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古代茉莉花二六
要大婚,新娘当然不能还看不见。
“这药有点苦……”拓跋稹端着碗递到顾茉莉面前,正准备说等他拿个蜜饯,就见她接过去,纤脖微扬,竟是一口直接喝完。
干脆利落,连眉头都没皱。
拓跋稹顿了顿,拿出针灸所用细针分别扎在了她眼内、眼眶外上角处、眉梢内外侧、颈后枕骨下乃至足下两处位置。
魏司旗在旁看着,眼神闪了闪。看来她是对的,不说这药里成分,便是这穴位和手法,即便交给太医,短时间内恐怕也很难研究出来。
“好了,慢慢睁眼。”拓跋稹收了针,紧张的问:“感觉怎么样?”
顾茉莉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眼前先是雾蒙蒙的,而后逐渐清晰,但依然只能看见个大概轮廓,看不清脸。
“刚开始有点模糊是正常的。”拓跋稹安抚她,“这两日尽量避免太阳直照,慢慢就会完全恢复了。”
顾茉莉朝他看了一眼,随即看向他身后的魏司旗。他佝偻着背,一副怯懦瑟缩的模样,瞧着虽然比一般女子高,但好歹不显突兀。
这样的姿势维持一整天,很难受吧t?
她眨了眨眼,隐约能看见一只小手在向她挥舞,她又不由笑了。
“西儿?”
“是我是我。”魏司西跑上前,眼神亮晶晶的望着她,“仙女姐姐,你更漂亮了哎。”
当她看不见时,眼里是平静无波的,犹如一弯湖水,清澈见底却静谧无声。可当湖水动了,碧波轻轻荡漾,一抬眸一转眼便是惊心动魄。
魏司西年纪小,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只觉得像是一幅画活了过来,本就十分的美更加多了一份无法言喻的风采。
“难怪我……我娘喜欢你,我也喜欢!”他笑嘻嘻的表白,“姐姐,等我长大了,你做我的新娘子吧?”
“小西!”
“臭小鬼。”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粗哑,一道充满不悦。
拓跋稹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嫌弃的撇到一边,“她是我的新娘。”
“所以我说等我长大了呀。”魏司西半点都不害怕,铮铮有词,“现在是你的,等我长大了,就做我的新娘,不冲突!”
“啧。”拓跋稹被他的逻辑气笑了。
“现在是我的,以后也是我的,不管你长不长大都是!”
“你现在说没用,等我长大了,你也老了,我一定能争过你。”
“嘿。”拓跋稹就要上前,却被顾茉莉拦住。
“你和孩子计较什么?”她拉住魏司西,声音淡淡,“我谁的也不是,我是我自己的。”
拓跋稹一滞,望着她没说话。良久才低声道:“婚礼定在后日,一切流程都按大昭的走……到时候我来接你。”
他说完又看了看她,却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回眸。
她还是不愿意……
他垂下眼,待了片刻,还是转身出去了。帐内的人能清楚的听到他在外面吩咐:“照顾好王后。”
“是。”
一声应答后,帐前人影似乎又多了几道,前后左右,不停巡逻着。
“他不放心你。”魏司旗上前作势倒茶。
帐篷就这点不好,一点都不隔音,而且只要里面有光,人影就会投射在蓬帷上,走动时一目了然。
“等到大婚那日,只怕守备更加森严。”
到时候各部落首领都会前来,每个人身边都会有队士兵。好处是人多混杂,可以有机会潜藏在其中,但坏处也显而易见——被发现的机率太大,不好脱身。
尤其顾茉莉还不会陆浑语言,一开口就露馅。
“我们最好赶在婚礼前离开。”只是怎么走是个大问题。
魏司旗有些着急,忍不住敲了下魏司西的头,“叫你不要跟来,你偏来。”
多个孩子,目标更大。
“不带我,谁给仙女姐姐解闷?”魏司西不服气,“没有我插科打诨,以你这么大个子,早被发现了!”
“你……”魏司旗气结,可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这一路上确实多亏了他的机灵,他才多次躲过暴露身份的危险,也是他,让顾茉莉闲时多了很多笑颜,还无形中拉近了他和她之间的距离。
他恨恨的放下手,离开要紧,先不与他计较。
“别急。”顾茉莉好笑的拉住他,“有办法的。”
魏司旗看了眼被拉住的手腕,耳根微红,“什、什么办法?”
“或许有个人可以帮我们。”
“谁?”在陆浑的地界,还有人能帮他们?
顾茉莉望向帐外,唇角蕴出一抹浅笑,“陆浑太后。”
*
慕婉瑜慢慢走在草原上,身后只跟了一个丫鬟。来往牧民见了她,都热情的作揖行礼,动作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您来啦。”“您去哪呀?”“我家小子刚猎了头羊,您要不要来尝一尝?”
这里风俗豪迈,即使面对王后,也不觉有什么隔阂,而是像老朋友一样招呼着,甚至还有人上手来拉她。
她慌忙避开,仓皇又无措。
丫鬟挡在她身前,对着那些人怒声说了什么,她听得半懂不懂。
即便在陆浑住了几十年,都超过了在大昭的时日,她也依然没有学会这里的语言。
一是没人教,二是她打从心底里抗拒学。
她不是这里的人,她从没忘记过这点。
况且他们也从未真正将她看成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慕婉瑜扫视一圈人群,有人满脸堆笑围在她身边,有人站在不远处遥遥观望着,在其中她还看到了几个眼熟的身影,好像很久之前曾见过。
她匆匆掩起面,快步离开了那里。
身后叽里咕噜的声音一直未曾停下,她听不懂,却总感觉都是在说她。
说她以前的不堪、屈辱,说她曾经的落魄。
所以她不喜欢这里,非常非常不喜欢。因为他们见证了她最想抹去的一段经历,每一个人都知道她的过往,即使她的儿子成了陆浑的王,她成了王太后,她也永远低他们一等。
慕婉瑜捂着嘴,气喘吁吁的停下,不知是跑的还是急的,眼角微微发红。
“太后?”
前面传来一声轻唤,她蓦地抬起头,随即又是一怔。
穿着襦裙的女子站在湖边,似是听到声音,转头朝她望来。秀美绝伦的容颜,袅娜娉婷的身姿,只静静站在那,就让人挪不开眼,仿佛水中莲化了形,走入了人间。
然而她的眼前却蒙了一层纱布,犹如宝珠蒙尘,令人扼腕叹息的同时又止不住生出另一种琦思。
好想摘下那层纱,看一看纱后的风景……
“你是谁?”慕婉瑜愣愣的望着她,尤其是她身上的襦裙。
那是大昭女子才会穿的衣服。
“萧顾氏见过太后。”顾茉莉盈盈福身,优雅而端庄,自内向外透出的气质让慕婉瑜一阵恍惚。
这样的人,这样的场景,她已经二十多年未曾遇见了。
“你成亲了?”她的视线落在她的发髻上,再一想她刚才的自称,萧顾氏……萧?
她愕然瞪大眼,大昭只有一个萧姓,便是皇姓。
顾茉莉微微一笑,伸出手朝前示意。慕婉瑜看了看她,又瞅了瞅她身后跟着的一群人,眼中掠过惊异,随着她一起往前走。
“你就是慕稹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她低声问。
拓跋稹要大婚,自然和她这个母亲报备过,但他一向有主见,小时候她就管不住他,更何况现在。说是报备,也真的只是告诉了她一声,至于女方是什么人、家里还有哪些亲眷一概没提,只说到了大婚那日她就知道了。
可是如今瞧着,似乎大有玄机啊。
她又打量了两眼走在身边的姑娘,特别是她被蒙住的双眼,而后像是想到什么,神色倏地一变。
“慕稹干的?!”
慕稹小时候曾救过一名游医,那人为了报答教过他一段时间医术,她对此知道的不甚清楚,只是后来欺负她们娘俩的人却都接二连三的失了明。
慕婉瑜不聪明,但也不笨,次数多了,自然觉出味。只怕那人教的不是医术,而是毒术。
不过那些人她同样深恶痛绝,所以知道了也只当不知道,可眼下他这是将同样的手段用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
“我去找他!”她怒气冲冲就要走,顾茉莉拉住她。
“太后,能否请您帮个忙?”
慕婉瑜脚下一滞,回头看她。她敛了笑容,神情透着几分哀伤。
“我想回大昭。”
*
大婚前一晚,拓跋稹睡不着,既是激动欢喜的,又是忐忑不安的。
他期盼这一天已经很长时间,从那日山上他没能带走她,不,或者说在更早的之前,早在他第一次遇到她时,他的心底就存下了暗念,为此他不惜将计划提前,为的就是能早一日回到她身边,以一个更为威武更能匹配得上她的身份。
百般筹谋,隐忍、等待,终于一朝将她带走,可同时心里也存下了担忧。
他害怕她离开他,哪怕是回了陆浑,哪怕明知她不会说陆浑语,即使逃跑了也会很快被发现,他也还是害怕。
从始自终她都太平静了,让他有一种她随时会飞走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翻身下床,披上衣服就往外走。
此时夜已很深,整个营地都静悄悄的,只有草丛中偶尔响起的虫鸣透出生的气息。负责守夜的侍卫刚打了个哈欠,一抬头就见面前忽然多了道黑影,高大健壮,投在夜色里,格外骇人。
“……王!”
“王后呢?”拓跋稹面色铁青。
眼前的帐篷内一片漆黑,哪里有人的影子?
“傍晚时分太后请去了……”侍卫的话还没说完,只觉身前一阵风刮过,什么都没有了,仿佛刚才的问答都是他的幻觉。
拓跋稹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慕婉瑜帐前,t正要直接闯进去,忽有一人从里走了出来,正是他派到他娘身边的丫鬟,一个也是被从中原掳来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王?”丫鬟见了他又惊又惧,“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王后在这里?”
“是……”
“我去看看她。”拓跋稹说着就要往里走,丫鬟赶忙拦住。他眸色一厉,冷冷扫视她,“怎么,我进不得?”
“吵什么!”慕婉瑜掀开帘子,一脸被打扰了的不满。
“不是你说一切流程按大昭的来,未婚夫妻在大婚前不得见面这个规矩你不知道?”
“……”拓跋稹哑然,他只顾上紧张担忧了,哪里还能想得起这些。
“现在知道了,快回去吧。”裴婉瑜不耐的摆摆手,“你不用休息,人家可不能,明个又要早起,折腾一天,不休息好半路晕倒怎么办?”
“……娘,您要让她今晚就住在这里?”
“不行吗?”裴婉瑜看着这个儿子,突然叹了口气。
“你们男子从来只顾自己,不顾女人心里怎么想。她独自一人身处人生地不熟的异族,没有朋友,没有亲眷,你难道想让她就这么孤孤单单度过婚前最后一夜,再孤孤单单出嫁?”
“不,我没那么想!”拓跋稹急切的想要解释,却发现无从辩解。
的确是他考虑不周。
“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人也不是我。”裴婉瑜目光有一瞬的复杂,很快撇过头,语气也软了下来。
“听娘一句劝,强扭的瓜不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对待喜欢的人要有耐心,从她的角度考虑她需要什么,而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那样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最后一句话她没说出来,但是拓跋稹听明白了。
他抿了抿唇,心里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可除了尽快完婚外,他想不到其它办法可以留下她。
他来得太晚了,以至于他时刻惶恐着如果再不快点就会被远远抛在身后。
他迫切的想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一点印记,哪怕是不好的,也好过她始终对他如陌生人。
视线忍不住透过帐篷向里望,烛火映照下一道纤细的身影微微晃动,颊边云鬓散乱,一副即将准备歇息的姿态。
拓跋稹看了一眼又一眼,终是垂下头。
“那娘……你们早些安歇。”
“嗯。”裴婉瑜站在帐篷前,注视着他三步一回头的走远,胸口突然无端疼了起来。
并不是他不够用心,而是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个错误。
是大昭女子不合适陆浑。
她转身进入大帐,倩影回过头,蓬松的发丝下一张清秀的脸泛着惶恐。
不远处草原上,一匹骏马飞驰在夜色里。天边皎洁的月光洒下来,为马上的人照亮着前行的路——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62章 古代茉莉花二七
“已经出了陆浑地界了,下来歇歇吧?”
魏司旗翻身下马,跑了一整夜,奔袭近百公里,不仅人受不住,马儿也需要缓一缓。
他先将坐在前面的魏司西提溜下来,不顾他受惊的哇哇大叫,向后伸出手,“我扶你。”
顾茉莉看了他一眼,小手搭上他。
魏司旗一手扶着她,一手迅速揽住她的腰,几乎半搂半抱的将她抱了下来。
顾茉莉只觉双腿一软,全靠腰间的力道支撑,才没有立马跌坐下去。
骑马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尤其对于平时不常骑马、突然长时间骑的人而言,非常受罪。坐在上面的时候还不觉得,一下来,就感觉双腿好似两团棉花,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劲。
大腿内侧更是火辣辣的疼,稍微一动,布料与皮肤接触处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她禁不住轻轻抽气,一时动弹不得。
“得罪了。”魏司旗忽然将她打横抱起,顾茉莉一惊,本能的扶住他的胳膊防止自己掉下去。
魏司旗面色不动,耳根却悄悄红透。魏司西一边揉着自个同样也酸疼的小短腿,一边朝他鄙视的吐舌头。
[还说你不喜欢她?]
魏司旗只作没看见,小心翼翼抱着怀中人到了不远处的一条河边。
河水很浅,一眼能望到底,或许是这里远离人烟,附近也没有草原常见的牛羊排泄物。空气清新,干净整洁,碧草蓝天,还有天边渐渐透出的曙光,奔波一夜的困乏似乎也在这样的景色中消散了大半。
顾茉莉被放在了铺了外衣的草地上,望着眼前的景缓缓吐出口气。
她的眼前仍然蒙着细纱,其实并不能看得很清楚,所有的东西都像被罩了层罩子,模模糊糊的,但那种天朗疏阔、鸟雀高飞的自在感还是让她紧绷的心绪得到了放松。
人需要到自然里走一走,才能明白自身的渺小,才不会被一点点困局所迷住。
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不是在高门大院,就是身处深宫,狭小的天地似乎也遮住了她的眼界,如今出来一遭,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她低头笑了笑,就着河水整理仪容。
天色将明将暗间,她独坐河边,裙摆铺层在她的身后,长长的发丝被放下,又被一只柔嫩无骨的手挽起。她掬起一捧水,轻轻沾湿脸庞,透明的水珠从颊边滑落至唇上,让那抹樱红愈发娇艳。
微仰的脖颈下是细腻丝滑的肌肤,在晨光的映衬下犹如上好的玉石。
再往下……
魏司旗猛地转过头,不敢再瞧,耳根的红晕逐渐蔓延全脸,仿佛连呼出的气都成了热的。
明明是最简单寻常不过的动作,由她做来,就似带着一层看不见的光晕。
或者说,不是她在发光,而是他的眼里因她而盛满了光,所以看她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的吸引力。
魏司旗捂住眼,不敢叫自己的情绪倾泄出来。
因为他怕一发不可收拾。
“自欺欺人,胆小鬼。”魏司西人小鬼大,一眼就瞧出他在逃避,不由愈发鄙夷。
连喜欢都不敢,算什么男人。
“……”你个小鬼头知道什么是喜欢!
魏司旗额上蹦出青筋,想也不想便是一个扫堂腿过去。
魏司西仿佛早有预料,一个健步直接躲开,速度敏捷又迅速。
顾茉莉感觉身后似乎有风,回头望去。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你好我好的互相搂着肩膀,好似十分亲密。
她不疑有他的转过头,只当兄弟俩感情好。却不知道在她转过头后,两人同时面露狰狞。
“放开!”魏司旗咬牙切齿,还不忘压低声音不让前面的人听见。
靠,这家伙年纪小,手劲怎么这么大,腰间那块肉估计都青了!
“你先放。”魏司西五官扭曲,手臂也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曲着。
他胳膊都要快被掰断了好吧!
“……”魏司旗无奈,“我数三二一,同时放。”
“行。”
“三、二、一……你放啊!”
“你先放!”
“……”
等顾茉莉简单洗漱一番站起身时,就见两人一个揉着腰,一个挥舞着手臂。
她:“……你们在干什么?”
“锻炼!”两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眼,又同时转过头,魏司旗换成挥舞手臂,魏司西换成揉腰,口中煞有其事的喊着:“一二一、一二一……”
顾茉莉:……
你们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什么叫欲盖弥彰吗?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靥如花般绚目,衬着身后缓慢上升的圆日越发耀眼。
魏司旗不由停下了动作,愣愣的站着、看着,须臾,也慢慢笑了。
喜欢是什么?
喜欢便是能像现在这样,看着她笑,陪着她闹。
如此便好。
“此地已离金城郡不远,想不想去我家看看?”他向她发出邀请。
顾茉莉诧异的抬起头,想了想,含笑应了。
“好啊。”
正好她现在暂时还不想回京城。
她望着远方,想起某个人,心弦微微一动。
他们好像有很久没见了,久到她都有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之感。
还有萧統,那日地道他究竟有没有安全脱困,又是不是已经抵达了南边?
种种问题在她脑海里闪过,她忽然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心里竟是也留下了很多的惦记。
一声鹰啼划破天空,也打断了顾茉莉的思绪。魏司旗面色一变,“快走,有人追过来了!”
他一手捞起一个,带着魏司西和顾茉莉飞奔至马前,将他们一前一后的放置坐好,他才翻身跃上,而后一夹马腹。
“驾!”
骏马奔腾,竟是直接从河上一掠而过,马蹄飞扬,溅起无数水珠。头顶是盘旋的雄鹰,前方是高升的旭日,风儿扬起顾茉莉眼前轻纱,丝带t在身后飘扬,恍然下一秒就会飞起来。
耳边传来魏司西兴奋的叫声:“快点,再快点!”
显然并不将这趟旅程当成逃命。
顾茉莉脸上也不由漾开了笑意,拽着身前人的衣摆,慢慢压低身体,将自己整个人都藏在了他身后,静静感受着风驰电掣般的感觉。
魏司旗抽空回头瞥了她一眼,眼中蕴着温柔,马鞭一挥,疾驰的速度再次加快。
一马三人就这么冲着金城郡而去。
“什么人!”守城的侍卫远远就望见扬起的沙土,下意识举起手中刀戟,唯恐是敌人来袭。
然而还没等他看清人,头顶就被重重敲了一下,紧接着人便被一道大力往旁边拉。
“快让开,那是十八、十九爷回来了!”
十八、十九爷?
新兵蛋子眨眨眼,随即恍然大悟,“哦,王爷唯二的亲生子!”
旁边人瞅了瞅他,默默站远了些。新兵就是这么口无遮拦,有些事就算大家都心知肚明,也是不能堂而皇之宣之于口的。
尤其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在谁的手下。
“我去教训他!”城墙上一魁梧汉子怒气冲冲,就要往下走,与他并排而站的男人笑着摇头。
“他没说错,你教训他什么?”
“可是……”汉子还要再说,魏司骏摆摆手,“小十八、小十九就是父王的亲生儿子,这点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不是你封你一个人两个人的嘴就能改变得了的。”
有时候越怕别人说什么,越证明自己在意什么,反而你不在意了,说的人无趣也就不会再说了。
这样的事情从魏司旗出生后他就在经历,早已习惯了。
魏司骏平静的注视着那匹马渐行渐近,看着坐在最前方的魏司西朝他兴奋的挥舞手臂,他也抬起手挥了挥,宽宥温和,如同最规范的兄长。
直到他看到被魏司旗挡在身后的丽影,他才微微诧异的挑了挑眉。
还带着位姑娘?
十八爷带着姑娘回来了,这个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金城郡。
魏司旗性格随和、毫无架子,无论是与军中将士还是民间贩夫走卒,都能相谈甚欢,又出手阔绰、大方爽朗,心性还十分善良,每每见了城中孤苦无依者都会时不时主动上门去帮忙,因此在金城郡中拥有非常好的名声和人气,人人提起“十八爷”都是由衷竖起大拇指。
只一点——他几乎从不与姑娘接触,不但不去花楼或风雅场所喝酒寻欢,便是路上遇到朝他抛媚眼的姑娘,也是能躲多远躲多远,仿佛天生没长那根筋。
如今他居然带着一个姑娘回了城,而且还是亲密的共乘一骑,可不令众人好奇哗然?
等魏司旗到了西魏王府,就见王府周围围了一堆好事看客者,甚至还有为了抢占好位置趴在附近墙头上的、爬到树上的。
再一瞧府门口,他爹、他娘、他众位哥哥们也已站得满满当当,全都在伸着脖子探头往他身后张望。
他嘴角抽了抽,颇感丢脸的低下头。连他爹都在,你好歹是个王爷,注意注意点形象啊!
“抱歉,他们平时不这样……”他小声对身后解释,唯恐她被这副阵仗吓到,直接打道回京了。
顾茉莉摇头轻笑,“你们家好热闹。”
会这样,说明从上到下都没有很强烈的尊卑等级观,所有人打成一片,融成了一个大家庭。不像个王府,倒像是普通人家。
而且对待治下百姓一定很好,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大胆”的跑来围观。
与京城的风云迭起相比,这里仿若世外桃源,怪不得西魏王当初要离开京城,在此一镇守就是数十年。除了自在、独享大权这些功利性原因外,想必也有不愿此种民风民情被破坏之故。
她在魏司旗的搀扶下下了马,动作间,兜帽从头顶滑落,露出一张色如春华般的娇颜。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抽气声,既惊艳于她的容貌,又震惊于她眼前绑的丝带。
“瞎子?!”少女毫不掩饰的叫声引得魏司旗和魏司西同时怒目而视。
“仙女姐姐不是瞎子,她只是中了毒,毒素暂时还没清除干净,见不得强光,等过两日就好了!”
魏司西双手叉腰,瞪着人群中的姑娘,“乔若晴,你怎么又到我家来了,都说了不欢迎你,你还来,要不要脸啊?”
“阿西!”“西儿。”
站在第二排靠右位置的妇人连忙出声制止,却听另一道清越的声音同时响起。她诧异的望过去,少女眼前蒙着丝带,双眸掩在其后却似能看见一般,微微侧眸,目光准确无误的落在魏司西身上。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轻轻摇了摇头,魏司西便马上收起了所有敌对的姿态,乖顺的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了什么,而后女孩唇角漾起一抹浅笑,摸了摸他的脑袋,似是奖励,又像是安抚。
妇人满脸愕然,看着她那天不怕地不怕、连王爷都拿他没办法的小霸王儿子一脸欣喜的依偎着那个陌生姑娘,任由她呼噜着他的头发,不仅没生气,好似还很享受。
她:“……”
怎么只是出去一趟,不过月余,她的儿子就变得她都认不得了?
“那是我二娘。”魏司旗一边嫌弃的睨了眼赖在顾茉莉身边不肯走的小鬼头,一边给她介绍家中众人。
“旁边是我娘和小娘。”
也就是西魏王妃和两位侧妃。
顾茉莉点头,看来打成一片的不仅是孩子,还有他们的母亲。
“再旁边那个是我爹。”魏司旗指着最前面一个蓄着八字胡须的男人,毫不客气,“你就记得他最矮,最好认。”
西魏王虎目圆睁,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他最矮?
虽然的确是事实,但他不要面子的吗!
魏司旗对他控诉的眼神视若无睹,现在想起面子了?您挤在一群人中鬼祟地探头探脑时怎么就没想起您儿子的面子?
顾茉莉被逗得一笑,本就清丽如水的容颜愈发显得光彩夺目,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百花绽放,闻到了满园的花香。
不。魏司骏鼻子动了动,不是错觉,是真的有股馥郁芳华的香气。
其他人也闻到了,纷纷望向亭亭立于马旁的少女。她身姿窈窕,如弱柳扶风,纤细中透着一丝羸弱,让人不禁担心风大点她就会被吹走。
然而就是这样娇弱的人儿,在面对传说中西北的王时,仅仅是微微颔首以作示意,没有惶恐,没有畏惧,不卑不亢,平和而温煦,仿若那不是执掌一方的王爷,而是附近任何一个普通百姓。
而魏司旗和魏司西对此毫无异样,仿佛理所应当。
不少人面露惊异,这副态度要么是没有见过世面,根本不知道西魏王府在金城郡乃至大昭代表着什么,不知者无畏,自然不会害怕;要么……她知道,但无需害怕。
瞧她的样貌、气度,完全不似没有见识之人,所以——
她到底什么身份?
西魏王眸光闪了闪,率先向她迎了一步,“尊驾此行……”所为何来?
顾茉莉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不避讳的吐出两个字——
“避难。”
*
“她说她来避难哎,是有人要害她吗?”
西魏王府东面的一处院子围墙上冒出好几个脑袋,眼睛不断向里梭巡,嘴上嘀嘀咕咕。
“没听小西说吗,她之前还中了毒,到现在都还看不见。”
“嘶,好狠毒的手段……”
“她住在这里,她的仇人会不会寻过来呀?”
“寻来就寻来,就怕他不来,来了我一定让他尝尝魏家枪法的厉害!”
“对对对,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就你们?得了吧。”
“嘿,我们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
说着说着,几人竟是动起手来,你踢我一脚,我捶你一拳,一开始还记得压低声音担心被人听到,到后来直接打得浑然忘我,砖瓦齐飞。
魏司旗站在院子里,额上青筋直跳,忍无可忍的飞身上前,一人一脚,将他们通通从墙上踢了下去。
“滚蛋!”
“……”
一阵沉默后,墙外传来悉悉索索跑动的声音,就连另一侧的墙上都有。
顾茉莉笑得乐不可支,这一家子人有点好玩。
“他们都是你的兄弟吗?”
“不全是,还有些其他将领家的孩子。”魏司旗走回来,见她是真的开心,并没有被打扰被窥视的不悦,心情才好了些。
“抱歉,王府里不常有女眷,他们可能太好奇了……”
“都是男孩子?”
“对,因为我爹都是儿子,那些将领要送孩子过来,也都送儿子。”
“那天那个姑娘?”顾茉莉想起初到王府t门口听到的女声,是叫乔若晴?
“那是我小娘的侄女,偶尔会过来陪小娘住几日。”
西魏王只有一正妃两侧妃,其中正妃和侧妃都有自己的孩子,唯独那个年纪最小的没有。即便几人感情再好,也会有感到膝下空虚的时候,这时娘家人就成了她的寄托。
“小时候若兰姐几乎是长在我们家……”魏司旗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顾茉莉奇怪的望向他,若兰姐,不是若晴吗?
“……若晴是若兰姐的亲妹妹。”魏司旗抿唇,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
“小娘膝下无儿无女,一直将若兰姐当成女儿养,一年里有大半的时间都住在王府,她又和大哥年纪相仿,我娘便做主为他们定下了婚事,只可惜……后来她失足跌入河里淹死了。”
顾茉莉不由睁大眼,淹死了?
“嗯,小娘为此大病了一场,也许是担心触景伤情,从那后她便很少见娘家人,我大哥的婚事也一直拖了下来。”
老大不成婚,下面的弟弟也不好成婚,以至于到现在西魏王十九个儿子居然没一个是成了家的。
西魏王疼爱幼子,难说没有部分是寄托了对孙子的情感。
毕竟和他同时期的齐国公可是连外孙女都出嫁了……
魏司旗偷偷打量她,认真算起来,他们其实不是一个辈分的。
不过这就不用提醒她了。
顾茉莉注意力全在他说的乔家姐妹上,并没有发现他微小的心思。
“所以西儿上次说不欢迎她?”是担心侧妃见到她再想起乔若兰?
“……不全是。”魏司旗犹豫了会,凑近她悄声道:“那丫头喜欢我大哥……”
“在说什么?”疏朗的男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二人不约而同转过头,魏司骏笑盈盈的站在院门口,“我恍惚听到了我的名字?”
“咳咳。”说八卦被当事人抓包,魏司旗有些尴尬的咳了咳,“大哥,你怎么来了?”
“爹娘在前院准备了宴席,让我来请贵客。”
魏司骏睐了他一眼,并没有继续追问,目光缓缓落向他身旁的姑娘。
“顾姑娘,不知此时方不方便?”
“自然。”顾茉莉起身,略带歉意,“是我叨扰了。”
“您见外了。”魏司骏站在原地,等她走近了,才领先半步在前面引路,边走边介绍着府内的景色。
语调不急不徐,温和中透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风趣,但顾茉莉却发现他刻意避开了一些难走的路,走的都是开阔平整的大道,而且一路上连个石子、柳条都不见。
她不由侧眸,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魏司骏也转头望来,同时脚下不着痕迹的带着她往右走了一步,避开一处凸起的鹅卵石。
这是个极为细心的人,顾茉莉意识到了这点。
她如今已经大致能看清周围事物,只是长时间站在光下视物,眼睛会有些许刺疼,所以她依然围着纱巾,可魏司骏不知道,他默默为她领着路,以一种不会让她感到冒犯的方式。
细心,还温柔。难怪招小女生喜欢。
顾茉莉想起魏司旗的话,忍不住弯了弯眼。
轻薄的纱布遮不住她眼中的光彩,反而更增添了一份朦胧感,显得神秘而悠长。魏司骏愣了愣,刚要问的话含在嗓子眼,竟是忽然忘了。
“魏大哥!”突如其来的喊声唤回他的思绪,他猛地一惊,转过身。
乔若晴小跑着过来,先是警惕的瞥了眼顾茉莉,而后大剌剌的伸出手挽住他的胳膊,语气娇蛮带着几分嗔怪。
“只是叫个人,怎么这么慢啊?”
“乔姑娘自重。”魏司骏微微使劲抽出被挽住的手臂,神情依旧温和,声音却有些淡。
“魏大哥……”乔若晴受伤的望着他,还待再说,身体突然被人撞开。
“仙女姐姐!”魏司西如炮弹一般奔过来,直直扑进顾茉莉怀里,把她扑得连连后退。
魏司骏与跟在后面的魏司旗同时伸出手——
“魏司西!”魏司旗扶住顾茉莉的双臂,看着她站稳才松了口气,随即火冒三丈地瞪向罪魁祸首,低吼:“想死吗!”
他那个力气,普通成年男子都不一定受得住,何况是身体偏弱的顾茉莉?
魏司西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不由讪讪的,“对不起仙女姐姐……”
“没事。”顾茉莉笑着宽慰他,“我们西儿真厉害,以后一定能做大将军。”
“真的?”魏司西小脸瞬间放光,自信地拍拍胸脯,“我也觉得我能!”
“能什么能,空有一身蛮力。”魏司旗在旁泼冷水,仍对他方才莽撞的举动耿耿于怀。
魏司西躲在顾茉莉怀里,偷偷朝他做鬼脸,惹得他恨恨的挥了挥拳头。顾茉莉笑看着,仍由他们围着她闹腾。
三人之间的氛围熟稔又随意,似乎有着旁人无法融入的默契。
魏司骏自如的收回手,神态一如寻常,只有乔若晴知道,他背到身后的手紧紧握到了一起。
那是他只有在隐忍时才会出现的小动作。
她观察了他十几年,从儿时跟在姐姐身边时就在默默看着他,可能比他都要了解他自己。这个动作她见过数次,每次都是在王爷关心魏司旗和魏司西而忽略他时。
一开始不懂,后来大了,慢慢明白了很多事,她才渐渐懂了,那只握紧的拳里藏的是他的难过和不甘。
难过于被忽视,不甘于由于一份血缘而产生的地位落差。
身为西魏王年龄最大的养子,在他没有亲生子前,魏司骏一直被作为王府继承人培养,是西魏王引以为傲的长子,是底下弟弟们崇拜的兄长,也是部下将领们心中未来的王。
可是有一日仅仅因为一个婴孩的降生,他的身份变得无比尴尬。从前满意的目光带上了打量,安分守己的下人也开始起了别的心思。
安慰的、暗戳戳挑拨的,还有警告他“别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产生觊觎之心”的,林林总总,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
往日张扬的男孩变得沉默,爽朗爱笑的他学会了戴上假面,小心的藏起那颗微不足道的真心,努力做一个别人眼里“最合适”的西魏王养子。
只有偶尔实在难过时,才会从细小的动作上倾泄一点点。
或许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对他从好奇变成了心疼,然后在日积月累中成了拔不掉的执念。
乔若晴低下头,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这个动作了,可如今却再次出现……
为什么?
她打量那边仍在说笑的三人,魏司旗、魏司西,少了个西魏王,却多了个陌生姑娘,一个即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非常美丽的女孩。
因为她吗?
乔若晴的表情有些奇怪,像嫉妒,又像羡慕,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让她的神色瞧着略显古怪。
出来寻人的乔侧妃扫见,顿时脚步一滞。
“若晴。”她冷冷的唤,并不似寻常姑姑对待侄女那般。
“到我身边来,不许乱跑。”
乔若晴回头,也不犟,乖乖走到她身边。刚靠近,手腕就被死死拉住了。
她握得又紧又狠,长长的指甲都掐进了乔若晴的肉里,她却似浑然不觉。乔若晴默不作声,也像是没有感觉到腕上的疼痛一般。
“仙女姐姐。”魏司西悄悄覆到顾茉莉耳边,“你离她们远一点,她们好奇怪的。”
乔侧妃平日里端庄温婉,对待谁都和颜悦色,尤其对他和十八哥更是疼爱有加,唯独对乔若晴这个亲侄女横眉冷对,极少有好颜色。
而乔若晴性格骄纵任性,面皮还极厚,无论明示暗示让她不要来,她都照来无误,可偏偏在遇到亲姑姑时胆小如鹌鹑。
“搞不懂她们。”魏司西故作苦恼的皱皱眉,小大人般的交代:“反正你尽量别靠近她们。”
“好。”顾茉莉失笑,抬起头注视着前方“相携而去”的姑侄俩,眼底掠过一丝无奈。
看来西魏王府也不平静啊。
第63章 古代茉莉花二八
“尊驾可算来了。”西魏王见到终于进来的一行人,笑着往前迎。
“请上坐。”
“您是主。”顾茉莉微微颔首,坐到了向南的位置。
西魏王也没多劝,他本就不是注重这些形式之人,否则府内府外也不会“活泼”成那样。
他从善如流的坐在了西面,“北边的饭食量大实惠,比不得京城精致,还望您莫要嫌弃。”
“您客气。”
顾茉莉看着面前摆盘,最显眼的莫过于中间那只硕大的烤全羊。外皮已经烤得金黄酥脆,阵阵香气扑面而来,肉香夹杂着孜然等其它调味料的味道,引人口舌生津。
只是……是t不是太过扎实了些?
一向淡定的脸上难得露出丝困惑,她当真没这么吃过东西。
从前住在医院时,由于身体不好,对饮食有着极其严格的控制,即便吃羊肉,那也是小小的几块摆在精美的盘子里,何曾见过这么、这么“实惠”的吃法。
魏司旗瞅见她的表情,忍不住偷偷的笑。
以往无论是遭遇雄鹰攻击,还是被人掳走、身处敌营,她都是从容不迫的,这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类似无措的情绪,没想到竟是因为一只羊。
就……还挺可爱的。
“我来,你别沾手。”他窃笑着坐到她身旁,先用小刀将羊头皮划成几小块放到她手边的盘子里,然后撤掉羊头,再在羊背上划了一刀,从脊柱两侧一块一块地剔肉,一直剔了小半盘才停下。
“你身子骨弱,烤羊肉油脂大、不易克化,少吃点。”
魏司旗将另一盘熬得奶白奶白的汤移到她抬手便能够到的地方。“这是用从黄河里捕捉来的鲶鱼熬的,营养丰富很滋补,也能解羊肉的腻,可以多喝这个。”
他忙活着,给她盛汤、剔骨,介绍其它美食,照顾得细致又周到,全然没有察觉到众人奇异的目光。
“小十八这是开窍了呀。”年纪最长的周侧妃悄声对王妃耳语,声音带着几分打趣,“原还担忧他是不是哪方面有问题,现下好了,不用操心了。你看他那殷勤的劲,就差把喜欢人家四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正是这样,才更担心了。
王妃蹙着眉,瞥了眼儿子,又看向另一侧的丈夫。他也正盯着挨得很近的两人,面色变幻不定。
她不确定这位姑娘到底是何来头,但从丈夫对她的态度来看,此人绝对非同一般。因为她还从未见他对哪个小辈这么客气有礼过,甚至客气中好似还夹杂着一丝忌惮。
能让一方霸主、金城郡的王忌惮,想也知道她身份的不凡。她隐隐有种感觉,只怕与京城有关。
可京城谁有这样的身份,还是这么轻的年纪……
是啊,谁呢?
魏司骏垂眸为自己斟了杯酒,酒水清澈透明,喝进肚里醇厚绵软,带着微微的辣却并不刺激,不似一般烈酒。
若是被父王瞧见,定又要笑骂他“没有男儿气魄,只爱喝些娘们唧唧的酒”。
可他也曾亲眼所见魏司旗喝这种酒,并夸赞醇香有韵味,父王不仅什么都没说,过后还命人送了好几坛到他院里。
所以不是酒的问题,而是人。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掩去唇角似有似无的嘲意。有的人生来便拥有一切,不用争不用夺,自有人捧着奉到他面前,只是不知,这回他是否还能如愿?
乔若晴坐在下首,目光从他身上移到西魏王,又从西魏王移到魏司旗和顾茉莉,眼神一直在厅内众人身上来回打转。乔侧妃面上带笑,放在桌下的手却抓得她愈发紧。
“不管你在想什么,都给我趁早打消。”她冷冷剜了她一眼,“那是王爷都不敢得罪的人。”
想惹她,你是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可一不可二,不是所有人都是若兰。”能让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提到那个名字,她不由重重喘了两口气,尽管已经过去很久,每每想起都觉心口疼得慌。
那不亚于剖心挖腹之痛啊!
“姑姑。”乔若晴轻轻挣开她,对于手背上的掐痕视若无睹。
“这么多年了,您还没想明白吗,姐姐的事根本原因不在我,我那时候才多大,还不到她的腰部,力气更是比不得她,如何能……”
说到这里,她停下了,没有继续往下说。乔侧妃呼吸越发粗重,仿若被谁掐住了喉咙,即将喘不上气。
乔若晴叹了一声,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姑姑,您该做决定了。”
决定,什么决定?乔侧妃漠然的盯着她,神色不悲不喜,一瞬间好似什么情绪都没了。
乔若晴含笑点了点不远处相对而坐的两个男人,一个成熟温雅、稳重持正,一个英姿勃发、智勇双全。
“您选谁?”
*
“我其实属意你。”
宴席在一种颇为微妙的气氛下结束了,西魏王借着不胜酒力叫走了魏司旗,在他的搀扶下进了书房。一进去,他便立马直起身,健步如飞坐到位置上,哪里还有半分方才醉酒的模样。
“过来坐。”他拍拍边上的凳子,一副要和他掏心窝的架势,看得魏司旗嘴角抽抽,想了想还是坐了过去。
西魏王哥俩好的搂住他的肩,酒气和羊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有些冲人。魏司旗嫌弃的想躲,却被他一把箍住脖子,手掌正好扣在他的大动脉上。
他一滞,侧过头瞧他。
“老子说想让你接老子的位置!”西魏王干脆挑明了说话,他本也不是迂回的性子,这些年他的心思想必很多人都看在眼里。
“要不然你以为老子为什么让你去京城,难道真就为了传句话啊?”他撇撇嘴,“传话谁都能传,放只鹰去都成,可老子让你去,是为了让你和萧家那小子打好关系,然后名正言顺回来接位。”
“不是让你去抢人家女人!”
他之前那一大通,魏司旗还不以为意,即便听到要成为下一任的西魏王,也没有露出多少兴奋欢喜之色,直到听到最后一句,他勃然变色。
“怎么,老子说的不对?”西魏王冷笑,“是你不想抢人家的女人,还是她不是老子以为的那个人?”
“我……”魏司旗想反驳,想说他不喜欢她,可是话到嘴边,对上西魏王洞若观火的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连魏司西都骗不过,又岂能骗得了什么事都见过的西魏王。
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没想抢。”他只能这么说,不再试图隐藏喜欢的情绪。
但是喜欢也有很多种,并不一定非得得到她,而且……
“她不喜欢我。”他垂下眼,平静的道出这个事实。不喜欢他,他再强留她在身边,那成什么人了?
和掳走她、又给她下药的拓跋稹有何区别?
西魏王上下打量他,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
“你就这点出息?”他没好气的拍他的头,连喜欢的女人都不敢抢?
魏司旗:……
你究竟是想我抢,还是不想我抢?
西魏王叹气,从公心上说,当然不愿你抢。因为那会给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再次带来波澜,也会让一直独善其身的金城郡陷入战火争斗之中。
金城郡再如何厉害,仍只是一个郡。他西魏王再是土皇帝,范围也仅限于属地。身处其中觉得很大,可是放眼整个大昭,不过地图上一个小小的角。
所以他要,萧彧也就给了。不仅仅是迫于无奈、双方合作的需求,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损失。
金城郡所处地理位置特殊,乃陆浑与大昭必经之地,陆浑想进攻大昭,必然绕不开金城郡,因此它是一道壁垒,防止外敌入侵、维护边关稳定的重要关卡。
萧彧可以不同意他的条件吗?可以,甚至同意了也能随时反悔,但是没必要。
换了他,他仍要派人来镇守,可那人却不一定能像他一样拿得起。
与其时刻担忧关外的异族动向,倒不如彻彻底底将这一块划给他,然后他再重点布防金城郡附近的几个县城,反而让他再也进不得退不得。
而他能不要吗?
不能。哪怕是为了子孙后代,这个地他也得要。
可是从私心上,他又希望他去抢。男儿血性,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敢抢不敢争,那还算什么男人!
况且,他比他萧彧差在哪了?
西魏王掰过儿子的脸仔仔细细扫视,长得俊、又高大威武,性子还好,十足的佳婿人选啊。
想到他说的人家不喜欢他,他又忍不住嫌弃的推开。
连个女人都哄不来,白瞎了老子给的好相貌。
魏司旗被他搓来推去,弄得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懂他爹心里在想什么。
“……您真喝醉了?”
“放屁,就那几杯马尿能灌醉我?”西魏王起身走到另一边。
他的书房不像一般的书房里面摆满了文玩字画或书籍多宝,而是刀枪剑戟一个不落,犹如兵器陈列馆。
他拿起其中一个架子上、足有半人高的弓箭,随手一拉,便是满弦。
“看,没醉吧!”
魏司旗:“……”看来是真醉了。
他站起身,“您早些歇息吧,儿子先不打扰了。”
“老子跟你说的话,你记着。”西魏王比划着弓箭,动作敏捷,语调铿锵,分不清到底是醉还是没醉。
“这个位置以后是你的。”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了当t的表明他的立场,如果说以前还需要人揣度思忖,唯恐会错了他的意,那此刻便是掀开了最后那层纱,坦然直白的告诉他,你就是下一任的王。
魏司旗顿住脚,刚刚走到门外的魏司骏也停下了正要敲门的手。
他看了眼另只手里的托盘,上面只有一个瓷碗,盛着醒酒汤。耳边传来魏司旗清冽干爽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是那么清晰。
“我觉得大哥比我更适合。”
“司骏?”“他不行,他太平了。”
魏司骏哪哪都好,作为一个儿子,他非常合格,但作为领导者,乃至“君主”,他缺少一种“威慑”,能让他压服住众人。
那种威慑不在于年纪和阅历,而是一个人由内向外的气魄。
“他没有。”
魏司骏缓缓放下手,重新迈开步朝前走,没有再听下去。
他没有“威慑”?
他来到庭院中坐下,不由慢慢笑了。
他为什么没有威慑?因为他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少了那份血缘,他没有底气。只能以温和仁善的面貌对待他人,唯恐被说“鸠占鹊巢”“自以为是”。
然而到头来,这却成了他被排除在外的理由。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出身不是他能选,如果可以,他最希望的并不是变成王妃或侧妃的亲生儿子,而是从未被收养。
他们将他架到这个位置上,却说是他不该?
他轻笑了声,端起瓷碗,手腕微微一斜。红褐色的汤汁顺着碗沿倾泄到地上,他静静的看着,就像看着自己被颠覆的人生。
“魏大哥。”前方突然传来一声轻唤,魏司骏收回空了的碗,抬眼望去。
乔若晴从树后探出头,“我有办法让你打败魏司旗,你想听吗?”
魏司骏没有回应,只注视着她,目光有些凉。
乔若晴毫不介意,甚至好心情的笑了笑,“想知道的话,跟我来。”
她说完转身就走,仿佛笃定他会跟上来。
魏司骏挑挑眉,起身上前。乔若晴听见背后动静,嘴角不由高高翘起。
她一直带着他出了王府,又在城里的巷子间左绕右绕,几乎将人绕晕,才在魏司骏耐心耗尽前停了下来。
“到了。”她指着前面不算宽敞的小门,“进去吧,我说的办法就在里面。”
魏司骏看看她,不着痕迹的扫视一圈。此时已近深夜,大部分人家早已休息,巷子里阒然无声,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不见半点杂音。
他眼眸不禁深了深。
金城郡很多人家养狗,但他一路行来,安安静静,一声狗吠都没有。
这就很有意思了。
还有她刚才故意绕路,是为了不让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防备如此森严……
他拧了拧手腕,淡定的推开那扇门。他倒要看看,是谁在故弄玄虚,又是谁值得这么大阵仗。
院门悄无声息打开,空旷的院中站着一道身影,消瘦细长,似是一长竿。
魏司骏眯起眼,认出了来人。
“乔先生?”
他爹最倚重的幕僚之一,乔侧妃的兄长,乔若兰与乔若晴姐妹的生身父亲。
乔子良转过头,躬身见礼,“大公子。”
“你想见我,什么时候不能见,非要大晚上的把我引到这里来。”魏司骏似笑非笑,“什么意思啊?”
“大公子莫怪,不是属下想见您。”乔子良伸手示意他往右瞧。
院中唯一的一处房屋内,昏黄的烛火越过窗纱透出来,隐约可见里面一道高大的人影。
辫发、耳饰,魁梧健硕,明显异于中原人。
魏司骏面色阴沉了一瞬,盯着乔子良冷笑,“乔先生当真令人意外。”
乔子良恭敬的弯着腰,并不作答,依然维持着指引的手势。
魏司骏看了他半晌,跨步上了屋前台阶。屋内人闻声回眸,俊秀深邃的脸庞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魏大公子,幸会。”
“不敢当。”魏司骏回以一笑,温和中隐含暗芒。
“陆浑王,所为何来?”
拓跋稹坐在椅子上,即使矮他半个身位,气势却丝毫不弱,眼神睥睨,眸光如矩,嗓音低沉中透着几分阴翳。
“来寻本王的王后。”
第64章 古代茉莉花二九
乔若晴靠着墙半蹲着,一直等到天边微微冒出一缕曙光,才等到身后的门再次打开。
她睡眼惺忪的抬起头,就见她爹率先走了出来。她一个激灵,赶忙站起身,什么困意倦意都没了。
“爹……”
乔子良瞥了她一眼,没作声,而是先朝旁边让开了位置。
其后正是魏司骏。
即使几乎熬了一整夜,他的面上却瞧不出半分疲惫之色,依然温润如君子,甚至眼中似有似无的越发明亮。
他也朝她看了一眼,眸色带上了淡淡的复杂,不过转瞬即逝,还没待乔若晴分辨出那是种什么情绪,他便已阔步往前走。
“还不跟上。”乔子良提醒,语气冷淡,不像对待女儿,倒像是对待下人。
乔若晴反应过来,当即小跑着追上前方的身影。
身后乔子良一直望着他们走远,再也看不见了,才回身关上了大门,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什么时候的事?”魏司骏脚步不停,也没有回头看,不注意还以为他在自言自语。
乔若晴速度慢了慢,低声道:“我不知道,但肯定在姐姐去世之前。”
“若兰的死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乔若晴没有回答,可无声胜似有声,沉默便代表了一切。
魏司骏闭了闭眼,难怪……
难怪在若兰去后,乔侧妃对娘家态度那么奇怪,对待乔若晴也似有仇一般。
“是你?”
“不是。”乔若晴这次回答得很干脆,确实不是她动的手。
她只是故意缠着姐姐要捉迷藏,引着她到了爹爹书房外,“恰巧”让她撞见了他与陆浑使者正在密谋如何杀了西魏王,再嫁祸给朝廷,好让陆浑能渔翁得利。
她只是想让爹爹将她看管起来,别让她再往王府跑,更别离她的魏大哥那么近。
可是谁成想,姐姐撞破这么大的秘密,不仅不害怕,反而大声叫嚷着要去告诉姑姑、告诉王妃,那陆浑人能放过她吗?
乔若晴垂下眼,她的姐姐是先被砚台砸了脑袋,随后才被扔进了湖里,而她和父亲就在旁边目睹了整个过程。
魏司骏胸口起伏不定,他虽然对乔若兰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并没有多少特殊情感,但不代表他听到这样的事情会无动于衷。
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就这么死在了家人和外敌的手里。
“乔侧妃都知道?”他问。如果连父王枕边人都有异心,那么王府内还藏着多少和乔家一样的人?
金城郡又被渗透了多少?
“姑姑不知道背后的事。”乔若晴看了看他,低声解释:“她只以为是我做的。”
是她嫉妒亲姐姐,进而谋害了她。
至于为什么嫉妒,乔若晴却没往下说。
魏司骏脚下一顿,所以……这里面其实还有他的原因?他也是凶手之一……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他微微扬起头,深吸了口气,心里什么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
“魏大哥。”在他即将走近王府范围时,乔若晴再次开口唤住了他。
“你……同意了吗?”
在和陆浑王交谈后,在明确了西魏王的意向后,为了那个位置,你同意和他们合作、和他爹和他们同流合污了吗?
魏司骏站住脚,依然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往日和煦的面容在半明半暗的街道里显得格外冷峻。
“你说呢?”
乔若晴咀嚼着这三个字,并没有再跟上去。我说?
“他会同意的!”魏司西趴在石桌上,上半身完全悬空前倾,神态急切又期待。
“仙女姐姐,你相信我,那匹马真的超级超级漂亮,而且还是马群中的王,别提多威风了!”他说到一半,语气一转,变得可怜兮兮,“我到现在都没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真的很想要,拜托拜托……”
他合起双掌,不停的作揖,双眼耷拉带着祈求,看得人心生不忍。
顾茉莉无奈,“我也不会套马。”
“我十八哥会!”魏司西一见她态度软化,立马拉着她就走,“仙女姐姐我们找他去。”
“……为什么要拉上我?”
“嘿嘿。”魏司西傻笑,他能说自从上次他鲁莽的差点撞到仙女姐姐,十八哥到现在都没理他吗?
他自己去,只有挨冷眼的份。
“你之前在京城,肯定没有见过草原上的野马,真的可骏了。”他一边走一边说,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十八哥骑的那匹就是训的野马,他不仅会套马,还会猎鹰,特厉害!”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又响亮又清楚,惹得顾茉莉好笑的睨了他一眼。
你t这马屁是不是拍得过于明显了?人就在你前面站着呢。
魏司旗无语的翻白眼,别以为他不知道他是先看到了他,然后才故意说这些话的。
“去套马可以。”明白他是铁了心要去,不想顾茉莉跟着为难,他干脆同意了,但是必须和他约法三章。
“一,你站在安全的地带不要动;二,你护着顾姑娘在安全的地方不要动;三,不许让任何人冲撞到顾姑娘,包括你自己。能做到吗?”
“能!”魏司西满口答应,摆着胸脯保证:“誓死完成任务!”
顾茉莉被他俩的模样逗笑了,去套个马,怎么弄得跟像要上战场一样?
“顾姑娘要出门?”
三人刚到府门口,便碰到了正要进去的魏司骏。他一身劲装,上衣衣摆随意的塞在下衣中,头发全部向后撸起,面色红润,似是才活动完。
“夜里睡不着,去校场比划了一圈。”注意到他们的眼神,他笑着解释,却没说为什么睡不着。
魏司旗心里莫名一个咯噔,昨夜他与父王的对话不会正巧被大哥听到了吧?
他有些愧疚,又有点心虚,尽管不是他所想,但这个感觉就像是抢了原本属于别人的东西。
“大哥……”
他喊了一声,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说他并不想当这个西魏王,是父王的一厢情愿?
那比真的争抢还要折辱他的大哥——
他不要的,是他争取不来的,打谁的脸呢?
安慰他不要在意父王的话?既得利益者对被剥夺者说这种话,像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有惺惺作态之嫌,也像是居高临下的嘲讽。
他一时怔在了那,魏司西不明所以,奇怪的看看他。
怎么啦?
魏司骏仿若没有察觉他纠结的心态,如寻常样摸了摸魏司西的头,又拍了拍魏司旗的肩,没有多余的话,只有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去吧。”
不知在说眼前的套马,还是说将来的继任。
“……大哥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魏司骏和煦的笑,指了指身上,“我该先去冲个澡,再换身衣裳。”
“哦……”魏司旗木讷的应了,扶着顾茉莉上了特意备好的马车,随手将魏司西提溜到马背上,然后自己翻身而上,朝魏司骏挥了挥手,“那大哥……我们走了。”
“嗯,路上小心,套马的时候别着急,套不到也不要紧,安全为先。”魏司骏嘱咐着,宛如任何一个操心弟妹的兄长。
“十八哥铁定能套上!”魏司西不服气的反驳。这可是为他套的马,必须得套上!
“十九!”魏司旗回身瞪他,怎么跟大哥说话的?
魏司骏笑容不变,好脾气的改正“嗯,肯定能套上”,而后站在门口注视着他们离开。
修长的身影单薄孤寂,隐隐透着暗沉。
顾茉莉放下车帘,靠着辕壁缓缓闭上眼。魏司骏和魏司旗之间没有谁对谁错,天然的身份造成了他们此时尴尬的处境,包括西魏王在内,谁都不是有意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在收养孩子前没有想到他会那么晚才拥有亲生子,而他在倚重魏司骏时,同样也没想到有一天他还能“老来得子”。
只能说造化弄人。
她抚了抚眼前丝带,今天过后,应该就能摘下来了吧——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害羞]
第65章 古代茉莉花三十
套马不是件容易活,马眼尖耳灵,是种非常机敏的动物,尤其野马,性情凶野,四肢比家马更加粗重,感觉也更敏锐。一旦察觉到附近有人要套它,它就硬不往群马中间跑,以免被裹挟套住,而是在外围逡巡以便随时跑开。
这就十分考验套马人的技术、力量、速度、耐力、体力以及抓住时机的能力。
“你在车上不要下来。”魏司旗叮嘱顾茉莉,“待会如果马群乱了,很可能四散逃离,离得太近容易受到波及。”
顾茉莉乖乖点头,坐在车里并没有下去。
魏司旗又警告的瞪了眼魏司西,再三交代:“不要乱跑,不要离开马车,有危险及时发信号。”
“知道知道!”魏司西连连应着,急切的催促,“快去快去吧,马群就要下来了。”
魏司旗还是不放心,看了他好几眼,才在他接连的保证声中小跑着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蹲着。
魏司西紧张的盯着,大气都不敢喘。顾茉莉也从车窗探出头。
无垠的旷野上,阳光如同金色的染料泼洒在碧绿的草地间,为整片大地渡上了一层耀眼的金黄。风吹过草丛,草叶无声拂动,一派宁静祥和之象。
正当她好奇野马在哪时,蓦地,身下忽然震颤起来,带动着马车都跟着摇晃。
顾茉莉赶紧扶住车壁,凝神眺望。
远处山坡之上,尘土飞扬,雷鸣般的声响霎那划破了草原的静谧。蹄声阵阵,矫健的马儿如一道道闪电冲破尘雾,飞奔而下。其势之壮丽宛若溃堤的黄河倾泄,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转眼便到了近前。
这是一种视觉与心灵的双重盛宴。
一匹匹骏马围拥在一起,有力的四肢扬起、落下,每一次都似惊雷,震撼着它们脚下的土地以及所有观看者的心里。鬃毛飘扬,骏马纵横驰骋,力量与美在此时完美结合。
尤其是其中领头的马王,即使顾茉莉不懂马,也一眼瞧中了它。
它不是最高大的,甚至不是跑得最快的,但在那么一群同样矫健的马中,它却显得最为独特。
周围马群挨挨蹭蹭,似乎都想与它靠近。可它不屑一顾,只管闲适的跑着,步伐游刃有余,眼神高傲睥睨,游荡在队伍边缘,不知是警惕,还是不想与之为伍。
很神奇的,顾茉莉在它身上仿佛看到了一丝“人性”。
怪不得魏司西那么心心念念想要得到,连她都有些喜欢了。
“怎么样,俊吧?”魏司西得意洋洋和她炫耀,“你看那流畅优美的线条,还有它那小眼神,不止模样俊,性格更俊!”
“西儿眼光真棒。”顾茉莉夸他,“怎么发现的?”
“大哥告诉我的。”魏司西这么说完,又转过头眼也不眨的盯着前方,等着魏司旗动作。
顾茉莉却一滞,慢慢收拢了表情。魏司骏告诉他的?
两人对话间,马群奔至眼前,不知何时换了位置的魏司旗猛地横切而入,将套索一抛。套索在空中飞快划过,精准无误的套住了那匹头马的脖子。
马儿受惊,前腿腾空而起,先是摇头晃脑,拼命挣扎,待发现怎么也挣脱不掉后,它四蹄一蹬,骤然朝前奔去,速度快如疾风。
“快快快追,别让它跑了!”魏司西急得蹦起,下意识便跳下马车,就要往前跑,全然忘了魏司旗之前的嘱托。
“西儿!”顾茉莉连唤了好几声,试图将他喊回来。然而头马一跑,马群整齐的队伍顿时溃散,马儿四处狂奔,声音嘈杂混乱,根本传不到前面。
更要命的是,群马的慌乱似乎也影响了他们的马。
车前白马焦躁的打着喷嚏,进而来回踱步,车厢一个晃动,顾茉莉差点稳不住身形,好在紧紧抓住了窗棱才没有摔倒。
她刚要松口气,就听马车外突然响起几道奇异的声音,像是口哨,又像是某种特殊的乐器。
几声过后,白马显而易见的愈发躁动不安,马头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四肢不停扒拉着地面,仿佛那边有什么东西极力吸引着它。
随后声音更加密集,一声接一声,似是在催促。顾茉莉蹙眉,下一秒白马猛地扬起蹄子,朝着声音来源狂奔。
马车晃荡,被路上的石头挡了一下,上下剧烈摇摆。响动终于惊醒了专注于套马的魏司西,见此情形,他面色大变。
“仙女姐姐!”
刚刚跃上马背,双腿死死夹着马腹,正与头马互相僵持中的魏司旗耳朵动了动,明明周围是万马奔腾,明明隔着不短的距离,他却仍听到了那声叫唤。
完全本能的,他回了头。视野所及便是那辆被带着狂奔的马车,宽广无际的草原上,小小的马车如飘零的落叶摇摇晃晃,宛若随时会崩塌。
一瞬间他几乎肝胆俱裂,“顾姑娘——”
身下的头马敏捷的捕捉到他状态的变化,前腿腾空站立,势要趁机将他甩下马背。
“大公子。”
山坡上,壮汉骑马跟在魏司骏身侧,回头朝他笑道:“时机已至。”
魏司骏没有笑,他望着山下,脑海里回想起昨日见到拓跋稹时的场景。
当他听到他说来寻他t的王后时,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果然如此。”
那样一个人啊,怎么可能岌岌无名?既然有名,又能令西魏王忌惮,浑身气派恍若天成的姑娘,满大昭除了前段时间闹得天下沸腾的“寻宝”主人公,还能有谁。
前摄政王之妻,萧家叔侄因她彻底闹崩,皇帝宁愿背上谋夺臣妻的骂名,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封为皇后,为哄她展颜费尽手段。
萧彧为她,选择与西魏王合作,即便剥离金城郡也在所不惜,只为了尽快杀回京城,将亲侄子赶下皇位。
在见到她之前,他不明白,甚至对两人嗤之以鼻,叹他们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道美人祸水。可是见了她之后,他忽然懂了萧家叔侄俩的感受。
如果是为她,那一切不可思议的事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因为这样一个人,她值得任何人为她做任何事。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陆浑王也涉及其中,而且瞧着渊源不浅。
“顾姑娘来时说她是为避难。”魏司骏望着对方阴沉的脸,笑意真诚了两分,“原来这个‘难’指的是您。”
他语气肯定,透着似有若无的嘲讽。
拓跋稹眉宇间阴霾更甚,没有人在听到心爱的人将他视为劫难时还有闲心客套,他也不例外。
当即冷冷一笑,毫不客气反击,“我是不是她的难尚且不好说,可本王瞧着大公子的难快要来了!”
“哦?”魏司骏在椅子上坐下,神色并不见变化,“愿闻其详。”
拓跋稹打量他几眼,倒是收了那副攻击的姿态,多年经历让他最善隐忍,若不是魏司骏突如其来提到了顾茉莉,他也不至于一时乱了心神。
此时见他坐下,不仅不以为意,还笑着将早就备好的茶向他推了推,“你最喜欢的蒙顶山茶。”
不怕敌人强大,就怕敌人不但强大,还能审时度势、放得下身段,忍常人之不能忍。
魏司骏敛起眉,再次看向这个新上任的陆浑王。
众多皇子中,他身份最低微,甚至有传言他不是上任陆浑王的孩子,在他坐上王位前,谁也没想到最后的胜利者会是他。
一般有过这种经历的人在得到权势、成为能掌控他人生死的统治者后,要么会膨胀,一下子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变得唯我独尊,听不进任何谏言;要么性情暴虐无常,仿佛要将过去所受的苦一一施加到别人身上。
譬如萧統,因为在他成长轨迹中没有感受过善,所以他回馈出来的便都是恶。
但眼前这个人不是。
他依然表现得敦厚克制,上位后既没有纵情享乐,也没有趁机排除异己,对待其他部族首领仍旧谦逊有礼,乃至比做皇子时还要尊敬。
这也让他得到了族内一致好评,人心聚拢,本来因皇子争斗而大伤元气的陆浑重新拧成一股绳,反而不再像以前那般各自为政。
魏司骏想起探子传回来的那些情报,眼眸深了深。若是长此以往,陆浑绝对会成金城郡乃至大昭的心腹大患!
思及此,他也扬起一抹笑,端起拓跋稹推来的茶,直接抿了一口。不见防备,没有迟疑,好似丝毫不担心他会在茶中下毒。
拓跋稹默默瞧了瞧他,倏地朗笑出声,“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而后伸出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大公子这个朋友,本王交定了。”
魏司骏也笑,不似他的豪爽,淡淡的、如水般温润。他也伸出手,轻轻而坚定的握上了他的。“乐意之至。”
两掌紧握,四目相对,自有一股默契在其中。
*
“大公子?”
喊声唤回了魏司骏的思绪,他转头,壮汉指着山下,“马车停下了。”
那人也来了吧……
魏司骏温润的眸光渐渐变得锐利,宛若宝剑出鞘般锋芒毕露。他勒紧缰绳,右手高高举起,而后霍地挥下——
“走!”
马鞭重重抽在马儿的腹部,骏马嘶鸣,如排山倒海,万马奔腾的景象再次上演,仿佛连空气都跟着震荡。
风呼啸着从草原上掠过,将马蹄声、吆喝声以及众人兴奋激动的呼吸声传至很远很远。
刚刚赶到马车前的拓跋稹眉头一皱,只听马蹄动静就知道,来的绝不是一两队人。
“这个魏司骏!”
多年经历练就的警惕心让他暗道一声不好,只怕是中了别人的计了!
“王!”随侍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护着他就要走。
“慢着。”拓跋稹避开了他的遮挡,目光牢牢盯着面前的车厢。
里面安安静静,仿佛没有人。可他知道,让他日思夜想、惦记得心都在疼的人此时就在里面。只要他一伸手推开,就能再次见到她,并且带着她重新回到属于他的地盘。
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从他身边溜走。
拓跋稹面上划过一丝决绝,不顾侍从的劝阻,不顾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径直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马车边,一跃而上。
想到即将见到她,他的唇角不由带上了笑,带着欢欣和喜悦,他迫不及待的推开车门。
“王后,我来接你……”
话没说完,眼前一道厉光闪现,直冲着他的面门而来。拓跋稹神色一变,敏捷的避开,然而下一刻,利箭穿透他的胸膛,剧痛袭来,他不可置信的低下头。
箭身上的羽翼还在微微震动,足可见它的力道有多强,射出这支箭的人又用了多大的劲。
他缓缓抬起头,匆忙赶至近前的魏司骏和魏司旗也愕然的向内望。
空荡宽敞的车厢里,顾茉莉静默而坐,衣裙铺陈在她身侧,其上精美的花纹衬得她如仙子般清丽飘渺。她一手执弓,一手执箭,眼前轻纱不知何时取了下来,露出了底下澄澈的双眸。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干净得犹如湖水,清澈而不染尘埃。此时它一眨不眨的凝视着面前的人,哪怕手持利器,也丝毫不显凶恶。光芒汇聚在她眼底,星星点点,璀璨而闪耀,让所有目之及者为之心弦一颤。
“拓跋稹。”她轻声唤。
“你看,你教我的箭术如何?”
拓跋稹一愣,忆起在京城王府时的种种,神情几经变幻。
“王后……”
“我不是。”顾茉莉声音平静,不见多余起伏。
“从你将我自京中掳走,为了防止我逃跑,对我下药使我目不能视,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天。”
“拓跋稹,我是个人。”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会愤怒、会憎恶,她只是情绪淡,对很多东西不甚在意,但不代表她乐意自己被掳来劫去,不顾她的意愿想如何便如何。
尤其明知她对药物反应大,还迟迟不给解除药效。
顾茉莉垂了垂眼,“刚才那一箭,是私仇。”报他掳她、下药之仇。
她抬弓、搭箭、瞄准。
“这一箭,是大昭与陆浑之仇。”他能出现在这里,除了要带走她,也是为了搅乱金城郡的浑水——
他是真的要置魏司旗于死地。
假如魏司骏果真同意了他的合作,魏司旗身死,西魏王会将王位给魏司骏还是另一个亲生儿子魏司西,谁也无法断定。
给魏司骏,他握有他这么大把柄,以后还不是由他拿捏?
给魏司西,且不说他性格冲动适不适合为王,只说他的年纪,又是一个主弱臣强、纷争不断的局面。
金城郡乱了,边关不稳,异族进攻、战乱迭起是迟早的事。
将陷入水深火热中的大昭百姓又何辜?
顾茉莉眸光依旧清透如水,手指却轻轻一松。
“王!”
侍从惊慌失措,慌忙扑上去救人。魏家军一边紧张期待,一边呈包围之势将所有陆浑人困在其中,今日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拓跋稹此时反而什么都没有想,他怔怔地盯着前方,眷念又贪婪的望着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人,从眉到眼,一点一点,仿若从未见过。
她想杀他……
在他想尽办法要迎回她时,她想的是杀了他,好维护大昭的稳定和大昭的百姓。
那他呢,真的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一丝半缕的印记吗?
不,或许也是有的。
拓跋稹想到她方才说的话,不禁苦笑一声。他给她留下的都是仇与不喜。
他又想起在京城的时光,那时候他们还不是这样的,她救他回府,安排人精心照顾他;他教她射箭,站在一边默默陪伴着她,看她t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的尝试。
她会对他笑,会温言宽慰他,还会关心他累不累。
即使后来萧彧接手了教她的事,她用不到他了,她也没有忽略他,总能及时发现在演武场的角落假装忙碌的他。
他不禁想,如果当时他没有离开,而是一直以“慕稹”的身份陪着她,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最起码……她不会讨厌他吧?
或者,他将她带离京城的时候不对她下药,她是不是也不会厌憎他?
毕竟她对萧統都没有如此……
拓跋稹狠狠闭上眼,身体猛地朝旁边一滚。箭矢从他肩膀上擦过,最终落入草地隐没不见。
只可惜,他已经将一切都搞砸了。纵然后悔,也回不了头。
况且,若是他一无所有,没有陆浑王的身份和权势,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慕稹”,他同样无法拥有她。
所以从一开始他的身份就错了。
“我对不起你,那一箭受得心甘情愿。可是大昭……”
拓跋稹捂着胸口站起身,目光从护在他身侧的侍卫们身上一一划过,随即望向包围圈外的金城郡将士们,似悲似叹的笑了一声。
“身份天然不同,各显本事罢了。”
他出生在陆浑,身体里一半的血来自陆浑,即使儿时多受折磨,但他仍是吃陆浑的肉、喝陆浑的水长大的,这份恩,他得记。
大昭将他母族贬至边关,害他母亲受尽苦楚,这份仇,他同样得记。
恩怨情仇,不是他说一句变成大昭人就能变的,这是从他生下来就定好的命数。任他满心苦痛,也改变不了。
“这一箭,我不能受。”拓跋稹朗声大笑,嗓音雄浑厚重,神情恣意无畏,如一根强心针,瞬间让混乱的陆浑人找到了主心骨。
“儿郎们,随我冲出去,今天是生是死,全看天意!”
“冲!冲!冲!”
喊声震天动地,连魏家军都不由震了震,魏司旗扬鞭高呼——
“兄弟们,陆浑王已经在咱们的包围内,成了瓮中之憋,咱还能让他跑了吗!”
“不能!”仿佛在比赛,回过神的魏家军扯着嗓子呐喊,势要将对方的气焰压下去。
“好!”魏司旗打马上前,一马当先的冲入了陆浑的护卫圈,顿时将密不可分的圈子冲出一道口子。
“今日谁若是能摘下陆浑王的脑袋,赏金百两,官升三级!”
“吼——”此话一出,众人气势高涨,纷纷往前冲。
金城郡的驻军一大部分跟着去了京城,回来便是现成的军功,城里剩下的正愁没机会和他们一样,此时一听官升三级,当即像打了鸡血一般。
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还不能留下陆浑王的命,简直无颜见金城郡百姓!
魏司骏没有一起冲,他坠在后方,带领十余人队伍护卫着顾茉莉的马车往包围圈外退,身前坐着对眼前情况一头雾水的魏司西。
“大哥……”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为了让计划显得更真实,魏司骏并没有告知他所有的事,他当真只是想来套马。
刚才见顾茉莉的车突然失控,又冒出那么多陆浑人,他着实快被吓破了胆子。十八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离开马车,不要离开仙女姐姐身边,他明明答应得好好的,可最后还是违背了承诺……
魏司西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不是男子汉,他言而无信,他是坏蛋。
魏司骏摸摸他的头,并没有出言安慰。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是他不知情、他还小便能抹过去的。
但是错了不要紧,是人就会犯错,重要的是牢记这次的错误和教训,以后绝不再犯。
这个过程他经历过,魏司旗也经历过,现在轮到魏司西了。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最前方,身穿银色铠甲的男人长剑一挑,几个陆浑人挡都没来得及挡便直接被挑飞了出去。他就似一柄利剑,直直插入敌人核心圈,所过之处,无人可争锋。
再想想他方才的话,魏司骏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能恰当抓住时机、提振士气,又能身先士卒,宛如定海神针的立在最前面,关键他还不是只有勇没有谋,谁还能比他更适合?
其实抛开血缘,父王也没有选错。
身后马车里,顾茉莉扶着仍在颤抖的手臂努力平缓呼吸。
箭术技巧可以很快提高,本身力量这个却不是一日两日之功,她臂力不够是天生,短时间内无法改变。刚才射第一箭时尚能支撑,到第二箭显然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拓跋稹能躲过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说到底他们之间并没有非要置对方于死地的仇恨。
如果这次他不追来,不是先想害死魏司旗,他们也不会选择将计就计,就为了将他彻底引出来。
喊杀声透过车门传进来,顾茉莉抬起眼,似乎还能看到那张带着执拗的秀气脸庞。
不知这次他是依然顺利逃脱,还是就此将命丢下——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十一月快乐[比心]
第66章 古代茉莉花三一
拓跋稹还是逃了。
陆浑人个个骁勇善战,他此次出来带的又是精锐中的精锐。凭着不怕死不怕疼的毅力,即使身中数刀,也要死死抱住一个敌人,为他们的王争取逃生时机。
这样的人一个两个不可怕,一群人,饶是魏家军再气势如虹,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顾茉莉一行抵达西魏王府时,就听说“陆浑王在仅剩的一两个残兵的护卫下逃走了。”
“不过他身负重伤,应当逃不远,十八爷已经带人去追击了。”属下说这话时,偷偷瞧了眼顾茉莉,任谁也想不到这么柔弱的姑娘会直接对陆浑的王射箭,而且还射中了!
“穷寇莫追,让十八回来吧。”魏司骏交代一声,也看向顾茉莉。
因为她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
“顾姑娘不舒服?”他担忧地问,下意识想是不是刚才的景象吓到了她。
“没事……”顾茉莉晃晃脑袋,那种晕眩的感觉稍稍减退了些,只是胸口仍然憋闷的慌,有些恶心想吐。
她按住胸口,勉强笑了笑,“可能是坐在车里时间长了,我缓缓就好。”
然而她煞白煞白的面色没有一点说服力。她本就显得羸弱,此时更是瞧着好似随时会晕倒。
“请大夫来!”魏司骏急声吩咐,顾茉莉抬手想阻止,她是真感觉应该是晕车,毕竟在草原上由于马儿受惊带着她跑了一阵,那段路非常颠簸,回来路又长,有点反应很正常。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急促而响亮,只听声音便知道,是军中的马蹄,且人数不少。
府门前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魏司骏却神色严峻的上前一步,挡在顾茉莉身前。
来人,他并不认识。
顾茉莉也转过头,好奇的望过去——
烈日如火,灿烂的阳光肆意挥向大地,透过云彩、透过枝叶,在地上洒下一个个斑驳的光影。光影中,一队人马朝他们飞奔而来。领头的人黑发如墨,面如冠玉,气质清冷风姿卓然。
离得近了,能看见他一双剑眉下的漆黑双眸,幽深似寒潭,即使头顶炎日,仿佛也透不进任何光亮。
然而,下一刻,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的眼眸剧烈波动,寒潭碎裂,寒冰褪去,阳光重新落入眼底,霎那间宛若从严冬来到了暖意融融的春日。
顾茉莉怔怔地站着,看着他在离了一段距离的地方匆匆下马,脚步急切的向她跑来。
他似乎瘦了些,面容轮廓愈发分明,比之以往的温润添了丝锐利,身上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荡,勾勒出的身形也似乎更加清瘦。
他跑了过来,有人要拦,被忽然出现的西魏王喝住,连魏司骏也被他拉到一边。
魏司骏不解,目光从跑来的男人转到他的身上,却无法从他脸上得到半分讯息。
他又看向顾茉莉。
苍白的容颜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愈发透明,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她似乎在微微摇晃。
她张了张嘴,注视着跑到台阶下的男人,几不可闻的吐出两个字——
“萧彧……”
萧彧,前摄政王、现京城的皇,同时还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魏司骏眉头一皱,暗色刚刚浮上,蓦地神情大变。
方才不是错觉,她就是在摇晃!
顾茉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之前压下去的晕眩感再次袭来,这次更猛更t猝不及防。意识昏沉间,她似乎见到他一步跨上台阶,张皇的朝她伸出手。
“茉儿!”
她突然有点想笑,从遇到他开始,他一直都是镇定从容、仿佛万事都难不倒他,这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惊慌的神色,好像天都要塌了。
是因为她吗?
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而后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揽住。他紧紧搂着她,搂着他失而终复得的珍宝,眼眶倏地就红了。
等了多久,盼了多久,从石榴树刚发芽,到盼着与她一同赏花,直至现在花落已结果,他才终于重新再次拥她入怀。
太久、太久了……
他抱着怀里人,顺着下滑的力道半跪到地上,将头埋进她的颈窝,任由眼泪倾泄而下。
空了的心,终于回来了。
西魏王府门前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那对相拥的男女,他们亲密无间,那么契合,又那么情深,仿佛世间最恩爱的眷侣,任何人都插不进去。
魏司骏站在两人一步之外,却似隔着千山万水。他能听见男人微乎其微的哽咽,也能感受到他珍之爱之、恨不能将其融进骨子里的执念。
到底是晚了太多。
他缓缓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双拳紧握。他好像每次都比别人慢一步。
西魏王瞧了瞧他,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另一个儿子,心里叹了一声。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祸的不是江山,是人心。
“十八哥……”魏司西小步挪到魏司旗身边,试探的抓住他的衣袖,“仙女姐姐,要回去了吗?”
“……”
魏司旗默然,站在原地静静看了半晌,才轻声道:“她一直都不曾属于这里。”
从未属于过,自然也没有回不回去一说。从始自终,她都是从这“路过”而已。
不管是金城郡,还是他。
魏司旗扬起头,阳光很刺眼,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假装眼里的酸涩和水光不是因为难过。
关外草原上,狼狈逃窜的拓跋稹心弦一紧,蓦地停下了脚步。
“王?”仅剩的几名侍从全都伤痕累累,此时跟着停下,一人当即往后一倒,竟是再也没有起来。
另一人过去试了试鼻息,垂首无言。
只怕他刚才都是全凭意志在支撑,一停下,气一散便再也聚不拢了。
拓跋稹走过去,直接将人扛在肩膀上,声音沙哑却铿锵,“本王带他回去。”
葬也要葬在陆浑的土地上。
“王……”其余人眼眶通红,只要有王这句话,他们便是死也值得了!
拓跋稹看着他们,正要再说,“啪、啪、啪”,身后突然传来几道突兀的掌声。
拓跋稹猛地回头。
一群黑衣人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将几人团团围住,随即一身穿宽大披风、头戴兜帽,全身都被遮住的男人缓缓出现在他们身后。
拓跋稹握紧手里的刀,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人。这又是哪路的敌人?
那人轻轻抬起手扶住帽檐,拓跋稹的视线随之移动。
他的手很漂亮,十指修长、肌肤白皙,指甲修剪的干净又整齐,显然是双养尊处优的手。
拓跋稹眼神闪了闪,不像草原男儿。
似是察觉到他的注目,男人轻笑了声,声音微微透着嘶哑,并不好听,却似含着一种别样的韵味。
拓跋稹一怔,看着他一点点摘下兜帽,露出其下一张清隽无害的脸。
“表弟,别来无恙。”
好熟悉的开场。
拓跋稹嗤笑,“还真是命大。”
“表弟不知道,我是属猫的,九条命。”萧統慢慢走上前,闲适的姿态一如以前在皇宫。
然而嗓音却截然不同。
“这都是拜表弟所赐啊。”他解开斗篷,秀颀的脖颈上一道狰狞的咬痕破坏了它原本的美丽。
“你说,我该如何回报你这份‘恩情’?”
拓跋稹对上他阴鸷的双眼,看着里面黑沉沉的浓雾,知道今日只怕很可能走不出这里了。他笑了一声,干脆衣袍一掀席地而坐。
带着那么重的伤跑这么远,早累得不行了。
“表哥,和你打个商量?”或许是人真的到了绝境,反而能放下很多东西,拓跋稹不但没有害怕紧张,而且愈发轻松,望着萧統笑容多了份随性,看得他眸中阴霾更盛。
他喜欢将人逼到死角、看着他挣扎求生,从充满希冀到最终绝望,那时候的表情一定十分漂亮。
可惜拓跋稹某种程度上而言真不愧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明白他想看的是什么,偏偏不给他看,让他满心的得意散了大半。
“表弟还真是出人意料。”萧統上下打量他,伸手打了个响指,不过须臾,有人牵着一头狼走了上来。
狼被箍着脖子,不断撕咬低吼,锋利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芒,但它的身形却很瘦,仿佛饿了许久。
拓跋稹笑容一滞,忍不住轻嘶了声,他可真狠啊。
他最多放人,他却放狼?还是饥肠辘辘、忍耐性到了极点的狼。
这是不要他的命不罢休?
“表弟年轻,不知道斩草除根的必要性,所以当初让我捡了一条命。”萧統拍了拍那头狼,惹来它更加愤怒的嘶吼。若不是有人死死拽着绳索,只怕就要立马冲上来咬他。
萧統翘起嘴角,望向拓跋稹的眼里含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我可不会犯和你一样的错误。”
更不会放虎归山,等他喘过气再来反杀他,那是极其愚蠢的做法。
“表哥说得我都后悔了。”拓跋稹叹气,早知如此,他当时应该盯着他咽气再走。
然而事已至此,说再多后悔也无济于事。
他端正了神色,如他的愿开始求饶,却不是为了他自己。
“成王败寇,我既然落入你的手里,那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要碎尸万断都随君处置,只是我这些兄弟却是无辜的,还请表哥放他们一马。”
“王!”侍从们愕然惊呼,不由跪倒在他身边,既感动又悲愤,还有一腔无法发泄的豪情。
“我们不走,誓要与王同生共死!”
“这是命令。”拓跋稹冷着脸,“本王需要你们回到陆浑,接出太后,护送她去大昭京城,那里本王都已经安排好。你们只需保证她余生过得平安顺遂,就是对本王最大的尽忠,明白吗!”
他一个一个看过去,眸光锐利,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侍从们再是满心不甘苦痛,也只得哽咽着低头应是。
拓跋稹这才重新看向萧統,“表哥,行吗?”
看在她是你姨母的份上,看在她受慕家牵连受了这么多年磨难的份上,能答应他这个条件,放这些人回去,也让他的母亲能回到心心念念的大昭吗?
萧統没言语。
拓跋稹垂下头,顿了几秒,一手按住地面支撑起身体,扑通跪了下去。
“求你。”
“王!!”
几个陆浑人登时泪流满面,膝行着爬到他身后,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拓跋稹既然能提前在大昭京城部署好,说明他是早有这个打算,一旦形势不对,或是他出了什么问题,就马上将慕婉瑜送走,那他定然还做了其它准备。即使没有他们几个,陆浑内部肯定也留了人,只要他多长时间没回去,那些人就会先带着慕婉瑜离开。
所以有他们、没他们,并不影响后面的安排。他之所以这样,更多的还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命。
这叫这些人如何不动容?
“让阿姆耶回去,他的孩子刚出生。”其中一个喊道:“我无牵无挂,留下来陪王!”
“我也不走,我也陪着王!”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属下这条命是王救的,王若不在了,属下也绝不独活!”
“屁话!”拓跋稹回头怒目而瞪,“本王的命令也不听了?”
萧統好整以暇的看着,即使看到拓跋稹下跪,面上也没有多少动容。他性情暴虐偏执,其实并不能共情这些人的想法。
如果换了是他在拓跋稹的处境,他最会做的是拉着所有人一起死,而不是像眼前这样“你恭我让”。
至于姨母……
他笑了笑,他自来孑然一身,异族的太后与他何干?
“你知道她是怎么从陆浑离开的吗?”拓跋稹似乎瞧出了他的想法,慢慢开口,“我娘帮的忙。”
是慕婉瑜,顾茉莉一行才能顺利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脱,乃至回了金城郡。
“你觉得当她得知消息,会怎么做?”
当然也想要帮忙。
萧統面无表情,只怕现在已经有人在去陆浑的路上了。
他再次扫视面前的家伙,默默盯了他半晌,终是抬起手挥了挥。
呈包围之势的黑衣人让出一条通道,尽管侍从们百般不愿,在拓跋稹强势的要求t和怒喝下,也不得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等他们一走,人群立马重新围拢,似乎不想给留在里面的人半点机会。
拓跋稹失笑。
他能从魏司旗他们的包围中突出重围,靠的是手下不畏死的英勇和无数人填上的躯体,现在他有什么?
光杆司令一个,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插翅难逃。
时也,命也,英雄总有末路之时,重要的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死。
他看了看愈加暴躁的饿狼,眼神渐渐上移。萧統从手下手里接过绳索,一下一下的收拢着,直到扣住解扣。
他微微偏头,朝他露出一抹堪称无辜的笑,“表哥还有什么心愿吗?”
拓跋稹忽地朗声大笑,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动,笑得萧統神色逐渐阴沉。蓦地,他整个人像是炮弹一样弹起,直直冲着前方而去。
黑衣人匆忙护到萧統身前,却不想他一旋身,一脚狠狠踢向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手腕。
黑衣人吃痛,手一松,弯刀从手中脱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准确无误地落入拓跋稹手中。
“护驾!”在黑衣人的叫喊声中,在萧統阴森冷漠的注视下,拓跋稹横起刀刃,灿然一笑,而后抹向了脖子。
鲜血迸溅,他仰面倒了下去。
阳光洒在他脸上,很烫,却没有血的温度烫。
原来他的血也是热的啊……
拓跋稹唇角扬起,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她从雪里将他扒拉出来,小心的用帕子擦拭着他脸上、身上的积雪,那么温柔,眼里都是着急和关切。
她专注的望着他,清澈的瞳仁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多好啊……如果她能一直那么看着他,该有多好……
拓跋稹眨了眨眼,眼前渐渐开始模糊,有更加滚烫的东西从眼角慢慢滚落。
此生他受过苦,享过福,做过万人欺的蝼蚁,也当过万万人之上的王,纵使生命短暂,也辉煌灿烂。他不后悔,唯有一个遗憾。
便是那场没有完成的婚礼。
如果……如果有来生,他什么都不求,不求出人头地,不求家世显赫,只望能真的迎娶她一回。
不悔此生种深情,唯愿君心似我心。
他缓缓闭上眼,有脚步声传来,随即是衣袍与地面的摩擦声,有人蹲了下来,手指轻轻按住他脖颈的伤口,似乎是在确定真实性。
他咳了咳,轻笑,“表哥,有件事还没告诉你,你附耳过来。”
萧統看了看他,果真俯下身。
他都这副苟延残喘的模样了,若是还能被他伤到,那他也不用活在这世上了。
拓跋稹确实没有其它动作——即使动作也带不走他的命,只是留下个小伤口有什么用。
不如让他的心疼。
他似有似无的勾起笑,微微偏头,嗓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她有孕了——我的。”
噗。
萧統的手死死按了进去,直将整张手掌按得血肉模糊。拓跋稹不停的咳嗽,一股股的鲜血从嘴角流出来,他却笑得越发大声,直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有孕了——我的。
这句话一直在萧統的脑海里回响,他整个人都像魔怔了一样,神情先是恍惚,继而癫狂,随后满脸痛苦。
他疯了似的拿起落在一旁的刀,一刀一刀的砍在拓跋稹身上,其疯狂连黑衣人都不寒而栗。
最侮辱的刑法莫过于杀人鞭尸,可萧統这,大有将其碎尸万段的架势。
不少人都不忍直视的撇过了头。
萧統却觉得还不够,怎么也不够。
他握着刀,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双眼赤红如血。
她怀孕了,在他没看到的地方,在他弄丢了她之后,她怀孕了……
他骤然举起刀,狠狠往自己胸口一捅。
“皇上!”惊慌的喊声此起彼伏,人群瞬间乱了。
萧統漠然着脸,再次抽出刀。
噗,他蓦地吐出口血。身上很痛,可仍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错了,大错特错……是他害了她……
他惨笑一声,声音比哭还难听。他该死。
“皇上!”黑衣人慌忙扶住他往下倒的身体,“快回城!快!”
常人无法窥见的天际,一颗星辰悄然从西北方向坠落。正坐在驴背上赶路的老道瞧见,唰地直起身。
“掉了?掉了!”竟然就这么掉了!
他忙看向另外两个方向,东北角的星辰好生生挂着,光芒丝毫不减,可从北方移到南方的那颗却滑落了半截,有摇摇欲坠之势。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他抓狂的揪住不剩几根的头发,原本的三星凌空,现在掉了一颗,只剩下两颗,不,应该是一颗半,因为那颗半死不活,估计离坠落也不远了。
“不过……”
他忽然又变了神色,原本三星凌空,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可是现在少了一星半,是不是表明大乱的预示已变,天下会回归安稳?
“这是好事啊……”他喃喃着,忍不住又揪下了几根头发。
虽然这天象变幻得他看不懂,感觉一身本事都是无用功,但如果是朝好的方向改变,是不是也不用过于纠结?
不是所有事都必须弄得清清楚楚,“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有时候顺其自然反而是大道所在。
老道挠挠头,自己把自己说服了。不纠结,就不是他的问题!
他拍了拍身下的驴,正想打道回府,忽然想起那个新收的小徒弟。
他是不是说他要回家一趟?他家在哪来着……
哦对了,金城郡!
老道重重一抚掌,决定先去瞧瞧小徒弟。既然收了人家为徒,就要对人家负责,好歹也教上一些道理。再者,没和人家父母交代,就擅自收了他做徒弟,已然是失礼,合该上门赔罪才是。
“走,老伙计,朝金城郡出发!”
驴儿哒哒,继续朝原来的方向行进,并未改道。
金城郡内,萧彧坐在床边,面容平静的看着大夫收回手,向他拱手道喜。
“恭喜这位郎君,夫人这是有喜了。”——
作者有话说:月底忘记抽奖了,等我明天设一个,明天加更见[比心]
第67章 古代茉莉花三二
顾茉莉有喜了?
魏司旗刚走进房间,就听见这么一句话,脑袋还没转过弯,嘴巴已经先脑子一步——
“不可能!”
从江南开始,他就跟在她身边。因为乔装打扮成一个妇人,也是担心拓跋稹有不轨之心,他除了白天寸步不离的跟着外,连夜里都睡在外间不敢离开,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不该发生的事!
“老夫医术虽然不算特别高明,但还不至于连滑脉都把不清楚。”老大夫被否定了能力,不由面色一黑,“十八爷如果不信老夫的诊断,大可再请其他名师来!”
“不是,徐老,我不是这个意思……”魏司旗满脸窘迫,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是真的不信顾茉莉怀孕,可这话说出来就是在质疑大夫的水平。
“哎呀。”他着急的看向萧彧,“你相信我,真的没有……”她和拓跋稹都没发生什么,怎么可能怀孕!
徐老吹胡子瞪眼,这话还是说他诊错了呗?
“那就再请其他名医!”他一拂袖就要走,一直沉默的萧彧终于抬起眼,淡淡扫了眼一同跟来的上珠。
上珠心领神会,上前拦住大夫,“您老消消气,魏公子年轻,不懂这些事,他并不是有意针对您。”
徐老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坚持走,而是看了看魏司旗,随即重新坐到床边,再次仔仔细细的把了一次脉。
屋内众人紧紧盯着他,尤以魏司旗最紧张,但又不敢出声打扰,唯恐因他之故误了诊断。
萧彧除了一开始的紧绷,到后来根本无法从他面上瞧出丝毫情绪,手里却始终握着床上人另一只手没有松开。
“脉象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之状。”徐老无比肯定的点头,“是滑脉之象。”
“……”魏司旗张口结舌,当真想去再找几位大夫来。
萧彧却垂了垂眼,轻声问徐老:“几个月了?”
“大概两个多月到三个多月之间。”老大夫眉头微皱,“她身子骨弱,脉象本就比一般人不显,加之之前可能还多受了些磨难,体内寒气很重,如果没有其它信息佐证,老夫也不好判断具体时间。”
其它信息,约莫包括行房日期。
萧彧点点头,依然温和有礼的朝他致谢:“麻烦您老了。”
“老夫的分内之事,谈不上麻烦不麻烦。”徐老收拾了东西,起身往外走,路过魏司旗时又哼了一声。
他在王府多年,是当年西魏王从京城离开时特意从宫中太t医院“请”来的泰斗,连他平时都多有礼让,自然脾气也不是一般大夫能有。
魏司旗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的,既是对老大夫,也是对萧彧。
他光顾着拓跋稹不可能,却忘了这里还坐着一位名正言顺、拜过天地高堂的丈夫。
所以……是真的怀孕了,而孩子的父亲是……他?
他注视着对方沉静的侧脸,心头愈发酸涩。
他们要有孩子了……
是啊,他是她的丈夫,有孩子不是早晚的事吗?可是、可是……
他低下头,只觉自己残存的那点希冀可笑又可悲。
哪怕他们就要有孩子了,他也还是不想放弃,甚至隐隐阴暗的期待着“如果那个孩子的父亲是他,该有多好。”
“魏将军。”萧彧突然唤他,嗓音平静无波,眼里却含着丝丝冷意,“内子在休息,如果有事,请你待会再来,可以吗?”
“……”这是在说他不守礼数?
魏司旗燥得满脸通红,“对不起,我……”
不等他说完,上珠上前挡住他的视线,态度恭敬却不容置疑,“魏将军,请。”
萧彧侧着身,轻轻将顾茉莉放在外面的手塞进被窝,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对于他们的动静仿若未闻。
魏司旗眸光一黯,愣愣站了片刻,才低声道:“拓跋稹给她下了毒,她有段时间都不能视物,即使解了毒也视线模糊,直到这两日才好全,你……好好照顾她……”
萧彧抓着被子的手抖了抖,下毒、不能视物?
眼底骤然生了波澜,他不由自主攥紧拳,背对着众人的脸上布满寒霜。
拓、跋、稹。
他一字一字在心底默念,杀意顿显。
“来人啊,快来人!”“徐老在吗,徐老!”
屋外突然嘈杂,似乎有很多人在来回跑动,魏司旗面色一变,望了望床上,转身快步出了门。
隐约能听见他刻意压低的问话声和下人的回答断断续续传来——
“怎么回事,不知道这里住着贵客,不能喧哗吗!”
“十八爷赎罪,是一群人黑衣人抬着位深受重伤的男子前来,王爷急招徐老前去诊治……”
“什么人?”
“不知,但瞧着年纪很轻。”
年纪很轻的男子,能让西魏王急召大夫,甚至惊动整个王府……
萧彧眉眼动了动,上珠会意的一弯腰,迅速退了出去,不过半炷香便又回来,神色有些古怪,像是惊讶,又像是不可思议。
“是……原先宫里的那位。”她轻声禀告,实在不知如何称呼萧統。
说他是皇上,那眼前这位又算什么?说废帝,可南边还有个小朝廷,他仍是皇帝,虽然只剩下半壁江山。
萧彧掀起眼皮,“受伤了?”
“是,伤势很重,一刀直插胸腹。”
“谁干的?”
“……”上珠犹豫了下,不确定地道:“瞧着像是自戕……”
她去的时候正巧大夫在处理伤口,她扫了一眼,刀口与他杀明显不一样。
“自戕。”萧彧琢磨着这两个字,以萧統暴戾恣睢的性格会干出自戕的事?
他如果不想活了,最可能做的不该是肆意横行,挑动得天下大乱,以所有人的性命先给他陪葬吗?
他会舍得这么轻飘飘的自杀,而且还是在金城郡附近。
他轻嗤一声,“别告诉娘娘。”
“是。”
屋外的动静渐渐变小,衬得屋内愈发安静。上珠站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试探地道:“要不要找甘露……”
王爷和娘娘有没有圆房,别人不清楚,她们这些贴身侍候的还能不知道?既然没有,可娘娘如今有孕两月有余,那只能是……那位的。
那个时候只有甘露在娘娘身边,她定然了解前因后果,只要找她,一问便知。
“她跟着朝廷去了南边……”
“不用了。”萧彧淡淡打断她的话,“娘娘只是受惊过度,加之水土不服,才晕倒了,明白吗?”
漆黑的双眸直直盯着她,内里翻涌的黑雾让上珠心头一缩,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王爷这话的意思……是要瞒着娘娘有孕的事?可之后怎么办,女子有孕肚子总会大起来啊……
上珠心里直打鼓,王爷到底怎么想的?
他怎么想,他最想她永远都不要受到伤害,可是他没办到。
萧彧隔着被子握着顾茉莉的手,深深埋下头。直到屋里再没了其他人,他才敢完全放开所有被压抑的感情。
挺直的肩膀垮了,脊背也弯了,他整个人弯成了弓形,痛苦而紧绷。滚烫的液体再一次从眼角流出,落在绒面的被子上,转瞬便被吸尽,只除了一点深色的印记,什么也没留下。
然而,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任他百般后悔,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时光无法倒流,就像那一天无论他怎么加快速度,也依然没有赶在她被带入宫前救下她。
是他的错,是他太自负,总以为胜券在握、万无一失,他以为让她暂时离开京城避开混乱,等他结束一切再去接她会更安全,没想到大错特错。
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萧彧埋着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有越来越蜷缩的身体泄露了一丝他的痛楚。
顾茉莉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高大的男人缩成一团,趴在她的床前,乍一瞧好像并无异样,可透过被子传递到手上的濡湿感却让她知道,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
有人受一点疼就恨不能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有的人即使内心溃烂流脓,面上也仍旧风轻云淡。
萧彧就是后者。
顾茉莉望着他乌黑的发顶,有一根白色的夹在其中异常显眼。她愣了愣,情不自禁伸出手——
是白发。
她彻底怔住,他才多大,就生了白发?
“醒了?”萧統被动静惊醒,立马抬起头,除了眼睛有些红,无论表情还是神态都完美无缺。
“渴不渴,要不要先喝点水?”
他起身就要去端水杯,顾茉莉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喊他:“萧彧。”
“我在。”萧彧俯身,笑着应,一如当初在王府。似是怕她不自在,他还故意开玩笑,“娘娘有何吩咐?”
“……你有白头发了。”
“是吗?”萧彧也颇为诧异,下意识偏了偏头,可惜自己看不到头顶。
顾茉莉顿了顿,轻轻将那根白头发拔下来递到他眼前,“你看。”
“真的呀。”萧彧看着那根白发,失笑,“没事,道家始祖李耳便是少年白发,说明我和他一样……”
“萧彧。”顾茉莉再次喊他,并没有跟着笑。
“难过的话,可以表现出来。”
萧彧眼睫一颤,望着她认真的双眸,渐渐敛了笑意。
“对不起……”他慢慢将她的手连同那根白发一起合拢在掌心,额头抵着手背,声音怅惘而沉郁。
“我不是难过,是害怕。”
“怕你不要我了。”
顾茉莉一怔,眼前这个男人低下他的头颅,将脸埋进她的掌心,不再似以往那般强大,而是低低叙说着他的害怕,坦白掀起心扉,告诉她他怕她不要他。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酸酸涨涨的。为他的话,也为那根多出来的白发。
该有多煎熬,才能在这么短的时候内就熬出了白发……
她轻轻抽出手,抚了抚他的头顶。
“萧彧。”
“嗯?”
“我在。”她这么说,将齐婉婉和他都曾数次告诉过她的话告诉给他。
她在这里,没有离开。
萧彧身形僵了僵,低着头并没有抬起,周身的郁色却散了大半。他缓缓环住她的腰,也轻轻“嗯”了一声。
房间里气氛静谧却不尴尬,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氛围萦绕在两人之间,而另一处的客房里却是快闹翻了天。
“主子您现在不能动……”
“滚开!”萧統一把拂开不知要拦他还是要扶他的人,毫无血色的脸上只剩阴鸷。
“她在哪里,朕要去见她!”
“您先让大夫给您包扎……”“娘娘不在这里……”劝阻的,惊喊的,各种声音夹杂在一块,吵得本就失血过多的萧統愈发晕眩头疼,他狠狠一咬舌,痛感让他意识稍微清醒了些,眼前终于不再重影。
他环顾四周,猛地抽出侍卫腰间配剑。光芒一闪,映照着他狠绝的双眼,“拦朕者死!”
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了,“暴君”的说法可不是空穴来风。
徐老在旁气得直瞪眼,只觉今天流年不利。刚才被“毛头小子”怀疑医术水平,现在又遇上一个任性妄为的“病患”,瞧瞧那胸口流的血,再耽搁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到时候别又说老夫能力不济。”他哼笑着,对着站在西魏王旁边的魏司旗阴阳怪气。
魏司旗:……
老先生医术他不敢说是不是顶级,但这脾气应该是大夫中最大的t了吧?
他咳了咳,装作没发现那话是对着他说的,上前拨开其他人,站到了萧統对面。
萧統下意识就要挥剑,他从不搞威胁那套,因为他说到做到。
却不想一剑挥出,竟是直接被挡住——他武功并不算高,如今又身负重伤,力气只剩下十分之一不到,其他人不敢正面与他碰撞,才被他逼得节节败退,魏司旗可不吃他那套。
想到曾经传扬天下的“他与她”的那些事,想到他曾经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留宫中,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反手一推,直把萧統推得连连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十八!”西魏王赶忙呵斥,又朝萧統拱手,“皇上赎罪,犬子无礼……”
“你儿子?”萧統以剑抵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强打起精神打量眼前这个家伙,终于想起了他是谁。
不正是探子所报“救”她出陆浑的人吗?
他神色好了些,帮她就是帮他,虽然他很可能是站在萧彧那一方。
“梓童在哪,带朕去。”
梓童?魏司旗差点翻白眼,她可不是你的皇后。
想到仍留在屋里的萧彧,刚想讥讽两句的心情瞬间消退。说什么,他又有什么资格讽刺他,他还比不上他。
“她在休息。”不自觉地,他避开了透露她“有孕”的事。
即使对这方面根本没有经验,也能明白“两个多月到三个多月”还包括了她在宫里的时间。
他不知道萧彧有没有想到这方面,但既然他没说,他便当他没想到,更不会特意去提醒他,甚至他希望能淡化这个可能性的存在,最好谁都不要提。
那更不能让萧統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魏司旗垂了垂眼,“她刚从陆浑回来没多久,身体还没恢复,如果不想刺激她的话,还请暂时别去打搅她。”
他声音平静,表情都很正常,然而西魏王和魏司骏何其了解他,当即眉头一皱,隐隐感觉到了异样。
他在遮掩什么?
萧統的视线掠过魏家父子几人,虽然他之前没和他们打过交道,但他天生敏锐,又有和萧彧多年的暗潮涌动经验,即使那点波动不明显,可他仍然机警地捕捉到了。
他不想他去见她,而这个理由他还瞒着家里人。
拓跋稹的那句话又出现在他脑海,他猛地晃了晃,难道当真……
当时他被愤怒和悔恨冲昏了头脑,一时激愤下捅了自己一刀,可事后等他再醒来,他却越想越不对。
她在陆浑的时间才多长,算上路上赶路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来月,后面更是跑到了金城郡,脱离了他的地盘,他是如何那么确信她怀上了?
思来想去,他开始倾向于是拓跋稹临死前又摆了他一道,故意说那话刺激他。
所以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她,确认她的状态。
可如今陪着她去陆浑、又陪着她回大昭的人有意阻拦他,不愿他去见她……
胸口又钻心的疼了起来,疼得他面色煞白,站立不稳,他挣扎着走上前,揪住魏司旗的胳膊,嘶哑着嗓子问:“她……知不知道?”
她怀孕了,怀了拓跋稹的孩子,这件事她自己知不知道!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其他人不解其意,但魏司旗却神奇的感觉懂了他的意思。他忍不住面露愕然,“你知道?!”
“……”
竟然是真的!
萧統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了下去,被魏司旗及时扶住。
即使意识昏沉,额上布满冷汗,身体都开始打摆子,萧統依然不忘想要得到最重要的答案——
“她知道吗……”
“现在还不知道。”魏司旗扶着他,因为离得近,他更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状况,浑身冰凉,还在不停颤抖。
他看向徐老,正想让他过来看看,手臂猛地一疼,有人死死掐住了他的双臂,耳边传来他嘶哑如沙砾的声音:“别让她知道。”
此时此刻,身处不同地方、性格思维迥异,称得上生死仇敌的两个人不约而同达成了共识——不能让她知道她已经怀孕了。
至于接下来……
萧統终于抵不过无边蔓延的黑暗,昏死了过去。
同一时间,西边的厢房里,萧彧靠坐在床头,怀里揽着吃了一点东西就又禁不住睡过去的顾茉莉,一边轻轻顺着她的脊背哄她安睡,一边眉目沉沉地盯着她的小腹。
以前在军营中,夜里也曾听将士们说起他们的家人、妻子儿女。有人刚成亲不久就入了伍,心心念念的就是初初有孕的妻子,每月书信往来不断,可是他却不识字,只能靠他说别人写,回信也是别人读、他听。
他因为和他一个营房,识字又多,算得上最有学问的人,读信的差事自然而然便落到了他头上。
他记性好,哪怕不刻意记,读过的东西也不会忘。他记得信中说“有孕满四月有余,腹部逐渐开始隆起了”“将近六个月孩子在肚子里动了”……
萧彧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搭在了顾茉莉的腹部。
很平坦,根本感受不到丝毫的弧度,甚至由于太纤细,隐隐往下凹。
大夫说现在大概两个多月到三个月,而那信中说四个多月才显怀,六个月才有胎动,只要在那之前……
他缓缓收回手,眸底静默一片,瞧不出多余情绪。
这一天,徐老接连被几拨人找了。一拨以一女子为首,温言笑语的送了一大堆东西,又好一通嘘寒问暖后,才“请求”他暂时别将今天诊脉的具体情况告知他人。
“夫人有孕可能未满三月,还是先不往外说为好。”上珠笑盈盈的,“您老以为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徐老脾气再差,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姑娘,再说她说的也有理,百姓间是有这种风俗,虽然他并不认同,但人家为了大人孩子考虑,小心为上,也是人之常情。
他看着那些东西,没有推拒,只道:“老夫明白。”
收了人家的东西,人家才能安心。
上珠果然松了口气,笑着福了福身,“若是夫人问起,也请您老保密。她年纪尚小,乍然有孕,只怕心理有些接受不了,还需我们先多多引导、铺垫,等她有所准备了再说,更水到渠成。”
“明白。”徐老眯了眯眼,直觉这里面还有事。瞒着别人他能理解,连正主都要瞒着……
不过,他什么也没问,只客气的将人送走了。
豪门大院水深,那些贵人们一个个心眼比筛子还多。从前他在宫里时就明白一个道理——想活得久,不听、不看,少说。
他暗暗叹了一声,正要关上院门,一只大手突然按住了门板。
“你来干什么?”徐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盯着一步踏进来的人满脸嫌弃。
“嘿嘿。”魏司旗憨憨地笑,举起藏在身后的酒壶在他面前晃了晃。
酒香扑鼻,醇厚绵长,只一闻便知定是陈年的好酒!
徐老眼睛亮了,他此生没别的爱好,唯嗜好酒也。
此时他也顾不上恩怨不恩怨,迫不及待就要去接,却不想魏司旗迅速收回手,让他落了个空。
“您老别急。”魏司旗抢在他发飙前率先开口,丝毫不见外的坐到院中唯一的石桌旁,大剌剌将酒壶一摆。
“酒,肯定是送您的,但是您能不能喝到,还有个条件。”
徐老的视线跟着酒壶而动,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那股醇香的吸引力,他喉咙滚了滚,强压下那股渴望,抬头打量眼前的青年。
“十八爷有何指示?”
“指示不敢当,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魏司旗身体前倾,凑到他跟前低声道:“今日您诊脉的姑娘身份特殊,如果有他人问起……”
“身子骨弱,舟车劳顿累的,只需静养一段时日即可。”徐老似笑非笑的接话,“十八爷放心,咱医术怎么样不好说,但医德老夫自认还有几分。”
“……”魏司旗忍不住又勾了勾鼻梁,他是看出来了,这老大夫不仅脾气大,心眼还小。
忒记仇了。
“至于本人……”
“也不说。”徐老瞄了一眼墙角堆放的各式礼盒,意有所指,“十八爷这酒其实有些多余。”
魏司旗一噎,很想说“既然多余,那我拿走了”,可想了想,到底忍住了。
别人是别人,他是他,别人做了,不代表他就不需要做。即使多余,他也想尽自己一份力。
“得了,那您老喝着吧,我就不打扰了。”他潇洒地起身,挥挥手便直接走了,毫不拖泥带水。
倒是让徐老惊讶地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他能这么干脆。
“那人究竟什么人啊……”他不由嘀咕,居然能让这个小霸王为她如此费心。
“可惜罗敷有夫。”他摇摇头,眼珠t子一转落在酒壶上,忍不住舔了舔唇,手刚抬起,院门又被咚地一下推开。
由于力道太大,门板撞到墙上又被弹回去,本就不算结实的木门就在徐老眼皮子底下,哐当砸在了地上。
徐老:“……”
他唰地转过头,怒骂:“哪个王八蛋……”
“铛。”一柄剑直直插入他脚前不足一寸的地面,锐利的剑刃、不断摇晃的剑柄,将他还未出口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
好嘛,走了两个以礼相待的,来了个兵戎相见的。
今天他这个小院是注定不能安生了。
他运了运气,咬牙挤出一抹笑,“贵客有何贵干?”
“有没有一种药能完全不伤女子身体,没有一点副作用,让她就像平时来月事一样——”
萧統站在门口,胸口才包扎好没多久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他眼下青黑,身形愈发清瘦,几乎只剩下一个骨架子。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却坚持着盯着老大夫,极轻极慢的吐出最后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牵动着他的心弦,撕扯着他的伤口,让他发出嗬哧嗬哧犹如风箱般的粗喘。
徐老愣愣的,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传入耳里的分明是——
第68章 古代茉莉花三三
“落了胎。”
“你疯了!”
徐老不可置信的喊声言犹在耳,萧統慢慢地、一步步向着顾茉莉所在的西院而去。
因为伤口没有得到良好的照顾,每走一步,胸口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可他始终走得很稳当,稳得手里托盘上那碗粥没有一丝泼洒。
身后几名黑衣人不远不近的跟着,心下都有些惴惴。
这位主的想法好像真的异于常人,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却不好好躺在床上休养生息,反而亲自跑到厨房熬起了什么粥。
而且全程不让任何人插手,从准备食材到清洗浸泡,再到上锅煮,现学现做,亲历亲为,只怕比他当初批阅奏折都要认真百倍。
不仅认真,还虔诚。
熬坏了一锅又一锅,直到熬出最满意的一碗,然后巴巴的给人送来。
明明他才是病患啊……
众人只觉玄幻,一时都有些分不清谁才是快下不了床的那一个。
可他们哪里知道粥里加了什么。
萧統面无表情的走着,每走一步,地上就会留下一滴鲜红的血迹,仿若开到最盛的花朵,旖旎靡丽,最美之时即是将近凋零之时。
忽地,他的脚步停了,空白的脸上出现几丝波动,他呆呆的望着前方,突然像是傻了一样。
顾茉莉一转身,看见的便是傻愣愣站在不远处、手里端着托盘的萧統。
粥应该是刚出锅不久,热气丝丝缕缕的往上飘,又被风吹得歪歪倒倒。热气氤氲下,他的眉目有些模糊,然而眼里的那份专注与炙热却一如在宫里时。
那份燃烧到极致,成了偏执的感情,让她不禁微微恍惚。
“娘娘,起风了,回屋吧?”上珠偷偷瞄了眼这位前皇帝,小声提醒。
此时已是半下午,太阳西斜,没了阳光的照射,温度明显降了不少,她们又身处湖边,风一吹来,带来潮气和水汽,在还没到盛夏时分依然有些许凉意。
萧統似是被这声叫醒,下意识就想脱下外衫给她披上。手一动,瓷碗铛铛作响,熬得软糯丝滑的粥洒了出来,他又慌忙去扶,竟是显得手忙脚乱。
顾茉莉瞧着,心下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是短短时日不见,沉稳强大的萧彧添了白发,往日肆意恣睢的萧統似乎也多了几分谨小慎微。
“给我的吗?”她重新坐回去,并没有转身离开。
萧統一愣,眼里骤然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他快步走过去,一时间连伤口的疼痛都仿佛变得微乎其微。
“我自己熬的……”他想说你尝尝看,就像以前在皇宫每次为她寻来各种宝物美食时那样,可话到嘴边,喉咙忽然干涩得厉害,任他几次张口,都没说出半个字。
顾茉莉奇怪地看了看他,今天的他好似完全不在状态。
目光不自觉在他身上搜寻,来之前他应该是有换一身衣裳,深紫色的颜色彰显贵气,虽与他俊逸无害的面容不相匹配,但好在他气场足,也能压得住。
不过……
她鼻尖动了动,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传入她的鼻腔,让她不由有些反胃。
她按住胸口,看来大夫没说错,她确实有点水土不服。
“是不是难受了?”萧統满脸着急,“什么感觉,想吐吗,头晕不晕?”
上珠也赶忙拿出随身小袋放在她鼻下闻了闻,又倒出两颗酸梅,“娘娘,还难受的话含一颗。”
顾茉莉:“……”你们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
她不过有点肠胃不适而已。
她瞅了瞅上珠手里的酸梅和小袋子,接过又闻了闻,薄荷和橘子的香气十分明显,还有其它几样东西她无法辨别,像是某种中草药。
“哪来的?”她好奇,还随身备着这个?
“……奴婢老家的土方子,想着娘娘可能用得着,就找徐老要了点材料。”上珠眼神闪烁,好在话说得还算利索,顾茉莉倒是没多想。
上珠一向细心。
她将袋子还给她,转眸望向萧統。刚才那股恶心反胃感基本消失了,但血腥气却比之前更浓。
她盯着他的胸口,紫色再深,凑近了依然能发现有块地方的颜色不太一样。她又看了看他泛白起皮的唇,神情渐渐变得严肃,“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萧統言简意赅,瞥了眼准备齐全的上珠,明白那人只怕也知道了。
只是……他是什么态度?
他望着顾茉莉被照顾得白里透红的小脸,眼睫微微一颤。他难道想让她生下来?
可是她愿意吗?
如果她知道,她会开心吗,还是会难过痛苦?他不想她有一丁点的不愉快,所以哪怕只有一半的可能性,他也不敢赌。
与其到时候看着她陷入苦痛纠结之中,他宁愿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无声无息的解决掉“祂”。
他的视线慢慢下移停在她的小腹处,眸光变幻不定,最终只剩下沉郁的黑。
“祂”不该来,不该让她受到伤害。
“粥快凉了。”他端起被遗忘到一边的粥,用勺子搅了搅,递到顾茉莉面前,“喝点吧。”
喝了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他压着那个老家伙配的药,不会感到疼痛,也不会留下后遗症,只会像是平时来月事一样,只不过量稍微比过去多一点点,而且里面加了调养女子身体的成分,还能顺带拔除她体内的寒气。
只要等“月事”结束,一切都能恢复正常,她不会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生活不会有半分改变……
萧統一下一下搅着粥,直把原本的稀粥搅成了浓粥还没停下。顾茉莉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真的很不对劲啊。
“我来吧。”她伸手要接,再搅下去真不能吃了。
然而她的手刚要碰上碗沿,萧統猛地后缩,堪堪避开了她的碰触。
“……”顾茉莉无语看他,这碗粥到底是不是给她的?
“……还有点烫,我再吹吹。”萧統低着头,假装吹着上面的热气,表情掩在其下瞧不分明。
顾茉莉瞄着那粥,已经快凉成坨了,还烫?
“梓童。”萧統突然唤她,刻意压低的声音愈发显得沙哑。顾茉莉此时才恍然惊觉他嗓音的不同,他的嗓子?!
萧統却没注意到她的惊疑,兀自说起了他儿时的事,仿佛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
“我娘到了冷宫才发现怀了我,可那时她精神已经不大正常,听她以前身边的老嬷嬷说,糊涂的时候她会抱着肚子哼唱一些民间小调,或是傻呵呵的笑。可等她清醒过来,却会故意拿些尖锐的物品砸肚子……好在她清醒时候少,我又命硬,这才被生了下来。”
他捧着碗,注视着她的小腹,眉眼低垂,让人无法看清他眼底的思绪。
“如果……如果你处在我母亲的境遇,你……会想要留下那个孩子吗?”
留下一个害得你家破人亡、亲眷流离失所的仇人的孩子,还是宁愿他不出生?
顾茉莉看着他的发顶,他头顶有个小小的旋,小巧又可爱。
她似乎在哪本书里看到过一种说法,说这样的人性格温和,做事按部就班、中规中矩,不会轻易做出格的事,淳朴厚实,但也因此往往能成为领导性人物或决策者。
除了最后一点,前面所有词汇好似都与他t天壤之别。他顽劣、恣意,做事大多全凭喜怒,从不顾忌后果,仿佛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都与他无关。
可也正是这样的他,在萧彧率军即将抵京时,放弃了抵抗,甘愿退走江南,哪怕为此失去一半的江山,被世人、史书口诛笔伐,也在所不惜。
也是这样的他,为她千里迢迢奔到金城郡,顶着伤了的嗓子、摇摇欲坠的身体为她熬一碗粥。
她慢慢柔和了神色,弯下腰,直视他的眼睛。
“会留下,因为他是个好孩子。”
萧統怔怔地看着她,两人面对面,眼对眼,他能清晰地看见她眼中自己的倒影,苍白的、无血色的。
他是个好孩子?
不,他不是好孩子,只是映照在了她的眼睛里,他这个疯子才成了“好孩子”。
他再次望向她的肚子,那“祂”呢,在她眼里是不是也是无辜、也是好的?
“即使你恨着‘祂’的父亲,你也会留下‘祂’?”
“就算是孩子,那也是独立的个体,而不是谁谁父亲或母亲的儿子或女儿。”顾茉莉想起记忆中的那对父母,眸色淡了淡。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一个母亲将对丈夫的感情施加在她的孩子身上时,孩子有多难受。
无论那种感情是恨还是爱。
每个孩子都不会经过了选择才来到这个世上,他们被动得接受着父母,那就更不应该以父母的另一方去决定孩子该不该存在。
“如果我有孩子,她只是她,仅此而已。”
是吗。
萧統手指蜷缩成一团,竟是感觉再也握不住碗。
“我……能抱抱你吗?”他抬起眼,目光里有期盼也有祈求。
顾茉莉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忽然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她的腰。
咣当,瓷碗掉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半,里面的粥洒了一地。
萧統贴着她的腹部,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他好像听到了两重心跳声,一重大一重小。
他不喜欢孩子,或者说他讨厌一切弱小的生命,包括小动物。那会让他想起小时候,无力反抗、只能被动承受的自己。
他更讨厌这个孩子,因为“祂”可能让她受到伤害。
可是如果她想要……
萧統深深吸了口气,一直飘忽不定的心终于在熟悉的芬芳中沉静了下来。他伏在她的膝头,慢慢闭上了眼。
他想,他会努力去保护“祂”。
他的气息越来也平稳,顾茉莉低头一瞧,发现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不,也许不是睡着,而是实在坚持不住晕过去了。
带着那么严重的伤来回折腾,也该是到极限了。
她叹了一声,瞥了眼被弃在地上再也不能吃的粥,默默垂下眼睑,忽然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更加努力的练习射箭了。
不然,那一箭就可以再准点。
萧彧得到消息赶过来时,就见湖边相依坐着两个人。深紫色衣袍的男人缩在纤细的少女怀中,即使昏睡中也不忘双臂牢牢箍着她的腰,但又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她的小腹。
女孩靠着石桌,偏头望着湖面,莹白的侧脸婉约而宁静。
很和谐,让人不由幻视“初怀有孕”的妻子和十分珍爱她的丈夫,但落在萧彧眼里却格外刺目。
他没有停留,直接走上前。刻意微微加重的脚步声惊动了女孩,她转过头,见是他,笑意从唇角漾开,透着自然的熟昵。
他也不禁缓了神色,露出一抹温和的笑,首先关切地问:“累不累?”
“还好。”顾茉莉掩唇浅浅打了个哈欠。
坐着倒不累,萧統也不算太压着她,只是坐久了,又被徐徐的湖风吹着,有些犯困了。
嗜睡……
萧彧眸光一动,神情愈发柔和,“也到喝药的时辰了,回去喝了药直接睡会吧?”
“唔……”顾茉莉迟疑地望向仍卧在膝上的男人,他怎么办?
“我带他回他的院子,徐老也正在找他。”萧彧说着就要去扶萧統,却不想本该昏睡的人直接拂开他。
嘶哑的声音从底下闷闷的传来,“不用你。”
“你醒啦?”顾茉莉惊讶,什么时候醒的,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刚刚。”萧統吸了吸气,直起身。
事实上他只晕了一小会便清醒了,身体再疲惫,长久留下的机警还是根深蒂固,无法在陌生的环境下安然入睡。
只是舍不得难得和她这么安宁的独处时间,一直在装睡而已。
他回头瞥了某个不速之客一眼,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他始终那么碍事。
“新皇不镇守京城,就不怕等你回去,好不容易偷来的地盘又被抢了?”
“旧帝不守在江南,难道不怕剩下的一半江山哪一天也被夺了?”萧彧嗤笑着反唇相讥,倒是惹得顾茉莉和萧統同时诧异的看向他。
没想到他也会打嘴仗。
“我没比你大几岁。”萧彧揪住他的后襟重重一拽,还身负重伤的萧統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被拽得连连后退,差点摔倒。
“……萧、彧!”他气极,下意识就要寻剑。可惜因为来见顾茉莉,他早卸了所有武器。
况且以他现在的状况,就算有武器也不一定能比得过。
萧統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暗自运气。再一次后悔起当初没能在香山上直接杀了他。
如果那时候死了,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他眸光晦涩,如果眼神能杀人,只怕萧彧已经死了千百回了。
萧彧没管他,蹲下身,轻柔的替顾茉莉揉捏着膝盖和双腿。
刚才他枕了那么久,应该早麻了。
“没事。”顾茉莉笑着朝他摇摇头,“没那么娇气。”
萧統没有将全身的力量压过来,所以真的也还好,确实有点酸麻,但起来活动活动也就好了。
“你不娇气,是我想心疼你。”萧彧蹲在地上,一点点按摩着她的腿腹处,觉得这个姿势不太方便,他干脆半跪着,丝毫不顾及周围有哪些人。
萧統一怔,表情有霎那的复杂。虽然这些他也能做到,但是他没有那份细心。
好比刚才,他就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她的腿可能不舒服。
他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认对方在对待她的方面确实有比他强的地方。
萧彧没管他怎么想,按摩完确定她不再难受,他也没让她有机会自己走,而是将她打横抱起。
“这样快点。”他抢在她出声反对前,笑言:“要不药该凉了。”
“……我也没那么慢。”顾茉莉嘟囔,却并没有抵抗,双手习惯性的搭上他的臂膀稳住身形。
萧彧感受了一下,喟叹一声:“又瘦了。”
“最近没什么胃口,不想吃东西,而且……”她凑到他耳畔,小声嘀咕:“这边口味比较重,油盐多,还偏辣……”食欲不好的时候吃这些更吃不下了。
“我已经让人去找会做淮扬菜的厨子了。”萧彧笑。
淮扬菜烹饪方法比较简单,能减少对肠胃的刺激,改善胃口,而且清淡不油腻。
“会不会太麻烦?”顾茉莉有些不好意思,“还住在别人家呢……”
自己却出去找厨师,这不明摆着告诉主人“我不喜欢你家饭食”吗?
“没关系,你想如何就如何,不用顾忌别人。”他们也不敢有意见。
顾茉莉抬起眼看他,这句话很熟悉,曾经在京城王府时,他就这么告诉过她。
从王府到皇宫再到边关,他们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她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膀,没再言语。萧彧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也没说话,却自有一股脉脉温情流淌在两人之间。
萧統静静看着,直到他们离开,她都没有再投过来一个眼神,他像是被遗忘了一样。
“主子……”有人怯怯地靠近他,“您的伤口……”必须得好好包扎、好好养一养了,不然真要大伤元气。
黑衣人瞄了眼远去的两人,咬牙,“娘娘还需要您陪伴……”没有好身体,怎么照顾她,怎么去把她从别人手里抢过来?
萧統顿了顿,看向他。他赶忙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他忽然就想起了进喜,如果是他,他一定一边发着抖一边小声的咕哝,直把他念叨得受不了转身回去才罢休。
然后他又会跟在后面偷偷摸摸的笑。
可惜他也不在了啊。
在背叛他后,又为了救他,撞到了墙角摔死了。
他的身边似乎总留不住人,在意他的、他在意的,好像都会接二连三离去。
萧統眼帘半阖,缓缓转身。
“你叫什么名字?”
“奴……”
“以后你就叫进喜吧。”他不等他说完,径直吩咐t。
“……喏。”
人留不住,总要留住一样东西吧,无论是名还是什么也好,起码每次唤起时,仍感觉好似还在身边。
萧統一步一步往回走,他不想再失去了,更不想被她遗忘。
萧彧也是这么想。
他看着她喝完药,又简单用了些糕点,看着她在婢女的侍候下洗漱好,披着简单的外衫、坐在梳妆台前梳理着头发,姿态随意而慵懒。
往常这时候他会和她聊两句,然后等婢女铺好被褥,自然而然的离开,留下她一人在房中休息——
自从他们重逢后,他们都是这么相处的。
可是今夜他没走,直到婢女收拾好一切、惴惴不安的站在旁边,他也没有动。
“你下去吧。”顾茉莉看了看他,对婢女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先走。
等到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她才走到床边坐下。
弹幕早在她去梳洗时就关闭了,此时是真真正正的二人独处时刻,不过她并没有多少不自在。
或许是以前在王府时,他们也曾日日住在一个屋檐下习惯了,或许是相信他的人品,不会强迫她做什么,所以顾茉莉很坦然的上床躺下,还给自己好好的盖了被子。
看得萧彧又无力又想笑。
他是该庆幸她对他的信任,还是该伤心他在她眼里没有一点威胁性。
他指的是男性对女性的那种“威胁性”。
他起身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顾茉莉仰起小脸看他,清澈的眼里只有好奇,没见一丝紧张和惧怕。
“……”
萧彧无奈,带着点不甘的俯身凑近,直到与她唇齿相近,气息彼此相闻。
“茉儿,我是男人。”正常的、爱重你的男人。
他盯着她的眼,里面还是没有害怕,只是好奇之外添了分疑惑,似是在奇怪他今日的反常。
“嗯,我知……”
顾茉莉蓦地睁大眼,感受到唇上贴上来的触感,温热的、微微急促的。
他贴着她,轻轻研磨、辗转,从唇角到唇珠,再到下颌,温柔缱绻而暧昧。
“萧……”她想喊他,唇瓣一张开,便被他伺机侵占。
他不仅是个玩弄权术的高手,还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元帅,熟读兵书,更知道如何抓住时机,一举攻占敌营。
顾茉莉只觉唇腔间的呼吸都被掠夺了,炙热的气息洒在她脸上、脖间,刺激得其下肌肤越来越红。舌尖被攥住,被带领着、引导着往更深处而去。
清冽的檀香与茉莉的清香交织在一起,混合成一种令人迷乱的味道,伴随着两人的体温渐渐升高。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了,衣襟微微敞开,丝带松松垮垮的搭在一边。她刚感觉到冷,一具灼热的身体便贴了上来。
她不禁哼了一声,随即被更加紧密的搂住。
意识昏沉间,她感觉床幕被放了下来,往日睡着很宽敞的床一下子仿佛变得狭窄了。床头的烛火被忽然而起的风吹灭,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她看不见上方的人,但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双手被他牢牢握住,十指交插,亲密无间,不留一丝空隙。
她有些喘不上来气,微微偏头,他紧随其后追赶而上,带着掠夺和执着。
她渐渐闭上眼,放任自己坠入他编织的海洋中,连最后怎么睡着的都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萧統是因为他母亲和他自己的经历,觉得他是他母亲的痛苦之源,之后更是害死了她,所以认为那个孩子也会给茉莉带来痛苦,这才想提前解决他
他这人其实很多基本观都是欠缺的,因为没人填补
第69章 古代茉莉花三四
翌日,晨光大亮,顾茉莉迷蒙着醒来,首先感受到的就是腰间禁锢的那双大掌。
密不透风,似乎还带着昨夜的炽热。
她不自在的动了动,后方的人立马察觉到,“醒了?”
“……”顾茉莉没吭声,身后一静,而后是悉悉索索的响声,似乎是下了床。随即她的肩膀被轻轻环住,伴着萧彧轻柔的低唤。
“先喝杯蜜水吧。”
她早起一杯蜂蜜水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顾茉莉的不自在也只是一瞬间,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等缓过神还有些啼笑皆非,为自己竟然也会有这种反应。
她慢慢坐起身,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给她整理好了。
想到昨晚他突然又不算十分突然的举动,她微微垂下眼,默默接过他递来的杯子,低头抿了一口。
淡淡的果香夹杂着蜂蜜的清甜划入唇腔,顺着咽喉进入空了一夜的胃,带来阵阵暖意。她舒服的喟叹,小口小口的喝着。
萧彧站在旁边看着,神色无比柔和。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轻声问。
顾茉莉一顿,抬起头看他。这下不自在的人换成了萧彧,他不由咳了咳,“对不起,昨晚是我急切了,之前我曾说十八岁之前不……是我没有信守承诺……”
“萧彧?”顾茉莉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你说昨夜怎么了?”
虽然昨夜后面她都迷迷糊糊,记不得具体情况,但一早起来身体没有丝毫不适感,行动自如,说明最后他们并没有跨过那道防线。
可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表情渐渐变得怪异,看着面前的男人低下头,仿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们成了真正的夫妻……”
顾茉莉:“……”
萧彧被赶了出去,只穿着中衣,头发披散,形容狼狈的被从房间里赶了出去。
刚好点又嘚嘚跑过来的萧統和不放心、想着偷偷瞧瞧的魏司旗站在院门口,皆是掩饰不住的错愕。
“你惹她生气了?”萧統幸灾乐祸的笑,可等看到他身上凌乱的衣衫,又不由垮了脸。
这一副才从房里睡醒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不要脸。”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魏司旗和萧彧都听见了。
魏司旗尴尬的抬头望天,假装没看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他。
萧彧瞥了两人一眼,淡定自若地整理着仪容,并未对萧統的话有所反应。
萧統眯了眯眼,总觉得这次见面他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
显然还是对他有敌意,却没有刻意阻拦他靠近顾茉莉,更没有趁他病要他命。
西魏王是他的“合作伙伴”,他又身受重伤,即使身边有几十护卫,可若是他们想留下他的命,他恐怕走不出金城郡。
如果换了他在他的位置,他就会这么做。
杀了他一了百了,而且江南朝廷没了主人便成了一盘散沙,另一半江山最后也会归到他手里,这样的大好事他居然不做?
萧統面露狐疑,他可不认为他想不到这些,那他此时的表现就很耐人寻味了,有什么理由能让他“饶他一命”,总不至于是顾忌那点微不足道的血脉亲缘吧?
血缘是狗屁,他如果顾忌那东西,之前也不会压着他把持朝政那些年。
说到底,不过四个字——投鼠忌器。
萧彧抖了抖衣袍,眉目低垂。原打算坐实“圆房”,等时间到了再爆出有孕的事,让茉莉以为那孩子是他的,那所有问题都不再会是问题。
她不会为难,不会有不该有的谣言而起,更不用担心萧統来抢。之后他会好好的照看那个孩子出生、长大,永远将这个秘密埋在地底,除了他,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然而这个计划似乎失败了。
萧彧无奈的望着紧闭的房门,想着她刚才古怪的表情难得有些挠头,哪里出了错?
哪哪都错了。
顾茉莉收拾好自己,重新打开房门。屋外各站一方、互不交流的三个男人同时看向她。
萧彧眼含歉意,即使没想明白原因,但终归是他有意要欺骗在先。
萧統敏锐的察觉到了,立马迫不及待的添油加火,“梓童,是不是他欺负你了,我替你教训他!”
魏司旗左右看看,决定还是先保持沉默。
顾茉莉面色淡淡的,瞧不出是开心还是生气。
“都进来。”丢下这句话,她率先转身进了屋。
萧彧没有迟疑直接就要跟上去,谁知一道人影比他更快。萧統几个大步跨进房内,矫健的身姿根本不像身怀重伤。
“咳。”魏司旗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只觉这个传说中喜怒无常的暴君似乎也没那么恐怖,还有点幼稚。
他悄悄睨了眼萧彧,主动往旁边让了让,意t思不言而喻——你先。
萧彧神情平静,仿若没有瞧见他的小动作,沉稳地走了进去。
一进去便见萧統赖在顾茉莉身边正说着什么,隐约能听见“不要脸”“心思深沉”等字眼,不用猜都知道是在说他。
他神色不变,吩咐赶过来的上珠,“先上早膳吧。”顿了顿,他补充:“四人份。”
“今天厨房准备了红豆八宝粥、桂花糖芋苗和手工春卷,还有淮阳菜中很有名的烫干丝。”
魏司旗人未至,身先至,对着望过来的顾茉莉赧然的笑了笑。
“是我们之前考虑不周,没有想到你可能不适应这里的口味。听说你们在找会淮扬菜的厨子,我……父王昨天紧急从军中调了那边的老师傅,从夜里就在准备了。”
“又给你们添麻烦了。”顾茉莉面色柔和了下来,终于露出今天第一抹笑,“魏将军坐吧。”
“客气了,唤我司旗便好。”魏司旗坐到下手,眸光温柔,“或者你和小西一样唤我十八哥。”
此话一出,萧統和萧彧都朝他望去。萧統目若寒霜,又森又冷,原以为是帮了她的友人,没想到也是心怀叵测。
相比他的后知后觉,萧彧对此早就心知肚明。他不清楚在他晚来的那些时日里,在江南和陆浑具体发生了哪些事,但显然魏司旗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如果说之前他帮忙寻找她、乃至护送保护她,还有两分是为了他与西魏王的合作,为了金城郡的未来,那么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完全都出于私心。
甚至他还曾有意无意阻拦将她在金城郡的消息透露给他……
萧彧眼底划过一道暗芒,西魏王府看来还是不能太过安稳。
顾茉莉对两人的心思一无所知,提起魏司西,她不由笑意更深。
“小西这两日在做什么,怎么都没见他?”
“被父王带去军营了。”魏司旗轻描淡写,“魏家儿郎到了他的年纪,都会经历这一遭。”
事实上,魏司西已经算晚的了,以前西魏王舍不得小儿子去受苦,可经过套马那件事,再舍不得也得舍,不然以他那个性子,迟早惹出大祸。
顾茉莉点点头,尽管有些担忧小小年纪的魏司西能不能受得了军营训练的强度,但既然魏司旗说是魏家儿郎的传统,她也不好对别人家的事指手画脚。
正巧早膳被摆了上来,她打住话头,萧彧已经默默给她盛好了粥,又夹了一筷子桂花糖芋苗放在她面前的小碟里。
她看了看他,没有拒绝,也确实饿了。
不知是“水土不服”的症状减轻了,还是昨夜和今早“折腾”的,亦或者果真是淮扬菜更符合她的胃口,顾茉莉感受到了久违的食欲大开。
八宝粥配料丰富,炖得软糯清甜,藕粉顺滑,芋艿鲜嫩、用老鸡汤熬制的烫干丝清爽有滋味,她每样都用了小半碗,看得三个男人不约而同露出了轻松愉悦的神色。
直到此时才发现,什么江山、什么争夺,都不如见她吃得香甜来得重要。
三人也难得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张桌子上,一同用起了这顿特殊的早膳。
“确实好吃。”
萧統咬了口春卷,外皮香脆,一咬嘎吱一声,不像御膳房那样精雕细琢,恨不能在上面雕个祥云龙腾,内里再用上各种稀有珍贵的食材,它的内馅只是简单的鸡蛋混合着韭黄,吃着却感觉异常香甜,让人有种家的味道。
他当即便赞了一声,春卷不大,两口便吃完了,他还待再拿,顾茉莉出人意料的将粥往他面前推了推。
“再尝尝这粥。”
餐桌上瞬间安静,萧彧盯着那碗粥,不知道在想什么。魏司旗先是眸色一黯,随即强打起精神,假装不在意的继续低头吃饭。
萧統则面露惊喜,脸上霎那间迸发的光彩几乎要闪瞎人的眼。他捧起那碗平平无奇的粥,就像捧着琼浆玉露,恨不能将其珍藏起来,哪里还舍得喝。
“喝吧。”顾茉莉看着他笑,“喝喝看,比你亲自熬的那碗粥味道如何?”
萧統手一僵,愣愣的抬起头,一时竟是不知该喝还是不该喝。
他昨天那碗粥……
“对啊,就是后来又被你打翻的那碗。”顾茉莉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仿佛没看到他僵硬的神色。
“听说你熬了很久,尝试了很多次,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熬出那么一碗,最后却被洒了,真可惜。”她语带怅然,似乎真的很惋惜,“专门为我准备的,我却一口没喝到,要不……”
她笑吟吟的建议,“要不你再熬一碗——
再继续放你精心准备的那些东西?”
“哐当。”
萧統手里的筷子掉了,他慌张转头,一对上她那双澄澈却透着清冷的眸子,他的心就是猛地一坠。
完了,她知道了……
“梓童!”他忙不迭要解释,“对不起,我……”
他想说那个药对她身体绝对绝对没伤害,想说他不是憎恶她的孩子,只是担心她知道了会痛苦会伤心,会影响她日后的生活,才想在一切还能挽回之际提前解决了“祂”。
可是话还没出口,她就已经转过了头,没再看他,而是对着另一边的萧彧道:
“成亲前你曾向我承诺‘永远珍我、重我、护我、爱我’,如今你却想骗我、哄我、糊弄我?”
“我……”萧彧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他没做到承诺,不仅没有保护好她,还试图蒙骗她。
“对不起,我错了。”他干脆利落的道歉认错,不管那么做的前提是什么,欺骗就是欺骗,错了就是错了。
“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的告诉你,以后绝对不会再有半点隐瞒。”他向她保证。
顾茉莉神色和缓了些,萧統若有所思的盯着萧彧,他原来是和她这么相处的?
魏司旗低头用饭,嘴角不由自主想上翘,他拼命压住,连自己都不知道心里那股窃喜因何而来。
早膳很香,他却没心思细细品尝,感觉她的目光投了过来,他忍不住正襟危坐,莫名的紧张忐忑,仿若回到了小时候被先生抽查作业。
然而预想中的责问并没有到来,她只是很温和的朝他笑了笑,便又垂下头继续用早膳了,对于萧統讨好式的夹菜视而不见。
魏司旗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失落。她对他态度很好,他一方面庆幸,因为这代表他应该没有做错事,但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亲疏远近的区别。
他们在她心里的位置更亲近,所以她有气就发,有问题就说,摆脸色、语带挖苦,随意坦然的展露她的心情。
对他却始终有份保留,客气有余、亲密不足。
他一下一下搅动着碗里的勺子,只觉那糊成一团的粥像极了他此刻纠结的内心。
几人各有思量,萧統和萧彧觑着顾茉莉的神色,欲言又止,魏司旗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魂游天外,顾茉莉自顾自吃着可口的早膳,屋内再次静了下来。
直到屋外传来一声通禀:
“娘娘,徐老来了。”
这话一出,三个男人同时一震。萧統眼神闪烁,想起那日威胁那老头的情景,突然有点后悔当时没有再要一份哑药,直接毒哑了他,省得他再说出什么来。
魏司旗面露紧张,第一个念头便是“一壶酒是不是送少了?”
他应该多送几壶的,不然他若是反悔了怎么办。
萧彧反而很淡定,刚才他已经说了,只要她想知道,他一定全部都如实告诉她,所以徐老说不说都不重要了。
顾茉莉扫过三人,扬声对外面道:“快请。”
脾气很大的老头脸色很臭的走了进来,一见屋里几人,顿时脸拉得更长,意味不明的冷哼了一声,不知对着谁。
魏司旗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反观萧統却没那个自觉,看向老头时眼里尤带着警告,似乎在告诫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该清楚。
徐老面色难看,又顾忌着什么没有言语。顾茉莉刚要开口,萧彧已经站起身,笑着引他到位置上,态度和煦,没有丝毫架子。
“您老用过早膳吗,要不要先在这用点?”
“……不用。”
还是那句话,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身份高贵却一团和气的萧彧,饶是徐老再生气,也不好再板着个脸。
他看了看萧彧,又看了看守在门边的上珠,心下不由感叹:当真是什么主子养什么下人,这做派真是一脉相承。
怪不得是他夺了天下呢。
他在心底呵呵冷笑,对着某个一点t不知道“尊老爱幼”的家伙。
“给老先生上茶。”顾茉莉一边吩咐,一边走到窗边榻前坐下。
徐老的神色又好了点,等茶上来,看清是雨前龙井,不禁彻底云销雨霁。茶叶有很多药用功效,但不同的茶叶互有差异,雨前龙井就是对如他这般的老年人最为适宜的一种茶叶。
因为它甘寒无毒,鲜香味醇,“得先春之气,寒而不烈,消而不峻”,对祛病延年会有一定的作用。
用不用心,便是体现在这些小细节上。
他没急着喝茶,而是一躬身表示敬意后,坐到榻前小凳上,手托着脉枕弯腰示意,“夫人,请伸手。”
“有劳。”顾茉莉将手搭上,表情轻松,其余人却都或多或少有些紧绷,就连萧彧也不例外。
他担心她的身体。
这种担心随着徐老诊脉的时间渐长,眉头渐渐皱紧而愈发增强。
难道哪里不对?
他尚且还能忍耐,想让老大夫诊得更仔细些,萧統却已急躁的发问:“怎么了,说话!”
“徐老是慢性子。”魏司旗打哈哈,“顾姑娘早膳还没用完,要不还是等会再诊脉吧?”
显然是想私底下再问徐老,不想当着顾茉莉的面说,以免让她产生忧虑。
萧彧看向顾茉莉,她莹白的侧脸安静恬然,并不见焦躁、不安,对于徐老的异常和萧統与魏司旗两人或急切或掩饰的态度恍若未觉,只静静的坐着。
他不禁有些恍惚。
他的小妻子好像从见面开始便是这般,淡定的、从容的,也虚无缥缈着。
落入水中时,她能冷静的意识到下水救她之人的不轨意图,宁愿自沉,也不给对方机会。即便第一次进宫被为难,她也只是说“累”,而不是“害怕”。
第一次直面权势的小姑娘,对它的力量没有渴望,没有畏惧,而是一种淡淡的厌倦。
在府中遭遇鹰王攻击,衣襟脏了,见了他她却还是笑着的,不说哭哭啼啼,连一分失措都无。
波折过后重逢,不曾责怪、怨怼,态度一如从前,让他都忍不住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中间那段时间不存在,他们从未分开过。
哪怕是察觉到他和萧統有意在隐瞒着什么,态度也是淡淡的,并不见多少动怒。
是她天生情感淡,还是……
她根本不在乎?
萧彧眼睫颤了颤,一时竟是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
那边萧統已经忍不住想拔剑了,这老头,在这里装什么深沉!
他上前一步正欲动作,顾茉莉掀眸朝他看了一眼,眼神还是那么清澈,却令萧統瞬间止住步伐,下意识便是道歉。
“对不起梓童……”
魏司旗诧异,他刚才只顾着盯着徐老了,并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还兀自奇怪,好端端的怎么又道起歉了?
萧彧的手却是一紧,敏锐的察觉到事情好像与他以为的并不一样。
他以为是萧統将她强留宫中,在两人的相处过程中萧統才是强势的那方,顾茉莉只是被动承受。
可现在他发现他似乎错了。
萧統在看她的眼色,而且对她的情绪异常敏感,一旦发觉不对,立马道歉。不经过思考,没有犹豫,仿佛早已成为身体本能的一种反应。
暴戾恣睢?任意妄为?
他只看到了一匹没有了利爪与獠牙的孤狼。
他不由想到他的退走江南。
之前还在奇怪,他应当不是那种不战而逃的性子,岂会甘愿让出京城,狼狈的逃往南方?
如果不是有确切消息,亲眼见证了往南去的队伍,他还一度怀疑是他故布的疑阵,就为了请他入瓮。
可是如今看来,或许不是他想逃,而是他看出了有人想让他逃。
那陆浑呢?
思及不久前打探来的消息,魏司骏假意答应合作,暗地里却与魏司旗联手,引拓跋稹现身,使其成了瓮中之鳖。
其中,她又知不知情?拓跋稹的追赶在不在她的预料内,甚至,魏司旗的出现,陪着她到陆浑,又陪着她到金城郡,这些是无意还是有意?
萧彧在心底慢慢演算着过程,似乎每一步都有深意。
也许,只有拓跋稹将她掳走才是真正的意外。
那……她还有可能怀孕吗?
这样淡定的、理智的、聪慧的她,让动辄杀人的萧統乖顺无比、让初展锋芒的新王折戟沉沙的她,有可能经历她不想经历的事情吗?
“不可能啊……”徐老来回切换手,一遍又一遍的诊脉,眉间几乎皱成了川字。
“那天明明确定的是滑脉,绝对没错啊……怎么现在没有了……”
“什么意思?!”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萧統和魏司旗对视一眼,不过一瞬很快各自撇开。萧統顾忌着顾茉莉,强忍着没有再开口。
魏司旗却忍不住,压低了嗓音问:“徐老,您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又没滑脉了?
难不成他当初说的是对的,他真的诊错了?
“老夫不可能诊错。”固执的老头相信自己,当时当刻的确滑脉无疑。
只是……
“夫人之前可用过什么药物?”徐老收回手,半躬着身子问顾茉莉。
虽然这种情况非常稀少,但也不排除是有药物或其它方式造成了假孕的症状。
药物?
魏司旗想到什么,蓦地转头望向顾茉莉,难道是……
“前些日子曾中毒暂时失明了一段时间。”顾茉莉没在意其他人的惊疑,即便听到自己之前“有孕”,也没见多少诧异,始终温和、淡然。
“如果说药物,除了您最近开的‘调理腹胃’的药,便是那解药了。”
“……咳。”徐老心虚的清了清嗓子,对着别人能理直气壮说自己没错,对着这个女娃娃他却无法做到那么坦然。
虽然那些药的确是调养女子身体的。
“夫人知道解药的成分吗?”
“不知。”
“……那毒药?”
顾茉莉微笑的看着他,魏司旗却已经明白了。
“您是说之前的脉象还是由于上次中毒而起?”
是中毒的后遗症,亦或者是服用解药后带来的附属作用?
“结合夫人的症状,以及前后脉象迥然的变化,应当是如此。”
徐老站起身,深深朝顾茉莉一拜,“对不住夫人,是老夫武断了,轻易妄下了定论。”
“不怪您。”
大夫只根据脉象说话,谁也没想到脉象也会骗人。
“最近也麻烦您了,您应当也没少受扰。”顾茉莉笑着道。
魏司旗不自在的低了低头,他就是叨扰的其中之一。
“魏将军。”顾茉莉突然唤他,“能否帮我好生送老先生回去?”
“……好。”魏司旗看看她,再瞧瞧萧統和萧彧,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只得掩下黯然随着徐老和一众侍候的人出去了。
等屋内只剩下三人,顾茉莉却什么也没说,径直起身进了里间。萧統想跟,被萧彧拦住。
“让开。”萧統满脸暴戾,心里还惦记着他们方才的对话。
中毒,失明,解药,假孕后遗症,每一件都让他心中的戾气不断攀升,恨不能立马再将拓跋稹的尸骨挖出来,鞭笞一万次。
他当日砍得少了,就应该将他跺成肉泥!
“她生气了。”萧彧向来平静的嗓音里多了丝干涩,不知是为之前的发现,还是他自己说的话。
萧統一顿,看向他。
“先想好怎么让她消气吧。”萧彧这么说完便放下手,没再拦他。
可萧統没有动,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因为被下药暂时失了明,不得不在陆浑周旋了一阵,为此还有短暂的后遗症,所以她射了拓跋稹一箭。
那他呢?也是下药……
萧統呼吸一窒,紧接着猛地急促,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顺着四肢百骸延申,让他忍不住手指颤抖。
这么大的错误,她……还会原谅他吗?
萧彧在他苍白的脸上一扫而过,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惧怕着她。
怕她不理他,怕她不要他。
他自嘲一笑,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转身进入内室,顾茉莉正斜倚着贵妃榻闲适的看书,距离不远,他隐约能看见书封上似乎是——《目经大成》。
关于眼睛的医书……
他眼帘微微一抖,缓步走过去,如那日般半伏在榻前,双手虚虚环住她的腰,不敢靠得太近,怕她抵触,又不敢离得太远,怕她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茉儿。”他低低的唤,“你想过怎样的生活?”
他想争天下,为了更好的保护她,也为了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享受最至高无上的尊荣,却从没问过她真正t想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这些日子,她那句“好累”一直在他脑海回响。
她喜欢皇宫吗?喜欢……他吗?
萧彧闭上眼,将脸埋进她的膝窝,呈一种眷念的姿势。
“我……将皇位还给萧統,好不好?”
顾茉莉执书的手一顿,听他低沉的声音缓慢的、舒缓的和她描述着:
“春天我们去江南,看百花盛开;夏天我们去草原,策马奔腾,看蓝色的冰川;秋天我们去有枫叶、彩林和瀑布的地方,冬天我们去温暖的海边,或者去山上,看云海日出。”
“如果想回京城,我们再回王府住住。”
他翻过脸看她,轻轻问:“可以吗?”
顾茉莉对上他的眼,从来不动声色、泰然自若的黑眸里只剩下了忐忑和不安。
他怕她会拒绝。
怕她无论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都不愿与他一起。
顾茉莉缓缓伸出手,柔嫩的指腹划过他的眼周,落在他颤抖的睫毛上。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萧彧失望的垂下眼,靠得她更近。她没有拒绝,重新转过头看起了书。
这一看便是大半天,等顾茉莉再次出门时,太阳已经西斜,落日的余晖洒在琉璃金瓦上,满目金黄。
金芒下,萧統独自坐在屋前台阶上,因为受伤又消瘦了一些的背影透着几分萧瑟。
听见动静,他回过头。见是她,他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却在即将挨到她时又紧急停了下来。
“梓童……”他期期艾艾的唤,似乎想过来又不敢。
顾茉莉表情没什么变化,就要绕过他,却被一物挡住了去路。
她看着那把忽然出现的弓,慢慢将视线投向拿弓的人。
“你射我一箭!”萧統急急将弓塞给他,指着自己重伤未愈的胸膛,“如果一箭不行,两箭,多少都行,只要你能原谅我!”
她在里面待了多久,他就在外面坐了多久。他想了很多,从第一次听说她,到在宫里见面,再到宫外相遇,以及之后的种种。
越想越觉得这一路走来,他好像真的犯了很多错误。
不仅这次,还有以前,包括强留她在宫中,执意封她为皇后,不顾她的拒绝硬往她宫里送礼物……
累累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他憎恶拓跋稹,恨不能将他碎尸万端,可是本质上,他又与他有什么区别?
萧統愧疚难当,其实这些事情如果是别人,他依然不觉得哪里过分,但是因为承受的人是她,他就恨不得再自戕一次。
不是他幡然醒悟,改过自新,而是他的良心只对着一个人。
顾茉莉看了看他,并未接弓箭。
“要不……要不换成刀?”萧統见状,慌忙又去掏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见她还是不动,他心更颤,想也不想直接一转刀口,对准自己就要往下捅。
“够了。”顾茉莉出声打断他,“别闹了,回去吧。”
闹?
萧統眼里的神采瞬间黯淡,他的行为在她眼里都是胡闹……
顾茉莉见他终于不再动不动自残,也没了要出去的心思,转身就要回屋。
“梓童。”身后又传来他轻轻的低唤,轻得仿若随时会散掉。
“我不要江南了,把天下全都给他。”
上次他甘愿退走江南,将京城拱手相让,这次他连最后那一半也不要了,皇位、权势、尊严,他通通不要。
“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行吗?”——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70章 古代茉莉花三五
很奇怪的,历朝历代都被争得头破血流,乃至天下大乱的皇位,仿佛一夜间成了烫手山芋,谁都不想要了。
萧彧说“萧統才是正统,他谋夺皇位是大逆不道,如今合该物归原主。”
萧統却道“既然你夺了便是夺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输得起。”
萧彧说“江南还有个小朝廷,那些人可只认萧統不认他。”
萧統则言“那些人不足为惧,只要大军压过去,不用打他们自个就投降了。”
萧彧还要再说,顾茉莉蓦地放下书,书脊与桌案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却让两人一同闭了嘴。
“都出去。”顾茉莉冷着脸,因为他们的打扰,她半天都没看上两页,饶是她再淡然,一时也有些压不住火气了。
“在我没看完这本书前,谁都不许再进来。”
随着砰的一声关门落锁声,萧彧和萧統站在院中面面相觑。
“我……我们是不是又搞砸了?”萧統有些茫然,她好像不但没有消气,反而更加生气了。
“是你搞砸了,不是我。”萧彧声音冷淡。如果不是他横插一杠,他或许已经陪着她出去游玩了。
再久远点,如果不是他,他们还好生生的待在王府,而不是平添这么多波折。
“你能别出现在我们面前吗?”
“这句话应该我说。”
两人目光相对,一个平静中透着冷意,一个不屑中隐含讥诮,但都不约而同压低了声音,不敢叫对话传至屋中。
“蛰伏数年,为的不就是搬开我好独掌大权吗,怎地如今我给你,你却不要了?”
“你不也一样,为了一个京城,宁愿舍弃金城郡,也要与西魏王合作,现在我不仅将京城拱手相让,连江南也不要了,只要回去就是整个天下之主,你为什么不回?”
“天下比不得她重要。”
“你以为天下对我就重要?”萧統嗤笑,天下于他而言,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萧彧明白,对他这种性情偏执的人来说,认定一个人便是一辈子的事,即便是死,恐怕都不会放手。
他没再浪费口舌,转身离开。
萧統望着他的背影轻呲一声,随即看向窗户,隐约能瞧见一道倩影正倚在窗边静坐。
他眸光柔了柔,也跟着离开了院子。
这一天,西魏王的书房接连迎来了两位贵客,谁也不知道他们各自在里面都说了什么,不过第二日魏司旗就感觉老爹瞅他的眼神格外不对劲。
像是惊奇,又像是评估。
“……怎么了?”他打量自己,哪里不对劲吗?
西魏王却只笑笑没说话,转头又叫来了魏司骏。
“怎么回事?”魏司骏一进来就朝魏司旗使眼色,突然叫他来做什么。
魏司旗耸了耸肩,他自己还一头雾水呢。
西魏王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其实或许连魏司骏本人都没有意识到,在他和魏司旗之间,他反而更信任魏司旗。
拓跋稹来了金城郡,他没有告诉他,而是选择与魏司旗配合。要知道拓跋稹可是想利用他除掉魏司旗,难道他就没考虑过他告诉魏司旗这些,魏司旗会不会相信,会不会是假借坦白之名实则还是为了引诱他入局?
若真出于利益最大化,他应该告诉他,而隐瞒魏司旗。到时候既能围困拓跋稹,又能让魏司旗在得知真相后产生“被背叛感”,离间他们父子情谊。
可他没有,哪怕有可能再无缘西魏王的位置,他依然选择了告知魏司旗,而不是如拓跋稹期盼的那样趁机除掉他。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两个都是好孩子。
以前他属意魏司旗,除了他是他的亲生孩子外,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确实是最适合西魏王这个位置的人。
金城郡地理位置特殊,属于大昭与陆浑的接口,军事地位比政治地位更加重要,所以镇守此方的人首要的便是能抵御外敌。
不是魏司骏不行,而是在这方面,魏司旗比他更强。
魏司骏性情稳重温和,搞内务是把好手,在外患上就会显得不够进取。
战事的胜败有时往往只取决于一次战机的把握,太过沉稳,反而会失去良机。
所以他从很早起就透露出属意魏司旗的意思,即使因此使大儿子和他生了隔阂,也让他的处境多了几分尴尬,他也从未后悔他的决定。
然而,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
西魏王敲了敲桌面,等两个儿子的注意力都投了过来,才缓缓开口。
“现在有两件事需要交给你们去做,但是做哪一件你们自己选。”
两件事?
魏司旗和魏司骏互相对视,凝神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一件,趁着拓跋稹身死,陆浑群龙无首——”西魏王起身走到书房一侧巨大的地图前,点了点陆浑的位置,声音铿锵,“直取它的王庭。”
“我去!”魏司旗不等他说完,立马上前一步,没有一丝犹豫,也不听第二件事,直接道:“我做这件!”
上次打陆浑他也在,对没有打到王庭就返回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有个大好机会,怎可能错过。
“父王,交给儿臣,儿臣一定能打得他们西退三千里,从此再不敢来犯!”
魏司骏没说话,他相信魏司旗t能做到。
西魏王看了看他俩,含笑摆手,“先听我说完第二件事再决定不迟。”
魏司旗觉得不管什么事肯定都没有打陆浑重要,但父王既然这么说,他也不得不先耐着性子听。
“第二件嘛……”西魏王微微一笑,在两人的注视下慢慢吐出一句话——
“去京城,代理朝政。”
代理朝政?
魏司旗不假思索,“大哥可以!”
打战,魏司骏或许不如他,但内政、处理人事他绝对比他更强。
魏司骏看了他一眼,转头问西魏王:“何为代理朝政?”
皇帝如今就在他们府里,还是两个,怎地就需要魏家人去京城管朝政了?
他这么一问,满脑子都是打陆浑的魏司旗才突然反应过来。对啊,那不是皇帝该做的事吗?
他猛地盯向他爹,“您要造反?!”趁着萧彧萧統在府里,杀了他们,自己取而代之?
想到顾茉莉,他当即出口反对,“不可!”
他们死了,她定要伤心。
“……”西魏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老子在你心里就这形象?”乱臣贼子,弑君谋逆?
“那你也太小看那两位的能耐了。”
他们既然敢来,敢在王府住下,必须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信不信,一旦他露出半分不轨之心,刀还没架他们脖子上,他就先身首异处了。
“人家觉得做皇帝没意思,不想干了。”西魏王气哼哼的。
其实他也觉得这个王爷做得很没意思,不如当年驰骋沙场痛快,但如今他却不能像魏司旗那般想如何便如何,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
他看着两个儿子,眼神逐渐诡异。只有早点把他们培养起来,他才有可能早点安心去养老。
“认真考虑清楚,选定了,以后可不能反悔。”
选京城,还是选金城郡;是一步登天,做个形同天下之主的掌权人,还是安守一城,为大后方镇守国门。
你们自己选。
魏司骏望向身侧,魏司旗没看他,听到不是西魏王打算造反,他好像就完全卸下了心事,脸上重新扬起蓬勃的笑容,阳光、灿烂,耀眼的如初生的朝阳。
他听见他坚定的声音干脆利落,没有一丝迟疑——
“大哥去京城,我打陆浑!”
即便面对着滔天的权势诱惑,他依然不改初衷,心心念念尽是一关之外的外敌。
他忽然低下头笑了,直到这一刻,他方才真正明白西魏王为何弃他这个成年长子不顾,非要选定这个幼子。
魏司旗是一只正要展翅翱翔的雄鹰,适合广袤的草原,也适合被风沙洗礼的金城郡。他的翅膀就像头顶蔚蓝的天空,注定会覆盖很远很远,成为这片疆域的守护者和开拓者。
“我选京城。”他抬起头直视西魏王,目光如炬,锋芒毕露。
他也将找到属于他的天地,张开他的羽翼,庇护他想庇护的人。
*
擂鼓声声,马蹄阵阵,那是出征的号角,也是征伐与坚守的开始。
顾茉莉站在阁楼上,望着铁蹄逐渐远去,属于大昭、金城郡的旗帜在空中飘扬,身穿银色铠甲的将军一马当先骑在最前方,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回过头,高高举起右手扬了扬。
距离太远,她瞧不清他的表情,但想来应该是笑着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笑。
他即将要实现他梦寐以求的理想,为他的国家开疆拓土,守卫疆域。他或许会成为一代将神,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以传奇的经历和功绩流芳百世、名扬千古。
顾茉莉也缓缓笑了,举起手轻轻挥了挥。她知道他能看见。
风带起她的衣角,她无声的呢喃散在空气里,传至遥远的那方。
“希望你此行一路顺遂,此生平安。”
魏司旗看见了,仿佛也听见了她的祝福。他使劲挥舞着手臂以作回应,直到军队越行越远,再也看不见那道随风飘扬的身影。
他下意识调转马头,往回跑了几步,而后怔怔的望着前方出神。
第一次见她的惊鸿一瞥,第二次在王府中惊险下的拥抱,第三次在江南的重逢,得知她失明的愕然、痛惜和愤怒似乎依然历历在目。而后他们一路相伴去往陆浑,又从陆浑逃离。
小河边她临水梳妆的情形,总会出现在他的午夜梦回间,让他久久不愿从梦中醒来。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如果他们可以永远那样一起生活……那该有多好。
他愿意拿一切去换,包括他的一身铠甲。
可惜,不能。不是他不想,而是她的身边早已有了其他人。
眼里水汽弥漫,渐渐模糊了魏司旗的视线,他眨了眨眼,一滴泪珠从半空落下,隐入沙里消失不见。
他勒马、转身,扬起缰绳,重新启航。
如果不能守卫在她的身边,那就让他来守护她所在的这片土地吧。
有他在一天,就绝不会让外敌来侵犯。国土安稳,她便也能过得安稳。
只望她哪日能回来看看他。
银色身影朝着前方奔去,阳光下少年背影挺拔坚韧,带着一往无前,奔向了光影中。
另一边同时有一队人马正在朝相反的方向出发,想必不久后的京城又将迎来一位年轻的“摄政王”。
历史滚滚向前,却又似乎冥冥中重复着什么。
顾茉莉眺望两个方向,良久,回身看向身后。
“陪我去瞧瞧我娘吧?”
“好。”“好啊。”两道声音,一含笑一雀跃,一清朗一沙哑。
萧彧伸出手扶着她下台阶,“什么时候出发?”
“就今日吧。”
“那我去准备?”萧統小心翼翼的问,见她没反对,双眼立马亮了,离去的背影都透着几分兴奋。
“岳母在青城,离这里不算远,几日的光景,还可以顺道一览沿途的风景。”萧彧没管离开的人,只温言和她说着路上都会经过哪些城池,又有哪些值得一去的地方。
语气不急不徐,娓娓道来,仿佛对这些早已了熟于心。
也只字未提与齐国公的恩怨。
顾茉莉静静听着,萧統跑了又突然回来,手里拿着一柄油纸伞,撑到她头顶,遮挡越来越烈的日头。
他记得她之前中毒,眼睛见不得强光。
萧彧看了他一眼,脚步微微放慢。
油纸伞下,落下三个人的倒影,两长一短,渐走渐远。
金城郡外一人一驴也正缓缓朝这边行来。
天空中,原本一南一北的两星慢慢滑落,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两颗光芒稍弱的星辰从正北和西南的方向逐渐升起。
三星凌空的局面,彻底变了。《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