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大院茉莉花十八
顾玉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贺老爷子瞧她的眼神似乎透着丝丝不对劲。
可是仔细瞧,却又好似一切正常。
她安慰自己,应该是她多想了。当年的事,只有她、哥嫂以及爸妈知道,连家伟、桂英他们都不晓得,其他人更不能知道。
然而即便如此,等坐到病房里时,她仍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蔚建国瞄了她好几眼,她都没发觉,不由奇怪的挥挥手,“想什么呢?”
“……没什么,还是不敢相信,田芳那人……”顾玉绪看向贺璋,他半躺着,脑袋上扎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面无血色,瞧着比之前贺霖的情况还要严重。
感受到她的视线,他抬眸望来,眼神平静,她却犹如被刺到一般迅速撇过头,不敢直视那双眼。
她是接到赵凤兰的电话才匆匆赶过来的,电话里她没说得很清楚,但她还是听明白了两件事。
田芳想杀贺璋,贺霖极有可能不是贺璋亲生!
如果说得知贺霖的真实年龄,发现当初被田芳欺骗,让她感到愤怒和后怕的话,那么这两件事彻底让她感到迷茫。
这些年她究竟活了个什么,什么才是真的?
多年的认知崩塌,一直梗在心口的那股气一下子卸了,强装出的盔甲出现了裂缝,顾玉绪罕见的露出几分软弱。
蔚建国以为她是怕的,毕竟田芳在大院住了这么久,大家都认为她怯懦老实,谁知一夜间形象颠覆,一时难以接受很正常。
其实不仅顾玉绪,他也一样。初听这个消息时,他第一反应便是弄错了,那么一个怯懦老实、跟陌生人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女人怎么会敢谋杀丈夫,而且还是连杀两任!
等再三确认了确实属实,他才不得不感叹“果然人不可貌相”,女人心、海底针。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贺璋。
虽然谋杀是刑事案件,但也分情况,如果被害人主动谅解,并且证明当时他们起了争执,她是失手,不是故意,田芳是能减刑的。
“你们之间到底还有个孩子……”
贺霖不是贺家人的消息,并没有扩散出去,当时在场的几人,雷安邦、吴秀莲都知道轻重,无论大人之间怎么样,孩子总是无辜的,所以他们知道也只当不知道,更不会到处和别人说。
赵凤兰也只告诉了顾玉绪,毕竟某种程度上而言,她算半个当事人。
但顾玉绪却没将这件事告诉蔚建国,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不想说。
她垂下眼,继续保持着沉默。贺璋看了看她,眼神有一瞬的复杂,面上却没有露出异样。
“田芳交给法律,该怎么判怎么判。至于贺霖,在他成年前,我不打算告诉他这些事,等他高考完,我会和他认真谈一谈。”
到时候是怨是恨,都随他。如果他还愿意认他这个父亲,他会尽力弥补过去的失职;如果不愿,他也会负担他的学业直到他有独立能力。
蔚建国还想再劝,顾玉绪忽然出声:“老蔚,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你想着息事宁人,最好能继续做一家人,那是板子不打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痛。你被杀试试,看还能不能大度的说原谅?
蔚建国一哽,忍不住想到了蔚长恒。他们父子之间其实没比贺璋贺霖好到哪里去。
同样因为“母亲”这个角色,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
想到这里,他也没了调解的兴致。他不说话,顾玉绪也不吭声,房里忽然安静下来。
直到一声轻微的嘤咛打破沉寂。
贺璋第一时间转过头,望向另一张床,“醒啦?”
蔚建国还没反应,顾玉绪已经起身,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囡囡,怎么样,头晕不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仿佛又回到了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醒来时的情景,顾茉莉一怔,柔柔的笑开,“没事,不晕,也没有不舒服。”
“想喝水吗?”顾玉绪说着就要去倒水,可才转身,眼前就出现一个水杯。
“新的,没用过。”贺璋捧着水杯递过去,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关切,“我让我嫂子去买红糖了,回头加在水里,那个补血。”
顾玉绪顿了顿,慢了半拍才伸手接过,“谢谢。”
声音有些低。
“应该的,都是因为我。”贺璋没留意到她的神色变化,目光紧盯着顾茉莉,担忧之情溢于言表,“真没有哪里不舒服吗?有一定要和叔叔说,千万别强忍着。”
“唔,有点提不上劲。”顾茉t莉撑着床板准备起身喝水,手却软绵绵的,感觉浑身都没力气,只想躺着不想动。
贺璋见状,当即顾不得自己的伤,利索的下床扶住她的后背,半支撑着将她扶起来。顾玉绪瞧了他一眼,扶住顾茉莉另一侧胳膊,“来,慢慢喝。”
顾茉莉有些懵,后背被贺璋撑着,肩膀被顾玉绪扶着,两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还别说,配合挺默契。
没法,她只得就着这个姿势喝了两口,正想摇头说不喝了,再重新躺回去,房门忽地被推开。
一身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看见顾茉莉坐着也不惊讶。
“醒了正好,为了尽快补充能量,输瓶葡萄糖吧。”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名护士,推着小车和输液架。
这里是军属总医院,能进这里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头衔,之前急救室前那么大阵仗,大家虽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却都被打过招呼,住在这个病房的两位需要仔细照顾,不得马虎。
所以,不仅医生,就连护士的态度都很好。
见贺璋和顾玉绪一左一右将中间的女孩护得严实,还笑道:“爸爸妈妈让一下位置吧,我要给她扎针了。”
“……”
几人一阵沉默,蔚建国从刚才就觉得哪里奇怪,如今被这么一点,终于恍然——
他们三人在一起的场景太像一家人了。
威严却温和的父亲,漂亮温柔的母亲,加上美丽可爱的女儿……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
他的表情渐渐古怪,似惊讶,似疑惑,还有点淡淡的尴尬。
因为在场三个大人,医生护士却下意识将他排除在外,是他看起来比贺璋和顾玉绪都要年长,不像夫妻?
他有些不悦,却无法指责她们。连他瞧着都觉得像,何况是对他们根本不了解的医生护士。
“他们不是……”他正想说明,顾玉绪也同时开了口。
“我们不是夫妻。”
“啊?”护士惊讶的张了张嘴,还待再说,却被医生瞪了一眼。
“让你扎针!”不是让你来八卦闲聊的,更不是让你来制造尴尬。
人家是不是夫妻关你什么事?
护士看懂了她眼里的警告之意,缩起脖子不敢再吭声。然而不知是不是这段小插曲影响的,她有些不在状态,加上顾茉莉手太纤细,皮肤又过于白皙,血管比常人难找很多,竟是扎了几次都没找准位置。
眼见着手背一大块肌肤迅速变青,贺璋和顾玉绪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能换人吗?”贺璋直接对医生道:“我们是病患,不是你们的试验对象吧?”
“抱歉、抱歉!”医生赶忙拉开还在试图找位置的护士,“叫你们护士长来!”
“……”护士唯唯诺诺不敢言语,嘴巴却嘟了起来,显然有些不服气。
“是她的血管太难找……”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护士长来了也一样……”
顾玉绪听见了,神色彻底冷凝。
“这位同志是新来的吗,哪个学校毕的业,师从哪位老师,入职前是否经过培训,总医院在人员上岗前是否会安排专业考核?”
她瞥了眼面露急切的医生,“我对贵院的能力和公平性持保留态度。”
这么说完,她也不管医生什么反应,转头唤蔚建国:“老蔚,去请下院长,我怀疑有人私下暗箱操作、未通过正规程序进入医院。”
只差明说护士是走后门进来的。
护士蓦然变色,“你怎么血口喷人呐!”
蔚建国也觉得这个护士不行,不仅水平不够,人还浮躁跳脱得很,按理来说军区总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应该是顶级的,这种能进来、并且安排在特殊病房,定然有其门路,可是不管是不是走后门进来的,那都是医院的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扎个针而已,这个不行就换一个,医生也说了叫护士长来,这样不就行了吗?至于找院长,是不是有点太大动干戈了?
蔚建国迟疑着,一时没有动。顾玉绪皱眉,正要再催,贺璋拿过枕头轻柔的塞在顾茉莉身后,让她半靠着,自己则起身,“我去。”
“欸?同志,同志,您先等等!”医生连忙追上去。
可贺璋身高腿长、步履矫健,等她追出门,人已经拐出走廊上了楼梯。
她不由跺脚,回头指了指这才真慌了神的护士,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哪里都有关系户,只要背景硬,其他人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情社会嘛,保不齐哪一天就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或者自个也有想塞进来的人。
大家都这样,互相见怪不怪,但你不能仗着有关系就胡来,尤其在医院这种靠技术说话的地方。
你技术不行,你就乖乖猫着,或者干脆转行政、后勤这些不需要上手的岗位。又或者你非要干护士也行,那你保守点,别给人弄坏是不是?
再退一万步,你扎不好,家属心疼孩子絮叨两句,你就安静听着,絮叨完了,事不就过了吗?
她倒好,非得顶着来。这下踢到铁板了吧!
医生重重叹了口气,快步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件事看来不能轻了。
顾茉莉坐在床上,还有些回不过神。不是在扎针吗,怎么就到请院长的地步了?
她看向顾玉绪,“姑姑……”
“没事。”顾玉绪安抚她,语气很清淡,“你安心躺着,其它事有我……和你贺叔叔。”
蔚建国眉头皱得更紧,心头那种怪异感愈发浓烈。
这是将他排除在外了?
“玉绪。”他正准备上前,门外忽地传来说话声,嗓音还都很熟悉。
“门怎么没关?”
“是不是顾妹妹醒啦?我去看看!”
对话伴随着明显加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蔚建国一愣,转过头,就见一个略黑的脑袋从门口探了进来。
“蔚伯伯?”雷正明面露诧异,之前在这里的不还是贺爷爷和贺伯伯吗,怎么转眼就换了人?
“正明啊。”蔚建国看了看他,随即越过他望向他身后。
蔚长恒绕过雷正明直接进了病房,对上他,只淡淡的喊了声“爸”,便走到病床边,放下手里的保温壶。
壶盖一打开,便有一股浓香的药味扑面而来。
顾茉莉好奇探头,“什么呀?”
“黄芪当归乌鸡汤,补气益血的。”蔚长恒声音轻柔,与刚才唤“爸”时语气截然不同。
“我妈亲自熬了两小时。”贺权东跟着凑过来,笑道:“妹妹给个面子尝一尝?”
雷正明见明明自己第一个进来,却被落到了最后,不由急切的拨开两人,站到最前面,“我去买的药材!”
一副邀功的口吻。
贺权东嫌弃的撇嘴,“那乌鸡还是我和长恒买的,跑了好些个菜市场,你买个药材多简单。”
“哪里简单了,离得也可远了,转了两路电车呢!”
“我们都没电车,全靠双腿。”
“我还要记药材多少克,生怕忘了!”
“我们……”
“闭嘴。”蔚长恒一人给了一脚,多大点事,值得你们在这争来抢去,旁边还有长辈看着,也不嫌丢人。
“……”雷正明不嫌丢人,他还向顾玉绪告状,“顾阿姨,你看蔚子!”
顾茉莉忍不住被逗笑了,顾玉绪眼里也带上了些许的笑意。
看得出来他们是真心喜爱茉莉,担心她身体难受,在有意逗她呢。
她神色柔和,“麻烦你们了,也替我和吴姐说声谢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贺权东笑,“茉莉救了我小叔的命,就是贺家的大恩人,不过煲个汤,算不了什么。”
他们说他们的,蔚长恒则在一旁默默盛好汤,又在碗底垫了方帕子,确定捧着不会烫,这才小心的递给顾茉莉。
顾茉莉看了他一眼,接过,“谢谢蔚师兄。”
“还有我、还有我!”雷正明故作委屈,“只谢他,不谢我吗?”
贺权东没好气拍了他一下,你几岁啊,连这个都要争?
“谢谢哥哥们。”顾茉莉手里捧着碗,扬起小脸,璀璨的星眸弯成月牙,樱红的小嘴微微上翘,露出洁白的贝齿,可爱又迷人。
蔚长恒看着看着,眼神不由闪了闪,稍显不自在的挪开视线,可是随即他的目光定在某处。
“怎么弄的?”他盯着她青了一大块的手背,眸色蓦地锐利。
贺权东和雷正明望过去,也都变了表情。
顾茉莉皮肤娇嫩,初扎时还不太显,过了这一会青色愈发浓重,乍一瞧显得尤为可怖。
“没事。”顾茉莉瞧了眼手背,并不以为意,“刚准备挂葡萄糖,可血管不好找,扎了几次没成功就成了这样了,过几天应该会消掉。”
贺t权东蹙眉,扎了几次没成功?
他下意识转头想问小叔,却发现他根本不在病房。
“欸?”他什么时候不在的?
从进来开始一门心思都在顾茉莉身上的贺权东眨了眨眼,茫然四顾,“我小叔换病房了?”
总不至于才抢救完就下床乱跑吧……
饶是顾玉绪此时心情不大好,也不禁被他的行为逗乐了。
进来大半天了才想起来关心你亲叔,你可真是他的好大侄。
“去找院长了。”她忍笑着起身,“正好你们来了,替我陪会茉莉,我有事要出去下。”
贺璋不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人,她有些担心他应付不来。
“顾阿姨你放心,我们会好好陪着妹妹的。”雷正明赶紧拍胸脯保证。
贺权东白了他一眼,见蔚长恒也跟着往出走,不由奇怪问道:“你干嘛去?”
“拿冰块。”
蔚长恒头也不回,那么大块的淤青得赶紧冰敷下。
蔚建国看着儿子进来,看着他又出去,除了一开始那声称呼,再未和他说过一句话,可他却那么关心顾家的小姑娘。
给她盛汤,为她跑前跑后,哪里还有一点之前冷淡的样子。
他脸上掠过几丝异色,瞅了瞅坐在床上正在喝汤的女孩,加快脚步追上顾玉绪。
“玉绪!”
到了外面走廊,确定房里人都听不见了,他才拉住顾玉绪的胳膊,“你等等,我们先谈一下孩子们的事……”
他和玉绪是夫妻,顾家小姑娘是玉绪的亲侄女,长恒又是他儿子,这两人若是在一块……
他紧了紧眉,那两家以后的关系就复杂了。
“长恒……”
“老蔚。”顾玉绪站住脚,正面对着他,认真的注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告诉他:“茉莉是我的命根子。”
蔚建国一愣,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他知道她很疼爱娘家侄女,在他们刚结婚那阵,她每每看见什么新奇的东西,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给侄女带回去。
那时候若是他下部队不在家,她必然会回娘家住。后来不知是不是听了别人说闲话,她回去的次数渐渐少了,再后来,即使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也很少在娘家留宿。
但东西却一直没少捎带。
以前他还曾笑言过“你对侄女的用心比对我和对长恒加起来都多”,她也只笑笑,该如何还是如何,他便也再未提过。
她没孩子,长恒不是她亲生,偏疼娘家侄女也在所难免,为此他还对她有些愧疚,是他害得她没做成母亲。
如果当初不是嫁给他,而是其他人,想必如今她也是有儿有女。
只是,命根子……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一点都不过。
顾玉绪坦然的望着他,让他看清楚她眼底的坚定。她说的是实话。
“茉莉是我的命根子,就像长恒之于你的重要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声音冷硬。
她了解蔚建国这个人,他能共富贵,却不一定能同患难,比如他对待前妻,诚然当时他有太多的不得已,但有一点也是无法否认的——
他看重职位、权力多过其它,包括爱情、亲情。
若是有一天蔚长恒严重影响到他的仕途,她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再一次做出和当年离婚一样的选择。
但她肯定不会。
她如今的一切,工作、婚姻、财产,所有的所有,与茉莉相比,全都不值一提。
如果需要,她可以舍弃所有,只要能保住茉莉。
之前在顾家,她说让茉莉给她养老,是试探赵凤兰的态度,也是在和她透底——她想要回茉莉,不再是姑侄,而是以母女的名义。
她想要回她的孩子。
泪水染上了眼眶,顾玉绪低了低头,逼回那一瞬想要流泪的冲动。
是啊,她的孩子……
当年她和贺璋都以为能天长地久一直走下去,青春期躁动的两人忍不住偷尝了禁果,谁知之后贺家便出了事,贺璋决绝的提出分手,她却发现自己怀了孕。
那时候的心情……既欣喜又绝望。
欣喜于她要做母亲了,她有了和爱人的结晶,可现实却又让她绝望。
她还在上学,却有了孩子,爱人随着家人被下放,她连他在哪都不知道,更别提告诉他孩子的事。
她在一日日煎熬中迅速瘦了下去,肚子却一日日的大起来,终是没能瞒过同个屋檐下的嫂子。
她狠狠骂了她一顿,可在她的眼泪下,终是决定和她一起保住这个孩子。
顾玉绪以生病为由休了学,因着有贺璋的事在前和她显而易见的消瘦,老师倒没怀疑,还宽慰她“向前看”,鼓励她尽快调整状态,冲刺高考,争取考上大学。
她只能苦笑一声,带着休学单回了家,之后整整大半年没出过门。有邻居问起,家里人只说“老家有事,回乡下住一阵子”。
为了做戏更真,母亲还特意回了老家,直到年后才回来。
随后不久,嫂子放出怀孕的消息,那时候家齐才刚刚满百天,惹得家属院里好些人都调侃顾大壮“你媳妇才出月子就又怀了,你这也太着急了。”
顾大壮只傻笑,算是应了那个话,可是媳妇怀没怀孕,他这个做丈夫的能不知道吗?
但他沉默着,看着赵凤兰每天给自己肚子上塞棉絮,慢慢越塞越多,越塞越大,然后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生”下了那个孩子。
是赵凤兰亲自给她接生的,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又怕有点声响被邻居听见,顾玉绪嘴里咬着木棍,防止自己叫出声。
整整咬了一天一夜,才在精疲力尽前顺利生产。
当时她看着被包在襁褓中通红通红的孩子,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那一刻的血脉相连的感觉,只有真正做了母亲的人才会懂。
她是从她身体里掉下的一块肉,是她十月怀胎、奋战一天一夜才生下的宝贝,如果可以,她多想她叫的第一声“妈”是对着她。
可是她不能,不管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她自己,亦或者整个顾家,她都不能承认那个孩子是她的。
她未婚先孕,即使再回到校园里,也会被鄙视被嘲笑,一辈子抬不起头;顾家清白的名声会就此蒙上污点,沦为家属院茶余饭后的笑柄,她的父亲母亲、哥哥嫂嫂,乃至侄子侄女都将活在那种如影随形的阴霾中。
最重要的是,她的孩子会担上“私生子”的名头,永远活得低人一等。
她不想那样,所以她默认了赵凤兰做了孩子的母亲,看着孩子一日日长大,却始终对着别人喊妈,她心如刀绞,于是越发不甘心。
她想改变这一切,她想能有一日光明正大走到人前,告诉所有人她才是她的母亲。
可是高考废除了。
在她刚生完孩子不久,千里迢迢去找贺璋,却发现他早已成家有子后,在她回到京市,大病一场终于好转、决定回到校园好好学习时,却得知了高考被废除的消息。
老天爷似乎也对她的任性妄为感到不满,所以堵住了她最后一条路。
顾玉绪当时的绝望没人能懂。
想通过高考改变人生际遇的途径被堵死,她只能选择另一种,也是剩下唯一一种——
嫁人。
但她又不想再生一个孩子分薄她对茉莉的爱,最终她选择了离异有儿子却位高权重的蔚建国,既实现了一次阶级跃迁,又能在那个年月里保住顾家和顾家所有人。
某种程度上而言,她和蔚建国的婚姻是场交易。她得到她想要的,他图她的年轻和漂亮。
这些年他对她也算爱护有加,她投桃报李,即使不喜欢他每天打电话“查岗”,也尽力忍耐,在外面也会注意维护他的面子装小鸟依人。
哪怕是这两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突然发现她过往的很多认知都是错误的,贺璋没有背叛她,是她听信了田芳的谎言误会了她,她也从未起过和蔚建国分开、与贺璋重修旧好的念头。
然而在刚刚,在她让蔚建国去找院长,他却迟疑的那一刻,她忽然无法抑制的产生一种疯狂的想法。
“如果你不能像我一样爱护茉莉的话,”她凝视着面前相处了十几年的丈夫,神态平静而漠然。
“那我们也没有继续过下去的必要了。”——
作者有话说:关于直系亲属不能输血这个,很抱歉我必须得承认我之前不知道,这是我的一个知识盲区,我一直以为只要血型相同就可以输血,为了以防万一存在记错的情况,我在写之前还搜了下“是不是同血型就能输血”“血型的概念什么时候t提出的”以及“八十年代的医疗条件”,尽量想全却唯独漏了直系亲属[爆哭]搜索页面也没提到,只表明同血型就可以输,所以这么写了,然后今天又仔细查了下,直系亲属一般是不宜直接输血,因为会有种种风险,但若是“情况紧急”“子女与父母血型相同”、最好“经中心血站调剂后”,这样是可以输血的。(百度搜索医生问答结果,仍不能保证百分百正确)
至于直系亲属不能输血的说法,我查了下,有说2008年确定,有说1998年,都比八十年代晚,那时候医疗条件和观念比较落后,医生护士以及其他人都不知道也可以,唯有茉莉是个bug,但因为存稿发的原因(虽然现在就剩一丢丢但也有几章)尤其前面两章内容不好改,所以先只能这样,等后面看看我能不能想到更完善又不影响剧情的办法[托腮]
真的抱歉,出了这种常识性错误,其实写这几章的时候查了很多,除了上面那些还有“输完血能不能输葡萄糖”“葡萄糖什么时候发明的”“输葡萄糖的作用”“扎针后手背青能不能冰敷”等等,却唯独漏了最重要一个,有点丢人啊,感觉能上《网文作者能无知到什么程度》排行榜[爆哭]
以后不熟悉不知道的领域尽量不碰,如果要写也一定一定尽量查全资料呜呜
等身世的事情了了就全是感情啦,还有新人出现,感谢宝们的包容和支持,万分感谢,鞠躬
明天见
第92章 大院茉莉花十九
八十年代前,离婚被视为一件很耻辱的事情,八十年代之后,国内社会和经济生活发生了重大变化,改革开放带来的“自由”风潮也影响到了婚姻家庭领域,但总体而言,并没有让人们传统的婚姻观得到根本改变。
离婚依然代表着“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不能容忍”。
尤其当一方提出离婚,但另一方却没有出轨、家暴等原则性错误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会站在那一方指责提出离婚的人。
更何况在世人看来,顾玉绪的婚姻是占了蔚建国“便宜”的。
虽然蔚建国离异有孩子,但顾玉绪在嫁给他后却能从纺织厂调入妇联,继而步步高升,很难说没有蔚建国的帮助。
在这样一个“有恩于她”、蔚建国又没犯错的情况下,她若是坚持离婚,可以想象舆论于她会有多不利,她又将承受多少指责和非议,甚至有可能影响到现在的工作。
因为以现今的离婚程序,当事人在上法院起诉离婚前,首先需要提供所在单位开具的表明调解无效的介绍信,确定双方无法继续生活下去。
也就是说,想离婚,先过单位这一关。
顾玉绪在哪个单位?妇联,专做妇女工作的单位。
国人都有一种观念,“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顾玉绪几乎能预见到,当她要离婚的消息传开后,会有多少人来劝她、做她的思想工作。
可她还是提了,坚定的和蔚建国表达了她的想法。
不管会有多少艰难险阻,不管要承担什么后果,如果他做不到她要求的,那她就离。
蔚建国茫然无措,根本无法理解。
不能像她一样爱护她的侄女,她就要离婚……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至于吗?”
然后则是——“我怎么不爱护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跟小姑娘说上话呀!
如果说是他反对长恒和小姑娘在一块,那不还是担心两人成了,以后大家亲戚关系尴尬,不好算吗?
他是小姑娘的姑父,又成了他的公公,顾大壮本是他舅兄,却变成他“亲家”,就问乱不乱吧?
可若是你当真觉得他们般配,那……那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这不是才刚商量吗,再说他只是瞧着有那苗头,是不是的,不还得问孩子们的意思,怎么就到了提离婚的地步?
他不解,还有点生气,离婚是多大的事,能挂在嘴上随便提吗?
他想和顾玉绪好好聊一聊,她到底在不满什么,然而顾玉绪根本没等他回应,说完那句话便径直走了。
蔚建国:“……”
刚结婚时脾气都没这么大,怎么过了十几年脾气反而越来越大了?
他无奈的叹了声,想了想还是继续追了上去。
医院人那么多,假如她被欺负了咋办?自己的媳妇自己护!
“媳妇……”转角处,一墙之隔的地方,顾大壮提着饭盒,神情忐忑的觑着妻子,“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赵凤兰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站了片刻,才重新迈开步,“走吧,囡囡该饿了。”
“哦……”
顾大壮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犹豫了再犹豫,还是没忍住问:“你说玉绪是什么意思啊,真要离婚吗?”
“谁知道。”
赵凤兰望着前方,她如今也弄不懂这个小姑子在想什么了。她也许只是想吓一吓蔚建国,也许是真的想离,毕竟……
她和贺璋的误会解除了,田芳又进了监狱,两次犯罪,刑期定然不短。贺霖不是贺璋亲生,他们之间再没了障碍。
或许从情感上而言,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又都各自婚嫁过,当年那点爱恋可能所剩无几,不会特意想再续前缘,可若是为了孩子呢?
她使劲眨了眨眼,眼前从模糊重新变得清晰,出口的声音却有些囔囔的。
“大壮,如果有一天我和玉绪发生矛盾,你……帮谁?”
顾大壮脚步没停,还语带调侃,“你们闹矛盾的次数还少吗,哪一次我不是帮你?”
“不一样。”这次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这次她是要抢我的孩子。
赵凤兰双手紧握成拳,上次在顾家她察觉到顾玉绪隐藏的意思,当即反驳了回去,她以为她是一时起意,等想清楚现状就会放弃。
她想认回孩子,怎么认?告诉所有人囡囡是她生的?
那和当初她未婚先孕造成的结果有什么不同?
囡囡成了父不祥的孩子,依然会受到其他人的指指点点,甚至她现在大了,懂得更多,情绪更敏感,受到的伤害只大不小。
即使坦白承认贺璋是孩子的父亲又如何,他有妻有子,又和蔚家住在一个大院,将事情捅出来,只会让两家都陷入舆论的漩涡,彼此处境尴尬。
何况到时候囡囡去哪家?
贺家是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蔚家是继父和异父异母的哥哥,她去哪家都会不自在。
如果顾玉绪真的为孩子考虑,她就会知道现在认回孩子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与其让她左右为难,不如永远将秘密埋藏心中,让她只做个简单的“顾家老幺”。
后来她果然没再提,她以为她能安心了,谁知过往的事被翻出来,一个又一个意外让人应接不暇,最后连贺璋都出了事。
赵凤兰想起之前确认茉莉和贺璋血型相同时其他人的惊讶,忍不住闭了闭眼。
她有种直觉,只怕秘密掩藏不了多久了。
一旦茉莉的身世被揭开,贺家会是什么态度,应该会想要认回女儿和孙女吧?
那顾玉绪呢?
她本就有这个意愿,再添了贺家帮忙,她是不是会更迫不及待?
而面对羽翼丰满的顾玉绪和位高权重的贺家,她或者说顾家,能抵抗得了吗?
一个接一个问题充斥着赵凤兰的内心,让她愈发焦灼。
她不想失去茉莉。
起初假装怀孕是形势所迫、没办法的办法,不那么做,不仅小姑子和孩子的一生都被毁了,顾家所有人都会受到影响。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她好似真的感受到了一个小生命在里面慢慢长大。
有时候她甚至会不自觉抚摸小腹,也会在忙碌后坐下来歇息时下意识一手掩着肚子一手撑着腰——明明她最清楚衣服里除了一团厚厚的棉絮,什么也没有。
后来那年提前下起了雪,雪花飘扬的夜晚,她亲手接着那个孩子来到世上,她第一个抱起她、将她捧在掌心里,见她不吭声,她急切的拍了两下她的屁股,小小的婴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睁开迷蒙的眼看她。
那一刻说不清是为什么,她也跟着流了泪。
生家伟时,她最大的感受是疼,撕心裂肺的疼,疼得她顾不上其它,还是婆婆将孩子抱到她面前要喂奶时,她才看了他一眼,可那时候太累了,她恨不能倒头睡过去,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想法。
等到生桂英和家齐,疼痛减轻了,对孩子本能的疼爱也有,但拥有一个新生命的惊喜感却少了很多,逐渐变得习以为常。
只有茉莉t,或许是担心被看出来、发现她假怀孕,她有意更关注肚子,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比头次怀孕还要仔细。
越仔细,便越在意,也越感觉那就是她的孩子。
之后她如抚养另三个孩子一样抚养她,甚至比其他人更多了几分偏疼,既是觉得那孩子不能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可怜,也是为了顾玉绪。
她那么尽心的帮助家伟三人,为得不就是她也能对她的孩子好?
只是付出多了,好像就收不回来了,尤其在那个孩子握着她的手说“我想让妈享享福”后,她便再也舍不得放开了。
那是她的孩子,她是她的母亲,谁也别想把她从她身边夺走!
赵凤兰眼里的恍惚褪去,只剩下坚决。她看向愣住的顾大壮,“茉莉是我的孩子,以前是,以后也是,如果玉绪一定要抢……你想好了,是要我们的小家,还是要你妹子。”
顾大壮呆呆的,这是什么意思,他媳妇也不想和他过了?
如果说刚才听玉绪说可能不和蔚建国过了,他只是惊讶疑惑,私心里还有种“不过就不过吧,蔚建国也不咋样”的幸灾乐祸心理,此时听到赵凤兰的话,他只有一种感觉——天塌地陷。
“媳妇!”
顾大壮彻底慌了神,急忙要去抓赵凤兰,她却转身就走,大步进了病房。
顾大壮紧跟着进去,想说什么,却碍于房里囡囡和几个小伙都在而无法说出口,只能抓耳挠腮,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满脸欲言又止。
“爸?”顾茉莉奇怪,“您怎么了?”
“别管他,身上长虱子了。”赵凤兰环视一圈,见贺璋不在,眸光微微一动。
“闺女,现在感觉怎么样,是继续在医院住两天,还是回家?”
“回家吧。”顾茉莉直起身,输个血而已,休息一会、睡了一觉也就好了。
“出来时都没来得及告诉爷爷奶奶,这么久不回去,他们该担心了。”
“不着急,我跟他们说了,你来看望住院的朋友。”
赵凤兰这么说着,手上却麻利的收拾起东西。这次只待了小半天,并不像上次一样大包小包,只将外套给她披上,又帮她整了整头发,这就可以走了。
动作快到其他人都来不及反应。
“怎么回事?”蔚长恒拿着冰块回来,见此不由拧眉,低声问贺权东。
贺权东摇头,他也正迷糊着。
他扫了眼顾大壮手里的饭盒,有饭香从里面传出来,显然是为小姑娘准备的。
特意带来了,却不等吃完就走……
从上次在医院他就发现了,顾家人似乎在有意避开和他们贺家的相处。之前他以为是由于小叔与顾阿姨的恩怨,现在看来,好像不止?
他眯了眯眼,沉思着没说话。
蔚长恒上前一步挡住赵凤兰,却没有阻止她们离开,而是将冰袋递过去。
“阿姨,方便的话,用冰袋按住手背二十分钟到半小时,一天两次,二十四小时之后换成热毛巾热敷,但温度不要过高,这样淤青会消得快些。”
赵凤兰这才发现顾茉莉的手背青了一大块,她面色一变,顾茉莉赶忙朝她安抚的笑笑,“妈,没事,只是瞧着厉害了点,其实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赵凤兰心疼的摸了摸她的手,轻飘飘的,根本不敢用力。只是胸口的郁气怎么也散不去,“我看你就和贺家犯冲。”
只要遇到他们,准没好事。
先是贺霖,再是贺璋,两次住院,都是因为姓贺的。
贺权东摸了摸鼻子,竟是无法反驳这话。
“妈。”顾茉莉摇摇赵凤兰的手臂,也不说其它,只看着她软软的笑,笑得她什么脾气也没了。
“你啊。”她点了点她,没再继续抱怨,接过冰袋,对着蔚长恒神色稍稍柔和,“谢谢你啊小蔚。”
“应该的。”
蔚长恒望着她们出去,顾大壮慌里慌张的跟在后头,似乎想上前又不敢,眼眸微微一凝。
“阿姨这次没喊我们去他们家哎。”雷正明反射弧有些迟钝,直到人都走了才嘟囔。
不是真的要去,而是人在客气时免不了会说“有空再去家里玩”这样的话,可是赵凤兰提都没提,总感觉好似哪里怪怪的。
等顾玉绪和贺璋从院长那里回来,得知顾家人将小姑娘接走后,一个先是表情沉了沉,随即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一个也要求出院,被医生强制按了回去。
别以为你身体素质不错,才醒来就能下床、甚至跑上跑下就觉得伤没事了,再胡乱折腾,小心再进急救室!
贺权东宽慰小叔:“您尽快将伤养好,小婶……田芳和贺霖的事都还等着您处理。”
田芳进了拘留所,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贺璋既是受害人又是证人,不仅警方需要找他录笔录,还有他们的婚姻关系到底怎么处理?
如果要离婚,田芳能否答应协议离婚?若是不答应,那就要走诉讼离婚的路,这又将是一段稍显漫长的过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这种情况不会再有人想要劝和。可即使单位同意,法院判决也需要时间。
在此期间,田芳仍是贺璋的妻子,同时也是军人家属。直系亲属犯罪,还是故意杀人这种刑事大罪,是会对军人本身带来一定影响的,轻者被限制提拔,重者需要转业。
并且这项案件可能还需要军队保卫部门介入,到时候不仅贺璋要受到询问,只怕还会波及顾茉莉。
贺权东想到这里,忽然理解了赵凤兰此前避之不及的态度。
换他,他也巴不得离这家人远远的。
贺璋眉心紧锁,原本的沟壑显得愈发深,他不想影响到小姑娘。
然而,事情发展到如今,已经不是他一人想不想就能决定的了。
在顾茉莉回家第二日,也就是她原本准备回校上课的周一,顾家迎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几名穿着制服的军人和打扮休闲的贺珀。
“贺老哥?”蔚建国迎上去,看看他身后的几人,再看看他,面色既惊又诧。
保卫部可能来人,他预料到了,但贺珀为什么也在?
他可不分管这个。
“权东担心学妹,他又要上学没办法过来,嘱托我过来瞧瞧。”贺珀和他握手,往日威严的脸上只剩下平和,“今天不是公事,是私事,是家事。”
没看他连军装都没穿吗?
他望向站在沙发边的小姑娘,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别害怕,哥哥姐姐们问你几个问题,能回答的就如实回答,不能回答的就说不知道,学校那边也不会有影响,放心。”
他语气温柔,宛如一个亲近的长辈谆谆嘱咐小辈。身后原本不苟言笑的几人随之放缓了表情,努力表达着他们的无害和亲和。
说白了,贺珀今天来就是来替小姑娘撑场子的。
蔚建国看明白了这点,顾玉绪也看懂了,她眼里闪过一丝惊惶,很快低下头,不敢叫人瞧见她的表情。
“老蔚,你去买几瓶汽水给几位同志。”她第一反应便是支开蔚建国。
说起田芳,免不了要提起那些过往,她暂时还不想让蔚建国知道。
“好。”蔚建国因着她昨日的话,此时正处于“表现”时期,对于她的要求根本没有细想便应了。
想到什么,他还特意转头问顾茉莉,“囡囡想喝什么,汽水还是牛奶?”
顾茉莉眨眨眼,这个姑父这两天对她的态度是不是过于“热情”了?
“不用了。”赵凤兰端着麦乳精出来,“她喝这个。”
顾大壮殷勤的上前,要接她手里的杯子,却被她一躲避了开,他也不恼,挠挠头,仍是笑呵呵的:“那我去拿白糖。”
麦乳精里面有糖,可顾大壮想着,孩子嘛,最喜欢吃甜食,自然是越甜越好。
显然仍把顾茉莉当成小孩呢。
贺珀将众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笑意深了深。
小姑娘在顾家过得不错。
“不用麻烦了,问完我们就走。”他客套着,示意其他人赶紧问。
不是他不能阻拦他们过来,而是这趟流程必须得走,不是他们,也会是当地公安机关。
那就是另一套体系了,虽然他也能触及到,但到底不如本身系统内的人来得方便,最起码过程、结果以及最后落在纸面上的文字都在他的监督之下。
果然,等各自坐下、开始询问时,顾茉莉就发现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简单。
不知是不是特意要求的,问话的是位十分年轻的女军官,应该和顾桂英差不多大,声音也很温柔,似乎担心她会紧张,上来一开始就是夸她。
“小妹t妹长得真好看。”一副哄孩子的语气。
顾茉莉哭笑不得,瞥了眼坐在对面的贺珀,客气地问:“姐姐贵姓?”
“姓吴,你可以叫我楠楠姐。”吴胜楠笑眯眯的。
顾茉莉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转,“姐姐和吴阿姨是?”
吴胜楠挑眉,带着几分惊讶,“如果你是说小雷子的母亲,那是我姑姑。”
顾茉莉点点头,这个世界她好像总容易遇到“姑侄”,算上田芳和袁梅这对名义上的,以及她自己,已经是第三对了。
“姐姐的眼睛很像吴阿姨。”
都是一样的瑞凤眼,这种眼型上眼睑较为扁平,眼尾处却微微上翘,看起来永远是笑眯眯的模样,很具有亲和力。
雷正明也是这样的眼型。
“妹妹果然观察力惊人。”吴胜楠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她不说,她平时都没注意过。
往常大家说像,也只看脸型、五官,还真的很少单独从眼睛形状上辨别的。
这么一想,她又记起来前看的档案上的信息,仅凭别人几句回忆,就能敏锐的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推测出是谋杀而不是意外。后来更是从袁梅的穿着打扮,发现她与田芳之间违和的关系……
胆大心细,敢想敢猜,还有着很强的洞察力。
“妹妹想过当兵吗?”吴胜楠突然凑近她,神情兴致勃勃,“你绝对是个当兵的好苗子!”
赵凤兰放果盘的手一歪,盘身磕到茶几发出“铛”的一声,众人纷纷看过来。
她勉强笑了笑,“她身体弱,恐怕达不到当兵的要求。”
“军人也分很多种,妹妹是可以用脑子的那种。”吴胜楠满脸都是捡到宝的喜悦,还想继续劝:“你的天赋真的很难得,祖辈是不是也当过兵,有遗传……”
赵凤兰的果盘没放稳,摆放在最上面的花生咕噜噜滚出几颗掉到地上。
贺珀瞧了瞧,俯身捡起脚边的一颗,也不嫌弃,两指一捏直接咔嚓一声,花生壳碎成两半,露出里面圆滚滚的红衣。
不多不少,正好三颗。
他一口塞进嘴里,边嚼边笑。
他爹贺镇霆,十二岁参加组织,在大部分同龄人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十三岁就开始担任某地县委组织委员,十八岁任军团组织部长,四十岁授上将军衔,是最年轻的开国上将。
可不就是遗传吗。
第93章 大院茉莉花二十
问话平平稳稳的过去了,顾茉莉一开始展现的观察力令人对她的叙述更为信服。
吴胜楠在来之前,先是得到她家姑姑和姑父以及表弟的嘱托,后又由贺珀亲自“带队”,自然明白其中的缘故,因此只简单问过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不过临走还是没忍住再次劝说顾茉莉参军。
虽然小妹妹体能可能不过关,但这脑子当真好使!如今部队大部分不需要扛枪打战,正需要这种“智慧型”人才。
“谢谢姐姐,目前没有这个打算。”顾茉莉笑容柔和,“现在只想学好专业课,如果以后能在相关专业上为国家发展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那就再好不过了。”
贺珀瞅了她一眼,眼底有些许笑意。他觉得小姑娘更适合从政,瞧这官腔打的。
不过专业?
吴胜楠想了想,似乎听表弟提过,她和蔚家小子一个系,外文?
行吧,这也是当前国家需要。
她不得不偃旗息鼓,蔫蔫的走了。
贺珀也没有久留,一起来的,一起走,仿佛当真只是受儿子所托过来看看。
来日方长,不急。
他回身朝众人挥挥手,目光在赵凤兰和顾玉绪身上多停留了会。如果说之前还只有三分怀疑的话,那么今天他大概有了七八分。
不仅顾茉莉善于观察,他同样也不弱,更甚者他比小姑娘还多出了几十年的实战经验。
顾玉绪和赵凤兰姑嫂俩的异常并没有瞒过他的眼。
她们在紧张,在遮掩,同时两人之间的氛围很奇怪,像是在回避着某件事,却又隐隐有争锋之态。
贺珀的视线落向顾茉莉。
她站在最中间,目光望着这里,手却拉着赵凤兰。见他看过来,她朝他温软一笑,乖乖巧巧的,特别可人。
他也回以一笑,柔和而慈爱。
吴胜楠瞅见,不由惊讶。印象里这位长辈总是威严的,是一见就让人肃然起敬的,还从没见他笑得这么……这么……
吴胜楠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形容,就感觉笑得像朵迎春花一样。
“您很喜欢顾家妹妹?”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贺珀属于看自家孩子,越看越欢喜。
他爸几个儿子,没有闺女,到他这一辈也是清一色的男娃没有女娃,如今突然有可能会多一个娇娇软软、漂亮又聪慧的姑娘,饶是贺珀平日再稳重,也不由生出几分喜悦和期待。
如果他妈还在,也会高兴的吧?当初她生完贺璋,就曾遗憾不是个女儿。
贺珀抑下心中淡淡的伤感,再次朝顾家众人挥了挥手,这才转身坐进车里。
吴胜楠忍不住又看了眼顾茉莉,白嫩的肌肤在阳光下仿若吹弹可破,身姿窈窕娉婷,五官清丽无双,站在家属院楼前犹如一道美妙的风景线,让人无法忽视又流连忘返。
她想起贺珀初进门时说的话,“受权东嘱托”。再瞧他的特别关照和显而易见的喜欢,她忽然冒出一个看似大胆却似乎更合情合理的想法——
不会是看中了顾家小姑娘,想娶回去当儿媳妇吧?
吴胜楠眼睛亮了亮,这么一想就解释了所有的违和。
为什么他老人家百忙之中非要抽空来这一趟,为什么明明不是职权范围,还要插手管一管,甚至拉上了她,就为了队伍里有个女性能缓解小姑娘的压力。
敢情是在相看儿子的女朋友啊!
她坐上副驾驶,忍着兴奋旁敲侧击:“顾叔,您家是不是很快就要有喜事了?”
贺珀诧异的看了看她,这是瞧出来了?
“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他也没藏着掖着,如果那孩子当真是贺家的,自然要认祖归宗,对于贺家来说,可不就是件天大的喜事。
“不过现在事情还没定下来,你先别往外说。”
虽然他有七八成把握,但万一不是呢,别到时候消息放出去却不是,反倒让那孩子尴尬。
“明白、明白。”吴胜楠忙不迭点头,现在还只是男女朋友嘛,万一谈着谈着谈崩了,也不是没这可能。
她一脸的“我懂”,为了让他放心,还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她保证不传出去!
只是自己表弟肯定能说吧?
他一向和贺权东、蔚长恒两人形影不离,只怕早就知道了,却故意瞒着她。
吴胜楠气哼哼的,回去就给雷正明拨了电话,好一顿指责。
“你姐我又不是外人,还对我藏着掖着,我就说嘛,去问个话而已,怎么连贺伯伯都惊动了,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哎,你别说,顾家妹妹真是个顶顶好的对象,长得漂亮、脑袋瓜子还聪明,家里根正苗红全是工人,要么说还是权东机灵呢,知道早早下手,不然等妹妹再长大点,估计追求者能排到tianan门去!”
她絮絮叨叨,雷正明却听得半懂不懂,“姐,你在说什么,什么对象,贺哥找对象了?”他怎么不知道?
“你还瞒我,贺伯伯都亲口告诉我了。”吴胜楠只当他还在和她装傻,不禁重重哼了一声,“不就是权东和顾家姑娘谈恋爱了嘛,有什么可瞒的?贺伯伯说喜事都快了……”
后面的话,雷正明再没能听进去。他怔怔的握着话筒,满脑子都是“权东和顾家姑娘谈恋爱了”。
谈恋爱了……
握着话筒的手蓦地一颤,竟是再也拿不住,咚地砸到桌上。
“欸,你这个同学,怎么回事,轻拿轻放不懂呀?”听见动静的宿管阿姨站起身,小心的拿起话筒擦了擦,再轻轻放回去。
“这玩意儿多贵呀,弄坏了你赔哦?”她不满的念叨,然而一抬头,面前却空无一人。
她不由愈发气愤,“现在的学生越来越没素质了,居然连声对不起都不会说……”
楼下的抱怨雷正明不知道,即使知道,此时他也顾不上了。
他疯一般跑上楼,猛地打开宿舍的门。巨大的响动惊到了屋里的人,贺权东转过头,见是他,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又抽什么风?”
差点以为地震了。
他回身继续忙活他的,显然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的“捣乱”。雷正明却站在门口半天t没动。
脚下仿佛有千斤重,挪不动也迈不开,心里火烧火燎的,又着急又难受,他想上前质问他是不是,可突然发现他没有理由。
他以什么身份去质问,他的朋友兄弟?可兄弟处对象了,他不应该替他高兴开心吗?
但他就是开心不起来。
不仅不开心,鼻子还像是堵住了,让他感觉呼吸不畅,像是快要喘不上气。
为什么偏偏是她……
雷正明脑中浮上一抹倩影,初见从帘子后探出头的惊艳和羸弱,顾家相处时的可爱和甜美,还有她睁大眼愕然的望着他时,眼里满满都是他的倒影,以及揭穿田芳时的从容不迫和聪慧机敏。
点点滴滴,他忽然就红了眼眶。
为什么是他。
他最好的兄弟,从小到大有意无意照顾着他、包容着他的大哥,和他喜欢的人……
“一直站在那干嘛,当门神啊?”贺权东没有回头,却像是有第三只眼,语气无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
“没生你的气,快进来,顺便把门关上,这天越发冷得邪乎了,说不定今年又要早早下雪……”
他一边说,手上还一边忙活着。
雷正明又站了会,才默默迈进门内,顺手关上了门。冷风被挡在门外,楼道里的声音也被隔绝在外,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宿舍不大,两边各摆着两张架子床,上铺下桌的样式,右边靠门的一个上面没有被褥,放着几个包裹和行李箱,显然是没人住,被当成了储物用。
其它三个床上都摆着一个军绿色的豆腐块,被叠得整整齐齐。
左边是贺权东和雷正明,右边蔚长恒。因为他睡眠不好,单独住了一边。
雷正明瞅见两个挨得很近的被褥,感觉鼻塞更严重了。
从入校开始,他俩就头挨着头睡,比亲兄弟还要亲……
他撇过头,走到贺权东身后。
他在记笔记,不,准确来说,他是在誊抄笔记,而且写的不是中文,而是英文。
雷正明起初没在意,以为他是在抄哪本外文文献,可仔细一读却发现,内容并不是经济相关,而是语言学基本理论。
语言学?
他眼睫一颤,蔚长恒是外文系,可他已经大三,语言学基本理论是大一的知识点。
“你抄这个……”
“给顾妹妹。”贺权东自然而然的答,好似这是一件非常理所应当的事,“她缺了快俩星期的课,中间的笔记需要补上。”
“……哪来的?”
“找他们班同学要的。”贺权东侧眸,略带得意的笑了笑,“可费了不少功夫。”
他不认识顾茉莉班上的同学,还是多方打听,才终于打听到他们同系有个人的老乡正是今年的外文系新生。他先是去托那个同系学生,塞了一包大前门香烟,才让他同意去联系老乡。
反正几经辗转吧,得到了这么一本宝贵的笔记本。
“人家还不同意多借,明天就要还回去,所以要抓紧誊抄。”贺权东手上不停,写得飞快,字迹却清晰工整,一目了然。
雷正眼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声音有些沙哑,“要我帮你吗?”
“不用,快抄完了。”贺权东头也不抬,专心抄写着。
顾茉莉之所以缺席课程,说到底还是因为贺家的人,先是贺霖,再是贺璋,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贺家的事,他自然不愿假手他人。
再说,给顾茉莉的东西,让别人帮忙做,不是不诚心吗?
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故意开玩笑,“这是在小茉莉面前邀功的事,我可不能让你抢了。”
“小茉莉?”
“啊。”贺权东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把心里对顾茉莉的称呼叫了出来,忙竖起食指对雷正明“嘘”了一声,“别告诉别人。”
让人知道,再觉得他轻浮。
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羞赧,面色都比之前红。
雷正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的站了半晌,闷不吭声的爬上床,连鞋都没脱,直接拉过被子蒙头一盖。
任由眼泪从眼角肆无忌惮滑落,顺着鬓角,渐渐打湿了枕巾。
贺权东抽空瞥了眼上铺,奇怪的扬扬眉。
怎么大白天的睡起觉了?
“雷子?”他喊他,神情关切,“不舒服吗?”
“嗯……”被子底下传来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从鼻腔里发出,带着浓重的鼻音。
“好像有点感冒了……”不然为什么眼睛下起了雨。
雷正明捂着被子,哭得悄无声息。
贺权东不疑有他,最近降温特别厉害,秋天好似都没过,便直接从夏末进入了初冬。
气温变化快,早晚温差又大,最容易感冒。
“我快抄完了,等我抄完,我去校医务室给你拿点药。”他关心着,手下动作越发加快。
“不用了……我睡一觉就好……”雷正明拽着被子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背对着下方的他。
哭一场、睡一觉,就会好了,就像小时候他被爸妈打、被比他大的男生揍、或是考试没考好一样,偷偷躲起来哭一哭,然后第二天又活力满满的出现在别人面前,仿佛永远没有烦恼。
他可以的。
雷正明给自己打气,然而这次的眼泪好似特别多,怎么也流不尽。
蔚长恒回来时,就见贺权东坐在桌后奋笔疾书,左侧床上鼓起好大一包,却连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怎么了?”他无声的问贺权东。
贺权东指了指喉咙,也无声的回他:“感冒了。”
是吗?
蔚长恒又看了眼鼓鼓囊囊的床铺,感冒了,不应该更需要透气吗?
鼻塞的话,呼吸不畅,再蒙着被子不怕被憋坏?
他知道只怕不是感冒,而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在自我疗伤呢。
但他没上前打扰,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如果他不想说,硬逼他面对也没用,反而会加重他的负担。
既然他选择了以“感冒”为借口,那就当他感冒吧。等他什么时候想说了,他们再做次听众。
蔚长恒从床上收回视线,望向贺权东手里的本子。
比起不是外文专业的雷正明,他要更了解他正在写的东西,几乎是一眼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眸色微动,看了看专心誊抄的贺权东。他侧脸坚硬,轮廓分明,认真专注的模样让人很有安全感,即使是同性,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或许面容没有他俊朗,却是很讨女生喜欢的长相。
他就曾听吴胜楠戏称,“阿恒相貌最好看,但女人缘最好的应该是权东,太过俊美的男人会让女人眼馋,却不敢轻易尝试,总担心一不小心就被别人勾走了。权东就不一样了,男人味十足,躲在他身后都觉得安心。”
事实也确实如她所说,从小到大他们三个走在一块,看他的人最多,可他却基本没收到过情书、情诗,反观贺权东,时不时就有大胆的女生上前表白。
蔚长恒突然笑了笑,转身又出去了。
大概半小时后重新回来,手里提着两袋东西。他将其中一个袋子放到贺权东桌上,另一个轻轻放到雷正明的床头。
“什么啊?”贺权东放下笔,活动了下酸疼的肩膀和手臂,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个铝制饭盒。
浓郁的饭香飘出来,肚子几乎是本能的发出几声“咕咕”声,他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饿。
他下意识瞄向墙上的钟表,晚上八点多了。
他居然为了誊抄笔记,接连错过了午饭和晚饭。
“谢了。”贺权东笑着锤了锤蔚长恒的肩膀,没有多说客套的话。
他们之间不需要这些。
“这个点了,食堂还有饭?”
“从我妈那拿的。”蔚长恒脱下外套,解开衬衫袖口,再往上卷了两圈。
白皙的手臂露出来,虽然瘦却不弱。
他一手握住上铺的栏杆,微微用力,随后一翻身直接跃了上去。
贺权东一边吃饭一边抬头瞥了他一眼,他却一拉帘子,彻底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撇撇嘴,知道只怕是在换衣服,不禁嘟哝了一声“就你讲究”。
都是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过相处这么多年,他也知道他的性子,没再多瞧转而望向了另一边。
那个床铺还是维持着下午的模样,被子鼓得高高的,看不见里面的人。
“不闷吗……”他终是抑不住担忧,放下筷子,起身凑过去。
“雷子?雷子?”先是低声唤,见没动静,伸手准备帮他把被子拉下来一点。
然而手刚触碰上,被子就被人往里拽了拽,比之前更闷的声音传出来,“我要睡觉,别吵t我。”
行吧,人不舒服就容易烦躁。
贺权东耸耸肩,睨了眼放在他床头的袋子,“长恒给你买了药,还有些吃的,你要是饿了就起来吃点。”
“知道了……”
一声之后里面再没了动静。
看来是真的难受了。
贺权东蹙眉,想再问,想想他的状态,算了,还是等他好点再说吧。
他坐回位置,继续吃他的饭。
吃完还要抓紧抄。
蔚长恒换了身家常的衣服下来,他的生活习惯受外公和母亲更多,偏向于西式一些,出去了再回来必要换一身衣服。
贺权东瞅了瞅,丝质的上衣加宽松的裤子,也许是冷,在外面又罩了件蓝色的开衫,俊秀中透出一丝儒雅。
像个绅士。
他想起什么,问他:“公派留学生的报名好像要开始了,你材料准备好了吗?”
这两年,由于国家支持,往外派留学生的数量不断增多,渐渐出现了一股“出国热”,人人都以能出国为荣,不用花钱、每月还能从使馆领到五百美金补助的公派留学生名额更是成了众人争抢的焦点。
如今美元还没有大规模贬值,在国内人均工资才几十元的现在,五百美金相当于能养活上百个工人。
不用花钱还能领到钱,愈发让人趋之若鹜。
但贺权东问这话,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亲近蔚长恒的人都知道,他一直想去法国看一看。
那个据说浪漫、诗意、自由又充满着丰厚的文化底蕴的国家,也是他的外公和母亲生活过且念念不忘的地方。
为此,他不顾父亲阻拦毅然选择了法语专业。
前两年因着母亲刚刚恢复工作,身体又在那几年磨损严重,他一想多陪陪母亲,二也想多积累知识、沉淀学识,如今到大三,出去正好。
“你成绩连续两年都是年级第一,口语又好,肯定没问题。”
贺权东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时不时在本子上写两笔,一不小心落了两粒米饭在纸上,他忙不迭又去擦,可不能留下印子。
手忙脚乱间,再顾不上什么法国不法国。
蔚长恒背对着他坐着,从桌架上抽出一份透明文件封,最上面赫然便是申请表。
他盯着那个表格,良久,又将它放回了架子上,从旁边另外取了本书。
等贺权东终于吃完饭,收拾好垃圾,准备提下去顺便走一走消消食时,就见他坐在书桌前安静的阅读着,手里的书封上醒目的三个大字——《遗传学》。
什么时候对医学感兴趣了?
他疑惑的眨眨眼,奇怪只是一瞬间,转头便被抛到脑后。
他的兴趣向来广泛,有时候天文地理都会涉及,宿舍里书架上的书就属他的最多,偶尔对医学感兴趣,也不稀奇。
贺权东没多想,提着垃圾下楼了,出门时还不忘轻轻的关门,唯恐吵到一个在看书一个在睡觉的两人。
蔚长恒听见了却没动,目光静静落在书页上——
<遗传学的基本规律,每个基因位点有两个等位基因,一个来自父亲,一个来自母亲。孩子从父母那里各继承一个等位基因,从而决定其血型。>
顾阿姨是什么血型来着?
隐藏在乌发下的双眸漆黑深邃,静谧安宁,宛若湖面,静静流淌不起波澜。
贺权东讨女生喜欢又怎么样,他最没可能。
另一边的顾家,顾玉绪也正好提起出国的话题:
“囡囡,我送你出国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为犯的错加更一章~
望着见底的存稿心急火燎[笑哭]
明天见[比心]
第94章 大院茉莉花二一
国棉二厂家属院里,顾家再一次送走了以“串门”为由,实则来打听消息的邻居。
房门一关上,顾家齐立马由正襟危坐变成瘫软在沙发上,嘴里唉声叹气,“这都第几波了,应该再没有了吧?”
“应该没了,该来的都来过了。”顾大壮也一脸虚脱。
说实话,这是他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厂领导,当初他们刚搬家那天都没有!
而且他们来不为别的,都只为一件事——你家家伟是犯事了还是要升官了?
除了几个亲近的人家,大部分人都只知道他们家老大在当兵,并不清楚他当的什么兵,也不知道不同兵种的服装都不一样,一见穿着绿军装的人上门,想当然的便以为是冲着他们家老大来的。
特意上门,不是要犯错了处罚,就是立功了要奖励。
无论哪种,都将影响他们对顾家的态度,是要疏远呀,还是更亲近,必须做到心中有数,才好行事不是?
“所以我才不愿待在厂里。”顾桂英不屑撇嘴,“虚伪,官僚主义!”
“胡说什么!”赵凤兰拍她,“嘴上能有个把门吗!”
“桂英也没说错,这些人……”顾爷爷摇摇头,起身背着手回房了。
张淑芬知道他的未尽之意,是觉得现在的领导层作风和他们当初刚建厂时完全不一样了。
当时条件多艰苦,吃不饱、穿不暖,工资更没多少,还要保证完成国家交付的任务,可他们干劲十足,愣是将一无所有的厂区建设成了如今的模样。
然而厂房大了,人员多了,之前一门心思埋头苦干的人心思也复杂了,不再追求产能、效率,反而一心关心起自己的乌纱帽。
怎能不叫他们这些初代工人们失望?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孙女的头,也跟着回了屋。
客厅里一时有些沉寂,赵凤兰没好气的又拍了下二闺女,就你干的好事!
顾桂英讪讪的低下头,没敢反驳。
爷爷奶奶辈的想法总是和他们不一样的,尤其从那些年月里走过来的人,更为“理想主义”些。
但现实是,社会在变革,人心也在浮动,整个社会的氛围和追求都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顾玉绪便是在这时候提出的出国。
“国外教育水平远远比国内高出一大截,你去了能受到更好的教育,学到更先进的知识。你又正好学的外文,没有什么方法比让你置身在全外语的环境中更能快速有效的提升你的外语水平了。”
顾玉绪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女孩,眼底暗藏期许。
她确实想认回女儿,但她也明白在国内的环境下,要认回必定会让她、孩子以及和她们相关的人遭受很多流言蜚语。
无论是当初将孩子抱给嫂子,还是这些年她努力向上爬,都是为了能给她更好的生活,让她免受不必要的烦忧。纵然她再渴盼以母亲的身份和她相处,也不愿就此让孩子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
可到了国外就不同了。
没人认识她们,不会有人知道她们的过往,更不会对她们指指点点。她们能安心的、幸福得如同每一对普通的母女一样生活,更重要的是,贺家的触角伸不到国外。
由于他们身份的特殊性,他们还不能随意出国。
顾玉绪垂了垂眼,掩下那一瞬的忧虑,她总觉得贺家已经发现了什么,尤其今天贺珀的出现,更是让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加上田芳的事,不仅冲破了她以往的认知,还使她第一次直面了当人性恶起来,究竟能恶到什么程度。
她不由对过去、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深切的怀疑,怀疑之下,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远离。
远离这个环境,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如果茉莉同意,她先送她出去,然后自己再想办法过去,和她一起团聚,最好永远都不回来。
顾玉绪这么想着,下意识看了眼蔚建国。他皱着眉,显然对于她提出的出国建议不甚赞同。
他不喜欢听到这两个字,除了军人的爱国之情外,还会让他想到前妻和前岳父。
他可是知道,他的儿子也有这个计划。
都怪那两人在他小时候灌输的思想,让他早早移了性情,竟是他再怎么反对也无济于事。
蔚建国张口想否决,忽然想起这是在岳家,妻子提议的对象不是儿子,而是她的侄女,不禁又闭上了嘴。
还是不要轻易在这个侄女的事上发表意见了,不然媳妇又要说不和他过了。
他忍下了,赵凤兰却忍不下。
“出什么国,飘洋过海的出了事怎么办!”她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她大致能猜到顾玉绪的想法,不就是想带着孩子远走高飞,让谁也管不到她们吗?
绝不可能!
“别听你姑的,国外没那么好,人生地不熟,被欺负了都没人帮你。”赵凤兰走到顾茉莉面前蹲下,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咱就在家门口待着,好不好?”
“嫂子,你这不是爱孩子,而是耽误她。”顾玉绪面露无奈,“真为她好,就应该让她去到t更广阔的天地,有更好的前景,而不是永远将她箍在身边,不给她发展的机会……”
“你闭嘴!”赵凤兰勃然不怒,指着她就骂:“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一心攀附高枝……”
“凤兰。”顾大壮沉声道:“这话过了。”
没有顾玉绪的“攀高枝”,顾家不会有如今的繁荣,或许顾家伟、顾家齐还能当兵、进国家队,但晋升速度、受重视程度肯定不如现在,顾桂英也不能想做生意就做生意。
受了人家的好,就别说人家的坏,这是做人的本分,不管那是他亲妹妹还是别人。
其实赵凤兰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脾气爆,有时候气极,话便不经过脑子。
她知道,这话极其伤人,几乎等于否定了顾玉绪这些年的帮助和付出。可后悔的同时,她又止不住伤心。
她自认对她也不薄,从她出嫁前到出嫁后,能做的,她都尽力做到了。当初她生完孩子,没等孩子满月,便迫不及待的下乡去找贺璋,回来后失魂落魄又大病一场,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更别提管孩子。
孩子月子里就断了母乳,是大壮费尽心思偷偷换来麦乳精,她再用勺子一口一口将孩子喂大。
夜里也是她起来给她换尿布、喂奶。
后来她嫁了人,又要忙于工作,回家的次数渐渐减少,孩子有个头疼脑热,仍是她在管。
对,她是疼孩子,从小到大的吃穿用具几乎都是她买,有时候孩子学习上有不懂的,也是她负责辅导。可问问她,她有帮孩子缝过一件衣服,洗过一双袜子吗?
她费劲心力将孩子好好照看大了,如今上大学了,不用大人管了,她却想来抢了。
有想过她的心情、她能不能接受得了吗?
赵凤兰撇过头,不让他们看见她满脸的泪水,“顾玉绪,做人别太自私。”
留下这么一句,她转身进了房间。房门一锁,谁也不见。
顾桂英和顾家齐面面相觑,都有些搞不清状况。
姑姑和妈妈这是到底怎么了?不是在说小妹出国的事吗,怎么说起姑姑自私了?
“玉绪啊。”顾大壮微微弯下腰,脊背佝偻,露出了几分苍凉。
“按理说,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娘家的事不该再管。可这些年你对家里的帮助,我们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家伟、家齐和桂英日后不管走到何种程度,都不会忘了你这个姑姑,也会尽最大能力照看你,这一点便是爸妈、我和你嫂子不在了,也作数,不然天打雷劈。”
“大哥!”顾玉绪眼眶通红,“你说这些干什么!”
顾大壮不理她,看向一双儿女,“家齐、桂英,你们发誓。”
“爸……”顾桂英和顾家齐双双站起,满脸无措,但还是在他的注视下,举起右手,“我们发誓,日后一定把姑姑当成亲生母亲一样奉养。”
顾大壮这才点头,看了眼沉默坐在一边没说话的小闺女,“茉莉怎么做,随她的意。”
“玉绪。”他又唤了声,扶着沙发背缓缓站起身,在顾玉绪的泪眼朦胧中,慢慢吐出口气。
“以后这个家……你少回吧。”
为了媳妇,为了他们的小家不散,哪怕不舍得,也得舍。
顾大壮红着眼,没再看其他人的表情,朝小闺女伸出手,“囡囡,来,陪爸去看看你妈。”
顾茉莉正要动,顾玉绪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声:“茉莉……”
她一顿,望向她。
“姑姑,我不想出国。”她握住顾大壮的手,“也不想离了爸妈身边。”
那不是禁锢,是她心甘情愿。
顾玉绪的眼泪唰地倾泄而下,她知道,这句话不仅在说出国,还在说她的选择。
在她和顾大壮赵凤兰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她的囡囡啊,仅凭三言两句就能猜中事情的真相,又岂会发现不了他们的异常。
她不说、不提、不问,就是在表达她的态度——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认可的母亲是赵凤兰。
她捂着嘴呜呜的哭,哭以前,哭现在。如果当初她再勇敢一点,坦诚未婚先孕的事实,即使有点闲言碎语,可有纺织厂的工作,她们母女也饿不死。
或者她去乡下时再聪明一点,能识破田芳的谎言,直接告诉贺璋,我们有孩子了,我给你生了个可爱的闺女,他们现在是不是也是和乐的一家三口?
亦或者她能忍住心中那一丝妄念,甘心守着“姑姑”的身份,不非要听到那一声“妈”,她们也会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她还是会依赖着她,有心事第一个告诉她,而不是像此刻般漠然的从她身边走过。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顾玉绪清晰的意识到这点,以后这里真的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她亲手将家毁了。
压抑的哭声回响在客厅里,听得人心头沉重。蔚建国坐过去,将哭得快撅过去的妻子拥入怀中,手掌轻轻拍打着她的肩,似宽慰似安抚。
目光落向侧前方紧闭的房门,他眼眸深了深。
看来顾家和他妻子之间还藏着某个他不知道的秘密。
张淑芬一直坐在房里,直到外面传来一道轻微的关门声,随后哭声也没了,她下意识就要出去。
“坐着吧。”顾爷爷坐在他的小马扎上,一张嘴便是一个个白色的烟圈。
“儿孙自有儿孙福,由她们去吧。”
“由着她们老死不相往来?”张淑芬狠狠抹了把眼泪,“你舍得?”
“不会。”顾爷爷又吸了口烟,苍老的声音含着透彻,“到不了那个地步。”
“你儿子都说不让玉绪上门了!”
“那是玉绪糊涂。”顾爷爷直言不讳,他都不知道这个女儿又哪根神经搭错了,这都过了十八年了,突然莫名其妙想要回孩子,不是糊涂是什么?
真疼孩子,早干嘛去了,他要是凤兰,他也得恼。
好比他辛辛苦苦养了颗大白菜,白天看晚上看,好不容易要成熟了,却被人摘了。
这就不是人干的事!
“你才是大白菜。”张淑芬翻白眼,“母亲要孩子怎么了,那是她亲生的,从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日日见她喊别人妈,谁能受得了。
“那也是她作的。”顾爷爷心想,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叫谁妈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孩子过得好、过得快乐,真把事情扯开,头一个难受的就是孩子。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只敢在心里暗暗嘀咕,说出来肯定要被熊。
他咳了咳,转移话题,“你还是担心下贺家吧,保不齐玉绪不抢孩子了,换了贺家来抢。”
“呸!”张淑芬狠狠啐了一口,“他们有什么资格抢,是养过一天,还是给过一口奶啊?什么都没付出,就想抢孩子,美得他们!”
玉绪好歹间接照看这么多年,又是血缘上的母亲,还能说得过去,他贺家凭什么?
“就凭贺璋被个女人推下楼,差点没了命的窝囊劲?”
“咳。”顾爷爷一口烟呛在嗓子里,呛得他连连咳嗽。
怎么说话呢。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张淑芬提起这个就来气,如果不是贺璋提分手,哪有现在这些事。
如果他不再次出现,只怕玉绪也不会起要孩子的心思。
最起码不会这么急着提,甚至要送孩子出国。
事缓则圆,循序渐进的,赵凤兰便不会这么大反应,从而两人闹成这样。
说到底,一切都怪那个姓贺的!
“他们不提就算了,要是敢提……”张淑芬恨恨的,“我定拿大扫把把他们赶出去!”
“阿嚏。”
还在医院的贺璋忽然打了个喷嚏,牵动着头上的伤一阵一阵的疼,他却顾不得,只紧紧的盯着贺珀,“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贺霖那你不用担心,我和老师打好招呼了,不会让人去打扰他。还有之前拍他板砖的人抓到了,故意伤人,三年以下。”贺珀语气慢悠悠的,仿若没发现他的急切。
贺璋看了他一会,蓦地翻身下床,“你不说,我自己去问!”
“问谁,问顾玉绪,还是问顾家人?”贺珀冷笑,“你觉得他们会告诉你吗?”
如果想告诉你,早告诉你了,还用等到现在?
贺璋不听,继续往门口走,直到听到贺珀的下一句话——
“我听说顾玉绪最近在咨询出国的事,你觉得她是替自己问的,还是替别人?”
贺璋僵在原地,贺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爸的意思是等结果出来了再告诉你,但我想着你作为当事人,如果最后一个知道,对你不公平,这才让你提前有个准备。至于小姑娘那边怎么办……你可要想好了。”
一方面,若是田芳犯罪的事实得到确认,他的仕途不可避免会受到影响。不过好在他是第二个受害人,第一个又发生在和他结婚以前,影响t有,但还在可控范围内,最多三五年不能再晋升。
贺璋前几年升得快,正好也需要稳定稳定,熬熬资历。
可若是这时候再冒出一个成年的女儿,那可就不好说了。
即使组织会考虑那段时间特殊的背景,但仍免不了要受到些“作风”上的攻讦。尤其现在dang内并不是一派平静,改革开放的政策提出了几年,争论就维持了几年,想必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讨论都不会停止。
贺家作为表过态的改革派,必然会成为某些势力的眼中钉。父亲德高望重,他不功不过,唯有贺璋锋芒毕露,极可能成为那个突破口。
原本父亲准备将他派下去,到基层或偏远地方磨砺两年再回京,履历好看,又避免了这段混乱的时期。
虽然贺镇霆嘴上不说,但他心里对这个陪着他下放的小儿子最为愧疚,自然想在他还有余力的时候为他铺好路,同时也是为贺家培养下一任领路人。
贺珀对此心知肚明,并大力支持。一是贺璋确实比他有天分,也比他年轻,二嘛……
贺珀想起正在京大读大三的儿子,他的专业可是老爷子亲自选定的。
经济,是未来几十年的大方针,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既然贺家未来都会交到他儿子手里,对于“承上启下”的贺璋,他更不会有意见了。
只有贺璋越好,他儿子以后接到的盘才会越大,贺家才能永远长兴不衰。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懂,贺璋也懂,甚至因为亲身经历了被下放的那几年,他的体会更深切。
没了家族,个人什么也不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包括那个可能是他女儿的小姑娘。
贺璋久久的站立着,连贺珀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
顾茉莉再一次在楼下见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这次他没有抽烟,而是蹲在地上蜷缩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看到了,却没有走过去,反而不着痕迹的往右挪了两步,挡住身旁赵凤兰的视线。
“我说让你在家再休息几天,非不听,去了学校可就没有在家舒服了。”赵凤兰心里记挂着事,也没有察觉,嘴上还在不停念叨着:“京大离得不算很远,要不让你爸每天接你回来?”
顾大壮提着行李,默默跟在身后,听到这里连忙点头,“可以!”
什么呀。
顾茉莉哭笑不得,京大在京市的北面,纺织厂大院却在南边,一南一北直线距离确实不算远,可坐电车都得转两路车,更何况骑自行车。
一天两天的还行,天天接,那顾大壮也不用做其它事了。
“今天周二,我周五就回来了。”顾茉莉挽着赵凤兰的胳膊,语带娇嗔,“现在您稀罕我,等我天天待在您眼皮子底下,您又该嫌我了。”
“现在已经嫌了。”赵凤兰故意说反话:“快离了我眼跟前吧,周五也别回来了。”
“那可不行,我会想爸呢。”
“好啊,只想你爸是吧,你们父女一起走!”
顾大壮嘿嘿笑,平凡的脸上笑得满是褶子,但神情舒展愉悦,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写满了幸福。
“我闺女惦记我呢。”
贺璋远远坠在身后,看着一家三口边走边说,和乐融融,甜蜜的氛围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他没去打扰,就那么跟着,注视着夫妻二人将女孩送上电车。车子慢慢驶出车站,两人还在不停朝电车招着手。
女孩从车窗探出头,纤细的手臂在空中挥舞着,向着赵凤兰和顾大壮,也向着他。
贺璋知道,她看到他了。他倏地迈开腿朝前跑。
顾大壮只觉身侧一阵风刮过,一道军绿色的身影疯一样追在电车后面,可是两条腿哪里追得上四条腿,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他眨眨眼,第一反应便是看向身侧,显然已经认出那道人影是谁。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赵凤兰一脸平静,不见着急,也没有愤怒。
“……媳妇?”她越这样,顾大壮越慌张,怕她憋着憋着,不定什么时候就爆炸了。
“我没那么小气。”赵凤兰白他一眼,嘴上这么说着,脑海里却回想起昨晚顾茉莉来到她房里和她说的话。
她说:“我只有一个妈,那就是您,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当时她既高兴又苦涩,终究还是让她知道了,但同时,她的心也彻底安稳了。
所有的不安、紧张都来源于害怕,害怕失去,所以警惕着所有可能会夺走她心爱宝贝的人或事。
可是她的宝贝告诉她,“妈,你别害怕,我只认你。”
没有任何安慰比得上这句话有用。
赵凤兰笑了笑,眼见着电车拐过弯再也瞧不见了,她转身慢慢往回走。
“媳妇?”顾大壮不明所以,愣愣的跟上去,“不管那谁了吗……”
贺璋还在追电车!
赵凤兰轻哼,“追上也白搭。”
即使他们是囡囡的亲生父母又如何,囡囡说她永远是她的母亲。
这就够了。
“赶紧回去上工,快迟到了!”
赵凤兰望着越来越近的厂区,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
她还要多攒点钱,等以后囡囡出嫁,多给她备点嫁妆。
“也不知道桂英那丫头这次能不能挣那么多……”她絮絮叨叨着,顾大壮瞧着,也不由笑了。
“她准备什么时候南下?”
“说是后天,家齐和队里请了假,这次也陪着她一起去。”
“那就好,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
夫妻俩边说边走,气氛普通而温馨。那头贺璋却一个趔趄,蓦地栽倒在地。
他到底才受了重伤还没痊愈,一番激烈跑动下来,他感觉喉咙处一阵腥甜,几欲呕出来。他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气息粗重紊乱,脑袋也嗡嗡直响,犹如千斤重锤敲打。
饶是他意志坚定,忍耐力十足,此时也不由捂住额头闷哼一声。
路过的人瞧见,赶紧上前询问。如今人没有经历后世种种讹人手段,淳朴而善良。
“同志,你怎么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贺璋只觉眼前黑一阵白一阵,他咬住舌,意识终于清醒些。
周围不知何时围了一圈的人,还有人在寻着电话亭准备拨急救电话。
他正想说不用,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白色的帆布鞋。
干净、洁白,纤尘不染。
随即一双细长的小手扶住了他。
贺璋霍然抬起头,顾茉莉没看他,扶着他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
这里正是一处公交站点,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追了四五站路。
“茉……”贺璋想喊她,声音一出口却吓了他自己一跳,竟是嘶哑得不像样。
顾茉莉在他身边坐下,取出随身包里的保温杯递过去,他顿了顿,伸手接过。
两人都没说话,面前驶过一辆又一辆电车,人群来了走,走了来,换了一拨又一拨。
有人好奇的朝他们看两眼,有人匆匆忙忙走过,日头越升越高,两人静静坐着,任由时光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开往京大的电车再次驶来,顾茉莉起身,提着包上了车。
贺璋没有阻拦,也没再追,而是就那么望着电车驶远。
从始自终,两人都没说过一句话,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刚从外面打了一套拳的贺镇霆一回屋就被勤务兵提醒:“有电话。”
他不紧不慢的走过去,接起。
“爸。”是贺璋的声音。
他挑了挑眉,嗯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我想调到武、警部。”贺璋开门见山。
近年来,随着大批知青返城,待业人数大大增大,加之经济进入高速发展期,各类犯罪活动也持续增加,立案数量逐年上升。尤其是今年,重特大案件的数量明显高于往年,可各地gongan机关却出现警力不足、枪/械装备滞后等问题。
为了维护社会治安,保障居民安全,同时也是出于部队压缩编制和改革的需要,今年六月,中央决定组建一支人民武装警察部队。
只是,那属于副大军区级编制,与贺璋现在所处单位可是差着一个级别。
贺镇霆没言语,等着他往下说。
“我会先主动向组织交代所有的事,包括和玉绪的过往,还有……孩子。”贺璋靠着电话亭,低头看着身上蓝白条纹的外套,声音微微柔和。
“她不想离开顾家,我也不希望她安宁的生活受到打扰,但这绝不代表她的身份见不得人。相反,在一定范围内,我希望他们都知道她是贺家的孩子。”
即使她不姓贺。
通过组织,所有上层都会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不是非婚生子,只是由于特殊的背景造成了他们的分离,而不是偷偷摸摸的照顾她,让人揣度她的身份。
其实他最想t认回她,可她不愿,她不想让还在大院的顾玉绪陷入尴尬,不愿在纺织厂的顾家蒙上阴影,处于舆论的中心。
那就这样吧,遵从她的意愿,但他也想给予她他能给予的所有。
身份过了明路,即使不姓贺,她也是贺家人。
而他,作为处罚,从正大军区级调任副大军区级,想必足以消除田芳和这件事带来的影响。
另外,武/警部队更偏向治安,不用像在军区那样十天半个月回不了家,他能有更多的时间照看孩子,陪伴她左右。
贺璋抚了抚衣袖,眉间沟壑第一次完全舒展,尽是温柔。
贺镇霆也笑了,他还有一点没说——
越是新部门,越容易做出成绩。现在是副大军级,可不代表以后一直都是。
这个部队的特殊性和重要性注定他会成为和海陆空三军一样重要的存在。
到那时,谁又敢说,此时的贬谪不会变成一条通天的升职大道。
“就按你说的办吧。”
他放下电话,只觉浑身轻松。贺家,起码两代无虞——
作者有话说:贺璋不涉及男女感情时脑子还是好使的
明天见
第95章 大院茉莉花二二
顾茉莉回了学校。
此时正是临近中午放学时分,早下课的同学脚步匆匆的往食堂赶,还没下课的坐在教室里或专心听讲,或心思早已飘到窗外,一边猜测食堂今天有什么菜,一边暗自着急怎么还不下课,迟了好菜都被抢没了。
她呼了口气,拢了拢围巾。
最近气温骤降,秋天仿佛被压缩了一半,原本在她离开前,校园里还是各式裙装、衬衫,回来便成了厚厚的外套,和她一样戴着围巾帽子的也不在少数。
尤其南方来的同学,大多受不了北方的干冷。北风那个一吹,恨不能将头缩进衣领里。
其实认真算起来,她才请了不到两周的假,但瞧着却像是过了一个季节。
不过宿舍还是老样子,只是楼前的树叶子更黄了。
她提着不算重的包,走进记忆中的宿舍楼。楼里人不多,不是赶着回宿舍放书,便是上下楼打水买饭。她又围着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
直到她推开宿舍的门,也许是今年冷的太早,担心学生们冻着,京大提前供了暖。在楼道里还不觉得,一推开门,融融的暖意扑面而来。
除此之外,还有几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老幺?!”
顾茉莉一下子笑了,这个世界她好像注定要做最小的那个了,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
她取下围巾,露出底下精致绝伦的脸。不知是刚才被冷风吹的,还是被屋里的暖气熏的,往日过分白皙、甚至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微微泛出了粉,仿若三月桃花娇艳欲滴。
屋里人一时看得有些呆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老幺,你不是住院了吗,怎么像是修仙去了?”周身一股仙气。
刘娜围着她左右打量,一会捏捏她的胳膊,一会捏捏她的脸,“老实交代,最近吃啥灵丹妙药了?”居然没见憔悴,还更容光焕发了。
“可能睡得好吧。”顾茉莉把包放到自己床上,朝坐在对面的两人打招呼,“娟姐,小蕙姐。”
“身体怎么样,伤好了吗,怎么不多休息几天?”朱小蕙年纪最长,是宿舍的老大姐,向来比较照顾这些妹妹们,一开口便是连串的关心。
反观另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只看了她一眼,朝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复又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她是高娟,据说父母都是初中老师,对她学习抓得紧,宿舍几人中她进校时的分数最高,在刚开学的班会上被选为了学习委员。每次见到她,不是在看书,便是在背单词背课文,认真得足以令全系的人汗颜。
顾茉莉回忆着舍友的情况,对高娟堪称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一边拿出巧克力给众人分,一边回答朱小蕙的问话。
递给高娟时,没有喊她,只轻轻推到了她笔袋的旁边,说话的声音也有意放小。
“小伤,没事了,担心落下的课程太多,老师要给我挂课了……”
高娟看了看那颗圆滚滚的巧克力,又抬头瞥了她一眼,扶了扶眼镜,依旧没吭声。
朱小蕙却是特意扒开顾茉莉头发瞅了瞅她的伤,语气满是后怕,“你这也太倒霉了,还好不是伤在要害。”
不然真是太冤。
“老师那不用担心,我给你请好假了,他们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会扣你分的。”
顾茉莉相信这话,朱小蕙不仅是她们宿舍的大姐,还是班长。
因为她在读大学前,就在基层做过几年工作。
具体情况她没有细说,顾茉莉只知道她曾是一名下乡的知青,后来和当地的人结了婚,育有一儿一女。
儿子还不满周岁,女儿却已经七八岁,正在上小学。
77年恢复高考,朱小蕙却隔了几年才上大学,而且是一生完孩子就来上了,只怕中间也是有些不可为人道的隐情。
顾茉莉眨眨眼,环视一圈,发现除了还在派出所的袁梅,还有一个舍友没在。
“婷婷姐呢?”
“约会去了。”刘娜朝她搞怪的挤挤眼,“应该是处对象了,这几天经常不在宿舍。”
“还接连逃了好几节课。”朱小蕙提起这个就来气,她是班长,她的宿舍有人带头逃课,一定程度上也是打她的脸,扫她的威信。
就算不考虑这些,才大一就逃课,像什么样子!
只可惜无论她是苦口婆心劝说,还是疾言厉色,人家当面“嗯嗯嗯”的应着,行动上却依旧我行我素,把她的话当耳边风。
几次之后,她也懒得再说。
自己都不看重自己的前程,任旁人再着急,也无济于事。
“成年人了,都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她哼了一声,摆摆手略过了这个话题。
刘娜却悄悄扯了扯顾茉莉的袖子,低声在她耳边道:“听婷婷的老乡说,她谈的那个好像是个高干子弟,家里是这个……”
她指了指天花板,表示很有权。
“都有这样的对象了,自然不在乎学习不学习的,毕业想去什么单位,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只是咱大姐思想古板,看不上……”
“说我什么呢。”朱小蕙没听也知道她在嘀咕什么,示威性的挥了挥拳头,“小心揍你。”
“嘿嘿,大姐你最好了,怎么可能欺负我。”刘娜赶紧狗腿的拍马屁。
她是南方人,说话吴侬软语,个子不高,大概一米五几,但是很会打扮,高腰裤一穿,上衣衣摆一扎,再加上一双厚底的鞋,倒也不显得矮,反而很好的扬长避短。
顾茉莉从她的穿着还有日常用的东西看,知道她家条件应当不差,很可能还是干部家庭,因为有次她见她用来记笔记的本子上开头标题是某某局。
显然是单位用品。
现在这种情况很多,单位的纸、笔,甚至复印的东西,随手拿回家给孩子学习用。反正公家的东西不费钱,用完了自有人补。
不过再往后些,这样就不行了。
顾茉莉的视线从刘娜的书架上挪开,落到还在互相打趣的两人身上。
朱小蕙稳重老成,性格有时候稍显严肃古板,班里不熟悉的人对她还会有点畏惧。而刘娜活泼开朗,大方有趣,属于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这两人一个黑脸、一个红脸,一个班长、一个宣传委员,相互配合、补充,倒是无意中成了一对黄金搭档,不管班里有什么活动,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倒是让辅导员省了很多劲。
如今大学辅导员都是同系高年级学长学姐担任,或是要毕业的,或是已经毕业正在读研读博的,一个人往往需要管好几个班,时常分身乏术,难得遇到自己能把自己“处理”好的班级,自然愈发放养起来,以至于到了现在,与各科老师联络的工作都交给了朱小蕙和刘娜。
倒是无形中也抬高了她们宿舍的地位。
顾茉莉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两拨人来敲门,都是说些班里、系里的事,隐约还听到了“公派留学生”几个字。
说这话时,顾茉莉能看到高娟的神色明显顿了顿。原本无论身边多么嘈杂都只关注书本的眼睛微微向右偏,似乎也在留神听着。
所以,这就是她没去更安静的图书馆,反而选择留在宿舍学习的原因?
顾茉莉手托着下巴,眼睛弯了弯。算上袁梅,她们宿舍总共六个人,可每个人的性格、经历都不一样,风格迥异。
小小t宿舍,容纳百川呐。
想起这几天的忙碌和热闹,从住院遇到贺霖贺璋蔚长恒几人,再到出院,商量做生意的事、得知顾玉绪和贺璋的过往,以及之后一系列的意外。
她忽然有种预感,好像回到学校热闹也不会停歇。
第96章 大院茉莉花二三
“3012宿舍顾茉莉同学,有人找。3012宿舍顾茉莉同学,有人找……”
宿舍楼里的喇叭突然响起来,连续播报了五遍才停下。
3012里的众人都不由停下了正在做的事,不约而同望向被播报的主人公。
“老幺,叫你呢。”刘娜率先出声,喊完又奇怪,“你才刚回来,怎么就有人知道了吗?”
“不知道,我没和别人说。”顾茉莉懵懵的摇头。
原身不是个热衷交际的人,性格有些娇气又恋家,只要有时间就会回纺织厂大院,入学到现在,除了熟悉了同宿舍的几人,连班上的好些人都还没认全。
大院里有自己的子弟学校,她从小到大周围的同学基本都是同一批,如今那些人有的没考上大学,正在读专科或准备接班,有的去了别的学校和城市。
不在一处,相处时间少了,关系自然也淡了。仔细算算,她竟是一个知交好友都没有。
她今天回学校,也只有顾家人和贺璋知道,顾玉绪都未必知情,这么快来找她……
她起身,披上进了宿舍就脱掉的外套,对众人道:“我下去瞧瞧。”
“小心点啊。”朱小蕙不放心的叮咛,“如果是不认识的人,让你做什么都别答应,有不对劲就叫宿管阿姨。”
“晓得。”顾茉莉应着,人已出了门。
宿舍里先是静了片刻,不知谁先说了声“顾同学越来越漂亮了”,随即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开。
“是啊是啊,刚才一进来我都愣了,差点以为走错了宿舍。”
“果然年轻皮肤就是好啊,像剥了壳的嫩鸡蛋一样。”
“动心啦?”
“去,我爱好男!”
此话一出,一阵哄笑,朱小蕙边笑边拍那人,“说什么年轻不年轻,我可听不得这个词。”
高考恢复没几届,大家年龄差距普遍偏大,有像顾茉莉一样刚成年的,也有像朱小蕙这样年长好几岁的,但外文系这一届,还当真没有比朱小蕙年纪更大的。
毕竟要上大学的知青早几年就上了,考了几年还没考中的,大多也会放弃。只有她,隔了四五年还是毅然决然上了。
别看大家表面都对她十分尊重,其实背地里嘀咕她的也不在少数。
朱小蕙笑意淡了淡,刘娜眼珠子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抬起手腕。
“糟了,已经快十二点半了,食堂是不是快没饭了!”
“你们是不是还没吃饭,那赶紧去吧,我们回头再商量。”
众人自觉散了,很快屋里便只剩下同宿舍的三人。
朱小蕙指了指刘娜,就你滑头。刘娜嘻嘻笑着挽住她的胳膊,还不忘招呼一直沉默的高娟。“娟儿,一起去吃饭?”
“你们去吧,我还有点没看完。”高娟头也不抬,眼睛只盯着书本,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那你吃点什么,我们给你带回来?”
“不用了。”
冷冷淡淡的三个字,之后再没有任何话语。
刘娜耸耸肩,对此已经习惯了,也不以为意,拿上饭盒就和朱小蕙出了门。
“咱走快点,兴许还能瞧见来找老幺的人。”
“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朱小蕙嘴上说着,脚下也不自觉加快。
她也有点好奇会是谁来找一向有些“独”的老幺。
那边顾茉莉已经下了楼,却在楼前并没有看见任何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有些奇怪,正想回去问宿管阿姨,眼前忽然一道白影闪过。
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哪有什么白影,只是一颗白滚滚的糖,糖纸上一只跳跃的兔子可可爱爱。
“吓到你了吗?”身侧传来含笑的男声,低沉磁性偏又带着丝清朗,让人一听便知大概率是个好脾气的男生。
顾茉莉听出了这是谁。
“贺师兄。”她转身,眼前不是贺权东又是谁。
“怎么这么早回学校了?”贺权东细细观察她,见她面色红润,并无病态,这才稍稍放了心。
可随即扫到她空荡荡的脖颈,又不由蹙起眉,“冷不冷?”
话才出口,身体已经本能的换了个方向,站在了风口。
顾茉莉心一暖,摇摇头,“不冷。”
确实不冷,屋里暖气烧得很足,她待了会,感觉连毛衣都穿不住,这会虽然出来,热气却没散。
贺权东仍不放心,几乎没有多思考便脱下身上的皮夹克披在她肩头。
他穿着正好的衣服罩在她身上宽宽大大的,他左右看了看,担心风灌进去,又弯下腰帮她将拉链拉上。
动作小心翼翼,却注意着分寸,并没有离她太近。
等顾茉莉反应过来,衣服都穿好了。她哭笑不得,反问他:“你不冷吗?”
或许男生火气大,别人已经厚外套棉围巾齐上阵,贺权东却只一件衬衫加皮夹克,下身一条牛仔裤,目测应当也是单的。
现在夹克给了她,人又站在风口,风从身后吹来,吹得衬衫鼓鼓,瞧着都冷。
贺权东嘴硬,“不冷。”
仿佛是应和他的话,他猛地打了个喷嚏。
“……”
他侧过头,尴尬的咳了咳,努力给自己找补:“这两天雷子感冒,可能被传染了……哈,肯定是被他传染了……”
顾茉莉看他,忍不住笑出声。清灵的笑声像一个个音符争先恐后的跳跃进贺权东的耳膜,红晕缓缓漫上耳根。他挠了挠头,不禁也跟着笑了。
“给你的。”他拿出藏在身后的笔记本。
“什么呀?”顾茉莉好奇的接过来,打开一瞧,眸光不由动了动。
是笔记,这些时日她缺的所有课程的笔记。
她大致翻了翻,真的所有课程都有,连思政这种大课的都在。
笔迹清晰整洁,笔力刚劲有力,不是女生的字迹。
她惊讶的抬起眼,“哪来的?”
“仙女托梦给的。”贺权东开玩笑,并没有提其中找笔记的波折以及他抄写的辛苦。
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
你会告诉别人你吃饭吃累了吗?不会。
那为什么做这些就累了呢?
顾茉莉愣愣的盯着他,似是被盯得不好意思了,他伸出手揉揉她的脑袋,注意着避开了头上曾伤到的部分。
“好了,快回去吧。下午如果有课,记得出门戴上围巾,穿厚点。”
“贺师兄。”
“嗯?”
顾茉莉注视着他的眉眼,其实不仅吴胜楠的眼睛像她姑姑,贺权东的五官也有点像贺璋。
同样的棱角分明,同样的刚毅正气,不过一个常年眉头紧锁,令人望而生畏,一个更为年轻阳光,让人情不自禁想靠近想依赖。
赵凤兰一直觉得贺家人和她“犯冲”,遇到他们准没好事,她不那么认为,但对贺家也没有太多的好感,不算讨厌,也谈不上喜欢,可能只比陌生人好一点。
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贺这个姓似乎也挺可爱的。
就像她身上的衣服和她手里的笔记,带着温度。
“那颗糖。”她指了指仍被他握在手心的大白兔,“糖还没给我。”
“……”贺权东下意识摊开手,又看了眼她,失笑着弹了下她的眉心,“真贪心啊。”
顾茉莉捂着额头无辜的笑,清丽绰约的侧脸越发显得柔美动人。
不远处刚刚停下的车里,一人无意中扫见,目光不由一顿,直到身侧有人“咦”了一声,他才回过神。
时间短,他又坐在前面,倒是无人发现他的异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发出声音的副驾上。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你们看,那是不是贺家的小子?”梁彦希指着前方。
恰巧朱小蕙和刘娜走了出来,喊了顾茉莉一声,她侧过身,变成了背对汽车,贺权东也随之移动,正好直面这边。
陈锴眯了眯眼,点头,“是他。”
“对哦,他也在京大。”梁彦希这才想起来,“不仅他,蔚家、雷家的小子都在。”
不怪他后知后觉,实在是他和这几家本身就不熟悉——一个在陆军家属院,一个在空军家属院,面都见不上一回,上哪熟悉去。
不仅不熟悉,双方隐隐还有些对立,颇有些彼此都看不上对方的味道。
“他这是也处对象了?”他看着贺权东身旁的女生,虽然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但瞧贺权东时t不时朝她瞅两眼的关切劲,就知道两人关系匪浅。
“什么叫‘也’?”陈锴斜眼,自有一股风流肆意,“还有谁处对象了?”
梁彦希瞄瞄他,又睨了眼他身旁的女生,人家都害羞的低下了头,他却仍一副好整以暇的态度盯着他,似乎真的想知道他在说谁。
他不屑的呲了声,花心大萝卜,带着人家玩,却又不承认在处对象,也不怕天打雷劈。
“迟早有人能收拾你。”他嘟囔着,转回头,懒得管他那些事。
陈锴听见了他的嘀咕,却不以为意。谁能收拾他,天王老子都不能。
他看向身侧,神情似笑非笑,“到了,不下吗?”
跟了他一整天了,要送她回来也送了,还不想走?
“外面好像有点冷。”
周婷婷声音娇滴滴的,意有所指的看了眼身上的裙子。见他不搭腔,仿佛没听懂她的暗示,她咬了咬唇,退而求其次,“那你再送我到门口嘛。”
前排的梁彦希搓了搓胳膊,有些受不了这个腔调。
陈锴却毫无反应,只朝车门努努嘴,意思很明显——下车。
“……”周婷婷笑容变得僵硬,下,没面子且不甘心,不下,又怕再僵持当真惹恼了对方。
眼见着男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目光越来越凉,她心一颤,正准备开门下车,就听“咔嚓”一声,驾驶室的门忽然被打开。
“聂臻?”梁彦希不解的侧过头,不是吧,你打算去送人家?
聂臻长腿一跨迈下车,手指点了点前方,“贺家小叔。”
三人跟着望过去,站在贺权东身旁的女生边上多了道高大的身影,正是贺璋。
虽然家族都不在一个体系,但贺璋有军职,而且位置不低,又是长辈,没见到就罢了,见到了却不上前打招呼,传出去丢的是他们空军家属院的脸。
梁彦希和陈锴忙跟着下车,周婷婷紧随其后。
她已经看到了那边几人中还有她的舍友。
“小蕙姐,刘娜。”她亲切的跑过去,先三人一步出声:“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呀?”
到了近前,她才发现还有个眼熟却又似有些陌生的人。
“……老幺?”
“婷婷姐。”顾茉莉浅浅笑了笑,不算很亲热,但也不疏离。
贺璋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锐利的眸光让周婷婷下意识一缩,不敢再吭声。
历经世事,跌倒过也爬起来过、正朝着顶峰攀爬的男人与恣意的、蓬勃的年轻小伙们的气场完全不一样,不用言语,也不用表情,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畏惧。
陈锴和梁彦希都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样子,乖乖随着聂臻问候:“贺叔。”
贺璋看了看他们,淡淡颔首,并没有问他们怎么也在京大。
不在意的人,他向来不关心。
他望向顾茉莉,身上那种威赫瞬间消于无形,仿佛有个气泡蓦地瘪了。
从他第一次见她,她就从来没怕过他,不但不怕,一上来就是挤兑、暗讽。
贺璋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眉眼都不由柔和了。
“保温杯。”他将在公交站里她给他的杯子递过去,她忘记拿了。
顾茉莉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接过杯子,并没有说谢谢。
贺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柔声问她:“吃饭了吗?”
“还没。”
“我知道一家饭馆味道很好,我带你去?”
“我下午还有课。”
这便是拒绝了。
贺璋失望的垂了垂眼,默了片刻,“那……我走了?”
“您去哪里?”
“部里还有事,我要去处……”贺璋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因为她看他了。
静静的,平和的,却让他忽地一凛。
哪里不对?他脑袋转了转,视线落在她的头上,突然福至心灵,“我回医院!”
“嗯。”顾茉莉这才点头,伤还没好就到处乱跑,真嫌自己命大?
没有关心,也没有宽慰,只简单一个“嗯”却让贺璋顿时心花怒放。
“有事给我打电话,过阵子我可能会调动工作,到时候再将新电话告诉你。”
他瞅了眼懵然的贺权东,补充:“如果事情紧急,也可以先找你哥和长恒他们。”
顾茉莉眼睫一动,调动工作……
聂臻三人也是一愣,到了贺璋的位置,不管什么样的调动都算是大事,极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事先不应该严格保密的吗?
就这么当着他们的面说了?
即使现在不说,估计也要不了多久整个军区都会知道了。
贺璋又看了眼顾茉莉,这才转身走了。
背影始终挺直如松柏。
直到他走远,贺权东停滞的大脑才又重新开始转动。
小叔的态度,还有什么叫“找你哥和长恒他们”?
你哥和长恒他们……哥、长恒……
“权东。”
想曹操曹操到,蔚长恒提着饭盒走过来,清冷的眸子在见到顾茉莉时微微掀起波澜——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97章 大院茉莉花二四
蔚长恒回到宿舍时,宿舍里只有雷正明一个人。他背对着他趴在桌上,似乎没精打采。
他走过去,看了他一眼。大半张脸都埋在胳膊下,看不到具体神情,眼睛半阖不阖,长长的睫毛耷拉着,如一只泄了气的大狗狗,从上到下都写满了两个字——颓废。
他最近一直都是这副状态,仿佛被人抽走了魂,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一点都不见往日的活泼踊跃。
“‘感冒’还没好?”他坐到他对面,慢条斯理的捋起袖子。
雷正明半天才低低的回了声“嗯”。
声音沙哑,一声过后又止不住咳嗽,咳得他全身都在震。
真感冒了。
蔚长恒停下动作,“药吃了吗?”
“吃了,没用。”雷正明嗡嗡的答,眼睑低垂,像只倦怠的鸟儿,连羽毛都失去了光泽。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他没吭声,只摇了摇头,这就是不想去了。
蔚长恒无奈,越是平时瞧着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人,越容易钻牛角尖里出不来。因为他们认死理,认定了一件事便会永不动摇。
专注、认真,心无旁骛。
他垂了垂眼,知道这样的人是没法劝动的,除非他们自己想通,或者放弃。
他转头问起其它:“东子呢?”
“……”雷正明愈发沉默,好半晌才道:“顾……顾妹妹回校了,他去找顾妹妹了。”
还是借他笔记那个女生的老乡过来告诉他的,贺权东一听说,就拿着笔记本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蔚长恒神色一顿,没再继续问,而是将才卷上去的衣袖又慢慢放了下来,随即站起身重新穿起外套。
雷正明微微抬起头,“你去哪?”
“我妈那。”蔚长恒整理着衣领,言简意赅:“吃什么,给你带。”
“不用了。”雷正明重新低下头,似是怕冷一样将自己缩得更紧,“没胃口,吃不下。”
蔚长恒又看了看他,语气微软,“难受就回床上躺着睡会。”
这么趴着不难受吗?
难受,但方便。
雷正明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在这里他能最快听到楼道里的动静,最先知道贺权东回没回来。
他……现在好像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没有资格质问他,更不敢去见顾妹妹,害怕让她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只能守在这里,听着时针一点点走动,既期盼着贺权东早点回来,又不想他回来。
他越早回来,和顾妹妹相处的时间就会越短,他的心就能好受一点。可他回来,他又担心见到他开心的笑脸,那代表着他和顾妹妹相处得很愉快,他会更难受。
矛盾又纠结,越矛盾,雷正明越丧。
就像小时候在橱窗里见到的洋娃娃,既想它被别人买走,这样他就不用再惦记了,可又害怕它真的被买走,他会再也见不到它。
蔚长恒从他身边走过时,轻轻拍了拍他。
从小到大,他和贺权东或多或少都变了,只有雷正明没变,一直是儿时那个真挚、赤诚、一心一意对待朋友却偶尔会冒点傻气的他。
倒是让人有些自惭形秽。
他笑了笑,打开门出去了。他并没有骗雷正明,他的确去了母亲所在的家属楼。
秦毓宁正坐在阳台看书,身后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她奇怪转头,穿着黑色长大衣的儿子裹挟着寒气走了进来。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取东西。”蔚长恒在门口换上家居鞋,目光落在鞋柜上,眼眸微微一动,似是想起什么,很快又按了下去。
他绕过玄关,扫见阳台上的母亲,神色露出了几分不t赞同,“天气冷了,还是在屋里看吧。”
“这里光线好。”秦毓宁不以为意,阳台四面都是玻璃,哪怕天色昏暗,也不影响视线,屋里就不一样了,就算开着灯,也显得有些昏黄。
毕竟是老楼,各方面条件都没那么好。
“您先在屋里将就几天,等我找人在阳台上也装上暖气片,您再移步阳台。”蔚长恒一边和她说着,一边进了厨房。
本来就准备找人来装了,谁知道今年冷得格外早,竟是在没装好前就降了温。
“也没那么冷。”秦毓宁放下书,好奇的跟了进去,“以往哪一年不比今年冷?”
说的是在农场时,那时候可一点暖气都没有,冬天全靠硬扛,如今这种条件已经比那时候好了太多太多。
秦毓宁很知足。
“只可惜你外公没等到……”她低低叹了声,语气里满满都是怅然。
蔚长恒搅动锅勺的手一滞,外公是他们母子心中永远的伤。
他至今还记得面容儒雅的老者将他抱在膝头教他认单词时的情景,还有他用优美的语调朗诵法语诗词,细细向他描绘着巴黎圣母院、罗浮宫以及凯旋门。
他对世界的初步印象是那个老者给他塑造的。
然而,一切都在那场动乱中毁掉了。
蔚长恒垂下眼,俯身从柜子里拿出食盒,先洗干净,又用开水烫了烫,这才盛出汤。
“今天这个汤终于要喝了?”秦毓宁有些懊恼刚才不该提了父亲,明知道这孩子心里的结,还偏在他面前提。
她忙笑着转移话题,“炖了好几天了,每次都在火上煨一天却又不喝,第二天再重新煮,弄得邻居都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每天都有股药汤的味。”
“之后可能还要炖几天,您让邻居阿姨多担待。”蔚长恒配合着,谁都没再提之前的事。
盛汤的侧脸专注而认真。
秦毓宁瞅瞅他,再瞅瞅那汤。黄芪、当归、红枣、枸杞,都是补血益气的东西,尤其对女生好。
“有心仪对象了?”她试探地问:“这汤是给她的?”
蔚长恒回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不自觉柔和的眼神却让秦毓宁了然。
只怕是猜中了。
“谁呀,也是京大的学生吗,哪个系的,哪一级?”她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高兴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这个儿子性子清冷,还有些孤僻,除了贺权东和雷正明,周围再不见任何知交好友,更别提女生了。
简直是个异性绝缘体。
不是没有女孩子喜欢他,从他入学京大以来,也有不少人知道他们的母子关系,还曾有人想从她这里入手,可惜最后都被他冷淡的性格逼退了。
她一面好笑,一面又止不住担忧,这么下去可怎么办,以后还能成家娶媳妇吗?
倒不是她急着抱孙子,她对这些一向比较无所谓,国外还有异性结婚的,她想得很开,唯一怕的就是他身边没人,会孤单。
如今可算是好了,冰山主动开窍了。
秦毓宁喜不自胜,“我见没见过,什么时候带回家让妈瞧瞧?”想了想,她又改口:“如果人家姑娘觉得不方便,我偷偷去见一眼也行。”
她絮絮叨叨的,蔚长恒耐心的听着,没打断,也没回答。
将汤装在食盒里后,他又拿出勺子筷子一一摆放好。
看了眼时间,他提上食盒往外走。秦毓宁亦步亦趋的跟着,话题却不知不觉跳到了其它方面。
“到时候你们一起出国,互相之间还能有个伴……妈已经托人在那边找好了地方,就在妈当年读书的学校旁边,离塞纳河也不远,晚上你们可以沿着河边散步,星光映衬着灯光落在河面上,景色别提有多美了……”
秦毓宁兀自畅想着,没有想对方会不会不愿意出国。
如今人人对出国趋之若鹜,更有甚者期望着能在国外定居,如果能有个机会,不仅可以出国,还不用花费任何费用,学校、住宿,乃至将来的所有事都会被提前安排好,不会有人不愿意。
若是舍不得国内的家人,那读完书再回来,不过几年时间,却华丽转身成了含金量十足的“留洋派”,归国也会被各单位抢着要,何乐而不为?
而且去法国留学不仅是蔚长恒早就定下的目标,也是她的父亲临终前的心愿,秦毓宁没想过他会改变。
蔚长恒准备握住门把的手顿在了半空,好一会才重新抬起。
“妈,外面冷,别出来了。”
他背对着母亲打开门,声音一如既往,秦毓宁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听劝的没跟出去,但嘴上还不忘交代:“报名的事要抓紧了,过了时间可就要等下一年了。”
蔚长恒摆摆手,提着食盒下了楼,走远了还能听见秦毓宁在身后的嘀咕:“性子也太冷淡了,也不知道那个姑娘能不能受得了你……”
他无声的吐出口气,朝女生宿舍楼而去。
风吹起大衣的衣摆,有些冷,他拢了拢衣襟,独自走在寒风里,一步一步暗暗数着,数到了第九百步时,目之所及终于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蔚长恒在原地站了两秒,重新迈步上前,步伐比之之前更大更快。
“权东。”
他喊,而后看向他身旁的人,“茉莉。”
不是顾师妹,而是茉莉。
顾茉莉转头,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意渐渐蔓延,如一颗颗璀璨的星辰,落入蔚长恒的心里。
他也缓缓笑了,提起食盒问:“喝汤吗?”
*
梁彦希坐在京大的食堂里,左边坐着陈锴,右边坐着聂臻,陈锴旁是离他寸步不离的周婷婷。而对面,分别坐着贺家的小子、蔚家的小子和三个姑娘。
他的目光落向最中间的女孩。
因为在喝汤,乌黑的发丝被全部拢到身后,不知是不是太顺滑了,有几缕总忍不住冒出来,她拨了两次,似是有些不耐烦,干脆一手勺子一手拢着头发。
低下的脸上莹白如玉,美丽中透着一丝静谧的温柔。浓长纤密的睫毛安静的伏着,宛若两只栖息的蝴蝶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红唇微微张开,分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喝汤动作,偏偏让人禁不住面红耳赤,既不敢直视,又舍不得挪开目光。
美人如画,一举一动都是风采。以前梁彦希不懂,如今才算是见识到了何为“美人在骨不在皮”。
有的人不仅外表美,还有从内而外的气质和魅力。
你看着她时,不会刻意注意到她的五官有多漂亮,但就是不知不觉被吸引。
他艰难的移开视线,低声问好友:“我们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打完招呼不就该走了吗,为什么莫名其妙跟着一起来了食堂,还在这里干坐着……
“那你走呗。”陈锴斜倚着,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态,“又没人拦着你。”
“……”
梁彦希可疑的沉默了,你让我走我就走,那我多没面子?
他哼了一声,颇有些色厉内荏,“你怎么不先走?”
“正好有点饿了,听说京大的饭食不错,来试试。”陈锴单手撑起下巴,眼神在顾茉莉身上停留了几许,没等其他人发觉,他就飞快挪了开,看向另一头的刘娜。
“同学,你们食堂有什么好吃的,推荐推荐?”
刘娜张张嘴,刚要说话,周婷婷就抢先开了口:“这里的菜很难吃的啦,你如果饿了,我们去外面吃呀?”
嗲声嗲气的,瞥向打饭窗口的眼神很是嫌弃。
朱小蕙沉了脸,她身旁的几人一瞧就不是京大的学生,那就是“外人”。在外人面前嫌弃贬低自家学校的食堂,你的集体荣誉感呢?
刘娜也有些不高兴,一撇嘴,“难吃,也没见你之前少吃,现在倒是拿腔作势起来了,有本事以后都别吃!”
她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但周围人还是能听见。本来嘛,自家再不好,也不能这么对着别人说。
梁彦希尴尬的咳了咳,陈锴拂开她扒上来的手,警告的盯了她一眼,别太过分了。
周婷婷面色微红,既是窘的也是气的。刘娜的话让她在三个男人面前落了面子,陈锴的动作又让她在室友面前下不来台。
她能感受到刘娜似有似无的视线,仿佛在说“他就是你说的对象,怎么不像啊?”
本来的炫耀变成了打脸,她颇为难堪的低下头。
朱小蕙心肠软,到底瞧得不忍心,主动打破僵局:“你们斜后方那家卤肉饭和脆皮五花肉饭好吃,如果想吃面,可以试试二楼的牛肉面。”
“我t吃面。”梁彦希举手,问其他人:“你们呢,有想吃的吗,我一起去买?”
说这话时,他特意多看了看仍在喝汤的某人。
贺权东扫了他一眼,轻声问顾茉莉:“想吃什么?”
顾茉莉喝掉最后一口汤,摸摸肚子,感觉差不多都饱了。她摇摇头,“不吃了。”
这胃口也太小了吧?
梁彦希差点脱口而出,一点汤就喝饱了,怪不得这么瘦。
贺权东也皱眉,“多少再吃点吧,下午不是还有课吗?饿着肚子上课会听不进去。”
声音很轻柔,像是在哄孩子。
周婷婷眼里不由露出几丝羡慕,之前宿舍楼前的一幕幕,让她知道只怕这个贺权东也是个权贵子弟,而且很可能和陈锴几人地位相差无几。
这样一个人却对他身旁的女孩呵护备至,连吃饭这点小事都能耐着性子哄,瞧着不但没有丝毫不快,仿佛还甘之如饴。
她忍不住看向被呵护的女孩,却见她仍是摇头,“真吃不下了。”
贺权东无奈,还想再说什么,眼前忽然落下一个纸袋子。顺着袋子望过去,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节清晰而匀称,如同细磨的玉石。
一双充满艺术的手。
他表情微凝,盯着手的主人,看着他在女孩另一边坐下,嗓音虽淡却暗含温柔。
“黄桥烧饼,试试?”蔚长恒将袋子推过去,“刚出锅的,正香着。”
确实很香,芝麻的香气、花生油和猪油的香气,引得人味蕾都不由动了动。
顾茉莉也来了食欲,有时候吃不下主食,吃这些小点心却没关系。
“谢谢。”
蔚长恒看着她拿起一个小口的吃着,笑着摇摇头,“下次我会记得在你吃完饭后再拿汤。”
实在是也没想到她胃口这么小。
“不用啦,我都好了……”饼子很酥,顾茉莉吃着,声音便有些含糊。
软软糯糯的,比她手里的饼子还要甜。
蔚长恒取出帕子递给她,并没有贸然自己上手。顾茉莉瞧了瞧他,伸手接过。
“你们下午应该只有一二节课?”
“嗯,你怎么知道?”
“外语系大一的课程差不多,是李教授?”
“对,听说他的课最难过了,每年都要挂好多人。”
“其实也不难,李教授出题很有规律,只要摸清了,高分也很容易。”
“什么规律?”
一时间不仅顾茉莉来了兴趣,连朱小蕙和刘娜都竖起了耳朵,谁不想考高分?
即便是周婷婷也将注意力从身旁挪到了他们身上,她是不怎么在意学习,可也从没想过要挂科。
那多丢脸。
蔚长恒轻声讲解着,声音不急不徐,自带一种咏叹调的优雅感,犹如大提琴,低沉醇厚,令人不自觉便听入了神。
贺权东攥了攥手心,视线从静静放置在桌面的笔记上一掠而过,忽然就有种啼笑皆非之感。
他怎么忘了,他们宿舍还有个同是外文系、年年第一名的学霸。虽然不同语种,但他可是蔚长恒,家世渊源、英语法语都像母语一样流利的人。
哪里用得着他抄什么笔记。
他撇过头,食堂外树叶被风刮得晃来晃去,一如他飘忽不定的心。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小叔离开前的话,以及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顾家、顾阿姨、小叔、田芳,还有医院。
慢慢的,似乎有道无形的线将他们串联了起来,而线的中央……
便是他身旁的姑娘。
对面,陈锴的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转,意味不明的挑起眉。
旁边隔着一个座位、自从喊了声“贺叔”之后再未说过话的聂臻托着腮也在望着窗外,脑中像往常一样回顾着各种机械零件,然后再一点点整合,仿佛有个三维模型,一会拆一会装。
只是往日顺畅的思绪今天不知怎地总是被打断,每一次打断,他都要从头再来,几次过后,饶是他心性再平稳,也不禁产生了微微的烦躁。
应该是周围太吵了吧,他这么想着,绝对不是他不够专心。
“聂臻?”梁彦希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并没有问他怎么在走神,显然对他经常性的“发呆”习以为常。
“走了。”他招呼一声,也不等他反应,直接跟上了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陈锴。
“……”
聂臻环视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这桌竟是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怔了怔,下意识在某个位置上多停留了几秒,才蓦地起身快步往外走,因为太过匆忙,还差点左脚绊右脚。
得亏平时训练到位,及时稳住了身形,这才没在大庭广众下平地摔一脚。
他忍不住扣紧帽檐,脚下越发加快,简直算是急不可耐的离开了那里。
“怎么啦,待着急了?”陈锴靠着车门,见他仿若背后有狗撵一样跑出来,笑得乐不可支,“抱歉、抱歉,我的错,是我耽误聂大师宝贝的时间了。”
聂臻没理他,直接上了驾驶室。梁彦希刚要跟着上去,陈锴轻轻踢了他一脚,“坐后面。”
“为啥?”
“味冲。”陈锴边说边打开副驾的门。
梁彦希直到坐到后座,闻到车里还未散去的奇怪香水味,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顿时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现在味冲了,之前带人家玩时怎么不觉得?”
“你以为我都是为了谁?”
陈锴睨着后视镜里的他,表情似笑非笑,“当初她跟着谁来的?”
“是我,怎么了?”梁彦希挺直腰背,一脸的正义凌然,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人家遇到了困难,我瞧见了,伸手帮一把,不对吗?”
当初他们在私房菜馆聚会,他因为临时有事晚到了一会,急急忙忙赶往包房的时候,恰巧遇到被人拉着不放的周婷婷,他瞧着她不像是乐意的模样,出于见义勇为的心思上前帮忙赶走了那个纠缠的人。
又因着她没吃饭,顺便将她一道带到了包厢。本以为吃完饭就散呗,没想到这两人倒是搅到了一起。
“是你花心大萝卜,见人家姑娘漂亮就要勾搭,关我什么事?”
陈锴睐了他一眼,懒得和他掰扯。
这个笨蛋,人家姑娘一瞧就是奔着钓金龟婿去的,说什么被拉着不放、被人纠缠,事后他特意找那家店长打听了,是女生跟着那个男人来吃了好几回饭,男人以为她也有意,手脚上便有些随意,谁知女生这时候不干了,转头就要走。
男人岂能甘心,拉拉扯扯间,好巧不巧遇到梁彦希这个大傻子,英雄片看多了,也学着人家英雄救美。
他以为他只是顺手一带,可人家进了包厢,先是打量环境,再打量他们的穿着和配饰,眼珠子转得就没停过。偏这个傻子毫无所觉,要不是他拦着,他能将家庭住址都秃噜出去。
他觉得是他勾搭了周婷婷,其实从周婷婷坐下开始,对他的媚眼就没停过。不仅他,还有意无意的挑逗梁彦希和聂臻。
不过是两人一个呆子一个书呆子,没有察觉罢了。
如果他也不接茬,信不信,转头她就能缠上梁彦希!
以这呆子的憨劲,他还真怕他中了招,这才不得不和她周旋着。他在“相处”中的人,他们一定会保持距离。
想想他为了兄弟容易吗,又是“出卖色相”,又是耗费时间精力,还要被兄弟骂一句“花心大萝卜”,上哪说理去?
陈锴往座椅上一靠,眼不见心不烦。
他不说话,聂臻更不可能说,梁彦希叨叨几句也觉得没意思住了口,车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银色的小汽车缓缓驶过林荫大道,来到教学楼前。此时已经临近下午上课时分,教学楼前熙熙攘攘,都是抱着书或背着包的学生,一见居然有汽车,纷纷朝这边投射目光。
这个时期,小汽车多难得啊,也不怪周婷婷非要磨着他们送她回来,为的便是此时这种时刻。
可惜计划中当着众人的面从车里下来的情景没有实现,反而只能作为众多围观中的一员远远瞧着。
周婷婷说不出的郁闷。
然而很快,她又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因为车行驶到她们附近时,副驾驶的车窗忽然降了下来,露出陈锴俊美的半张侧颜。
比云朵还白的衬衣,袖口处松松挽起,干净简洁,却又说不出的华美。手腕上腕表在光下时不时闪烁着光芒,深邃的五官犹如古希腊殿堂里的雕塑,不仅美还贵。
他以手抵额朝这边轻轻挥了挥,动作帅气不羁,仿若刚参加完宴会要离场的王子,一双总是似笑非笑的眸子像是在t看她们,又像是没看。
妖孽啊。
只看周围脸红了一片的女生就知道这家伙的魅力有多深,可对方却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根本不知道他的举动会带来什么影响。
顾茉莉转过头,挽着朱小蕙的胳膊踏进了教学楼的大门,对身后的动静恍若未见。
陈锴一愣,梁彦希却是爆笑出声,边笑边捶着座椅,动作之大差点滚下去。
“哈哈哈让你抛媚眼,让你无时无刻不在开屏,可人家都不稀得看你啊!”
“折了吧,傻了吧?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你那套!”
还是有女生心明眼亮的。
梁彦希只觉仿佛三伏天喝了口冰汽水,从内到外的凉爽。没有什么比亲眼看见一直无往不利的好友吃瘪更令他高兴的了。
“聂臻,今晚咱吃火锅,我请客!”他凑到前排座位的空隙间,哥俩好的搂住聂臻的肩膀,朝陈锴投去鄙视的一眼。
聂臻拨开他的手,视线一直盯着前方的路况,只有微微勾起的唇角泄露了他的一点好心情。
陈锴升起车窗,没好气的看了看两个损友。
“滚!”
骂完,他又忍不住失笑,想起那个女孩的身影,笑着的、低头喝汤的、专心听别人讲话的,最后定格在刚才那清清淡淡瞥来的一眼,就……
还挺有趣的。
手指摩挲着眉骨,眉梢邪肆的挑起,他低头一笑,既静且妖——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98章 大院茉莉花二五
蔚长恒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表情却仍是平静无波。
对这样的情景,他早已习以为常。
微微侧头,取过枕边的手表,凌晨两点十分。他默默叹了声,只怕今晚是再也睡不着了,于是轻手轻脚起身,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
正喝着,却见阳台外有微弱的红点闪过。他一怔,抬头望向对面的床铺。
一个鼓鼓囊囊,一个被子翻在一边,但空无一人。
他上前摸了摸床褥,冰冰凉凉,昭示着床铺的主人离开时间很长。
他又看了眼隔壁床,浅浅的呼吸声回荡在空寂的宿舍里,一会轻一会重,不知是鼻塞难受的,还是也根本没睡着。
站了会,他放下水杯,轻轻推开阳台的门。
贺权东手肘抵着阳台的栏杆,回头朝他瞥了一眼,随即转过头,继续盯着外面。
漆黑的夜空上只有零星的几颗星子发出微弱的光芒,当中一轮明月高悬,弯弯的,如那个人的双眼。
他吸了口烟,白色的烟雾弥漫,又随风飘远。红点明明灭灭,很快一根烟便到了尽头,他随手按灭,重新点起一根。
蔚长恒瞅了一眼,烟盒里空空荡荡,一包已经见底。再瞧旁边桌上充当临时烟灰缸的纸盒里满满都是燃尽的烟头。
这是抽了多少?
他走过去,站在他旁边,静静看了会被夜色笼罩的京大校园和远处逐渐有更多高楼崛起的京市城区,良久没有说话。
贺权东也没有开口,只重新拆开一包烟,朝他的方向一递。
蔚长恒看了看他,没拒绝,抽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转着烟蒂,一圈又一圈,昏暗的光线遮不住他白皙的肤色,反而衬得愈发洁白。
即使夹着烟,也不显粗俗,如同拿着钢笔一样依然优雅。
贺权东忽然嗤了一声,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
这一声打破了笼罩阳台的沉默,仿佛也打开了贺权东的话匣子。
“你知道吗?”
没说知道什么,但蔚长恒却懂,轻轻“嗯”了声。
贺权东吸着烟的嘴唇抖了抖,烟圈歪了,扭扭曲曲的。他吹了口气,将烟圈彻底吹散。
“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就有猜测,但不敢确定。”直到今天见到贺璋。
“还有别人知道吗?”
“现在没有,但估计很快该知道的都会知道了。”
是啊,小叔这一趟来,不就是表明这个意思吗。
贺权东垂下眼,黑暗里他的神色有些瞧不清,手中的红星越烧越亮,又一次快要燃到尽头。
他手指弹了弹,火星四溅,像朵极小极小的烟花,乍然绽放到极致后迅速枯萎,散成点点的灰烬落到地上。
天似乎真的变得很冷,冷得他骨头缝都在疼,他却不能喊,因为不能拉着别人一起下地狱。
他猛地吸了口烟,浓烈的烟草味充斥着他的鼻腔,似是有些受不住,他咳了咳,咳得整个身体都在颤动。
蔚长恒没看他,也没动。
良久,咳嗽声渐歇,贺权东哑着嗓子再次问他:
“喜欢她吗?”
“嗯。”
“有多喜欢。”
蔚长恒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明月,须臾,侧过头对他轻轻一笑,却不是回答他的话。
“我想转专业,你觉得计算机怎么样?”
“……什么?”
“你也知道,未来经济发展会成为国内重心,不仅国内,国际上同样如此。想发展就需要和平的环境,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应该都不会有大型战争。”
这种形势下,为了适应国际和社会发展的需要,国防和军队建设势必要进行一系列的改革。武/警部队的组建就是一个重要的表现。
除此之外,今年初还将军委各技术兵种裁剪合并成了总参谋部的兵种部,铁道兵部队集体专业成了铁道部。
一场浩大的裁军活动已经初露端倪。
既要精简人数,又要保证军队战力,可以预见的是,未来部队会越来越朝着机械化、信息化发展。军队不再只靠小米步枪,也不再单看身体素能,还要靠智慧和技术。
“清大计算机毕业的徐教授正在带领团队研发一套全军指挥自动化系统,听闻已经初步出了成果。”
蔚长恒徐徐说着,贺权东越听神色越古怪,“所以呢?”
他明白他的意思,计算机专业在未来会越来越重要,尤其在部队。当裁员将成为大趋势的时候,想要不仅不被裁掉,还能快速晋升,计算机、信息化方向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想转到计算机专业的初衷和目的,他能理解,所以呢,这和他之前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而且——“你不是不想进部队吗?”
为此还和蔚建国闹得很不愉快,父子关系一度僵至冰点,至今都是蔚建国心里的疙瘩。
当初怎么硬压都不进,如今法语专业都大三了,却要中途转专业,还是毫不相干的计算机?
其中难度之大,他不信他不清楚。
这么折腾,目的又是什么?
“先转专业,然后两年后考国防大学的研究生,研究生毕业会是上尉军衔,享正连职待遇。之后或是工作,或是再考博士。”
博士毕业就会是少校,这样的晋升速度比从小兵做起要快得多。
更重要的是,他能陪着她。
蔚长恒弯起唇,笑容化成浅浅的温柔从唇角散开,月光下俊朗的容颜柔和而缱绻。
现在他大三她大一,等她大四他研二,如果她想继续读,那他便再读博士。如果不读,他便直接进入岗位。
“你问有多喜欢,我说不清,但我想让我的未来里都有她。”
希望她需要的时候,他一直在。不需要了,他也在。为她计划着将来,却不用她改变,她只要做她想做的事,他自会想办法靠近。
“……那法国?”
蔚长恒摇摇头,今天在食堂,他听朱小蕙她们谈到了出国,问她要不要报名,被她笑着拒绝了。
她不想去。
“所以你也不去了?”
外公的心愿、母亲的期盼、自己多年的计划和努力,就这么心甘情愿的放弃了?
贺权东愣愣的,手里的烟燃到头,烫到了指尖都没察觉。直到有糊糊的味道传出,他才慢一拍的扔掉了烟蒂。
指尖已经被烫得通红,他盯着那块似被烤焦的皮肉半晌没有说话。
他能做到吗?他问自己。
如果他在蔚长恒的位置上,他能做到像他那样吗?
他可以。
贺权东忽然笑了,笑完他重重吐出口气,拍了拍蔚长恒的肩,回身进屋、上床躺下,拿过一旁的皮夹克蒙住头顶。
黑暗中,他睁着眼,淡淡的茉莉清香冲散了他满身的烟草味,也安抚了他空寂一夜的心。
他也可以做到像蔚长恒那样,他这么想着,渐渐闭上了眼。
阳台外,蔚长恒撑着栏杆,眺望不远处的女生宿舍楼。
一楼、二楼、三楼,他一层一层数着,等数到她所在的楼层,不由轻轻一笑。
晚安,愿你今晚有个好梦。
*
顾茉莉第二天下楼时,惊讶的见到楼下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贺师兄,蔚师兄?”
她小t跑着过去,蔚长恒和贺权东几乎是同一时间看过来,同时扬起笑。
“喝汤吗?”蔚长恒提着保温壶和早餐袋,问着和昨天一样的话。
贺权东则伸手帮顾茉莉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下巴处还有今早才长出的一点点青色的胡茬,衬得面容越发刚毅。
他轻轻拍着她的头,声音低柔:“什么师兄,叫哥。”
顾茉莉抬眼看他,他眼神清亮,含着浅浅的笑意,“一日为兄,终生为兄,以后记得孝敬我。”
“……那还是算了,我要孝敬的长辈太多了。”
“不要也得要,兄长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强买强卖呀?”
“不,随单赠品,单可以退,赠品必须留。哪怕你不要亲爹妈了,哥哥也得要。”
“什么啊……”顾茉莉哭笑不得,“我有两个哥哥了。”
“还可以再多一个。”贺权东揽着她的肩膀,带着她转了个位置,让她走在他和蔚长恒中间,防止早晨赶着去上课的人撞到她。
“去哪儿?”
“去吃早饭,然后再送你去教室。”
“我可以自己去……”
“不行,父亲和小叔都交代了,让我负责你的安全。”
“学校里能有什么不安全的……”顾茉莉嘀咕着,却没反抗,而是随着他们往前走,“你们不用上课吗?”
“等送完你再去。”
“雷师兄呢,感冒好了吗?”
“快了吧。”贺权东看着渐渐升高的太阳,眯了眯眼。
等消息传开,他的“感冒”应该就能好了。
他转头睨了眼身旁的女孩,蔚长恒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碰,相视一笑。
不约而同地,各自提起女孩的一边胳膊,架着她快步往前走。
“……喂!”
“快点,要迟到了。”
惊呼声、笑闹声回荡在青葱正好的校园里,来往师生瞧见了,也不过笑笑,并不见惊异和指点。
年轻,意味着无限可能,正如这个新兴的国家,开放而包容。
我的未来里有她,也希望在她的未来里占有一点小小的余地,不管以什么样的身份。
贺权东迎着阳光笑得无比灿烂,他能做到的。
第99章 大院茉莉花二六
东方未晓,万籁俱寂,寒风中隐隐有轰鸣声传来,由远及近,而后从头顶呼啸而过。
聂臻站在地面上,仰着头眺望高空,气流带起他的衣摆簌簌作响,发丝飞扬,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蹙起眉,将挡事的头发拨到脑后。
又要剪头发了,他正想着,就见空中如鹰般的身影渐渐俯低,慢慢滑落至轨道。
几乎没有一秒停顿,身体仿若自有本能的跑了过去。
“怎么样?”
机舱打开,一双长腿从里跨出来,鞋跟踏在地上发出“哒”的一声,很轻微,却让人心头一凝。
“飞行轨迹在各舵面中立情况下,机身有微微向右偏转情况。”
陈锴推开面罩,随手薅了下头发,俊美妖冶的脸上不见平日的似笑不羁,严肃而端正。
“不清楚是哪里的问题。”
聂臻立马钻进机腹下,拿着手电筒仔细检查机身的每一个角落。
机腹下的空间十分狭小,他不得不弯着腰、佝着背,有时候还要进入到更加闭塞的进气道。天气寒冷,机库里呵气成霜,指尖不断与冰冷的机身接触,寒气刺骨。
但这却是他每日必须要做的工作。
空中机械师,“管天管地”的战鹰守护者,既是飞行人员又是机务人员,既是空中的“安全员”,也是地面的“维修员”。
每一个佩戴空军臂章的人,没有不向往翱翔蓝天、叱咤风云的,而机械师就是为他们的飞行之路筑牢地基,使每一次飞行都能安全起飞、安全返回。
这不是项容易的工作。
一架战机,成千上万个零部件,都不能有毫厘之差,所以每一次出现问题、每一次排查都需要无尽的毅力和耐心。
除此之外,还需要他们具备超高的专业技能,不仅对发动机、机械结构等领域了如指掌,还要涉及航电、军械以及特设等各个专业。
所以他们总是很较真、很执拗,但也最值得信赖和依靠。
陈锴拍了拍屁股,直接席地而坐,默默陪着他等他排查完。
夜黑如墨,停机坪上只有微弱的灯光和一双静谧执着的眼眸。他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另一双同样安静却更加流光溢彩的眼。
清澈、干净,专心注视着一个人时,仿佛能在她眼里看见整片天空。
他见过各种时候的蓝天,清晨的、夜晚的、日头正盛的,最近时好似都能与太阳肩并肩。每当那时,他总会不由自主激情澎湃、热血沸腾。
即使他已经见过很多很多回,可每一次却都如第一次般令他流连忘返。
梁彦希曾开玩笑说他上辈子应该是只鹰,天空就是他的家,所以他才会这么热爱飞行,因为每一次起飞都是回家。
或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吧。
陈锴双臂撑在身后,笔直的双腿包裹在深绿色长裤里,于脚踝处利落收紧,腰际收窄的线条,勾勒出完美的腰身曲线,劲瘦却紧实的臀腰肌肉,透着力与美的结合,无形中散发着令人着迷的吸引力。
堪称妖孽般的男人。
梁彦希走过来时就瞧见这一幕,再瞧瞧不远处躲躲藏藏偷窥的几道人影,顿时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又在招人!果然是花孔雀,无时无刻不在释放他的荷尔蒙气息。
“快收收!”他走过去踢了踢他仿佛无处安放的双腿。
便服时就已经够勾人了,再一穿飞行制服,魅惑力直接翻了三倍不止。
“地勤组那边又和我投诉了,说你影响了他们部分成员的和谐。”梁彦希越说越来气,“你算算这都是这个月我接到的第几次投诉了!”
他那点工资快要全因这家伙扣完了!
“关我什么事?”陈锴眨眼,满脸无辜,“我最近都没和那边打过交道。”
“那上次的话务连?”
“凑巧接了回电话,我连对方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上上次的救护队!”
“耳朵不舒服,有点堵塞感,过去瞧了下,从进门到拿好药离开,全程不到半小时,除了回答必要问题,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你的意思是那些女兵连话都没和你说过,就为你争起来了,甚至为此惊动了领导?”梁彦希无语的又踢了他一脚:“做人别太自恋,小心天打雷劈。”
“所以我从不发誓啊。”陈锴晃着双脚,朝那边仍在偷看的几人勾了勾唇,眸光流转,自有一股摄人心魄。
梁彦希扶额,果然,很快便听到那边传来低低的惊呼,有人蠢蠢欲动似是要过来。
“训练完了吗,训练完了快滚!”
他嫌弃的挥手,恨不能他立马离了眼前。
做了什么孽,居然和他成了朋友,不仅要忍受他在面前孔雀开屏,还要负责处理他惹下的“桃花债”。
难怪军中有那句俗话——“三个农民养个陆军,三个陆军养个海军,三个海军养个空军,三个空军工程师养个空军飞行员。”
他们家这个王牌飞行员又何止三个!
“你的休假上面批了,假期结束前你都不用回队里了,不过这段时间你也别太放肆,如果让我知道你又惹了什么乱子……”他示威性的挥了挥拳,“你就等着禁飞吧。”
“放心。”陈锴手掌轻轻撑着地面一跃而起,随意掸了掸衣身上的灰尘,重新扣上帽子,帅气而不羁的一扬手。
“这几天我哪也不去,就在学校里待着。”
“这还差不多。”梁彦希先是满意的点头,然而很快反应过来——“什么学校?!”
你早毕业了,去的哪门子学校?
“谁规定毕业了就不能再进修,我可是很刻苦好学的。”陈锴回头蓦然一笑,深邃的眼眸映衬着天边渐亮的曙光愈发光彩夺目。
“有事去京大找我。”
丢下这么一句,他再不停留,长腿轻盈而稳健,每一步都是风景。
梁彦希却呆呆站在原地,脑中还在想着:“京大?为什么是京大,京大有谁在啊?”
有那个如茉莉般清雅淡然的女孩在。
专注排查故障的聂臻忽然动作一顿,原本的心无旁骛被打断,让他下意识皱起了眉。
刚才到哪一步了?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将思绪重新集中到机身上,只是速度却比以往慢了下来。
*
京大
今天的校园似乎有些不一样。
陈锴开车刚到门口,就敏锐的发现了这点,而且——车不让进去了。
“师傅,怎么了?”他从车窗探出头,容颜俊美,笑容亲切,很容易让人心t生好感,“我前个才来过,您还记得吗?”
一边说,一边取出烟递过去。他不抽烟,却会随身携带几包,交际嘛,他不喜欢,不代表不会。
保安瞥了眼那烟,上好的小中华。
神色明显异动,但他仍是摆手,“同志,上头有规定,外来车辆一律不得进入校园。”
陈锴挑眉,目光从他脸上扫到周围。校门口似乎一切正常,与之前来时并无二致,可有些人是不是来回转了两圈了?
还有学生呢,即使上课时间,一般也还是会有人进出的吧?
他仔细盯了两眼不远处的一道挺拔身影,对方立马警觉的回视。眼神一相碰,两人都是一愣。
太熟悉了,那种同在一个地方浸润过的气场,就像是从未见过面的亲人。
他友好的颔首,视线转向校园内,同样气场的人散在各个角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瞧着一切如常,却是外松内紧。
仅仅就他冒出头的这么一会,他就感觉起码有数十双眼睛投射了过来。
这种阵仗……这是哪位首长来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100章 大院茉莉花二七
“首长。”
京大校长紧张的跟在一位老者身后,指着前方一处教学楼介绍,“那里便是外文系平时上课的地方。”
“哦?”贺镇霆平和的脸上漾起微笑,与之前参观其它院系的从容相比,更多了份期待,“今年新生也在这里吗?”
后方跟着的一大批校领导们默默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异。
特意问到今年新生……
刚才参观别的教学楼时可没有特意点出这个,尤其前面他们才从经管系出来。
虽然贺权东入学时很低调,学生档案上父母工作那栏也只填了个“公务员”,贺家更是从未有人出面,但学校上层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谁家孩子。
何况还有蔚长恒。
秦毓宁的情况不是秘密,能和她儿子同个宿舍、同进同出,会是一般人家的子弟?
那可是贺家嫡嫡亲的长孙,都没见贺老问一句,仿若不晓得自家孙子在京大,但到了外文系却一改之前只听不说的态度,表现出了很明显的关切。
校长眸光闪了闪,朝身后某个方向瞅了一眼,立马有个戴着眼镜、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新生们都在四楼,此时应该在上大课。”
今年外文系新生不算多,但也不少,加上法语、西语、德语、俄语等语种的,总共也有八九个班。平时各自小班上着专业课,到了政治等大课才会一起,自然教室也是最大的。
贺镇霆率先进了楼里,身后乌泱泱跟了一大批人,有他的随行人员和学校的领导班子,也有闻风好奇跟过来的老师学生。
京大作为国内顶尖高等学府之一,向来很受重视,上面过来视察也是常有的事,但如贺镇霆这种级别,同样屈指可数。
贺镇霆谁呀,不说他开国上将的光辉履历,便是他如今所处的位置就够让人战战兢兢。
他今天突然毫无征兆、连一声提前招呼都没有,直接来了学校,不仅吓坏了校领导们,就连他身边的工作人员都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懂他的用意。
不过此时,众人好似有点明悟了。
只怕不为事,而为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教室门外,虽说贺镇霆表示就在外面看看,别打扰师生上课,但这么显眼的队伍,里面的人怎么可能看不见?
如今信息不发达,贺镇霆偶尔出现在报纸上,可由于纸面照片失真不清晰等原因,大部分人都不认得他。
但不认识他,却认识校长啊,新生大会上才刚刚见过!
先是学生中传来一阵阵骚动,而后专心讲课的老师也注意到了门外的一群人,当即放下手里的书走过去。
“校长?”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过来瞧瞧,你只管上你的。”校长觑了眼贺镇霆的神色,笑着安抚老师,“没事,我们看一会就走。”
“……噢。”
虽然这么说,但有这么多人盯着,怎么可能还像之前那样安心上课。即使老师在上面讲得妙趣横生、旁征博引,从外国文学讲到古代历史,底下阶梯教室里的学生还是听得心不在焉,不时朝门外看两眼,或是低声交头接耳。
分管外文系的领导有些尴尬,轻声咳了咳,“您见谅,他们平时不这样……”
贺镇霆爽朗的笑笑,并不以为意。
“孩子嘛,有好奇心是好事,都一滩死水,那是读书读迂了。咱们国家要与国际接轨,就需要全面发展的人才,不能仅仅局限于死记硬背,卷面成绩重要,口才、为人处事的方式方法也同样不能马虎。”
“是、是。”校长连声附和,“您说的是,我们也在学业之余开展了很多文艺活动,让学生们都能尽情发挥所长……”
这边聊着学生和发展,里面也在聊着他们。
“校长前面那人是谁呀,哪个大领导?”刘娜怼了怼朱小蕙,示意她瞧,“咱们院长也在,还有教务处的、学生处的,再旁边那是隔壁经管系的吧?”
光她见过的领导就不下十个。
她能认识这么多,还多亏她身上的职务,有时候会需要和朱小蕙一起去行政楼处理事。她又对人脸向来记得熟,只要见过就轻易不会忘。
当然,她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她。
朱小蕙顺着她的指引瞧了瞧,摇头,“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了不得。”
看校长的神色,谨慎中透着恭敬,定然不是一般的领导。
“你知道吗?”刘娜又问周婷婷,她不是和“高干子弟”很熟吗?
周婷婷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其实她哪认识什么高干子弟,不过机缘巧合遇见了陈锴三人,一起吃过两顿饭,却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这几天她正愁找不到人,又苦于不知该往哪里使劲。
“要是袁梅在就好了……”她嘀咕着,袁梅可是住在“大院”的人。
之前梁彦希见到的“纠缠”她的男人,就是通过袁梅认识的,不过熟悉了之后才发现,他家也就是个小科长家,离她向往的大院还差得远。
如果没有更好的,他也不是不能将就,但有了陈锴珠玉在前,其他人自然没法入眼了。
可惜对方滑不溜手,太难以拿捏,如今更是连人都找不见。
周婷婷气得咬牙,前一个小蝌蚪被放跑了,大鱼又没抓着,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落着。
刘娜瞅她,隐晦的撇了撇嘴。好不容易考上了京大,却不想着好好学习,提升自己,尽想走些歪门邪道,白白浪费了京大这么高的起点。
她转头正想问问顾茉莉,上次在宿舍楼前见到的“贺叔”瞧着也不是普通人,或许她知道。
然而,还没等她问,出乎众人意料的,一直沉默的高娟却抢先解答了她的疑惑。
“那是贺镇霆贺将军。”
几人不由望向她,一惊讶于她居然会主动搭话,二奇怪于她居然真的认识?
“万里长征行有他作词。”高娟无语的看着她们,“你们没听过?”
当然听过。
这是首非常经典的革命歌曲,讲的是长征时期的艰难岁月,传唱度极广,也是各地文工团下乡演出时的必备曲目,但是——
“谁会特别留意作词者是谁呀……”刘娜嘀咕,就像看电影,有多少人会注意片尾的演出人员表?
最多记住演员在剧中的角色名字,不重要的角色连演员本人叫什么都不清楚,何况是不出镜的幕后人员。
“不知道他作过词,那总听老一辈讲过‘少年司令’吧?”
十几岁就做了部队领导,当时年纪还没他身边的勤务兵大,这般传奇的经历早在百姓间口口相传。
高娟没再多解释,快速将书本钢笔一收,随手塞进包里,起身就往外走。
几人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放学时间。
“走,一起过去瞧瞧。”刘娜一手拉着朱小蕙,一手拉着顾茉莉,跟着往出跑。
现在的学生年轻蓬勃、朝气大胆,不但学习劲头足,还具备一种不服输的求真探索精神。在校园里、教学楼里,常常会见到为了一个观点争论得脸红脖子粗的同学,他们高谈阔论、高屋建瓴,有时候显得稚嫩可笑,却又散发着别样的光芒。
他们不会避谈政治,也不会在见到著名人物或领导时畏惧的避开,反而会迎步上前,积极热情的表达着他们的喜爱和簇拥。
认识贺镇霆的人虽然少,但也有,一传十、十传百t的,不一会不仅外文系新生们知道了,连楼上楼下其他届的学生也听说了。
于是很快的,楼道里被围得水泄不通。
人人都想瞻仰下开国将军的风采——从枪林弹雨和炮火中走出来的人总是令人可佩又可敬。
顾茉莉被刘娜拉着冲到了最前面,她们教室本就离得近,最内围的一圈几乎都是她们班的人。
高娟站在最前方,向来沉默寡言的她头一次展现了她的能说会道。虽然仍能看出她的紧张,但好在表达流畅、态度也不卑不亢,一番慷慨陈词下来,果见附近的校领导和系领导纷纷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哇,瞧不出来啊。”刘娜轻声嘀咕着,“还以为她只会读书,没想到也是会来事的嘛。”
只不过要看对象是谁。
在宿舍和班上,她低调内敛,沉默得很难让人注意到她,与此时红光满面、满眼都是期盼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心机。”周婷婷暗骂了声,别以为她不知道她这一番表现为的什么。
不就是那个公派留学生的名额!
她成绩不错,但家世不显,与辅导员、老师们和班上同学们的关系都不算亲近,无论是公开投票还是老师指定,她都不占优势。
若是这次能在院系领导面前留下好印象,说不得名额就会归了她。
“你也可以去。”朱小蕙冷眼扫向她,她不喜欢听见任何不利于宿舍、班级团结的话。
“只要你能表现的比她好,那名额很可能就是你的。”
“……”
周婷婷涨红了脸,她若是有那胆子和能力,早上去了,哪里还会躲在她们后面。
她是有些小心思,可那只能针对与她差不多年龄段的小男生,在那些大佬面前,她估计连话都说不全。
“你们怎么不去!”她不服气的反驳,想出国的可不止她和高娟,难道你们就不想?
想是想,但是……
朱小蕙看了看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再看向那位将军身侧表情严肃的警卫员们,内心叹气。
机会只有一次,可能稍纵即逝,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大家会赞赏夸奖,可假如看不懂形势和眼色,一味往前挤,不但得不到好的印象分,还会令大佬们反感。
果然,等高娟的话告一段落,校长就扬声对着众人高喊:“同学们有序往后退,不要拥挤,小心摔倒再发生踩踏。”
“我们京大学生是最有素质和纪律的,对不对?”
“对!”
极其响亮的应和后,人群果然渐渐分出一条道。顾茉莉也随着往后退,谁知下一秒被前呼后拥围在中间的老者忽然朝她招手。
“躲那么后面干什么?”
所有人下意识朝这边望过来,目光搜寻,似在确定老人是在对谁说话。
顾茉莉一抬眼,便对上一双含笑的双眸。苍老睿智,却充满慈爱。
“……”等等,刚才高娟说老人家叫什么?贺镇霆,贺……
“过来呀。”贺镇霆见她不动,无奈的对身边人一笑。
“孩子小,还有点轴,只怕不高兴我叫她呢。”
“年轻人嘛,都这样,我家那个也是,恨不能在脑门上贴张纸条表明他和我没关系。”校长闻弦知雅意,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聊。
“特权”子弟也分两种,一种打着家里的旗号招摇过市,躺在上一辈的功劳簿上作威作福;一种谦虚谨慎,轻易不让别人知道他的家世,生怕他所有的成绩都被定性在“靠长辈”上。
比如贺家小辈。
本以为贺权东已经够低调了,没想到新生里还藏着一个,连他们都没发现。
校长和蔼的看了眼顾茉莉,心里暗自思考着她与贺家的关系。
贺家第三代还有个女孩?
“最小的孩子,难免偏疼些,也不是故意瞒着,只是前些年……”贺镇霆顿了顿,才接着道:“女孩子嘛,最想她过得安稳。”
校长算了下大一孩子的年纪,便都明白了。
她出生时,正逢贺老刚出事、贺家朝不保夕,只怕是为了保护孩子不受牵连,有意向外界隐瞒了她的存在,他们这才不知道贺家还有个小孙女。
“舐犊之情,令人动容。”他感叹。
贺镇霆笑看着他,文人的嘴啊,一旦说起好听话来,真能说到人的心坎处。
今天来这一趟的主要目的达成,他也不再多留。经过顾茉莉身边时,他又朝她招招手,“囡囡,来。”
其他人终于确定了他在喊谁,顿时各色的视线都投过来,惊艳、诧异、好奇,还有不可置信——
最后一种来自于她的室友们。
“老幺?!”刘娜忍不住低呼。
她原以为她们宿舍有一个疑似“家世不凡”的袁梅就够令人惊讶了,没想到还有一个隐藏身份的更强大佬?
之前高娟说那位老者是谁,“少年司令”……年少的时候就是司令,那现在……
她望向顾茉莉的目光瞬间变成了敬仰,她若是有这么牛逼哄哄的身世,早宣扬得全校皆知了,她居然还能安心窝在宿舍,每日和她们一样吃食堂。
与她的激动和周婷婷的错愕震惊相比,朱小蕙只惊讶了一会便恢复了正常。
她比她们年长,又工作了几年,见过形形色色各样的人物,别的不敢说,还是有几分眼力见的。
老幺的气质本就瞧着不像一般人。
袁梅高调,打扮也出挑,但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为人处事,都显得很稚嫩和浮躁,而且她手上和脖颈上的皮肤很粗糙,一点不似从小被娇宠的姑娘。
反观老幺,细皮嫩肉,连脚上都没有半分瑕疵,一双玉足白嫩光滑,比她们脸上的皮肤都好,没点条件怎么可能养得出来。
不过人家不想张扬,她便也不戳破,只是好似她家里人却太过紧张她,唯恐她在学校受欺负,还特地来给她撑腰。
朱小蕙有些好笑,又忍不住想到了远在老家的大女儿,一颗心愈发酸软。
她能理解那种心情。
“去吧。”她轻轻推了下顾茉莉的后背,“老人家一片爱护之心……”
顾茉莉明白她的意思,贺镇霆此时出现在这里,就是想向外界表达他的态度——她是贺家珍视的孩子,别看她姓顾,却是比贺权东这个长子长孙还要重要的存在。
贺镇霆是谁?
贺家的主心骨、顶梁柱,是贺家的天,他一手撑起了贺家,即使年事渐高,兴许过不了几年就会退下来,可他就像一柄大伞,余荫也足以庇佑着底下的儿孙。
他的态度便代表整个贺家的态度,从此后,谁还敢因为她没在贺家、不在大院长大而轻视她?
谁还会因为贺璋和顾玉绪的过往对她指指点点?
她姓顾,还是姓贺,又有什么重要。
顾茉莉垂了垂眼,在众多瞩目中缓缓走向那位虽瞧着仍十分矍铄却也已年迈的老者。
“您好……”
“叫我什么?”贺镇霆目光柔和的注视着她,语气透着微微的打趣。
“……”顾茉莉抿抿唇,低声唤:“爷爷。”
“这还差不多。”贺镇霆朝她伸出手,顾茉莉顿了顿,而后将自己的放上去。
老者握住她,轻轻拍了拍,似乎在告诉她:“不要怕,有我在。”
即使她“任性”的告诉贺璋,她不想回贺家,不想改姓,不想让顾家爸妈伤心,他也没有一句责备或不悦,仍然亲自跑这一趟为她正名。
哪怕这样的行为可能会影响到他刚正不阿的名声,让他清白声名蒙上“徇私”的瑕疵,他也毫无犹豫这么做了。
顾茉莉说不清此时的感觉,只微微握紧了老者的手。贺镇霆含笑看了她一眼,牵着她往外走,“送下爷爷吧。”
校长等人知趣的落后一大截,默默坠在前头那对爷孙俩身后,不打扰他们说话。
“在学校待得顺心吗?”
“嗯,挺好的。”
“学习呢?”
“也挺好,不懂的还有哥和蔚师兄帮我。”
“那就好,你爸妈都是学习好的人,你肯定也不差,不像你大伯,上学时就没及过格。”
顾茉莉忍不住就笑。
贺珀如今也是位高权重,出去都要被叫声“领导”,此时却当众被老爹揭了短,假如被他知道,估计要气死。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顾茉莉星眸弯弯,笑得乖巧,话却说得毫不客气。
“只您懂音乐、会作词的艺术细胞,大伯和哥他们是一点都没遗传到。”
贺镇霆挑眉,蓦地哈哈大笑,笑声朗阔愉悦,任谁都能听出他的高兴。
“我还会乐器,等回头我教你,你一定比他们强!”
“您会哪些呀?”
“那可多了去了……”
爷孙俩一路走一路说,留下满楼愣住的人。直到他们走远,众人才仿若回过神,继t而窃窃私语。
“那是谁?”
“你不知道?今年的新生,外文系的新晋校花。”
“之前没见过……”
“听说前段时间请了假,才回来没几天。”
“外文系,那是也打算出国?”
“不清楚,但她们那样的家世,想出国很容易吧,说出去也就出去了。”
“也是,没法比啊……”
有人叹息着,话落到高娟耳里,她呆愣了下,是啊,她是这样的家世,只要她想要名额,院里恐怕只有欢喜奉上的份吧?
那她刚才的表现又算什么?
她低下头,面色一阵青红。朱小蕙瞥见了,眉头不禁皱起,想了想还是走过去,“老幺不想出国。”
你不用担心她抢名额。
高娟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神情没见好,反而越发难堪。她攥了攥被磨出毛的书包带,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走了。
“欸?”刘娜懵了,望向朱小蕙,“她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不信咱大姐的话呗。”周婷婷意味不明的一笑,“大姐,你白做好人了。”
朱小蕙瞪她,“别挑事。”
周婷婷撇撇嘴,到底没有继续说。
她虽然一心想攀个高门、人又爱占点小便宜,但真称不上恶毒,对宿舍里一直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所有人的朱小蕙也多少存着敬重。
她不让说,那就不说呗。反正她论成绩比不上高娟,论家世比不上老幺,论领导力、众人服气程度比不上朱小蕙,论会来事、人缘好,比不上刘娜,那个出国名额再怎么样也不会落到她头上。
哦对了,还有袁梅。
“她到底干嘛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周婷婷嘟囔,她还想问问她认不认识陈锴呢。
那边,顾茉莉将老者送上车,目视着车队缓缓驶出校园,正要往回走,就听斜对面突然传来一阵喇叭声。
她侧眸,俊美如妖的男人从车窗探出头,朝她挥手。
“同学,力学系怎么走?”——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