动攻打遂远。”


    祝明悦抬起头,很是不解:“为何?朝廷下的命令?”


    他很气愤,这样的举措和送命有何区别?


    李正阳看了眼门外无人,压低嗓音:“朝廷若是真管了才好,就是因为朝廷不管,大将军迫不得已才下了此命令,实属无奈之举。”


    “军中的粮草告急,咱们将士再耗下去就要饿死了,左右都是死,还不如主动进攻,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祝明悦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抖:“谢沛呢?谢沛如何了?”


    贺安:“我也不知,将军很忙,大部分时间都在大将军营帐中,我几乎碰不上他。”


    察觉到祝明悦语气中的担忧,他接着补充道:“不过应当没事,听我爹娘说,我是将军让粮队的人顺带帮忙送回来的。起码在我受伤前,将军都是好好的。”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算是哪门子的安慰,他偷偷觑了眼对方,果然脸色更差了。


    过了良久,祝明悦缓缓开口:“汲州军,是因为缺粮才和南蛮人开战的吗?”


    “嗯,”李正阳回道:“粮草没了就是死路一条,不如拼一把。”


    “我知道了。”


    祝明悦站起身,双手紧紧握拳,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李正阳心中咯噔一下:“你要做什么?”


    “筹粮。”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滞,李正阳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考祝明悦脱口而出的两个字的真实性。


    不知过了多久,碗中的鸡汤凝结了一层油面,他放下碗无奈道:“这不是小事,大将军都没法做到的事,你又如何做到。”


    第116章


    祝明悦并未被他这番话打击到, 反而目光炯炯看向他:“关大将军是不是很穷?”


    李正阳莫名其妙:???


    但到底点了点头,应该是挺穷的吧!军中伤员的抚恤都是他用自己的俸禄补贴。他被关大将军召见过一次,看上去就很朴素, 脸颊微微凹陷。


    “我有银子, 我可以买粮。”祝明悦怕他不相信,为了证实自己说的是真话,继续道:“我有很多钱,除了广阳,另两个县的火锅铺过段时间也会陆续开张。”


    说完他扬了扬下巴, 一副怎么样,我很有钱吧的傲娇表情。


    李正阳怔怔的,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你……”


    他半天说不出话,祝明悦替他盖好被子:“别劝我,我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


    他想得很清楚,如果汲州军真的断粮了, 不但汲州会失手, 南蛮军也会乘胜追击,一路往北进攻, 届时离甘州还远吗?


    且康阳郡北临京城,是攻入京城的必经之路, 必将遭到最严重的攻击。


    他不愿看到百姓流离失所, 也不愿看到自己这两年来的心血因南蛮人毁于一旦。


    所以汲州军必须要抗住, 只有抗住了, 他们老百姓才有生的希望。


    这样简单的道理连他这个外来者都明白,他若是当今坐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哪怕国库空虚,也会想尽一切办法给汲州军供粮。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国库再空能比他还穷?不过是摆明把汲州军当耗材罢了。


    李正阳盯着自己缺失的右腿看了许久,心中泛起阵阵刺痛,再开口时语气闷闷:“我不劝你。”他作为一名前线将士,最知道祝明悦的决定是多么正确。


    可惜做出这种决定的只是一介商户,而非当今圣上。


    祝明悦将碗筷收拾好,站起身道:“我得走了,大夫说你的创口愈合得很好,可能半月后就能回家了。”


    李正阳点头:“今日大夫让我尝试着拄拐杖下地走动,但不能活动太久,这几日我就回家了,一直在医馆待着也不是个办法。”他每天都要换药都要花钱,还要劳烦爹娘和祝明悦不辞辛苦顿顿给他送饭。李正阳一直没说,但心里很不是滋味。


    祝明悦皱了皱眉:“我说了钱不是问题,将腿养好了,免得以后落下病根。”


    李正阳胡乱点头,祝明悦有钱,但他的钱也是自己凭本事赚来的,不是自己可以心安理得乱花的理由。为了救他的命,短短大半个月祝明悦为他花了几百两。


    虽然祝明悦不计较这笔银子,但他们一家却十分在意。


    爹娘总说往后吃糠咽菜也要还他,可李正阳心里清楚得很,这笔银子根本不是他们一家吃糠咽菜就能还上的。


    祝明悦俯视他那种愁云遍布的脸,不用细想也知对方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祝明悦佯装不知情,语气轻松道:“将身体养好了才能干活抵药钱。贺安天天念叨着呢,他如今几家铺子实在管不过来,就盼着里能出来替他分担一家。”


    “我也想着,我垫了那么多银子总不能白垫,你肯定也不忍心让李叔和婶子这么大岁数还替你还债,不如到我铺子里做掌柜,给我打白工,直到还清为止。”


    李正阳激动得攥住被子,说的话却小心翼翼:“我可以吗?会不会……”


    “不会!当掌柜又不需要端茶倒水,我相信你可以。”祝明悦板起脸打断他,“但你得听我的话,身体好全乎了才能打工还债。”


    话说到李正阳还有什么好说,扎在心里的一颗刺终于被拔出,他感动道:“我的命是你给的,我给你打一辈子白工。”


    祝明悦当即嗯哼一声,“也行。”


    “好了,婶子让我带话,她要午后才能过来照顾你。你好生我注意些,医馆的药童我打点过了,要行方便尽管找他。”


    “明悦!”


    祝明悦走了几步,突然被喊住,停下脚步回头,面露不解,静静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李正阳抖了抖唇,低声道:“谢谢你。”


    祝明悦还当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吩咐,闻言摆摆手:“不谢!”


    兄弟有难,他鼎力相助是应该的,说什么谢不谢的,况且他还等着李正阳为他打几年白工呢!


    他的铺子如今就缺能信得过的人,李正阳刚好就符合条件,而且在军中历练了一遭,周身的气质都变了,少了点傻劲,多了点精明敏锐,想来只需稍加指点就能独当一面了。


    李正阳担心的断腿他根本不在意,身体的残缺对非体力劳动者而言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李正阳目送他离开了屋子,狭小昏暗的屋里顿时只剩他一人,他低下头想笑却笑不出来。


    祝明悦大概理解错了他的那句谢谢是因何事。


    他并非为自己,而是替前线的将士们说的。


    谢谢他能在汲州生死存亡之际挺身而出,他自清醒后日日做噩梦,梦里尸横遍布,血流成川,他一次次惊醒,都会心悸很久。


    为了活命不惜害死战友的李丁就在他眼前,临阵脱逃却反被南蛮人砍下脑袋,那脑袋咕溜溜滚到他的脚下,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眼里盛满了恐惧和不甘。


    一瞬间,所有的仇怨都消失殆尽,抛开往日的种种纠葛,这只是一个被朝廷强制征兵的可怜人罢了。


    和他同样的人,军中有成千上万,包括他。他们本应该在家乡过着粗茶淡饭但安宁自足的日子。


    就因为朝廷的不作为,他们被迫背井离乡来到汲州,又因为朝廷的不作为,整个汲州军粮尽援绝,将士们日日都活在被饿死的恐惧中。


    若非万不得已,大将军又怎么在冬日发号施令主动攻打遂远?


    值得讽刺的是,这万不得已的原因却不在南蛮,而在朝廷身上。


    李正阳闭上眼,不禁恶狠狠的想,这龙椅上坐的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真龙天子,而是头没脑子的畜生。


    ……


    转眼已入深冬,汲州,寒风萧瑟,整座城池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绝望的气息充斥着每个角落,城中只剩下老弱妇孺蜷缩在家中,有啼哭连连的,也有在佛前虔诚跪拜的。


    “启禀大将军,前方探马来报!”


    关韶眉头竖起,周身尽显煞气:“说!”


    “敌军于左右两侧布防重兵。”


    关韶冷声道:“下去吧!”


    “谢沛,你有何看法。”


    被点名的男人似乎早有预料,关韶话音刚落,便果断开口:“擅自冲闯,恐遭三方包围。”


    关韶:“所以?”


    “敌方的兵力不多了,应派出精锐重骑兵分两路突围猛攻。”


    关韶:……


    没了?好吧,这小子但凡出口,一向简单粗暴,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他扫视了一遍,视线落在了缩在角落至今未开口发言的孙彪身上:“孙将军,你有何看法?”


    被点明的孙彪猛然抬头,眼中划过一丝不可置信,似乎没想到自己这般努力降低存在感,还能被点名。


    他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谢沛:“属下认为汲州军如今最需要的是整顿休息。咱们与南蛮军耗了近两个月,军中粮草皆空,不该再无脑冒险。”


    话里话外都在反驳谢沛的建议,并在最后还暗骂了句谢沛无脑。


    谢沛嗤笑不语,看他的眼神仿佛不是在看活人,而是一具尸体。


    孙彪脸色一白,浑身发寒,如坠冰窟。


    关韶沉吟片刻,继续点名:“卫将军如何看?”


    卫将军身上积压着怒气,被点名直接上前请命:“属下愿携重骑出战。”


    关韶心中满意,当即应下:“既如此,本将军命你与王将军三日后各携五百重骑,兵分两路撕破南蛮的东西方包围。”


    孙彪:……


    下令这般干脆,方面就是心中早已有了结果,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询问建议,简直多此一举。


    卫将军得令后脸上反倒出现犹豫,他斟酌着开口道:“只是,军中粮草即将殆尽,将士忍受饥饿便也罢了,马却饿不得……”


    关韶闻言当即怒火迸发,随手抄起茶盏往他身上砸,“你他娘的不想干就直说,别搁这歪歪唧唧,我上哪弄粮草给你!人能受饿马为何不能。再敢多说一句,老子叫你好看。”


    这并非关韶第一次失态,只是这次行为相对往常而言过于不体面了。


    卫将军咬紧牙关,脸上的肌肉都在用力抽动,半晌过后终是不得不妥协:“属下听令。”


    关韶:“谢沛?”


    见识到卫将军被当众羞辱的窘态,孙彪差点笑出了声,他和这家伙这段时间也不对付,谁让他最近和被下个蛊似的事事支持谢沛呢!


    但比起卫将军,他更希望被关韶辱骂的人是谢沛。毛都没长齐的家伙,竟敢三番两次和他作对。若是没有关韶赏识,如今在军中怕还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


    他暗自冷笑,想象着谢沛也能有像卫将军一模一样的下场。


    然而预想中的痛快场面并没有出现,关韶只是语气淡淡的吩咐了两句,让谢沛此次留守后方,随后又点了一人此次带步兵上阵。


    孙彪虽心有不甘,但听到谢沛此次不会带兵上阵,还是默默松了口气。


    关韶若有似无的目光朝他投去又迅速移开。


    孙彪离开营帐,看到随后出来的谢沛,忍不住刺他:“都说谢将军得大将军看重,看来也不过如此,留守后方算什么事?”


    谢沛并不恼怒,语气平淡:“怎么?孙将军想让我自请上阵?”


    孙彪呼吸一滞,摆出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架势,厌恶到:“毛头小子,不自量力。”


    说完像屁股着了火似得快步离开。


    孙彪这些天事事都算顺心,他此次不用带兵上阵自是快活。


    半夜起夜了一趟,回来时口干舌燥,倒了杯水下肚,兴许是冷风将人吹得头晕脑胀,躺回床上沉沉的睡了去。


    殊不知营帐外早已换了批人。


    而汲州军于夜半之时起兵突袭。


    天色泛起鱼肚白,遂远城外鼓声大作,城门被缓缓打开。


    几日后京城传来捷报,汲州军大获全胜,一举拿下遂远,圣上龙颜大悦,赏赐了……


    赏赐了一堆口头嘉奖的圣旨。


    “他娘的,一个子儿都没有。”关韶气得脸红脖子粗。


    亲卫在一旁偷偷看他脸色,嘴角憋笑憋的艰辛。


    将军接过圣旨时,那脸色像打翻的颜料,好看极了。


    偏那老太监没点眼力见,还等着大将军给他塞银子。


    也不看看朝廷都赏了什么,给一个常年混迹军营的武将赏一对古董字画,还能指望关大将军能有兴趣欣赏。


    关韶叹了口气,“能卖得出去吗?”


    亲卫嘴角的笑容以势不可挡的趋势往两边扩:“应当不得私自售卖。”


    关韶:……


    营外传来响动,亲卫收回笑意,“大将军,谢将军来了。”


    门被掀开,果然是谢沛。


    关韶看到他,怒气顿时消散了大半,反倒特地放轻语调安抚他:“此次拿回遂远,你功劳最大,得了封赏往后可有何打算。”


    这次若非谢沛,可没法智取遂远。


    别看这小子长得和他一样,像个大老粗,但头脑确实要异于常人。


    当孙彪被发现确实与南蛮细作来往紧密时,关韶便想下令将人就地正法。


    哪知谢沛却阻止了他的举动,反而提议让孙彪继续通风报信,勿要打草惊蛇。


    突袭遂远那夜便是利用了孙彪向南蛮人提供了假消息。


    关韶假装发火,其实不过是伙同他们专门给孙彪演了一场戏。


    三日后是假的,各带重骑五百是假的,让谢沛留守后方是假的,连军中粮草已断也是假的。


    论带兵打仗,谢沛如今的能力不在他之下,南蛮人对他简直痛恨至极,又恨又怕,如此重要的一战又怎会让谢沛留守后方,不过是让敌方误以为谢沛此次不出战,以此放松警惕罢了。


    至于粮草,就不得不说谢沛这小子有个让他都好生眼红的好嫂嫂了。


    竟然舍得私掏腰包散尽家财,派走商前往各个州郡暗暗买粮。


    这粮食来得及时,简直就是汲州军的救星,孙彪送完假消息后喝了蒙汗药私会周公之时,军中将士终于吃了顿饱饭,正是士气旺盛之时出兵打仗,自然有如神助。


    军中有粮就是好啊,干起仗来也不用束手束脚。


    关韶也不是不懂感恩的人,祝明悦的情,他领了,往后不论何事,他都会倾力相助。


    只是……


    关韶眸光一暗,他早就打听过了,谢沛这嫂子很有经商能力,短短两年时间就成了康阳郡当地的富贾,据说开的酒楼极负盛名。


    而他抛开地位就是个穷老头,连赏赐都掏不出,能给人家什么助力?


    关韶越想越难受,简直抓心挠肝,登时有有些烦恼,把目光重新投到谢沛身上:“谢沛,你为何不言?”


    谢沛淡淡回道:“没有打算。”


    关韶:……这死样子看得他暴脾气都按捺不住了,正想发怒,却听谢沛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战获捷,卑职想回甘州探亲。”


    第117章


    关韶斩钉截铁:“那不行。”


    他问的打算可不是这种儿女情长的小事,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小子心里门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他又郁闷又生气,男儿当以立业为重, 尤其是谢沛这种条件得天独厚的, 还有他亲自为其铺路,结果这小子,刚打完仗没多久就按捺不住了,这嫂嫂就非见不可?


    “你说点别的?”


    谢沛垂眸看地,语气果断:“没了。”


    关韶随手抄起茶盏就想砸人, 他最近砸人砸的多了,都成条件反射了,只要生气必抄杯。


    “大将军不可!”亲卫阻止道。


    “老子连个破茶盏都不能砸了?”关韶粗声粗气道。


    亲卫飞速看了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谢沛,稳了稳神解释道:“大将军,这是圣上御赐的物件。”他顿了顿旋即又补充:“贵。”


    经他解释,关韶还真颠起茶盏仔细观摩了一番, 也不评价, 只是呵了一声,语气中饱含嫌弃。


    既不能砸, 又不能卖,他憋屈的放下茶盏, 侧身吩咐:“以后给老子换普通的。”


    他眉毛拧成一股, 看看茶盏再看看谢沛, 那表情, 怎么看都像是没砸成的遗憾。


    亲卫见此却暗暗松了口气,若是因此事,平白让谢将军与大将军之间生了间隙就不好了。


    关韶苦恼啊,他在军中几十年, 向来说一不二的性子,摊上这么个下属,频频打脸,这小子也是,就不能主动低个头服个软,再给他说两句好话,兴许他一高兴就同意了。


    然而现实是,他一把年纪了还得向个毛头小子主动服软,“允你这次回乡探亲。”说罢,他又冷着脸解释:“我可不是为了你才答应,我是看在你嫂嫂此次有功,看他面子上才允你回去。”


    谢沛微微抬头。


    关韶撇撇手,示意亲卫出去。


    等营帐只剩他二人,关韶才继续道:“但老子有个条件。”


    谢沛眼皮颤动:“大将军请说,卑职拼死效劳,在所不辞。”


    关韶抵拳轻咳两声:“还没追到手?”


    谢沛沉默不语。


    “出息!”关韶嘲讽道:“你小子都敢跟老子顶嘴,怎么到心上人面前屁都不敢放了。”


    说完他不禁又对祝明悦的观感加深了一层,手段了得,竟能让谢沛这小子吃瘪。


    关韶假模假式惋惜道:“唉,可惜喽,千里迢迢回甘州,也就只能过个眼瘾。”


    谢沛应当被刺激到了,拳头攥紧,闷声道:“听闻大将军当年四过家门而不入。”


    比大禹还多上一回。


    关韶一时语凝,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


    他年轻时候,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保卫疆土,将妻儿彻底忽略,虽在当时一度因此事引得百姓称赞,圣上嘉奖,但等年纪渐长妻儿接连离世,后悔如潮水般汹涌扑来,却已无法挽回。


    他眨眨泛起水雾的眼,骂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小子就是来克我的。”


    谢沛正色道:“卑职不敢。”


    关韶哼了声:“我看你挺敢的。”


    “老子懒得跟你计较。”关韶探身,指节敲打两下桌子,“反正这条件不答应也得答应。”


    谢沛按捺下心中的急切:“将军请讲。”


    “我观你对你那嫂嫂确是情深义重,听说你大哥已去世两年有余,按理说守丧期也快过了,可以重新谈婚论嫁。”


    “你那嫂嫂同你大哥,据说成了亲后就卧病在床而后去世了,斯人已逝,你也勿要伤心。”


    谢沛嘴角上扬,闻言抿唇:“卑职省得。”


    关韶点点头,脸上终于有了些欣慰:“能想开便好,你和你嫂嫂能把日子过好,想必你大哥泉下有知也会万分高兴。”


    谢沛:……“嗯。”


    “所以此次回去,你便将心思同你嫂子挑明吧!”


    谢沛手指蜷了蜷,这次却没有应下。


    关韶有些急了吧:“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惧怕的,挑明了又如何,难不成你嫂嫂还能吃了你?我虽未见此人,却从他的行事看出,是个心胸宽广的良善之辈。”


    “他若答应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答应,你们还能继续做叔嫂不是?”


    “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在听老子说话?”


    关韶看着他埋下的头,皱了皱眉,他何曾管过下属的私事,况且还是感情方面的。一把老年还在教属下如何追妻,他都嫌害臊,为了谢沛,果真是操碎了心。


    谢沛的瞳孔明暗交汇,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石头砸入是不可见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而后归于平静。


    谢沛凝神,语气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卑职,不想和他继续这样的关系。”


    关韶眼睛咻地瞪大:“你小子很狂啊!自信是好事,但若是后果与你预期不同,可别来找我哭鼻子。”


    谢沛表情无奈,他何时找过关韶哭鼻子?


    关韶顿了顿,还是选择说出心里话:“总之别影响公务。”这是他的最终目的。


    谢沛点头,他并非盲目自信,正因为心里没底,才会至今未向人袒露心声。


    与祝明悦以叔嫂相称的每一刻都让他备受煎熬,这道关系犹如鸿沟让两人身处两岸,时刻提醒着他,往前靠近一步可能就是无尽深渊。


    可他更害怕一旦将自己的龌龊心思挑明,大概会连叔嫂都做不成。


    关大将军也说了,祝明悦的守丧期将满,届时嫁娶皆有自己说了算。


    祝明悦若是嫌自己的心思恶心,想脱离谢家轻而易举。


    一想到往后可能会形同陌路,谢沛的心就像被狠狠攥紧了般,无法言语的痛。


    关韶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他,眼看他情绪似乎不太对头,连周身散发的气息都变得不对劲,关心道:“谢沛?怎么回事。”


    下一瞬,谢沛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关韶松了口气:“我还当你出了什么事。”


    他眼睛左右转动,思考了会,又道:“莫要担忧,你嫂嫂当初能为了你跋涉千里,以身涉险来到汲州。还有如今军营的粮草,其中定然也有你的原因。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你真心待他,后果不会太差。”再不济也不过是继续做叔嫂罢了。


    “若是害怕被世俗的眼光所牵绊,更是没有必要。你如今可是圣上钦点的正三品前将军,而非往日的杂号将军,未来前途无量,只是娶个嫂嫂罢了,我看谁敢有怨言。”


    关韶初晓此事确实惊讶万分,却不是因为谢沛对嫂子起了私心而惊讶,京城世家大族,比这更乱的也有,更有甚者,连亲爹的妾室都敢娶。他的惊讶大部分源于是源于这个人是谢沛。


    谢沛在军中杀伐果断,没想到私底下也会因为这种中不为人知也不敢为人知的苦恼而束手无策。


    关韶微微抬起头,有几分得意,要不是姜还是老的辣,军事上他虽指点不上,但感情上不还得乖乖听他教导?总归占了一头,往后也能理直气壮同外人说,谢沛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兵。


    殊不知他正自顾自想得起劲,谢沛却因此话,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他无法想象祝明悦会和其他男人或女人携手共度余生,更无法做到对祝明悦的逃离淡然置之。


    如果祝明悦不答应,他自会妥协,以后仍恢复往常的关系,但祝明悦若是想借此逃离,他想,他会将人永远地束缚在自己身边。


    谢沛眼中暗流涌动,连拳头都在止不住的颤抖。想明白后他抬起头:“卑职明白。”


    关韶更加欣慰,“你小子幸而有我指点,不然指不定何时才能开窍。明白就好,我允你两周探亲假,记得行事莫要张扬,被他人知道影响不好。此次回去定要说清楚,不论成败,回来后都得一门心思花在军中。你也莫要怪我苛刻,但咱们将士就得如此,为情爱所扰怠慢公务是大忌。”


    两周足够了,谢沛当即应下,一想到即将能和祝明悦见面,他就心如鼓擂般振奋。


    心中那道模糊的背影仿佛近在咫尺。


    ……


    甘州夜里下了一场雪。


    祝明悦蜷缩成一团,怀里捂着汤婆子睡得热热乎乎,全然不知窗外窸窣的雪籽落地声。


    祝明悦惯爱赖床,尤其在寒冷的冬日,若是能有个好心人替自己端茶送饭,他恨不能窝在被褥里,整日不起身。


    可惜没如果,家里没个仆人,他这堂堂一方富贾,还得冒着冷风挑水做饭。


    祝明悦搓搓热成红苹果的小脸,把手伸出被窝。


    好冷!


    祝明悦冻得一激灵,直接歇了起床的心思。


    要不算了?县里的酒楼铺子经营平稳,也不差自己过去溜一趟。


    左右他也不太饿,还是睡个回笼觉吧!


    等再次醒来时,外面天色似乎更亮了,窗只都透着耀眼的白。


    祝明悦裹住被褥滚了一圈,还是不想起,左右还是不饿,要不他再……


    咕噜噜——


    肚子恰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发出响声。


    祝明悦忧愁的躺在床上,犹如一条生无可恋的死鱼,到底是挨饿还是受冻,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这时候他又忍不住想,要是谢沛在家,他是不是就可以既不受冻也不挨饿了。


    只要他装病卧床不起……


    停之!


    他都在胡思乱想什么,莫说他没病装病肯定逃不过谢沛的火眼金睛,谢沛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三品的名号大将,他哪里敢使唤。


    顿时心里酸溜溜的,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按理说谢沛能走到这个位置,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他除了高兴,还掺杂了许多异常情绪。


    想多了就开始烦躁,他挠挠头,把头发挠得乱七八糟,原地坐起,抱着还有些余温的汤婆子慢慢吞吞穿衣裳。


    打开屋门,他霎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昨天睡觉前还好好的,怎么只一夜的功夫,地上就积了半个小腿厚的雪,银装素裹,院子的雪地里还留下了二丫一串爪子的痕迹。


    祝明悦蹲下双手捧起一捧,手感暄软蓬松,若是堆雪人一定极好,可惜他畏寒,不能受冻,只能可惜地撒开手。


    雪籽被抛向空中而后散落,短暂的感受过人类温暖的掌心,在还未融化之时重新回归大地的怀抱。


    祝明悦裹紧棉服,情不自禁露出点笑容。


    他还记得婶子曾经说过的话,不怕下雪,就怕不下雪,整个冬日干寒无雨水,来年很可能发生干旱。


    如今终于下雪了,祝明悦也不用为此事忧心忡忡了。


    祝明悦在厨房里和面,灶台上是切好丝的白菜。


    待会准备包点白菜鸡蛋馅的包子,多包一些,反正天冷好保存,可以多吃几天。


    趁着发面的功夫,起锅烧水洗脸。


    其实家中有两个火炉子,都可以用来烧水,但祝明悦偏喜欢用锅烧。当然,这种喜欢只是阶段性的,只有在冬天才会存在。


    闲来无事他就爱做在灶口前,烧水是其次,重要的事灶火会把人烘得暖融融的,昏昏欲睡,是除了被窝外他最喜欢待的场地的不二之选。


    门前似乎响起了一声悠扬的马叫声,祝明悦困惑了。


    印雪正关在后院的马厩内,他刚刚还给它喂了粮草,特别乖。


    而且听声音好像来自于正门口。


    锅中水还没烧开,祝明悦觉得去前院看看,兴许只是经过他家。


    往灶肚添了根粗柴,他揉揉眼站起身来。


    还好家中有沿廊,否则以他的懒性子,不铲雪根本没法下脚。


    门口的马蹄声还未消失,他虽心有疑惑,但也明了八成是冲他家来的。


    这会儿会是谁骑马过来?王宗修?不对啊,这货上回受他所托重组商队去外地运粮,可是借此好好敲了他一笔,如今在明月楼里申请了一间客房,恨不得吃住都在明月楼,怎会好端端来找他。


    祝明悦心中不断猜测,却忘了关注脚下,一个不慎滑倒在地,实实在在地摔了个屁敦,当场惊呼出声,疼出了痛苦面具。


    低头细看,好嘛,沿廊上不知是不是扫了些雨雪,融化后被冻成薄薄的冰层,不细看看看不出来。


    祝明悦坐在地上缓了会,撑起手,屁股朝天手忙脚乱,远处看像极了白胖兔子在拼命刨土。


    偏偏这时候门外拍门声响起,从拍门频率来看似乎有些急切。


    祝明悦吸了口气,高声喊道:“马上!”


    在第N次趴倒在地后,祝明悦终于找到了其中关窍,直接省去站起在趴倒的过程,像条动作生疏的爬行动物匍匐前进。


    爬了一段距离,终于能扶着柱子站起身,祝明悦便边走边滑,历尽艰辛终是走到了大门。


    这冰天雪地的,他一个人在家,还是得心存警惕,不敢贸然给人开门,小孩子都知道看看门外是不是狼外婆,他自然也是懂的。


    祝明悦揉了揉酸痛的屁股,一只眼睛凑到门缝口,试图看清是何人。


    入目是暗色的衣裳,上面绣的花纹尤其眼熟,再往上看,一张日日入梦的脸收入眼底。


    祝明悦瞳孔骤然收缩。


    第118章


    谢沛!


    祝明悦的大脑泵机, 出现一片空白。


    在还未回神之际,门锁落地,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祝明悦不可思议:“你…你怎么能回来。”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歧义, 说得好像自己不欢迎人回来似的, 又找补了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现在不是应当留在汲州。”


    很快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察觉到谢沛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自己,被火烘烤得本就泛红的脸蛋被目光灼烧的分外烫脸。


    他突然想起自己还顶着一头鸡窝, 就这么被些沛看笑话,顿时又羞又恼,索性让开身体,“快进来吧!”


    他注意到谢沛宽厚的肩膀上覆盖了层薄薄的雪籽,手指动了动终究没上手。


    谢沛似乎是看够了,声音沙哑:“你摔了?”


    祝明悦嘴硬:“没有的事。”本来就够丢人了, 他才不要让谢沛知道自己连在家中走路也能摔跤。


    谁知谢沛似有若无的目光投向他的屁股。


    这种眼神祝明悦在梦里不知经历过多少次, 下意识就捂住了屁股。


    谢沛:……


    短暂的沉默了一会,祝明悦终于发现不对劲来。


    手心湿凉, 转身埋头一看,屁股盘子上赫然印着大片的水渍。可能是他衣服穿得厚, 所以才没发觉。


    好尴尬啊!


    他咬了咬唇, “不小心坐地上了。”嗯, 只是坐地上了, 并没有摔跤。


    谢沛眉眼浮现出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祝明月吸了吸鼻子,脸更红了,“快进来吧!”


    正欲抬脚, 一双大手掐住他的手腕,祝明悦不明所以回头看他:“怎么了?”


    下一秒,谢沛走到他前放,单膝蹲地,“上来,我背你。”


    应当是落下的职业病,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连祝明悦也下意识愣怔住了。


    他缓了缓,偏过头语气生硬:“不用你背。”


    谢沛姿势却保持不动,俨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两人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祝明悦在这场短暂无声的博弈中落了下风,他抿了抿嘴,趴在男人的背上,双手环住对方的脖子。


    谢沛走路极其稳当,只是看了一眼沿廊地下的薄冰,便选择踏进雪地里。


    雪的厚度到了小腿肚处,谢沛一踩一个雪坑。


    “鞋湿了。”祝明悦伏在他耳边小声提醒道。


    谢沛脚步顿了顿,“知道。”


    从前院到正屋有段距离,祝明悦趴在男人的背上,与他肌肉相贴。


    每跨出一步,祝明悦都能感受到谢沛结虬的肌肉在衣料下涌动,这种常人无法比拟的力量感任谁看了都会羡慕,


    祝明悦却没有这种心思,他脸烧得厉害,满脑子都是梦中肌肉相贴的画面感。


    空中雪籽乱飞,钻入祝明悦的衣领中,冰凉的触感瞬间被身体的温度融化,也让他瞬间清醒。


    祝明悦的屋内乱糟糟的,


    倒也不是脏,只不过一个人住就没那么讲究,床铺也没收拾,匣子大开,架了几件时常穿的外套。


    祝明悦忙不迭从谢沛背上滑下来,就要着手收拾屋子。


    嘴里还欲盖弥彰:“平时不这样,没那么乱。”


    谢沛的笑意更大了,“嗯,不乱。”


    他停了停,继续道:“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祝明悦狠揪住衣角,收拾也不是,不收拾也不是。


    小声嘟囔了句:“谁在乎了。”


    说出来立马就后悔了,担心会伤害到谢沛,还偷偷用余光小心观察。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变得这样拧巴,好像就是从看到谢沛的第一秒开始,心里就开始出现了些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就他明明不是这样的性子……


    额间的一缕发丝被雪打湿成一缕,粘在皮肤上痒痒的,祝祝明想将发丝勾下来,不曾想谢沛的手却比他反应还要快,率先伸了过了。


    指尖的温度一触即离,祝明悦脸上闪过慌乱,说了句“你鞋湿透了,我去给你拿双干的。”


    家中留有几双谢沛的鞋子,都是以往的旧鞋,鞋底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当初谢沛从军,祝明天考虑到他需长途跋涉,给他准备了许多新鞋子,这旧鞋也没人,被他洗干净收进了杂货间。


    还好收纳得好,没有怎么落灰,祝明悦攥着鞋子,心里没来由的砰砰跳动。


    说不上烦躁,但总觉得心里有一团火,烤得焦心。


    随手拍了拍鞋面,他回头看门外空无一人,深呼了口气,猛地站起身跑出去。


    咦?人呢!


    前院传出铲雪声,他顿时了然,将鞋放在显眼的位置去了厨房。


    水已经烧开了,祝明悦把包子包好蒸上锅,舀了小半盆沸水兑了凉水,仔细洗漱了一番。


    做完这些还不够,难得坐在镜子前,打理起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养了两年多的头发,已经快长到了腰间的位置。梳的快了,底端的发丝打结,祝明天心中升起急躁,好不容易打理好,祝明天端详起镜子里的面容,面颊红润,唇红齿白,相貌是一等一的好。


    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下巴处长了一颗痘,不仔细看并不明显,凑近看确能看到。


    祝明悦探出身子,几乎将脸贴在了镜子是,手指在痘痘捻了下,肌肤传出细微的刺痛感。


    祝明悦皱了皱眉,盯了自己的脸良久,突然发脾气似的坐回凳子上,看了看镜子,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握着的木梳。


    啪——


    木梳被他扔在桌面上。


    祝明悦也趴在桌子上,将脸埋在了臂弯里。


    他想,他可能真的疯了。


    居然关注起了自己的容貌。


    只不过是谢沛回来了而已,他到底在做什么!难不成还怕谢沛看不上他?


    牙齿细细研磨着唇瓣,祝明悦眼中闪过一抹纠结,而后又恢复了原样。


    抬起头重新拾起被他扔出去的木梳,老老实实地梳起来额前不太服帖的碎发。


    疯了就疯了吧!毕竟他连小叔子都能喜欢上,疯了也不足为奇。


    祝明悦捡出水蓝色的绸带,在发间样了样,看上去不太满意,便放了回去,重新挑了根淡紫色的,又觉得太过骚气。


    黑色的太死气,灰色的太无聊,白色的太清冷……


    如此反复,最终抽屉里只剩一根红色的绸带没有被试过。


    祝明悦的手停在上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拿了起来。


    红色的绸带随意系在发间,松松垮垮的衬得祝明悦发如黑瀑。


    祝明悦左观右看,嘴角微微上扬,甚是满意,心中的焦躁终于压下了些许。


    祝明悦换下臃肿的居家棉服,穿了件还算顺眼的衣裳,披上狐皮大氅,末了在镜前转了一圈。


    古代的铜镜价贵,做的也不大,祝明悦站了好远才勉强照个腰身。


    唔,凑合吧!


    起身他不太满意,衣到用时方恨少,怪只怪他冬天一心只顾保暖不顾美观,所以匣子里翻遍了也没找到一件让他满意的。


    祝明悦将挑剩下的衣服一股脑塞进匣子,啪嗒一声合上,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同时暗暗琢磨着是否要等天气暖和点去成衣铺逛逛,若是有合适的就买几件。


    走出屋门,一条被清理干净的路笔直的通向门外。


    谢沛到底年轻力壮,干活有一把子力气。


    祝明悦一个时辰也干不完的活,这么会儿功夫就被谢沛解决了。


    此时已经在埋身清理起沿廊地上的冰。


    二丫歪起脖子,嘎嘎叫了两声。


    声音不大,但足以被谢沛听到。


    闻声回头看去,目光像彻底粘在了他身上,似乎根本没有移开的打算。


    祝明悦扬手弹了弹二丫的脑袋,装作若无其事 ,喊到:“先别铲了,我蒸了锅包子,快来厨房趁热吃点。”


    谢沛丢下手中的工具,站起身朝他缓缓走了来。


    走到面前时,祝明悦慌乱地低下了头,敲着脚尖催促:“快去吃吧!”


    头顶响起一声轻笑,“很好看。”


    祝明悦抬头:“什么?”显然没听清。


    谢沛的眼神如黑夜般深邃,仔细看瞳孔中聚焦着祝明悦的脸,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祝明悦有些失神。


    谢沛搓了搓指腹,按捺住心中的痒意,低声重复:“很好看。”


    谢沛的声音很好听,并不过分醇厚,也不带少年的清亮,听起来仿佛连耳膜也会震颤,犹如古钟激起心中阵阵涟漪。


    祝明悦感觉鼻腔也有点热,似有一股清流缓缓而出,他急忙摸了摸鼻子,还好只是鼻涕不是鼻血。


    都怪谢沛,他把错全部归结到眼前的男人身上。


    他瞪了他一眼,一字一字的说:“哪里好看了,我平时就这样穿。”


    凭空生出的一丁点心虚感很快被他压下:“这只不过是我的日常穿搭罢了。”


    殊不知祝明悦气鼓鼓的样子映在谢沛眼里也尤为可爱。


    随风吹至胸前的红绸带映得祝明悦面如桃花。


    谢沛突然想到了很久之前,祝明悦从糕点铺子里带回来的桃花酥,洁白如雪的面饼上点了艳丽的花瓣,吃上去甜腻腻的,并不符合他的口味。


    当下却心生遐想,若是将桃花酥换成祝明悦,似乎也未尝不可。同样是甜腻腻的,却变得极为符合谢沛的口味。


    谢沛喉咙上下滚动,所有无法说出口的想法最后都化为了一句:“嗯。”


    灶肚的柴火熄灭了,祝明悦生起了炉子,房子靠近饭桌的地方,关上门挡住风,倒也暖和。


    白白胖胖的包子端上桌,祝明悦吹了吹被烫红的手指,对着包子解释道:“我不知道你会回来,所以只包了些素馅包子,但里面放了鸡蛋,挺香的。”


    谢沛以前就经常吃包子,但只爱吃肉馅的,猪肉馅,羊肉馅只要是肉来者不拒。祝明悦就没见他主动吃过素馅包子。


    他有点懊恼,早知道就早早将肉化冻,包上点肉馅包子就好了。也不知道素馅的,他吃不吃得惯。


    谢沛当然吃得惯,在军中待了这么久,什么挑食的坏毛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军又如何,关韶作风正派,严格要求与将士同甘共苦,所以军中上至大将军下至小兵,吃得都是一样的伙食,谢沛自然也不能幸免,只不过到底是有些区别,每顿饭食比小兵的量要多上一些,但对男人而言也无济于事。


    此时能吃到精面做的包子已是难得,何况这些天日夜奔波,途中天气又变,为了赶在可能下雪前回到甘州,更是一路快马加鞭,连饭都未好好吃过。


    祝明悦一面担心谢沛不爱吃素馅包子,可亲眼瞧见他慢条斯理的吃完一个接一个,心里又泛起心疼。


    谢沛连不爱吃的素馅包子都能愉悦地吃这么多,肯定是受过不少苦。


    到嘴的包子变得没滋没味,只吃了一个,再拿第二个时,只咬了两口就没心情吃了,大半个包子被随意搁在桌上,祝明悦起身:“不吃了,我吃饱了。你少吃点,素馅包子……不好吃,家里冻了些肉,我给你炖红烧肉吃,很快。”


    谢沛最喜欢吃他炖的红烧肉。


    等他忙了一圈,终于把肉炖进罐子,看着炉火烧得正旺,他回头道:“火大,烧得很快。我再去蒸点白米饭。咱们可以……”


    他眼睛微微瞪圆,流露出些许迷茫:“我包子呢?”


    他记的很清楚,他咬了两口的包子,搁置的地方空空如也。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沛:“你不会是,把它吃了吧!”说完脸腾地红透了,这包子可沾了他的口水!


    谢沛细细咀嚼的动作一顿,闻言咽下后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句:“你不吃了。”


    “我不吃了,所以你就把我的吃了?那么多包子,你还差这半个!”祝明悦说不上来是恼怒还是羞涩。


    谢沛垂眸:“浪费。”


    祝明悦咬牙:“我留着下顿吃难道不行?那上面沾了我的口水,你也不嫌……”


    他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说不下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谢沛冷淡的脸上看到了委屈和无措。


    是他把话说得太重了吗?


    祝明悦不禁反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反应这么激烈。


    明明只是吃个包子而已,吃就吃呗!干嘛吼人家。


    谢沛在军营中受了那么多苦,缺衣少食,而他却在家中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人家只是把粮食看得极为珍贵舍不得半点浪费罢了。


    愧疚感从心头涌出,祝明悦暗骂了一声。


    走上前,揪住他的衣袖轻轻拽了拽,态度诚恳:“对不起啊!我不该凶你的。”


    谢沛手指蜷了下,像是被伤到了,但仍旧坚强道:“没事。你没有错,不怨你,是我的问题。”


    他沉默了会,继续道:“是我没有边界感,惹…嫂嫂生气了。”


    他越是这样解释,祝明悦越急,听他连嫂嫂都叫了出来,觉得尤为扎耳,语无伦次道:“不是你的错,是…是我的问题,真的!”


    谢沛抬头镇静道:“那我以后还可以吃你的剩饭吗?”


    祝明悦:……这是什么独特的癖好吗?


    谢沛见他不语,头又缓缓低了下去,看上去像一条落寞的大狗。


    祝明悦何曾见过他这样,心痛极了,剩饭就剩饭呗!只要他保证不剩不就好了。


    于是当即应下:“可以的。”


    在祝明悦看不见的地方,谢沛的嘴角抑制不住的翘起——


    作者有话说:在狗比死绿茶谢沛眼里,吃嫂子的剩饭和吃嫂子的嘴巴没区别。


    剩饭都吃上了,吃嘴巴还会远吗?


    第119章


    一个时辰后, 谢沛终于吃上了红烧肉。


    祝明悦不太爱吃肉,看着对方吃,自己小口啜饮米汤。


    谢沛:“你为什么不吃。”


    祝明悦将碗底的米汤一饮而尽, 舔了舔唇角的汤汁, 放下碗:“我吃饱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谢沛听到他的话后,眼中好像出现了一丝遗憾。


    “咳咳。”祝明悦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那个,遂远收回来了, 军中不忙吗?”


    谢沛又盛了一碗米饭,他的胃就像无底洞,好像怎么吃都不会撑一样,“还好,有些繁琐的杂事,无需我管。”


    意思就是不重要喽, 祝明悦抿嘴:“嗯。”


    谢沛:“你不想要我回来吗?”


    又来了又来了, 那种莫名其妙的委屈感再次浮现,祝明悦已经麻木了:“没有, 真的没有。你别多想。”


    谢沛:“哦。”


    祝明悦:……


    怎么感觉自己活像个负心汉似的。


    他真不是不想谢沛回来,但谢沛回的太突然了, 他只是……


    只是没做好准备。


    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术, 似乎都化为一缕青烟, 风一吹, 消失的无影无踪。


    气氛有些尴尬。


    谢沛默默的吃完饭,连带着将碗洗了。


    冬日的天黑的早,不过申时天空就灰蒙蒙的,看不清事物。


    祝明悦点上油灯, 翻出新制的被褥往谢沛床上铺。


    “都是用的新棉,很暖和。”


    “对了,你晚上若是冷,就把炉子起了,但记得把窗户打开透气。”


    他解释了一番,最后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先去睡觉了。”


    宽敞的屋子,此刻只站了两个人,却让祝明悦感到格外逼仄。


    他心里跳动得厉害,总觉得不能在和谢沛共处一室,否则迟早会有事发生。


    祝明悦转身就欲离开,


    “祝明悦,有件事,我想同你说清楚。”


    灯芯火焰随着窗缝漏出的冷风摇摆不定,倒映在墙面上,如正在经历暴雨吹打的枝叶。


    画面如此似曾相识。


    啪嗒——


    祝明悦脑中崩着的弦瞬间断裂。


    “太晚了,还是别说了。”他小声拒绝着。


    谢沛盯着他的脸一动不动:“明天说。”


    祝明悦:……能不能明天也别说。


    显然是没办法推辞的,他站立难安,语气变得慌乱:“我…我也有事同你说。”


    谢沛眼中出现微不可察的暗芒:“你先说。”


    祝明悦手指搅动衣角:“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


    谢沛:……


    暗芒消失,谢沛咬了咬后槽牙,“该我说了。”


    祝明悦搅动衣角的速度加快,低低道:“嗯。”


    “我想娶你为妻。”


    一石激起千层浪,祝明悦全身如同过电了一般,全身僵硬呆滞在原地,连手指都停止了搅动。


    他千猜万想,也只预料到谢沛会给自己表露心迹。


    万万没想到,谢沛连表白也不同寻常,直接跳过了恋爱,想要娶他为妻。


    祝明悦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不行。”


    谢沛的表情突然变得落寞,喉头上下滚动,语气艰涩无比:“那你便当我从未说过。”


    祝明悦:!!!


    谁能自欺欺人到这种地步!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去,也没有让人忘记的道理。


    祝明悦实话实说:“不行。”


    谢沛:“今夜过后,我们还和往日一样好不好。”


    祝明悦从未见过谢沛如此卑微祈求的样子,明明还是一副冷脸模样,说出口的话却截然不同。


    祝明悦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确认,自己大概是喜欢谢沛的,只是他不确定这份喜欢是源于一时兴起还是怎样。


    他长到近二十岁的年龄,面对情爱就像人类探索广阔的宇宙,知之甚少。


    这便是他没做好准备的原因,他不想轻易的答应谢沛,若是以后不喜欢了,又将人抛下。这是极其不负责的表现,于谢沛而言不公平。


    可谢沛今夜种种,却再次软化了他好不容易想用坚硬的外壳包裹住的内心。


    或许,可以试试。


    未来的事不可预料,为了并没有发生的事而不愿跨出第一步,对谢沛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不公。


    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黑影,祝明悦的眼中,情绪焦急,有纠结有犹豫,最后却变得越发肯定。


    “谢沛,你有没有想过,除了妻子和咱们现在的关系,在这之间还存在另一种关系。”


    谢沛的心如黑水般死寂,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脱口而出:“你想和我做陌生人。”


    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所以他是有多自不量力,才会认为向祝明悦表露心迹会得到他渴望的答复。


    一辈子做叔嫂也未尝不好,不是吗?


    只要能靠近祝明悦,哪怕是以这样的身份他也愿意,只要能静静看着祝明悦就好了。


    谢沛闭上眼,恐慌如洪水滔天袭来,心头是难以想象的痛,像钝了的刀子反复在胸口磨割,无休无止……


    脸颊传来冰凉的触感,


    “谢沛,我们不做陌生人。”


    谢沛缓缓睁开眼,心如死寂,麻木地等待最后的宣判。


    祝明悦被自己的举动羞到覆在他脸上的手忍不住微微抽动。


    他羞得眼角通红,“我想和你试试,做彼此的恋人。”


    这一刻,万籁俱寂,仿佛时间就此被冻结。


    涛天的洪水退去,乌云散开,灿烂的日光洒在地面,大地恢复一片生机盎然。


    祝明悦不动声色的咽了下口水,谢沛的样子让他有些害怕,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啊!”


    祝明悦话未说完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下一秒就被强行拽入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中。


    祝明悦想抬头,却被一双大手捂住后脑勺,耳根紧贴在对方的胸膛,用力的心跳如鼓声慷锵有力,祝明悦双手腾在半空,最终还是选择轻轻环在对方的腰间。


    “我很欢喜。”谢沛胸腔震颤。


    祝明悦:“我知道。”他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声。


    这样的拥抱并不让人讨厌,祝明悦想,如果可以,在这样寒冷的冬日他不介意多抱一段时间。


    可他真的困了,有时候生物钟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强大,哪怕刚经历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与人确定恋爱关系这种激动人心的事,他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物钟。


    双手推了推谢沛,他声音轻软:“谢沛,我好困,我真的要睡觉了。”往常这个时候,他都在梦中了。


    谢沛终于动了动,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祝明悦揉揉困乏的眼睛:“晚安。”


    “等等。”谢沛低头,薄唇落在祝明悦的唇上相贴,末了还恶趣味的碾了碾,眼中是激动难忍的疯狂。


    祝明悦:……狗男人,怎么说亲就亲。


    他心里暗骂道,表面却已经红透了,自内而外的红。


    他抿了抿嘴:“晚安”


    说完飞也似的逃跑了。


    门被大力推开,连窗纸都被戳出了一个洞,肇事者恍如未看见一般,连门都来不及关。


    紧接着隔壁的门被以同样的方式推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灯火熄灭,没了动静。


    谢沛失笑,指尖掠过唇角。


    祝明悦意外的没在做那样的梦,一切心结在昨夜被解开,祝明天睡得分外踏实。


    醒来时天空大亮,伸懒腰时发出来一丁点声响,被某个有心之人快速捕捉到。


    不过几分钟时间,屋门就被敲响。


    祝明悦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往被窝里钻了钻:“进来!”


    谢沛是端着碗筷进来的。


    “呀,你做早饭了!”祝明悦小脸一红,明明昨晚他还问了对方早上想吃点什么,结果人家都做好了,他这个懒货还躺在床上。


    不过不得不说,被人投喂的滋味真的妙不可言。


    祝明悦吃了口鸡蛋,偷偷觑谢沛一眼,心下不由感慨,他竟然就这么突然给自己找了个男朋友。


    哪怕过了一夜,他仍不后悔。


    饭来张口,这不就是他理想中的生活吗?


    没想到就这么实现了。


    这一刻,祝明悦甚至不再希望他能快回汲州。


    饭后,谢沛给他仔细擦拭掉嘴角粘黏的液体,替他盖好被褥,连边边角角都整理服帖:“再睡会。”


    祝明悦的幸福就这么具象化了。


    原来和谢沛谈恋爱是这样的感觉。


    祝明悦笑眼弯弯,将半张脸挡在被子下,只留了一双圆溜溜的杏仁大眼。


    他闷闷道:“你过来一点。”


    谢沛俯下身。


    “再过来一点。”


    谢沛依旧好脾气的照做。


    红唇落在谢沛的脸上,用力过猛,发出来啪的声音。


    声音在屋子是分清晰,连祝明悦也不可避免的呆住了,反应过来后直接将整张脸都埋进被褥,只留下了发尾还散落在枕头上。


    “阿悦。”


    被子里的躯体动了动,闷声传出来:“不要叫我阿悦。”


    被窝里的祝明悦听到被谢沛唤做阿悦后,扭了扭屁股,他不自在了。


    “明悦。”


    “嗯。”


    “明悦。”


    “嗯。”


    两人也不嫌烦,玩起了你提我答的游戏。


    玩了几回祝明悦就不耐烦了:“还让不让我睡觉了!”


    嚣张的模样落在谢沛眼里也很可爱。


    谢沛笨拙的学习着如何爱护祝明悦。自然对他言听计从,已是被祝明悦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甘之如饴,闻言嘴角洋溢着微笑,端着空了的碗筷出去了。


    等人彻底走了,祝明悦才好意思探出头呼吸。


    看着屋门处眨眨眼,又钻了回去。


    祝明悦偷懒偷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谢沛宠着他,恨不得吃饭也能亲手喂,这就导致祝明悦在床上消耗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


    谢沛丝毫没有这种自觉,投喂头上了瘾。


    两人都沉浸在最新的爱人角色中无法自拔。


    第120章


    雪一连下了两三天, 祝明悦就在家窝了两三天。


    被谢沛像伺候病号一样照顾,祝明悦乐在其中,眼看着连腮帮肉都鼓起来了。


    外面天寒地冻, 村民这时候都习惯窝在家中, 谢沛回来的事没有一个人知道。


    倒是第三天傍晚,李正阳回村过来了一趟。


    屋里炉火烧得热乎乎的,祝明悦此时只穿了件裘衣趴在床上,和谢沛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谢沛话实在少,大部分都是祝明悦在说, 从明月楼的发展史说起,又说开火锅铺子的事。


    “说起来你还没吃过火锅呢。”祝明月看向他,“今天晚上,我做火锅给你吃,好不好?”


    谢沛点头:“好。”


    祝明悦笑了笑,扳起手指兴致勃勃报菜名。


    外面拍门声响了, 祝明悦到嘴的话吞回肚子, 两人视线相对,谢沛起身出去开门。


    李正阳拄着拐棍站在门口, 门被从里打开,谢沛那张冷死人不偿命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将……将军!”李正阳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谢沛点点头, “进来吧。”


    视线落在他空荡荡的棉裤腿处, 没有出现任何表情, 伸出手:“我扶你?”


    谢沛难得对他表现出这种善意, 惶恐极了,连忙拒绝:“不用,我有拐棍。”


    说罢一撑一跳跨过门槛,他拐棍用得很好, 走路看上去倒也利索。


    祝明悦已经穿好衣裳,见是李正阳,惊讶道:“外面积雪那么厚,你怎么回来了?”


    李正阳大部分时间都是不回来的,一是腿脚不方便,二是他现在留在广安县的火锅铺子里做掌柜,冬季天冷,大家都想吃口热乎的暖暖身子,火锅铺子愈加的忙,李正阳忙得脱不开身。


    祝明悦虽然不给他付薪资,但在附近租了套小院子给他住,要添置的东西都给他添置齐了,前些日子天开始冷,还让人运了一车柴火和煤炭过去。


    乡下冬天没什么活,李正阳他娘就在县里住下了,平日还方便照顾他。


    所以李正阳平日很少会特意回来一趟。


    谢沛给炉子添了把木柴,火顿时烧得更旺了。


    李正阳在炉边烘鞋子,闻言笑了笑:“我娘这几天下雪不放心家里,就想回来看看,正好碰上了隔壁村王叔的骡车拉柴,给了几个铜板让他将人捎带回来。”


    “我也好久没看我爹了,就同我娘一块回来了。正好贺安说起你这几天没上县里,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祝明悦给他倒了杯热茶,“谢沛前几日回来了,又恰逢下雪天,行路不方便,你若是明天回去,就帮我给他捎两句话,就是我这几天不过去了,让他也不必过来。”


    李正阳应下:“我明日一早就过去,火锅店晌午缺不得人。得空我就去和他说。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祝明悦刚脱单,心里高兴,但毕竟他和谢沛之间的身份尴尬,祝明悦暂时还没有公开的打算。


    这份喜悦没法找人分享,只能用另一种方式表达,他想了想道:“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下雪天,上工不方便,你转达贺安,让他给每个员工发一百文,添置鞋物。对了,这钱不是工钱,你也有份,不许不收。”


    李正阳偷偷看了眼谢沛,颔首:“谢过掌柜。”


    祝明悦:……装货,平时也没见他喊自己一声掌柜听听。都是明悦长明悦短,今日有谢沛在场,装得对他这般尊敬,他都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戳穿他。


    转而关心起他的身体:“你的腿现在状况如何,下雪天可有什么影响?”


    李正阳回他:“没什么要紧事,偶尔会痛,但现在痛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祝明悦点头:“这是好事。”


    李正阳:“现在走路除了慢一点,没什么影响。”


    能有现在的生活,其实已经很好了,他向来是个懂知足的人,如今每天有吃有喝有住,吃的住的比很多人都要好,每天还有事情做,日子过得很充实。


    他时常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没有战死沙场,只是失去了一条腿,和失去生命相比又是何等幸运,承蒙朋友不嫌弃,还给了他一份打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伙计。


    他在火锅铺子里,不论是顾客还是伙计,都知道他断了条腿还能做掌柜是因和祝明悦关系匪浅的缘故,没人瞧不起他。


    他眼眶一热,看向谢沛:“将军,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谢沛神情淡淡:“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谢沛帮他是带有私心的,而非良善。


    两军开战,伤亡不计其数,谢沛那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法分给伤者过多关注。


    李正阳那日受了严重的腿上,战后被抬了回来,军中草药吃紧,况且伤势太重大夫也无能为力。


    李正阳写了遗言,最后托孙侃找上了他,求他以后会回乡将信移交给他爹娘。


    老实说,军中每日都有人死,谢沛对此早已麻木,对李正阳自然也是如此。


    但他却想到了祝明悦,李正阳是祝明悦的朋友,即使他有那么一丁点的介怀,但事实就是,李正阳若是死了,祝明悦一定会伤心,会因为他的死,在心里记一辈子。


    谢沛无法忍受祝明悦的心里永远装有另一个男人,即使是好友也不行。


    正好军中有马车要进京途径康阳郡,就将他捎上了。最后是生是死,便只能看他的造化。


    祝明悦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谢沛摆明是没话的,李正阳碍于他的身份即使想说也不敢说。


    于是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理直气壮的使唤谢沛:“谢沛我饿了,帮我把糕点拿过来。”


    李正阳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耳朵痒痒的,他抬手挠了挠耳根,看谢沛对他言听计从,二话不说就去了厨房,不禁咂舌。


    也就是祝明悦,换作是其他人,谁敢这么使唤谢沛,不要命了?


    祝明悦手捧热茶吹气,“我看你心情好像不错,是不是最近在县里遇上什么好事了?”


    “没……”李正阳闻言眼神飘忽不定,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什么都,没遇到。”


    祝明悦意味深长:“我才不信。你根本就不会骗人,我可是火眼金睛,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李正阳确实不会骗人,被这么一诈,当场和盘托出:“其实真没什么,”他嘴巴抿得很紧,但不难看出笑意:“我遇到了一个姑娘,人很好,但我不想耽误她。”


    听到这个,祝明悦可就不困了,正好谢沛拿了糕点过来,他对谢沛眨眨眼,捡起一块递给他,谢沛就认真的吃了起来。


    祝明悦又递给李正阳一块,但没让他吃,而是说:“你继续讲。”


    李正阳捏了捏手里的糯米糍,“没啥好说的,又不是话本里那些对才子佳人,哪有什么故事。那位姑娘绣工很好,经常来街上的霓裳坊送绣帕。那日她行事匆匆,不慎将荷包掉了,我追上她将荷包给了她。如此便忍受了。”


    一个拄拐的去追一个行事匆匆的,可想而知那场面算不得多好看,确实和话本里的爱情故事不太相干。


    但祝明悦对朋友的事还是很上心的,“催促道:“然后呢?你们就此有了交集?”


    李正阳有些难为情:“嗯,她是个孝顺姑娘,家里情况和贺安家差不多,虽说在县里有院子,但生活有些艰难,凭着绣工勉强谋生。”


    祝明悦想到了最初的贺安,活得也很是窘迫,若不是自己收他做活,恐怕日子过得也是极为艰难。男孩尚且如此,女儿家的不好找活计,更是困难。那姑娘却能靠手艺养活家里人,想必很勤劳坚韧。


    李正阳回忆:“那天她从霓裳坊出来,外面就开始飘雪,我碰巧在门口看到她经过,就将她邀她进来,将伞借了她。”


    “第二日那姑娘就来送伞,还送了我一把自家炒的花生。我当时没在意,只当是她送我的谢礼,就收下了。”


    祝明悦听得入神,糕点咬了一半,举在手中忘了吃。


    “结果今日,她又来找我了,给我送了一枚绣帕,上面绣了……”李正阳羞得说不出口。


    祝明悦越发好奇:“绣得什么?”


    李正阳埋下头做了一番心里建设,才抬头道:“合欢。”


    噗嗤,祝明悦憋不住气,当场失态。


    这姑娘倒是胆大豪爽,颇有些他原先那个时代的女子风范。


    他倒是挺喜欢这种性格的,忍不住道:“这个姑娘听起来人很好。”大胆追爱没有错,连他都自残形愧。


    话说完,桌下就有一只宽掌包住了他的手。


    他轻轻瞪了谢沛一眼,不知道这家伙在吃哪门子的醋,指尖在他手心轻轻挠了挠。


    对方也不恼,任由他挠,手掌一动不动。


    李正阳对桌下的风景全然不知,他既喜悦又苦恼:“我对这男女之事即使再不了解,也知合欢是何寓意。”


    “她很好,但我却是个残废,配不上她。于是我狠心将帕子还给她,还凶了她,让她以后不许再来找我了。”


    祝明悦扯了扯嘴角,这就是钢铁直男吗?拒绝的方法有很多种,他偏偏选择了最粗暴的。


    可想而知那位姑娘当时该有多伤心。


    他如今刚进热恋期,心里都软乎乎的,最听不得这些爱而不得的事儿。


    而且他看李正阳,明明也是喜欢人家的,要不然也不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


    爱情使人自卑啊!


    难怪非年非节的,李正阳宁愿抛下火锅铺也要回村子,这是不敢面对人家姑娘,想把自己躲起来呢!


    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谢沛,这家伙表白表的突如其来,别说一时了,他一秒都躲不过去。


    他吸了吸鼻子,对李正阳颇有几分感同身受,“你若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这样做除了有点不通人情外其实也没什么错。但我觉得你也应当听听人家的想法。”


    “残疾也好,健全也罢,万一人家根本不在意这些,只是被你的品质所吸引呢?”


    祝明悦这话说的没错,他们村的刘老二倒是个健全人,长得五大三粗阳刚气爆棚,却是个不干人事的,不孝顺爹娘,欺压兄弟,毒打妻子,没有担当。


    在他看来,这种人还远远不如残废,尤其是李正阳这样心地良善,有责任感的。


    李正阳叹了口气:“品质又如何,我给不了她幸福,就不要耽误人家。”


    祝明悦认真道:“你又怎么知道人家想要的幸福是什么?又为什么妄自菲薄,觉得自己给不了?”


    “她听上去确实是个好姑娘,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和人家谈一谈,而不是一味的躲避。”


    李正阳越说越伤心:“我是个胆小鬼。”


    谢沛认真点评:“还行,但你带的队伍确实缺了点胆气,比孙侃的还差了些许。”


    李正阳愣了愣,更难过了:呜呜呜!


    祝明悦:……


    他怀疑谢沛坐在这光顾着玩自己的手,根本就没听李正阳说话。


    李正阳本来就受了情伤,又被昔日的顶头上司致命打击,还让不让人家好过了。


    祝明悦狠狠捏了下谢沛的手,示意他别乱说了。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气死人不偿命。


    谢沛听着他呜呜低泣,眉头皱的能夹死只苍蝇,眼里都是嫌弃,男儿流血不流泪,像什么话。


    祝明悦看他这样,有些于心不忍,安慰到:“你很好,不是什么胆小鬼。”说罢又瞪了谢沛一眼。


    谢沛秒懂,不太情愿道:“嗯,在军中表现不错,若是多历练一年半载,可担任千夫长。”


    祝明悦:……


    李正阳:呜呜呜呜呜!


    他错了,他不该让谢沛张嘴,人家腿都断了,如今卸甲归田,你搁人面前说什么腿不断有希望升官。


    那意思不就是:很遗憾你腿断了,原本铁板钉钉要升官的事儿没你的份了。


    祝明悦心里白眼狂翻,心想得亏他话少,能力又强到别人不敢轻易招惹的地步,否则迟早被人打死。


    李正阳头疼,细声劝慰:“你别哭了,家里都没帕子给你擦泪。”


    帕子!


    李正阳瞬间捕捉到了关键词。


    祝明悦:!!!


    李正阳好不容易来一趟谢家,结果茶没喝糕点没吃,走的时候被戳得千疮百孔。


    祝明悦目送着生无可恋的李正阳往家中一拐一跳,同情心溢于言表。


    他回头往谢沛心口捶了一拳,力道也就比调情重那么一点点:“你说你,没事干嘛揭他底。他现在需要的是正向的鼓励。”


    谢沛困住他想收回的拳头,蹭了蹭白皙的手背,态度诚恳:“我的错。”


    祝明悦噘嘴。


    谢沛:“我登门道歉。”


    祝明悦瞪眼:“算了,你下回别当人家面说难听的话就好了。”


    也不看看谢沛如今的身份,贸然前去登门道歉,得把人家吓死,还是不要了。


    谢沛点头,替他理好大氅,“外面天冷,回屋。”


    他也很无奈,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那句难听话,他怎么记得自己说的都是好话——


    作者有话说:谢沛:男儿流血不流泪。


    祝明悦除外。


    祝明悦流泪不流血。《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