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大院茉莉花二八
陈锴来京大,自然不是毫无理由。
近年来,由于防空形势的严峻,国内对于空军的发展愈发重视,尤其体现在战机装备更新和飞行员的培养上。
前者正在研究从国外购买最先进的技术,后者空军联合京师大学筹备举办一个飞行员培训班,前三年在京大,后一年在空军飞行学院,学员拥有双学籍。
他这次来便是作为“优秀前辈”担任新生学员们的临时教官,并传授他在实训中总结的经验。
这是一个非常正当且令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顾茉莉看了看他,拦住路过的一名男同学,“同学,这位同志想找力学系,你能帮忙领他去吗?”
“当、当然。”男生一抬头,对上她洁白如玉的面庞,一张脸唰地通红,“我、我就是力学系的,同学你……”
“那就麻烦你啦。”顾茉莉笑着朝他点点头,也不管陈锴是何表情,转身又进了校门。
“……”
男生脸上露出明显的失落,他刚还想问问她是哪一级哪个系的,没想到还没等他问出口,她就走了。
不过,都在一个学校,之后应该还能遇见吧?
他失魂落魄的叹了口气,想起她交代的事情,勉强打起精神回头,“同志……”
然而,身后空荡荡的。
男生蓦地睁大眼,茫然四顾,不是说有人要去力学系吗,人呢?
陈锴仗着一双长腿,几步就追上了顾茉莉。他一边走在她身侧,一边打量她的神色。
“你讨厌我?”
每次见他,都是避之不及的模样。
“不讨厌。”顾茉莉摇头,声音悦耳而平和。
陈锴盯着她,好一会忽然笑了,“但是也不喜欢,对吧?”
顾茉莉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过头,并没有否认这个话。
“啊,所以我对你而言就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陈锴状似苦恼的皱皱眉,“这就有点难办了。”
人与人交往,第一印象很重要。第一眼给人印象很深的人,不管这个印象是好还是坏,往往都会让人记忆深刻。
只有先记下了,才能谈其它。或是进一步加深好印象,或是改变差印象。可若是对方压根对他没什么印象,甚至也不想留下印象,那关系又如何拉近?
“要不,你先试着讨厌我?”陈锴旋过身,脸对着她,身体则倒退着往后走。
顾茉莉脚步顿了顿,在他即将撞到一棵树前无奈的拉住他。
陈锴刚扬起笑,就听她略微清冷的道:“别撞坏了树。”
“……其实你还是讨厌我,对吧?”
顾茉莉忽然勾起唇,澄澈的双眸也弯了起来,亮亮的、柔柔的,陈锴一怔,还没有所反应,侧方便传来一道惊喜的呼唤——
“锴哥!”
惊艳的笑容转瞬即逝,清丽的人儿重新恢复了平静,陈锴莫名感到了几分怅然若失。
想再见到那样的笑,想让那抹笑停留的时间再长些……
“锴哥。”周婷婷快步跑过来,乍然见到他的欢喜冲淡了连续几日的焦虑,也让她一时没发现此时状况的不对劲。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她高兴的就要去挽他的胳膊,被陈锴敏捷避开。
“不是。”陈锴表情淡淡,面上瞧着一如既往,仿佛永远含着笑意和丝丝戏谑,只是眼眸却不易察觉的凉了凉。
周婷婷面色一僵,心底有些恼怒。这人总是这样,看似容易亲近,跟谁都笑语宴宴,可接触下来才知道,他最是冷情冷肺。
不管她怎么做,如何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他始终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见半分动容。
他的心难道是铁做的不成!
周婷婷气闷又挫败,她虽然算不得倾国倾城,但也好歹是个清秀小美人,又是京大的高材生,走出去也是被一众倾羡爱慕的对象,偏偏在这人面前接连受挫。
自尊心受到打击,加上再次被扫了面子,周婷婷的脾气也上来了,瘪着嘴一时没说话。
跟在后面出来的刘娜见状,朝顾茉莉招招手,“老幺,走,一起吃饭去。”
态度和之前并无变化,既没有因为她“隐瞒身世”而生气,也没有因为她身份不凡而刻意巴结奉承。
顾茉莉不由又笑了,这次笑得更加真心实意,也更漂亮。
洁白的贝齿露出来,仿若一阵暖风刮过寒冷萧瑟的校园,点亮了灰暗的天空。
“来了。”她跑过去,立马被刘娜揽住脖子,头也压得低低的,似在说悄悄话。
朱小蕙站在一旁,无语的看着两人,神色却无比柔和。
陈锴望着她们离去,目光始终停留在最中间的那个女孩身上。周婷婷看看他,再看看她的舍友们,眸色微微一变。
“你找的是老幺?!”她脱口而出。
女生对于有好感的男生的变化总是能第一时间捕捉到,更何况他似乎并没有想掩饰。
那双总是显得含情脉脉的眼里升腾起的专注和在意,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发现。
“是。”陈锴收回视线看向她,爽快的承认了。
周婷婷脸上瞬间五彩斑斓,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什么颜色都有。
“你……”
“听说曹勇正准备找你麻烦。”
“……什、什么?”
“曹勇啊。”陈锴挑眉,带着打趣,“请你吃了好几顿饭,又给你买了不少礼物,却被你当众打脸,还被梁彦希误会他耍流氓揍了一拳的男人,你不会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吧?”
周婷婷嘴唇抖了抖,咬牙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一声,这个圈子很复杂,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也不是你想招惹就招惹,想甩开就能甩开的。谁都不是傻子,你的目的和手段,或许当时瞧不清楚,事后想想也会很快想明白,到时候反噬回来,你又能不能抵抗得了?”
陈锴双手插兜,看着她笑,“曹勇虽然只能算个小喽啰,但若是真的铁了心要给你个教训,你觉得你会怎么样?”
周婷婷面色完全白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有点野望的普通小姑娘,最多贪点便宜,可这些对那些人而言不过九牛一毛,懒得与她计较,她却以为是她手段了得,暗自也曾沾沾自喜。
有个好家世又如何,还不是被她耍得团团转?
可是陈锴的话彻底打破了她的自鸣得意,残忍的告诉她:“你早被别人看透了。”
她难堪又羞燥,只恨不能赶紧离开这人面前,再也不在他眼前出现,但她又抑制不t住的害怕。
他说对方要找她麻烦……
对顶层红二代红三代们而言的小喽啰,对她来说都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一旦压下来,必死无疑。
她蓦地抬起头,下意识就想寻求他的帮助。只要他说句话,曹勇即便再恼羞成怒,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然而,等她落进一双谐谑般的眼,她突然感到了一阵透心凉。
他不会帮她,他的眼里清楚的写着这句话。
甚至因为她曾想利用他的好友梁彦希的举动,他很乐于见到她惹上麻烦。
这是个貌似友善实则十分恶劣的男人,周婷婷清晰的意识到这点。
从一开始他就看透了她,可他仍默许着她的靠近,看着她自我陶醉,看着她得意忘形,他的内心是不是同时也在晒笑,笑她的无知和可怜。
周婷婷只觉无地自容,身体都开始颤抖——气的。
“我给你指条明路。”陈锴好似没看见她的神情,犹自笑盈盈的。
“好男人可遇不可求,指望依靠他们过上好日子,那你大概率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都落不着。”
尤其那些二代三代们,他们自小什么没见过,没听过,在一般人还在为今天作文被扣了一分而苦恼时,他们已经学着听话听音、如何从新闻报道中抽取有用的信息了。
跟他们耍心眼?小心被啃得渣都不剩。
周婷婷不自觉打了个寒战,眼前这个男人不就是吗,在今天之前她根本没想过他居然连曹勇的事都知道,还知道她收了人家的东西。
她是不是该庆幸他对自己没兴趣,不然……
她抿着唇紧盯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男人靠不住,但同为女性就不一样了。”陈锴笑看她,“好朋友是可以一辈子的,你说对不对?”
周婷婷一愣,“你是指……”
“你身边本就有了最粗的金大腿,何必舍近求远,还冒风险。”
陈锴转了转小拇指,朝她轻轻一笑,转身走了,留下周婷婷站在原地,思考着他刚才的话。
小拇指……老幺?
“老幺,你以后尽量对高娟多留个心眼。”食堂里,朱小蕙一边排队一边低声对身旁的顾茉莉道:“我瞧着她有点钻进死胡同了。”
顾茉莉惊讶的抬起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好像对公派留学生的名额势在必得。”刘娜站在她另一边,和朱小蕙一左一右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今天教学楼里闹的那一幕,不可避免的,让顾茉莉的校园生活发生了较大的变化。最直观的表现,便是她的知名度大大提升了,走在路上都会时不时被人围观。
之前她不常在宿舍住,一下课就回家,除了班里的人,连同届的都没怎么见过。
后来她请完假回来,在宿舍停留的时间长了,来来往往见她的人也多了,又长得那么一副出挑的模样,“美名”很快便传了出去,但还仅限于女生宿舍楼和外文系。
因为她基本都只在教室和宿舍楼两点一线活动。
今天贺镇霆的出现,闻风而至的人不少,有很多都是别系的学生。神秘的家世加上美丽的相貌,让她一下子在各院系之间出了名。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名气恐怕会越来越大。好处是应该不会有人敢欺负她,但坏处也显而易见——
“同学,请不要插队好吗?”刘娜皮笑肉不笑的注视着试图“不着痕迹”挤过来的男生,身体瘦瘦小小,可眼睛一瞪,气势十足。
“……不好意思。”男生察觉到四周投递过来的目光,不禁讪讪的往后退。
刘娜环视一圈,直把那些明里暗里打量的视线一个个瞪得收了回去,才重新接上之前的话头。
“除了老幺你不想出国,其他人包括我和大姐都有想出去的念头,但是不会很执着,能去最好,不能去,那就等明年、后年呗,总有机会。”
然而高娟似乎不这么想,她好像迫不及待的想马上出国,为此先是向她和朱小蕙旁敲侧击打听消息,后又去找了辅导员。
再加上今天种种表现,让一向心大的刘娜都感到了些许不安。
这名额若真是她的倒好说,假如不是,她还真怕她也做出过激行为。
“也?”顾茉莉敏锐的抓住了这个字眼,还有别人已经做了?
朱小蕙叹了口气,四下瞧瞧,覆到她耳边:“隔壁系大二年级……有人贴了大字报……”
如今离那段岁月并没有过去多久,虽然社会在进步,思想在开放,但对于大字报的畏惧却仍刻在了大多数人的骨子里。
那代表着变动、混乱、批斗,以及倒行逆施。
多少文人才俊、功臣名将没有折在战场上,折在了一张小小的大字报上,怎能不叫人发自内心的惧怕。
顾茉莉皱眉,“什么内容?”
“指责某学生和老师存在不正当关系……”
“那个学生就是最有可能出国的人?”
“对。”
“这招是真狠真毒!”刘娜提起这个,就忍不住气愤。
和老师乱搞男女关系,那个学生以后还怎么在班级在学校里待?人人都要拿有色眼镜瞧她,说不得档案上还要记一笔,以后到了工作单位都摆脱不了这种阴影。
多大仇多大怨,要这么搞对方?
就为了一个出国名额,就要毁了人家一辈子,人性的恶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至于解释,怎么解释?对方将大字报贴在了校园各个角落,每个院系都没放过,众口铄金,即便解释了,又有多少人信?
况且还不知道是谁做的。
如今不像后世,到处都是监控,校园里连路灯都不会每处都有,何况是摄像头。对方又是半夜干的,根本查不到实施的人。
“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顾茉莉眉头越蹙越紧。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想将大字报一夜之间铺满整个校园,单凭个人绝对办不到。“他”有帮凶,数量很可能不少。
“所以啊,当事人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朱小蕙叹息,这是得罪了一大批人,自己还不自知。
只能说这个被贴大字报的人为人处事上也有很大不足,不然不会到现在为止,都没人站出来告发——
那么多人一起行事,怎么可能没人发现。一个宿舍住六七个人,谁在谁不在一目了然,可偏偏的,没有任何人道出一个怀疑对象。
不单单是包庇舍友、同学的问题,还有被陷害的人确实不得人心。
而且再反过来想,既然这么不得人心,那为什么公派留学生的名额还能落到她头上?
她是不是确实和老师之间存在某种关系?这种关系可能不是男女上的,而是金钱或者利益。
“双方都有问题吧。”朱小蕙总结。
刘娜却不赞同,“再怎么样,也不该用这种手段。”
真要发现不对,告诉院里、或是直接上报学校,难道还不能处理?非要毁人名声、致对方社死才甘心。
朱小蕙睨了她一眼,没吭声。
才上大学的孩子总是对社会抱有更多幻想,认为领导都是公平公正的,充满理想主义的,遇到不平事会及时处理、还冤屈者公道。
却不知天下乌鸦一般黑,遮掩、相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常态。
真报到学校,究竟能得到什么结果还真不好说。
顾茉莉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不由问道:“那个老师?”职位很高?
“不知道,大字报里没写出具体姓名,只说是……”朱小蕙做了个口型,副校长。
可学校能称得上副校长的好几个,管教学的、管财务的、管工会或后勤的,乃至管校园安全的,加在一起就有八九个,谁知道指的是谁。
顾茉莉想起之前在贺镇霆身后见到的那群人,这么说,她刚才还很有可能见过大字报里提到的主人公?
不过当时她扶着老爷子在前面走,只匆匆扫过一眼,并没有多瞧,如今回想起来,大部分都面容模糊,瞧着都一样。
全是和蔼可亲、笑容满面的。
“那些人也是势利眼。”刘娜气哼哼的,“将女方的名字、班级甚至宿舍号都全写了出来,可男方的却连个姓都没有,只一个似是而非的职务,还不知道真假。”
“孬种!”她暗骂一声。
可不是孬种吗,只敢欺负比自己弱的,不敢挑战“权威”。
顾茉莉没言语,只怕不是不敢,而是担心真爆出名字,这件事就不能善了。学t校为了平息舆论,定会彻查贴大字报的人。
既然办事的不止一两个,很可能还有人看见了他们,那么真查起来,估计也不会太难。
法不责众,当一群人都隐藏在暗处,他们不会互相揭发,可一旦事情摆在台面上,那就难保不会有人为了自身利益出卖其他人。
如今这样最好,既达到了目的,让那个女生再没有机会得到留学生的名额,也保护了一起干坏事的人。
学校为了将影响降至最小,也会刻意淡化这件事,不会执着于追究“肇事者”。
比如顾茉莉之前就没听说。
她眉目微动,只怕“他们”不仅是一群人,还有个很聪明的领头羊。
不然不会如此齐心协力,还能考虑到方方面面。
至于这人是谁……
也许到时候看他们系最终选定的出国人员是谁便知道了。
如此费尽心力,她不信“他”没有所图,大概率为得仍是那个名额。
“一个出国名额,搅动得全校都不安宁啊。”朱小蕙在一旁感叹。
她们系是这样,那个贴大字报的系也是,其它院系又能好到哪里?
有人默默争取,有人四处拉人走关系,有人贴大字报除掉对手,剩下还会有哪些手段,谁也不知道。
“最近要不要回大院住?”
这天,雷打不动提着饭盒来找顾茉莉的蔚长恒和贺权东也提到了这个话题。
“到名额正式确定下来前,学校里估计很难平静。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你的身份,想走你这条捷径的只怕不在少数。”
贺权东半是打趣半是担忧,“你现在是金疙瘩、香饽饽,人人都想扑上来啃一口,安全起见,要不咱暂时先不住宿舍了?大院比纺织厂离得近,来回更方便。”
担心她不想去,他又补充:“如果不想去大院,我让爸派车天天送你回顾家也行。”
那成什么了,当真是“特权”子弟了。
“不至于那个程度。”顾茉莉宽慰他们:“宿舍有小蕙姐和刘娜姐,大部分人来了,都不用我出面,她们就替我挡了。”
“那不是还有其他人吗?那个谁,刘娟……”
“高娟。”顾茉莉无语,“你也说我现在是金疙瘩,不会有人蠢到害我的。”
那不是擎等着被收拾吗?能上京大的,有几个是笨的。
最多是来宿舍“串门”的人多了,课间休息时、吃饭时周围多了些陌生面孔。
不过她身边要么有朱小蕙和刘娜,要么就是蔚长恒和贺权东,基本从未落单过,别人想凑近乎也不容易。
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存在还算是抑制了外文系正要掀起的波动,让它免于和其它系一样混乱。
因为都知道她身份不一般,如果她想要,那名额一定是她的,争也没用。如果她不想要,那能得她一句“推荐”,比什么手段都好使。
真正被当成眼中钉的反而成了她关系最好的舍友们。
可也因为顾忌着她和她们关系好,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她“生气”再为她们出头。
于是,在别的院系为了一个公派留学生的名额你争我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时,外文系诡异的平静下来,好似对谁去漠不关心。
然而,平静的表面下,依然有暗流涌动,只是都默契的绕过了顾茉莉。
直到又过了几天,在初雪落下的时候,3012的宿舍门再次被从外面推开,一道身形清瘦、面容微黄,神情憔悴的身影缓缓走进来。
当时正逢五人都在,周婷婷原本坐在顾茉莉身边正满脸笑容的对着她说着什么,一转头就见到来人,顿时惊叫出声——
“袁梅,你回来啦!”——
作者有话说:今天还真的下雪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雪就感觉心情好软,感受到了浪漫[彩虹屁]
降温啦,宝们注意添衣保暖,比心,明天见[比心]
第102章 大院茉莉花二九
袁梅再次踏入校园,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幸子衫,单薄的健美裤,在之前是时尚是潮流,可在纷飞的雪花中,她这一身却成了令众人侧目的异类。
她搓了搓胳膊,身体不由自主蜷缩。既是被看得羞窘的,更是被冻的。
不是她不想换,而是根本换不了。
想起这些天在看守所的日子,她忍不住将头埋得更低,唯恐从别人脸上看到鄙夷和嘲笑。
脚下不断加快,可仍免不了有零星的话语传至耳膜。
“是不是真的……她真那么做了?天啦,那也太恶心了……为了……至于吗……”
即使寒风呼啸,她冷得瑟瑟发抖,袁梅的面色还是一瞬间涨得通红。
她觉得她们在说她。
所以……她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假装独生女、甚至被抓进看守所的事?
难堪,还是难堪。她一秒都待不下去,捂着脸飞快跑走了。
旁边原本在聊天的两人奇怪的瞅了瞅她,“她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赶着回去换衣服吧。”
“啧啧,这么冷的天穿那么点,为了美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管人家呢,欸,不说别人了,你说那个谁会不会退学?”
“应该会吧,全校都知道了,她还能待得下去?”
“那保不齐,都能为了出国勾搭老师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校外走,和她们一样的还有很多,最近校园里的最大话题便是那个大字报的事。
有人说这种手段太恶毒,必须揪出背后的人,不然若是其他人都跟着效仿怎么办,学校还有安宁日子吗?
有人骂被点出来的学生和“副校长”,人品卑劣、道德败坏,就该被曝光,在全社会丢尽颜面。
即使学校领导有意将事情压下去,各科老师们也在课堂上明里暗里表示别谈论八卦,将心思都放到学业上,可到底还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八卦,尤其涉及男女情事,最容易扩散,再加上大字报这种“独特”的方式,愈发刺激了众人的谈性。很多人担心这件事会开一个不好的头,将校园氛围拉回到几年前。
于是,舆论越来越大,渐渐大到校领导都压不住的程度,乃至逐渐从校园往校外扩散。
不过这些最近时间都不在学校的袁梅却是完全不清楚。
路上每遇到在闲聊的人,她都以为是在说她,以至于等她跑到了宿舍门外时,竟是大冷天出了一身的汗。
楼道两侧的窗户不知被谁打开了,寒风一吹,冷热交替间,她猛地打了个哆嗦。宿舍里有欢笑声从门缝透出来,似乎极为热闹。
她仔细听了听,认出了那是周婷婷的声音。
“老幺,你的字好漂亮,以前练过书法吗?”
“老幺,上节课有内容我没听懂,你能给我讲讲吗?”
“老幺,待会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去呀?”
一句接一句,一口一个老幺,即使没看见她的表情,也能听出语气里的热情和亲近。
袁梅下意识撇了撇嘴,前不久她也是这么围在她身边对她嘘寒问暖,她不过几天不在,巴结的对象便换了人。
可真是现实。
但是老幺……
她脑中不由浮现出一张清雅美丽的面孔,娉娉婷婷的站着,含笑的望着她,身姿纤细羸弱,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不敢与她直视。
短短几句话,先是揭了她的皮,后又掀了田芳的底,直接让她从首长夫人沦落成阶下囚,如今还在看守所里关着,之后能不能出来都不一定。
或许一辈子就那么关在里面了……
袁梅垂在身侧的手抖了抖,如果可以,她多希望永远都不要回来。
可是她不能。
田芳被抓进去后不久,她的父亲也在老家被抓了,母亲把电话打到看守所,歇斯底里的骂了她一顿,那极尽恶毒的语言让她恍然觉得,当时如果她就在她面前,她一定会掐死她。
老家回不去了,她也不想回。在见识了京市的繁华和自由后,无论如何,她都不愿再回到过去那座破旧的小山村,继续被当成牛马使唤,然后像个牲口一样被卖出去换彩礼。
她要做人上人,哪怕为此要挨尽白眼和嘲弄,她也一定要在京大待下去,完成她的学业,拿到毕业证。
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改变她的人生。
眼里划过一抹坚决,袁梅伸手握上门把,猛地一拉。
“袁梅,你回来啦?”
周婷婷率先迎上去,毕竟袁梅“家世”也不错,虽然比不上顾茉莉t,但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用到她。
她亲热的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身上的寒气冻得一个激灵,这才发现她居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衫。
“……”向来能说会道的周婷婷语塞了,“袁梅,你……不冷吗?”
袁梅却比她更诧异。
以她市侩的性格,知道之前被她骗了,不是应该对她极尽嘲讽挖苦吗,怎么还是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仍对她这么殷勤?
她看向宿舍其他人。
高娟还是那副清高不理人的模样,刘娜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她,似是欲言又止。朱小蕙满眼都是不赞同,那眼神仿若她高中的班主任,严厉中透着关切。
她眼窝顿时一热,迅速瞥过头,恰好对上顾茉莉的视线。她本能的闪躲,不敢看她,可随即她仿佛意识到什么,又蓦地转回头。
犹如冰雪铸就的人儿静静的坐着,望向她的目光清澈澄静。见她看过来,她淡淡朝她颔首,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讥诮嘲弄,仿佛她是再普通不过的室友。
她……没说?
袁梅突然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预想中的情形没有发生,她松了口气,却又不由感到茫然。
她为什么没说,为什么不揭穿她的谎言,将她的情况公之于众?
她愣愣的站在原地,朱小蕙皱了皱眉,冻傻了?
“快烤烤!”她没好气的拉过她到了暖气旁,又给她倒了杯热开水,连杯子一起塞到她手里。
“你分不清现在是什么季节吗,想好看也不能这么乱来啊,小心等你老了有你受的。”
“是啊,袁梅。”刘娜也凑过来,好奇的问:“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去南方了吗?”
大冷天穿这么单薄,她也只能想到这个理由了。才从温暖的南方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对了,你好久没上课,我跟老师说你生病请假了,你到时候别说漏嘴啊。”
“……嗯。”袁梅捧着热乎乎的水杯,感受着前方暖气传出来的热流,被冻得快没知觉的四肢慢慢回暖,血液重新流动,连眼眶里都似乎感受到了热气,变得通红一片。
她垂下头,不让其他人看到她的表情。
顾茉莉收回视线,继续看贺权东给她抄写的笔记。
做人留一线,轻易别将一个人逼到绝境,给他人也给自己留有余地,才不会让对方狗急跳墙,真的不管不顾。
她知道袁梅今天回来,早在消息确定下来时,贺璋就通过贺权东告诉了她,她也知道他们将她转到了别的宿舍,估计待会她就会收拾东西搬走。
贺权东还不无忧虑,担心她怀恨在心,再对她不利,她却摇摇头。
看一个人会做什么,先看她最在乎什么。
袁梅最在乎的是什么?不是田芳这个假姑姑,更不是远在老家的亲人,而是她的面子,她用各种谎言堆砌出来的体面。
只要体面还在,她就不会有过激的举动。
果然,袁梅待了半小时不到,便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东西,从书本到衣服,一件一件的放到箱子里,直到属于她的书架上空空荡荡。
动静不算大,却足以令宿舍所有人侧目,连高娟都抬起了头,皱眉盯着她。
“你干什么?”
“换个宿舍。”袁梅昂起下巴,神情高傲,“爬楼太累了,不如一楼好。”
“……”刘娜瞪眼,她们才三楼哎,这都累?
你怎么不直接搬到教室去住,省得再来回走路了!
“你之前不来学校,就是为了这?”
“嗯哼。”袁梅从鼻腔发出一抹气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在宿舍其他人看来,这就是肯定了。
朱小蕙都气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坐到一边,再懒得理她。
周婷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着重多瞧了瞧顾茉莉,见她低头专心翻着笔记,似乎并不在意这边的动静。
她眼珠子一转,悄悄挪到袁梅身旁,“你东西多,我帮你提下去吧?”
显然还想在她搬走前再刷波好感。
顾茉莉唇角翘了翘,周婷婷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志存高远”,却又很识时务,一旦事有不成,便会果断收手,掉转桥头、绝不恋战。不执拗,也不会为难自己,还极能放得下身段。
而且她不记仇。
无论是朱小蕙训她,还是刘娜偶尔故意拿陈锴调侃,她总是当时气鼓鼓的,可过不了多久,又会笑嘻嘻的和她们说话。
其实,她觉得这样的性格,即使嫁不了高门,以后大概也差不了,属于在哪个单位都能混得开。
刘娜也脾气好,和谁都能打成一片,但她身上也有大部分京大学生都有的傲气。对待看不顺眼的人,她根本不乐意打交道。
另外,她还有些“刚”。
比如在大字报事情上,她就不止一次表达过对幕后之人的厌恶。不管被举报的人行为是不是存在不妥,也不在乎干这事的人是不是有不得已,在她的定义里,只要贴大字报了,就是“坏人”,该被好好惩戒。
颇有点非黑即白的意思,少了周婷婷身上的“弯”。
她一边分神想着,一边时不时在本子上划上几笔。对面,高娟瞥了她一眼,又瞅了瞅那记得工整详细的笔记,眼眸微闪,面上划过纠结和踌躇,最终一咬牙。
“你的笔记能……”借我看看吗?
这句话还没说完,楼下突然传来一道响亮的男声,响亮到隔着三层楼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顾妹妹!顾师妹!囡囡妹妹!”
宿舍几人:……
顾茉莉:……
虽然很不想承认这是在喊她,但她好像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了。
她无奈的起身,推开阳台的门,果然见到楼下正站着一个清俊的男生。
原本有点小麦色的肌肤不知是不是最近没出门,微微变白了些,此时站在飘扬的雪里,仿若一抹阳光穿破云层,冲淡了寒冷。
见到她出来,他伸长手臂使劲朝她挥了挥,笑容灿烂明媚,充满了活力。
“顾妹妹,下来玩雪啊!”
第103章 大院茉莉花三十
“雷师兄。”
顾茉莉看着面前的大男孩,“你感冒好了吗?”
“好了好了。”雷正明拍着胸脯,自夸:“这身板硬实着呢。”
“也不知道是谁因为一场‘感冒’捂在被子里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现在你好了,就来祸害别人?”
他的脖颈忽然被人从身后箍住,力道重得他不由往后一仰。
头顶上方出现一张刚毅俊朗的脸,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时显得有点凶。
雷正明讪讪的笑,既尴尬又羞愧,是他没有弄清楚情况,就在那自顾自的“伤心难受”。
想起前段时间仿佛快要活不下去的惨样,以及得知真相后的错愕和乍然而起的欢喜,他也觉得自己好像个神经病。
当时他为什么没有勇气上前问一问,而是选择了自怨自艾,甚至连情绪变化的真正原因都不敢说,反而借口“感冒”。
即使当时问过之后得到了他最不希望的答案,那他也可以坦然的表达出他的喜欢,勇敢和贺权东竞争,而不是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着眼泪。
他是个胆小鬼,就像小时候不敢让别人发现他喜欢洋娃娃,总是趁着别人不注意瞧几眼。
但他不会永远那样。
雷正明坚定了神情,以后他一定不会再退缩了。他会挺直胸膛站到他们面前,大声说出他的喜欢。
“哥!”他不顾贺权东的冷脸,反握住他的手,“你放心,我一定能照顾好顾妹妹!”
“……”
贺权东黑线,喊什么哥,谁是你哥,还有我同意了吗,你就照顾我妹妹?
“滚。”他狠狠锤他的头,力气一点没有收敛。
雷正明哎呦一声,手掌刚下意识捂上头顶,后背就被什么东西猛地砸了一下,又重又疼,还冰冰凉凉。
他回头,蔚长恒手里团着个雪球,朝他微笑,“不是要玩雪吗?来啊。”
不知道怎么演变的,莫名其妙的,一场雪球大战就这么开始了。
顾茉莉看看眼前来回飞舞的雪球,再瞧瞧混战在一起的三人,准确来说,是两人围殴一个。
雷正明几乎是被贺权东和蔚长恒联合起来压着打,一个砸他脸一个砸他身上,配合十分默契,不一会就让他落了满身满脸的雪,形容颇为狼狈。
气得他一边哇哇大叫,一边四处躲藏,还要一面快速团雪球回击。
原本整齐的发丝湿漉漉的垂在眼前,连眉毛和睫毛上都沾着白白的雪花,宛如雪人。
顾茉莉忍不住笑了。
然而,笑容刚刚展开,啪,一个雪球落入她的衣领t,顺着衣襟沾到了皮肤上,凉得她不禁抖了抖。
“雷!正!明!”
贺权东见此,暴怒的冲到罪魁祸首面前,也不用雪球了,直接将他按进雪地里狂揍。
“对、对不起,我没看见,手滑、真的手滑!”雷正明一面挡着他的攻击,一面慌张解释。
他本想砸蔚长恒的,谁知道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身体一歪,雪球自己飞了出去……
“手滑是吧?”贺权东阴恻恻一笑,双手捧起旁边的一大捧雪,直接往他衣领里塞,“我也手滑。”
一声惨叫划破了寂静的校园,引得无数人好奇的从窗户处探出头。
发生命案了?
比命案还惨。
雷正明哆哆嗦嗦的,整个人都像是被雪埋起来了,全身冰冷,不亚于冲了个凉水澡。他怒极攻心,愤而暴起反抗,“啊啊贺权东,我今天跟你拼了!”
蔚长恒瞥了一眼,没管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小心的伸手替顾茉莉掸着身上的雪。
衣领上、头发上以及背上,一点点、轻轻的将雪拨掉,动作轻柔,既怕弄疼了她,又怕除雪除得不及时,她再冻着。
“没事。”顾茉莉朝他安抚的笑笑,“没沾多少。”
雪球不大,大部分落到身上就滑下去了,剩下一点拍一拍也就掉了。
“要不要上去换件衣服?”蔚长恒还是不放心,担心雪落进衣里,沾湿了衣服,再冻感冒了。
“不用,没落进衣服里,倒是你……”顾茉莉望着他头发上的积雪,失笑着垫起脚。
蔚长恒感觉头上似有根羽毛滑过,柔柔的、滑滑的,还有点痒,痒得他心弦一颤。
他眨了眨眼。
“别动。”顾茉莉轻呵,眼睛上也有。
蔚长恒果然一动不动了,只是双腿却微微往下曲,让她可以动作得更方便。
这样一来,他几乎与她面对面。
他凝视着眼前的容颜,呼吸慢慢放缓,似是唯恐惊到她。
这是他与她离得最近的时候,近到浓郁的花香直往鼻腔钻,让他有一瞬恍然分不清是谁身上的香气。
他不禁想起那个午后,身下是简陋的行军床,他却睡得前所未有的安心,竟是忽然就起了丝丝的困意。
或许不是香气令他安心,而是眼前的人,就像旅途中的游子,历经千帆,终于回到家乡,只想一直待在她的身边永远不离开。
“茉莉。”
“嗯?”
“等过段时间,什刹海的冰冻得再结实些,我们去溜冰?”
“好啊。”顾茉莉没多想,顺口就应了,手上将他额前被雪沾湿的发丝往后拨,“头发有点长了呢。”
其实她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有这个感觉,二七分的发型让他的脸部线条显得愈发流畅,但也衬得眼睛有些忧郁。
“那我去剪掉。”蔚长恒唇角漾起笑,深邃的瞳仁里仿若有星光闪烁,温暖而静谧。
“剪成寸头怎么样?”
“……是不是又太短了?”顾茉莉抬起眼,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专注的,温柔的,犹如海洋般包裹着她,却不具备任何攻击性,不会让人产生类似窒息的不适感。
她一怔,盯着他眼里的倒影有些愣神,一时也忘了动作。
两人一个俊逸清隽、气质卓然,一个美丽无双,一个曲着膝盖,一个垫着脚,互相对视的模样宛若西方爱情小说里的神仙眷侣,不知不觉吸引了无数目光驻足。
蔚长恒在学校也是风云人物,长相无可挑剔,成绩出类拔萃,母亲大学教师、父亲军中高官,家世显赫,为人却丝毫不显傲气,谦逊绅士,犹如古代贵公子。
不知多少女生芳心暗许,只是苦于他清冷的气质不敢靠近。
如今却见他先是神色柔和的帮一个女生掸着雪,随后更是乖乖蹲着任其作为,眼里的在意和珍视几乎快要溢出来。
哪里还看不出他的心意。
雷正明刚从贺权东的魔爪下逃脱,就瞥见这样的场景,顿时呆在原地。
长恒他……
“他喜欢她,喜欢到准备转专业。”贺权东按住他的肩膀,眼睛盯着前方的男女,手上不自觉加重,“你要怎么做?”
一方是自己喜欢的人,一方是从小到大最好的兄弟,你是再躲起来哭一场放弃,还是……
“才不放弃!”雷正明蓦地推开他,快速跑上前,一个飞扑扑到蔚长恒身上,直把他扑得一个趔趄,好悬没摔倒。
“蔚子,你不地道,刚只帮权东不帮我!”
“……下来!”蔚长恒咬牙切齿。
“不下,就不下,除非你答应帮我一起去砸权东。”
“再说一遍,下、来!”
“不不不。”雷正明就像个八爪鱼一样死死扒着他,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
“……”蔚长恒额上蹦起青筋,抓住他的胳膊就要往下摔。
只可惜,他们自小一起受训,学的也都是一个体系的东西,雷正明早在他抓上来的时候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没躲没避,反而脚下一扫,准备将他绊倒。
顾茉莉只觉眼前一花,两人已经过了好几回合。
“别管他们。”贺权东走过来,揽着她避到一边,确保两人的动作不会伤到她。
“快到饭点了,先去吃饭吧?”
“他们……”
“‘活动’完他们会跟上来。”
“……哥。”
“嗯?”
“收收你嘴角的笑容。”
“……”
贺权东一滞,忽然低笑出声,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越笑越大声。笑声牵动胸腔,连带被他揽着的顾茉莉都感受到了震动。
“哥!”要不要这么开心啊?
怎么能不开心呢。
贺权东揉揉她的脑袋,笑得一派宠溺。他突然发现这个身份的好了,这样的亲近,其他人轻易别想得到。
“笨蛋。”蔚长恒反手勒住雷正明的衣领,被他缠得耐心告罄,“被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他一把甩开他,快步追上那两人。雷正明愣了愣,才倏地反应过来。
“等等我!”
四人渐行渐远,偶尔还能听见雷正明不满的喊声和贺权东的笑声以及蔚长恒低低的斥责声,然后在女孩一句“别闹了”中全都归于静默。
仿佛有个开关控制着三个男人的状态,而按钮就在女孩手里。
只有特别特别在意,才会这样吧?
“有点羡慕啊……”
女生宿舍里,感叹声此起彼伏。哪个女生没有王子情结,幻想着有一天会遇到白马王子,然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此时她们终于在现实生活里见到了,而且不止一个,是三个,可惜都不属于她们,而属于同一个人。
“老天爷到底给她关上了哪扇窗,容貌、家世、学业、爱情,样样顶级……”
“人和人真不能比,有的人生来就拥有一切。”
“唉。”
不知多少人在同一刻发出了相同的叹息,羡慕不来啊。
不远处的操场上,陈锴坐在双杠上,将之前的一幕幕尽收眼底。他挑了挑眉,在那四人快要走出视野时,身体往后一翻,从杠上一跃而下。
动作之矫健之标准媲美体操运动员,当即引来一阵鬼哭狼嚎,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响亮的口哨声。
“教官厉害!”“陈哥威武!”
声音之大,连间隔有段距离的顾茉莉都听见了。她下意识转头,正好瞧见陈锴给叫得最大声的男生来了个过肩摔。
利落又干脆,毫不拖泥带水,镇得躁动的男孩们一个个缩成了鹌鹑。
“全体队友,向右转。”陈锴吹着口哨,手臂向右一划,“十圈,跑!”
一阵哀嚎,可没人敢不跑,不然下一个被摔的肯定就是他们。
“陈教官,你这样是娶不到媳妇的。”有那胆大又不服气的刺头,在开始跑前,忽然喊了这么一嗓子,不等陈锴过来揪他,他又脚底抹油的溜了。
留下陈锴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刚成年的男生天不怕地不怕,正是连老虎胡须都敢摸一下的时候,压制太过反而容易激起他们的叛逆心。
他无奈叉腰,“十五圈!”
“啊……陈教官,你还是不是人?”
“不是。”陈锴踢了下那人的屁股,毫不留情,“快跑。”
此时的他又和顾茉莉之前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第一次他从车上下来,乖乖的问候贺璋,礼貌、稳重,虽容颜过甚,瞧着尤为显眼,但周身的气场完全能盖住过于妖冶的相貌,不让人感觉轻佻。
第二次校门口,他也是从车上下来,气质却迥然不同,不管是笑还是说话,无形中都透出属于男人的侵略性和丝丝荷尔蒙气息。
唯一相同的是,他似乎总是在笑,可笑也分很多种,轻勾着唇的、戏谑的、冷笑的、无奈的,但如此时毫无阴霾、阳光爽朗的笑,却是头一次见到。
笑中好似t还有点怀念。
是那些学员让他想到了过往的自己?
“茉莉。”蔚长恒轻声打断她的思绪,“快下课了。”
再不抓紧去食堂,一会人该多起来了。
“来了。”顾茉莉笑着跟上。
蔚长恒却落在最后,朝操场的方向扫了一眼,眸光微微动了动。
陈锴察觉到背后的视线,没有回头,笑容却愈发扩大。
“全体队友,再来五圈!”——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104章 大院茉莉花三一
“你们知道袁梅换到哪个宿舍了吗!”
午饭后没过多久,周婷婷兴冲冲的跑回宿舍,特意将门关上,才一脸神秘的压低声音,仿若要说某项大秘密。
高娟无语的瞪了她一眼,脱掉鞋爬上床,准备睡一会。
下午还有课。
朱小蕙低头专心整理着衣物,有上衣有裤子,还有厚重的棉袄,连棉鞋也有。
尺寸显然不是大人的,而是给孩子的。颜色鲜艳,估计是给女孩。
“给我大闺女。”可能是察觉到顾茉莉的注视,朱小蕙笑着解释,“她这个年龄段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子窜得快,大半年不见应该又长高了不少,去年的棉袄只怕是不能穿了。”
如今的大学生上学不用学费,每月还有补助,哪怕家境不好,在学校也能吃得不错。但顾茉莉之前就注意到了,朱小蕙每次打饭都只打一点米饭,有时候会加个素菜,有时候连菜也不要,只喝一碗食堂免费的紫菜汤。
当时不太理解,此时方才明白,恐怕是将生活费都省下来给孩子添置衣物了。
“孩子现在跟着父亲?”她试探着问。
“还有她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朱小蕙将衣服一件一件叠好平放进包里,语气平淡,“他们没分家,现在还一大家子住在一块。”
“人怎么样?”
朱小蕙抬头瞧了瞧她,见她眼里都是真实的关切,不由就笑了。
“还成吧,就是普通的庄稼人。”
有乡下人的朴实和勤劳,也有一些坏毛病,比如斤斤计较、将钱财看得尤为重要,比如重男轻女。
“我儿子是他们家最小的孙子,老两口都很疼爱,他我不用担心,有好吃的好喝的肯定漏不了他,只是闺女……”
朱小蕙苦笑,“从出生开始就不太受待见。”
所以指望她的爷奶叔婶发现她衣衫小了,主动为她添衣,绝对不可能。
“姐夫呢?”亲爸也不疼孩子?
“他疼,但他更孝顺。”提起自家男人,朱小蕙的笑容敛了敛,没有怨恨,但也没有谈到爱人的欢喜。
“在他心里,排第一位的是他的老子娘,第二是兄弟,第三才是孩子。”
孩子里,儿子最先,女儿其次,至于她……
她垂眸抚摸着衣服上的花纹,大概就只剩下“孩子妈”这个身份了。
“姐当初为什么会想在乡下结婚?”她们的对话吸引了刘娜,她好奇的凑过去,拿起一件小衣服仔细打量。
虽然是十来岁孩子的衣服,但在她手上还是显得好小。
她既惊奇又疑惑。
她从小生活安逸,一路顺利的上着学,然后考上了京大,对她而言,结婚还是件非常遥远的事,最起码也要等到四五年之后,至于孩子,那更晚了。
对有家庭有孩子的朱小蕙,她其实一直有些好奇,只不过碍于那是人家的私事不好打听,才一直没有询问。
朱小蕙对于她的家庭也是三缄其口,很少听她提起,这还是第一次听她说她闺女和丈夫。
周婷婷原本兴致勃勃想要说个大新闻的心被她们的态度浇了个透心凉,她闷闷不乐的坐到顾茉莉身边。
算了,那就先听别人说八卦吧,正好她也对婚姻生活有点新奇。
“结婚好不好,生孩子真的很疼吗,乡下人是不是都很不讲理?”她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满脸都是求知欲。
她一直想嫁个高门,可婚姻里到底是怎样的情景,她却是一无所知。
连已经上床躺下的高娟都微微掀开帘子,显然也想听一听。
朱小蕙扫了一圈,突然有些好笑,女生宿舍经常有卧谈会,她们宿舍倒是没有过,没想到一来就要谈论婚姻这个大话题。
“没什么好不好的,婚姻,冷暖自知。只有自己身处其中,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滋味。有的旁人瞧着很苦,实则她过得很快乐,丈夫体贴、婆家慈和,孩子孝顺;有的瞧着光鲜靓丽,实则一肚子苦闷。”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落向周婷婷,有意想点醒她。不是嫁高门就是好,越富贵的家庭,麻烦可能越多。
“古人说‘门当户对’,其实有它的道理。双方的家庭、学识、能力都要相匹配,才可能会更融洽,不然等婚姻的新鲜劲过去,你会过得很辛苦。”
无论高嫁还是低嫁都是如此,不一样,意味着你在他的家庭里是个异类,你会格格不入,被其他人排斥在外,始终像个外人。
“我当初也想通过嫁人改变现状,然后发现……不仅什么都没改变,反而让自己的生活更加混乱。”
朱小蕙盯着手里的衣服,如果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宁愿继续苦着、累着,也不再选择匆匆嫁给当地人,就为了能少做点农活,日子能过得轻松点。
只是当时的她哪里想得到她们还有机会回城,还能读大学,都以为要一辈子埋在乡下了。
如今说这些,不过是在欺负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
“不管什么时候,自身强大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她顶着全家的压力和全村异样的目光,毅然选择了上大学。
哪怕自由的代价是必须再生一个儿子。
顾茉莉看着她眸光微动。
朱小蕙想上大学,估计在高考重启那年就想了,可惜婆家不愿意,担心她上了大学,这个媳妇就飞了,所以让她再生一个孩子希望能捆绑住她。
即便最后她还是飞了,那她的丈夫有女有子,就算不再娶也没关系。
而朱小蕙的丈夫对此只怕也是默认的态度,在他父母和她之间,站在了父母那边。
所以她隔了几年才来上大学,而且是在生完孩子不久,都没等到孩子满周岁就来了。
或许还该庆幸她这一胎就生了儿子,不然很可能她要一直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周婷婷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吓得生生打了个冷颤。
结婚这么恐怖吗?尤其是夫妻双方不对等的婚姻……
她忍不住将自己幻想成朱小蕙,没有共同语言的丈夫、胡搅蛮缠的婆婆和妯娌,想上个大学,还要先被锁在家里,一胎一胎的生儿子。
太恐怖了!
她搓了搓胳膊,如果是她在那样的处境下,一天都过不下去,还不如直接撞柱子!
“嫁人……还是以后再说吧。”她使劲摇摇头,想她风华正茂,相貌不说多好,也是小家碧玉,又是高材生,毕业后包分配,小工资拿着,想买什么买什么,多滋润啊,做什么想不开要去拼儿子,自己还要省吃俭用,就为了给孩子买东西。
太不划算了。
最主要的是,从陈锴身上,她突然发现那些公子哥们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好糊弄,她有点害怕了。
实在不想丢身丢心还要被耍。
顾茉莉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陈锴之前和她说了什么,自从那天在校门口遇见后,她回来不但没问她陈锴的事,还对她热情百倍,恨不能连打饭打水这些事都帮她承包了。
陈锴……
想起那个相貌冶丽的男人,顾茉莉眨了眨眼。他好像对女生确实有一套,不仅能惹麻烦,还能解决麻烦。
“你这样想就对了。”刘娜在旁嘻嘻笑,非常乐于见到一个“失足少女”悬崖勒马。
“你刚才说袁梅换到哪个宿舍了?”
“这会才想起问。”周婷婷翻白眼,她一进来那么兴奋,没一个人关心的,这会朱小蕙的“八卦”问完了,终于想起她的了?
“我不想说了。”她哼了一声,傲娇的抬起头。
“说嘛说嘛。”刘娜知道她在故意拿乔,配合着双手捧起水杯“恭敬”递过去,“周大小姐,求你快说。”
顾茉莉托着下巴,笑眯眯的望着两人打闹。周婷婷瞅了她一眼,见好就收。
“袁梅换到那个被贴大字报女生的宿舍了!”
“……啥?”
这一下连朱小蕙都看了过来,周婷婷很满意她达到的效果,就该这样嘛,她刚得知的时候那么惊讶,她们怎么能没有t一点反应。
刘娜身体不自觉前倾,杯里的水洒出来都没察觉,“你说谁?”
“据说和某副校长乱搞男女关系的那个女生。”
“你怎么知道是她,你认识?”
“……之前好奇,去看过……”周婷婷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女生嘛,谁没颗八卦的心,知道了大字报的事,自然还想知道女主人公长什么样。
能和副校长保持关系,那相貌应该不差吧?
“谁知道见了面特别失望,一点都不漂亮,还矮矮胖胖的。”周婷婷撇嘴,“我都有点怀疑大字报里提的事是不是真的了,再好色也不至于看上那样的吧?”
“这是什么话。”朱小蕙皱眉,当真有些生气了,“随便点评别人的长相,这就是你的素质?”
“……”周婷婷讪讪的低下头,没敢反驳。
她自己也知道那话说得很不合适。
宿舍活络的氛围突地变得僵硬,刘娜的注意点却不在女生的相貌上。
“你觉得大字报是污蔑?”
她本就厌恶贴大字报的行为,如果上面写的是真事也就算了,若再是假的,那也太可恶了!
“不知道啊。”周婷婷小声嘟囔,可能那个副校长口味猎奇也不一定。
不过这句话她没敢说。
朱小蕙又看了看她,将包的拉链拉上,提上准备趁着下午上课前先将包裹寄出去。
“小蕙姐,等下。”顾茉莉拦住她,起身打开她的柜子。
宿舍除了床和书架,每人还有个不大的衣柜,叠起来正好顶到上铺床的高度,最上面的那层基本都属于上铺的同学。
她是下铺,柜子也选的最下层。里面除了些衣物,最显眼的莫过于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娃娃。
那是前两天贺璋送过来的。
也不知道谁给出的主意,他一下子送了好些东西过来,除了娃娃,还有香水、护肤品、巧克力和一个钢琴样式的八音盒。
可能以为女孩子都喜欢吧。
她取出那个娃娃和八音盒递给朱小蕙,笑着道:“给侄女玩。”
“这怎么行!”朱小蕙忙摆手拒绝,她虽然不清楚这两样的具体价格,但加一块绝对不少于四五百。
麦乳精在现在已经是非常流行的高档礼品,但一大罐也才四五十,四五百的东西……
“我不能要!”
“给侄女的,姐做不了主。”顾茉莉开玩笑,硬是将东西塞进包里。
朱小蕙要拿出来,顾茉莉直接将包连人一起往外推,“快去吧,再耽搁就要上课了,您是班长,可不能带头迟到。”
朱小蕙回身,欲言又止。顾茉莉扶着门框冲她笑,“也让她们知道知道,你在这里过得很好,她们才不敢轻易忽略孩子。”
给钱,只会落到大人的口袋,极大可能连她丈夫都没份,所以朱小蕙才只买孩子的东西,却不直接寄钱,因为她知道不管寄多少,都用不到她孩子的身上,不如寄衣服。
即使其他人眼热,也只能她闺女穿。
可是衣服却不能让那些人知道它的价值,就算瞧着样式新、花色好,但在乡下人看来,衣服能值几个钱,随便扯块布,她们也能做件好看的衣裳。
但洋娃娃和八音盒就不一样了,一瞧就是国外货。在这个年代,国外意味着金贵,意味着稀罕,属于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想让孩子过得好,除了以利诱之,更好的是让她们‘敬’。”
只有敬畏了,顾忌了,才不敢随意磋磨没有亲妈在身边的孩子。
顾茉莉朝朱小蕙摆摆手,“去吧,小蕙姐。”
朱小蕙红了眼圈,良久没有说出话。
从她入学以来,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可靠、稳重、强大,是值得尊敬的老大姐,是可以放心的班长。可是谁也不知道,夜深人静时,她常常因为心底的担忧而睡不着觉。
她担心女儿在乡下过得不好,忧虑她的一双儿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尽欺负。
她甚至犹豫着考虑过,要不要干脆退学,要不要为了孩子妥协。
她不想将来她读出来了,却要被孩子怨恨一辈子。
她纠结、彷徨,却不敢表露出来,连和她最亲近的刘娜都没发觉,可是却被宿舍里年纪最小的老幺看出来了。
她没安慰她,更没批评她的意志不坚,只是拿出了两样东西让她寄回家,告诉她“想要孩子不受欺负,那就先让别人敬你”。
这一刻摇摆不定的心忽然就安稳了。
是啊,她得让她们“敬”,首先就是必须要完成学业,然后分配一个好的单位,再将儿女都接到身边。
她不能让她们永远陷在乡下那个泥塘里。
朱小蕙攥着包带的手紧了紧,眸光逐渐从犹疑变成坚定。
“谢谢。”她看着老幺,郑重道谢。
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她都不敢肯定她后面会不会突然退学不读了。
顾茉莉歪头一笑,清澈的眼眸里一片纯然,“不客气。”
朱小蕙人真的很好,而且对她很照顾,因为她年纪最小,她几乎当成了半个闺女般。投桃报李,她也希望能对她有所帮助。
毕竟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放弃实在可惜。
顾茉莉注视她走远,想了想,回身披了件外套,也跟着出去了。
她要下去打个电话。
周婷婷望着被关上的房门,眼神比头顶的灯还要明亮。
她觉得,陈锴说得真对,靠谱的女性朋友比男人更能靠得住。想她之前前前后后也接触了不少男生,基本都家世不差,可也没一个说送八音盒就送八音盒啊。
还有洋娃娃……呜,她也想要。
就算转手卖出去,不说四五百,三四百总有吧?这不比费劲心思讨好男人简单多了!
周婷婷咬着手指,思考着待会去上课时要不要帮老幺把书也拿了。
朱小蕙能做到的,她绝对比她做得更多更好!
刘娜心里还惦记着大字报的事,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可在上铺的高娟却瞧得清清楚楚。
她不屑的扯了扯唇角,没出息,那么点东西就眼馋了。
她恨恨的拉上床帘,巨大的摩擦声让下方的周婷婷和刘娜都不由抬起头,盯着被围得严实的床铺,莫名其妙。
这人又怎么了?
高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一会是顾茉莉轻飘飘送出八音盒和洋娃娃的模样,一会是那天校领导们对她讨好的笑,一会又是别人讨论出国名额的情景。
她不像朱小蕙那么傻,她知道没有良好的家世和过硬的关系,即便毕业后分配也不一定能去好的单位。
想要彻底改变人生,最好的途径就是出国,然后想办法拿到外国绿卡,再不回来……
可是该怎么做?
她成绩虽然够,但人缘比不上同宿舍的其他人,更别提顾茉莉的家世了。
这几天她也旁敲侧击了几回,老幺似乎真不打算出国。也是,那样的人家,拥有的机会本就很多,出国对她这种普通人而言是天大的际遇,可对她或许只是可有可无。
想到这里,高娟气闷的又翻了个身。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为什么将所有的好事都集中给了一个人,就不能给她也分一分吗?
下铺忽然又传来刘娜的声音,将高娟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袁梅搬去的宿舍是几零几?”
“1157啊,怎么了?”
“没事……还是想知道大字报究竟怎么回事……”
袁梅,1157,大字报,男女关系,副校长……
高娟脑海里慢慢梳理着几件事之间的关系,有个念头渐渐呼之欲出。
楼下,顾茉莉正在打电话,给贺璋。
“我把洋娃娃和八音盒送给宿舍大姐了,她家有个女儿……”她轻声跟对方述说着事情经过。
人家送的东西,不管她喜不喜欢,转手送人,总要和原本的主人打声招呼。
贺璋先是一愣,随即心头一阵酸软。
东西送给她了,就是她的,是放着还是送人或是扔了,都随她做主。她不说,他也不会知道。
可她还特地打通电话告诉他……
在他不知道她存在的日子里,她真的成长得很好,很好,好到他有一瞬想落泪的冲动。
“茉莉……”他的嗓音微微透着哑,轻声唤她时,仿佛含着无尽的柔情,“你做得很好。”
不是给他打电话,而是将东西送给舍友。
她不仅聪明、敏锐,还更善良纯粹,能看透人心,也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
他何其有幸,能拥有这样的女儿。
“你让我感到很惭愧。”贺璋在话筒那头含笑道:“我要更努力才t行。”
努力爬到更高的山峰,拥有更强更大的权势,才能更好的庇佑如此优秀的她。
“下个月十号是你爷爷的生日,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他小心翼翼的问,忐忑至极——
担心她拒绝。
爷爷生日?
顾茉莉想起专门跑到学校来看她的老者,回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好一会才轻轻“嗯”了一声。
贺璋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她又补充:“等我这周末回家先问问妈妈。”
贺璋知道这个妈妈指的不是顾玉绪,而是赵凤兰。
心头的酸涩又浓了两分。
多么乖巧的孩子啊,他居然错过了这么多年。
“好。”他应着,声音温柔,“到时候给我电话。”
“嗯。”
“周末回去的话,我来接你?”
“不用了,哥说送我回去。”
“那也行……”
有贺权东,他多少能放心些。不过要不要给权东买辆车,总是打面的一是不方便,二面的也没私家车干净。
贺璋思索着,等顾茉莉挂了电话,他转头就给贺权东打过去。
“买车?给我?”贺权东惊诧万分,这是怎么话说的,连他老爹都没自个的车,出行全靠蹭单位,现在小叔要给他买?
“小叔,你可别犯错误啊。”他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惊恐。
“您是想进去和田芳团聚吗?”
“……滚。”贺璋气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正在做的那些事,你们都能赚到钱,我会赚不到?”
他的消息、人脉、渠道,比他们强百倍好吧!
“嘿嘿。”被点出来了,贺权东有些不好意思,“我们都是小打小闹,哪能跟您比,小叔,要不您带带我们?”
“这个回头再说。”贺璋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会开车吗?”
“唔……会开吧……”底气明显不足。
贺璋要气死,说半天你不会开车,那不是白说了。他就要挂电话,贺权东忙阻止,“叔,小叔,我能学,马上学!”
不就学车吗,有了车还怕学不会?
等你学会都猴年马月了。
贺璋毫不留情的挂了电话,思考着让谁给闺女当专属司机。
如果可以,他最想自己上,可闺女还没完全接受他,而且接送她回纺织厂家属院,免不了会见到顾家人,闺女估计不大乐意。
那还有谁?
“贺叔。”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呼唤。
贺璋转头,眼前出现一张昳丽的面容,笑如春风,容颜如妖。
“真巧,又遇见您了。”
贺璋扬了扬眉,他叫什么来着,陈锴?——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105章 大院茉莉花三二
一周的时间过去得很快,转眼又到了周五。
“雷子,你好了没?”贺权东斜靠在门边,看着还在慌乱收拾的雷正明一脸不耐烦,“再等你两分钟,要是还没好,我就不等你了。”
说着,他抬起手腕瞥了眼手表,似乎真打算计时。
“来了来了,稍微再等一会会,就一会会!”
“一分五十秒……”
“……”
“一分十秒。”
“好了好了!”雷正明胡乱将东西一塞,看也不看,直接提起包就往门口冲,“走走走,别让顾妹妹等急了。”
“还想让茉莉等你?”贺权东哼了一声,“我和她说了,等我到楼下了广播喊她,她再下来。”
“……那你这么催命一样!”
“不催,你还能再磨叽。”
贺权东转向闲适的坐在一边悠哉悠哉捧着书读的蔚长恒,“蔚子,走了。”
“嗯。”
蔚长恒拍拍裤腿起身,随手拿过一旁的大衣穿上。高领毛衣配上长款黑色大衣,衬得整个人愈发修长笔直,长腿一迈,贵气又优雅。
他什么也没拿,只带上了刚刚看的那本书。古典的封面、厚实的硬纸壳包装让书显得尤为厚重,拿在他手里,白皙的指尖映衬着深棕色的书壳,宛如中世纪走来的名士。
贺权东留意到那是本英文原版书。
“给茉莉的?”
“嗯。”同样的回应,然而语气却截然不同,一个平淡一个柔和。
“是本悬疑小说,虽然主旨是探讨家庭关系和人性,但写得生动有趣,语言也不复杂,适合才入门的英专学生。”
“我最讨厌别人送我书了……”雷正明嘟囔,顾妹妹见到真的会开心吗?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贺权东白他,率先推开门。
一出去便是一阵寒风。
楼道两侧都有楼梯,互相通风,夏天很凉快,冬天嘛,那滋味,谁半夜起来上厕所谁知道。
他将搭在胸前的围巾围好,想了想,又进去拿了顶帽子。针织的毛线帽,花灰色,与他身上的衣服倒是很搭,但他没戴,而是拿在手里。
“怎么这么冷……”雷正明一出宿舍楼就被冻得缩起脖子,体感温度得有零下十度左右了吧?
校园里路面的雪虽然被清扫得差不多了,但树上、屋顶上还积着厚厚的一层,太阳光一反射,刺眼的白。
之前才下雪时,学生们还十分兴奋,尤其很少见到雪的南方人,欢呼雀跃着,有的还诗兴大发做了几首诗。
然而等雪越下越大,连着下了两天两夜后,再没人兴奋了,都如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一是冷,二是路上有雪结冰,来往上课、吃饭很不方便,这几天天天有走着走着就摔倒的人。
如今虽然雪停了,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下雪不冷化雪冷,此时的温度比前两天更低。
雷正明出来前之所以耽搁了一会,就是他在纠结要不要穿军大衣。
他最怕冷,往年冬天都恨不能裹成熊,但这不是要去见顾妹妹吗,羞涩的少男心让向来不讲究的他也开始在意起了外表。
身边有一个时刻优雅的蔚长恒作对比,他怎么也不能太差不是?
只是……
“你真的不冷吗?”他忍不住问穿着大衣的男人,他这会说话牙齿都开始打颤了,他却好似毫无反应。
“习惯了。”蔚长恒言简意赅。
雷正明想起以往每年冬天他都会去秦阿姨那里,直到开春了再回来。
农场允许探望,但不准携带太多东西,每次进出都要经过严格搜查,除了一些日用品,便只能在穿的衣服上下点功夫。
比如穿两件棉袄,里面棉花充得实实的,到了地方再偷偷拆掉,将棉花塞进被子里,另一件给秦毓宁留着穿。
那里又没暖气,没了棉袄防寒,只能靠硬扛。
每一年都如此,因为冬天虽然地里冻住了,却还有其它活计需要做,衣服总会很快磨破,于是年年换新的。
秦毓宁在里面待了几年,他就去了几年,谁家的孩子也没他那样。
雷正明不说话了,他们三个虽是从小一起长大,但他和贺权东真没受过什么苦,最多被爸妈揍一顿,可蔚长恒却不一样。
贺权东看了看他俩,拍拍蔚长恒的肩膀。
蔚长恒抬头,弯了弯唇,其实他没觉得那几年有多苦。
他不过过年前后去上一段时间,可秦毓宁却是一年355天都在里面,没一日停歇。
这也是他始终没法完全谅解蔚建国的重要原因。
他妈本可以不用经历那样的日子,只要不离婚,以蔚建国的关系是可以保住她的。
只是他为了不影响升迁,放弃了妻子。
蔚长恒不由想到贺璋,他有时候好像有点糊涂,但对于他主动调任武警部的举动,他还是佩服的。
起码他没想过隐瞒。
“贺叔说会派人来接?”
“对。”贺权东提起这个还有点郁闷,他差点就能拥有一辆车了啊,就因为不会开失之交臂了。
“如果他能顺便教教我开车就好了。”等他学会,一定让他小叔买辆车,当然车记在茉莉名下!
他当个不要工资的司机就好。
贺权东忍不住笑,忽然也想和蔚长恒一样准备考研了,不然等他毕业,谁来接送茉莉?
蔚长恒皱眉,“你不认识来接的人?”
“小叔没和我说是谁,只说见到了就知道了。”
“应该是司机班的吧?”雷正明插话,嘴巴一张开,寒气直往唇腔钻,他又赶忙闭上。
眼前一阵阵白雾,呼出的气立马变成了霜。等到白雾散去,前方一辆车也正好停下。
银色的小轿车,并不是他们以为的绿吉普。
“怎么好像有点眼熟?”雷正明嘀咕着,蔚长恒面色却一瞬间淡了。
贺权东也认出了那辆车。
“你们好。”俊美的男人从车窗探出头,友好的朝他们招了招手,笑容如春风般明媚,“贺叔让我来接人。”
顾茉莉下楼时,就见楼门口依次或蹲或站着四个男人。同样的身高t颀长、气质不凡,不一样的相貌、风格和气场。
单独站着时便已足够吸引人,当四个同时出现,又是女生宿舍楼外,顿时犹如四个巨大的灯泡闪闪发亮,不仅吸引着来往女生的注意,连楼里都有好些脑袋探出来。
她:“……”突然有点不想走过去。
“顾妹妹!”雷正明第一个发现她,原本蹲着的他霎那一蹦而起。
然而,他实在太冷了,站着时冷得受不了,他不得不蹲下蜷缩起来,可是冷气还是从脚底板一直往上窜,只一会功夫,双腿就冻得没知觉了。
这下猛地一起,身体根本平衡不了。噗通,他直接摔了个屁股蹲。
众人:……
贺权东颇感丢脸的扶了扶额,蔚长恒嘴角一抽,假装没看见的上前,先是上下打量顾茉莉一眼,见她穿得厚实才放了心。
“直接回家吗?”
“唔……”顾茉莉瞄着跌坐在地、似乎摔懵了的雷正明,“雷师兄,你……”要紧不?
“……”雷正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捂住脸发出“呜”的一声。
不出声还好,这一声更搞笑了。
顾茉莉忍不住扑哧一笑,怎么像个小动物一样。她伸出手,“雷师兄,地上凉,快起来。”
雷正明五指微微分开,透过缝隙看见了一张色如春华般的娇靥。她在笑,笑得星眸璀璨,眼底生光。
这笑,是因为他吗?
他不禁也跟着傻笑,顾妹妹对她笑了……
“犯什么傻?”贺权东拽住他的衣领,没好气的将他提溜了起来。
没见茉莉的手在外面伸着,这么一会就有点冻红了。
他松开雷正明,将手里一直拿着的帽子小心的戴到顾茉莉头上,还帮她理了理披散的发丝,“怎么出门也不戴个手套帽子?”
“知道哥会拿嘛。”顾茉莉笑得乖巧,其实是她出门时忘了。
“你啊。”贺权东点了点她,眸光宠溺,“可是我也没手套。”
男生都糙,尤其曾在部队摸爬滚打过的他们,记得穿厚衣服已经不错了,哪里还会在意帽子、手套这些。
这个花灰色帽子,还是曹华舒之前一时兴起给他织的,硬逼着他拿到了学校,可也一直被放着,从没戴过。
如今倒是正好。
贺权东将帽檐又往下拉了拉,完全盖住了她的耳朵。这个帽子戴在她头上还是有点大,再往下一拉几乎遮到了眉眼。
“……要看不到路了。”顾茉莉无奈。
“看不到我扶你。”贺权东作势将她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来,就这么走吧。”
“……不要。”顾茉莉推开他,眼神对上蔚长恒,讶色一闪而过,随即便是满满的笑意。
“真剪头发啦?”
“嗯。”蔚长恒弯起唇角,主动低下头让她看得更清楚,“这么长行吗?”
“很好看。”顾茉莉碰了碰他的发顶,剪短后的头发有点硬硬的,有点扎手。
不过真的很帅气。
完美的五官全部露了出来,额头饱满宽阔,眉骨突出,显得眼睛十分深邃。
之前文雅忧郁,现在多了几分棱角,不一样的美。
果然时尚还是靠脸。
顾茉莉移开视线,看向另一张美丽的容颜。陈锴见她终于看过来,笑着做了个绅士礼,“尊敬的公主,今天我是您的司机,负责护送您回家。”
顾茉莉并没有惊讶,贺璋之前和她说过了。
“麻烦你了。”她微微颔首。
“我的荣幸。”陈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雷正明正想抢先上去,反被贺权东又揪住了衣领。
“干嘛?”他瞪眼,你真想让顾妹妹和这家伙坐这么近啊?
“那你想让茉莉挤在后座?”贺权东服了他的反射弧。
这是小汽车,又不是面的,不算驾驶员只能坐四个人。是让茉莉一人坐副驾驶,还是和他们中的两个挤在后座,哪个更好不知道吗?
雷正明眨眨眼,对哦,坐后面会很挤。
“要不,你们都别去了……”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贺权东捶了一拳。
他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似乎在说:“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行吧。
雷正明恹恹的上了车,被贺权东和蔚长恒挤在了最中间的位置。
陈锴含笑瞧了瞧他们,坐上驾驶室。其实他可以有办法支开他们,但是他没那么做,因为考虑到了此时的情形。
如果只他一个人,她一定会选择坐在后面,如今就不一样了。
他发动汽车,一边倒车一边注视着右侧的后视镜。
镜里她侧脸如玉,皎皎如月华,不动不说话时静谧又安宁。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她侧头看了看他,澄澈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黑色的瞳仁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陈锴心头忽然泛起喜悦,随即他忍不住失笑。
只是被看了一眼就这么高兴了吗?他从不知道他是如此容易满足的人。
他摇摇头,踩住油门,汽车缓缓驶出校园。
用来开战机的手开起小汽车来也游刃有余,车速不慢,却行驶得非常平稳。尤其出了校园后,路上有不少积雪或是雪化后融成的冰,汽车很容易打滑,可一路连半分颠簸都没有,足可见他高超的驾驶技术。
贺权东一下一下的瞅他,神情难掩诧异,怪不得小叔愿意让他来了。
这技术,司机班也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听闻空军最近采购了不少新型战机。”蔚长恒从车窗外收回视线,望向斜前方的男人,“陈先生作为试飞团的重要成员,不用归队吗?”
“听从组织安排。”陈锴回头瞥了他一眼,眼尾微扬,“你倒是挺关心我。”
还知道他在试飞团。
他敢打赌,他身旁的两个家伙肯定不知道。
“凑巧看到过相关报道。”蔚长恒微笑,“不用这么敏感。”
嘿,倒打一耙啊。
陈锴眼里闪过一丝兴味,面上却一副不解其意的模样,“什么敏感?”
蔚长恒静静看着他,须臾慢慢笑了,温和而友善,“没事。”
短短两句话不到一分钟,等顾茉莉闻声转过头,他们已经结束了对话。一个盯着前方路况,一个继续盯着车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只有两人各自看懂了对方眼里的冷意。
贺权东以手支着下巴,瞧瞧这个,瞅瞅那个,眉头不由挑了挑。
蔚长恒一直是他们三人中最聪明最沉稳的,即使面对喜欢的姑娘,似乎也很少见他有慌了手脚的时候,对他和雷正明的靠近也好似不甚在意。
毕竟他受身份所限,雷正明又时而冒些憨气,对他构不成威胁?
如今来了个陈锴也好,越紧张才会越在意。
贺权东转而看向副驾驶,眼神渐渐柔和。或许这便是贺璋选择让陈锴来当“司机”的第二个目的吧。
就像自然界求偶,不仅要展示自己漂亮的外表,优秀的能力,还要打败一众对手,才有可能获得异性的青睐。
而且……
贺权东脸上露出几分狡黠,他家茉莉长辈很多。
顾家四个,顾玉绪一个,贺家贺璋、他爸妈还有爷爷,再加上顾家两个哥哥和他,这都已经十二个了。
想抱走他的宝贝可不容易。
贺权东勾起唇,不急,慢慢走着看。
暗中的波涌,粗神经的雷正明是一点没有察觉,但他有独属于小动物的直觉——这个新出现、长相特别漂亮的男人和他们不是一国的。
那就是敌人。
对待敌人怎么做?一冷漠对待,无视他;二,气死他!
他眼珠子一转,身体故意往前凑到顾茉莉旁边,“大哥上次寄回来的鱼很好吃,家里还有吗?”
“有啊,我妈上午打电话问我几点回的时候还说晚上做红烧鱼。”顾茉莉侧眸,没有多想直接回他:“待会就可以吃到了。”
这话的意思是他又可以留下来吃饭?
雷正明欣喜若狂,为了表现稳重,努力强压着笑容,只是嘴角却忍不住越咧越大。
他得意的瞅了眼左侧,“上次阿姨给我装的鱼,我都送回家了……”
“那待会我让妈多烧几条,现在天气冷,带回宿舍一时半会也不会坏。”
“还想要叔叔的酒……”
“行啊。”
提起酒,顾茉莉免不了想到蔚长恒的睡眠,不由转过头问他:“蔚师兄,你最近睡得怎么样,还经常半夜醒吗?”
“有改善一些。”蔚长恒眸底的清冷如碎冰般散去,重新染上了暖色。
顾茉莉回想起上次他在车里睡着时的场景,“这会要不要睡一会,等到家了我叫你。”
“好。”轻柔的应答后,蔚长恒果然靠向椅背闭上了眼。
熟悉的茉莉清香包裹着他的周围,仿佛置身于花海中,更重要的是她的关心。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隐约可见下方的潋滟波光,而后如海t水般逐渐归于平静。呼吸也随之变得平缓,仿若回到港湾的船舶,终于能放心的睡下了。
顾茉莉见状,轻轻竖起食指对还要说话的雷正明摇了摇,坐直了身体。
陈锴睐了眼后视镜,含笑的双眸冷了冷,方向盘一打转了个弯。本来行驶平稳的汽车一歪,蔚长恒的身体晃了晃,却没有睁开眼。
倒是雷正明本就半个身子向前倾,猝不及防一下被甩到贺权东身上。
贺权东:……
他招谁惹谁了?
“坐、好!”他咬牙扶起雷正明,倒是注意着没有往蔚长恒身上推。
一个宿舍的,还能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睡眠根本没多大改善。
如今能睡一会是一会吧。
雷正明蔫耷耷的坐着,本想打击敌人,没想到打击了自己。
“我也想睡眠不好……”他小声咕哝,他也想被顾妹妹关心。
“……”贺权东忍无可忍怼了他一拳,“闭嘴。”
后座一阵悉悉索索后,终于完全静谧。蔚长恒神色更加安宁,头渐渐从座椅上滑落,又被车窗挡住。
顾茉莉从右侧座椅缝隙中瞥了一眼,睡着的他没有清醒时的清冷,俊逸的五官瞧着有些乖巧。
像个好孩子。
她正看着,汽车又是一个轻微的颠簸,似是压到了什么东西。
她转过头,陈锴看了看左视镜,微微皱眉。
“怎么了?”她无声的问。
“好像扎到了个石子。”陈锴也无声回她,“没事,先给你送到地方了再看。”
顾茉莉便没再多问。
汽车行驶在空旷的道路上,没过多久便到了家属院。可能是顾家谁提前打过招呼,车子到了门口,保卫科出来一人瞧了瞧他们的车牌,便挥手放行了。
汽车一路开到了顾家楼下,顾大壮早已在等着。
没待顾茉莉轻手轻脚下车,蔚长恒就似有所觉的醒了过来,“到了?”
声音还有些迷蒙,与平时的温润沉稳又不一样。
陈锴瞧了眼,开门下车,对顾大壮礼貌的问了声好,便蹲在后轮胎那里查看了。
“乖乖。”顾大壮愣愣的,只觉这男娃长得也太好看了吧,比画报上的男明星还要俊。
“哪来的?”他拉住闺女悄声问。
这话问的,听在顾茉莉耳里,有点像“哪偷来的?”
她窘了窘,故意和他开玩笑,“天上飞掉下来的。”
飞行员嘛,可不就是从天下飞下来的。
“去。”顾大壮作势拍她,“几天不见,学会拿你爸开涮了?”
“不敢不敢。”顾茉莉挽住他的胳膊,目光却看向蹲着检查的陈锴。
“怎么样,真扎到石子了?”
“还不是石子。”陈锴眉头紧锁,“应该是玻璃渣。”
而且正好扎在了轮胎侧面,这里是轮胎最薄、最脆弱的地方,有较高的爆胎风险。
贺权东意味不明的轻哼一声,还真是“巧”哈。
如果之前没见到他高超的开车技术,或许他就信了。
顾大壮却不懂他的意思,一听轮胎扎了,立马急了。这可是小汽车,可能比他们房子都贵的金贵玩意儿,整坏了咋办?
“厂里有车队,也有专门的修理部,要不开到那里让他们看看?”
如今大部分汽车都是国有机关单位的公务用车,自然每个单位都有自己的修理厂,去了外面反而还不好找。
况且车子的状况也无法支撑开太远。
陈锴思索了会,“方便吗?”
“这有啥不方便的,一包烟的事。”顾大壮不以为意的摆手,“走,我领着你去!”
“谢谢叔。”陈锴安静的笑,不张扬、不妖冶,却由于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让人无法忽视。
顾大壮越瞧越喜欢,谁不喜欢漂亮的孩子?
“跟叔客气啥,还没谢谢你送囡囡回来。”
“囡囡?”
“哦,茉莉的小名,我和她妈都这么叫她。”
“真好听。”
“是吧,我也觉得。”
当漂亮的孩子还拥有一张巧嘴和高情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哄得长辈心花怒放,恨不能拉着他的手说上三天三夜。
而顾大壮的“弱点”也十分明显,夸女儿,使劲的夸他小女儿。
陈锴唇角含笑,眼尾微微蕴出氤氲,愈发衬得整张脸光彩耀人。
巧了,这个话题他也很喜欢。
“信不信。”贺权东揽着蔚长恒的肩膀,似笑非笑,“待会他会和顾叔一起回来,然后留下来吃饭。”
就像他们受到的待遇一样,可能因为更会说话而更遭人待见。
“怎么办啊。”他轻轻拍打着他,一下又一下,不知是在问他,还是问自己——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106章 大院茉莉花三三
确实被贺权东料中了,小汽车被留在了纺织厂修理部,人却跟着顾大壮回了家。
不过顾家今天多出的客人并不止他们。
“囡囡回来啦,好久不见又漂亮了。”
中年妇人坐在沙发上边啃着苹果边打招呼,不大的果子被她两三口便吃完了,她又去拿第二个。
“吃苹果吗?”话对着顾茉莉问,果子却塞进了自己嘴里。
“嫂子,你这苹果在哪买的,又脆又甜。”
“别人送的!”赵凤兰一面将闺女脱下的外套挂到衣架上,一面假惺惺的道:“你喜欢,待会走的时候带点。”
“那敢情好。”孙珍没有一句推脱,立马应了,好似生怕她反悔。
“要么说还是我嫂子大方呢,每次我喜欢吃什么,嫂子都从不吝啬。”
拿了人家的东西,她也乐得给人家说几句好话,反正好话又不要钱。
“……”
赵凤兰背对着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顾茉莉忍俊不禁,对着妇人问好:“婶婶来了。”随后转向她身旁沉默的两个男人,“二叔,继文哥好。”
来的正是顾老二一家三口。
“欸,囡囡好呀。”顾大志一脸憨笑,“真是女大十八变,如果不是在家里见着,换成在路上,我估计都不敢认了。”
那是,你们一年才来几趟,没有好处都不来,上哪见我闺女去?
赵凤兰撇撇嘴,招呼跟来的几个大男孩,“快进去坐,客厅暖和。”
“谢谢赵阿姨,我们又来打扰了。”贺权东笑得亲和,还带着点小心翼翼,害怕因为小叔的关系他们会不乐意见到他。
“上次说的又忘了?”赵凤兰瞪他,“咱家不来这些虚头巴脑。”
“我的错。”贺权东拍了自己一下,阴霾散去,笑容变得无法安心。
“赵姨赵姨,还有我,您看到我了吗?”雷正明不甘示弱,急着上前套近乎。
“看见了、看见了,你这么黑,怎么可能看不见?”
“……我都白了好多了!”
“没瞧出来。”赵凤兰没管他不可置信的表情,一手拉着蔚长恒,一手拉陈锴,“你什么时候白成他们这样,才算白。”
“……您放心,等捂过这个冬天,我一定能白回来!”
几人忍不住笑,陈锴也眉眼弯弯,顾家的氛围和他以为的有些不一样。
“哎呦,小伙子真俊啊。”孙珍将又一个果核扔掉,一抬头就见面前一下子站了四个帅小伙。
她挨个看过去,目光落向陈锴和蔚长恒,“你们做啥子的?”
“都是囡囡的同学。”赵凤兰简单说了一句,并没有多介绍,让孩子们坐下,她又忙着进了厨房。
走前还特意看了眼孙珍,“弟妹有空来帮帮忙?”
“有空、有空。”孙珍忙起身,去厨房帮忙做菜可以先吃,怎么会没空。
客厅里少了最聒噪的她,顿时变得安静许多。顾大志和顾继文不善言辞,性格都有些内敛,只有话头问到他们,他们才会回应一两句。除此之外,就是坐着听别人讲。
好在在场几人都算能说会道,连蔚长恒也是性子使然,平时话少点,其实真要说起来也挺能聊。从国家时政到厂里现状再到民生百态,总有话题,不至于冷场。
渐渐地,顾大志的谈性上来了,时不时就能听到他微微高昂的声音,惹得顾大壮嫌弃的朝他瞅了好几眼。
顾继文来回扫视几圈,凑近顾茉莉低声问:“哪个是你对象?”
“……”顾茉莉正喝水,一口水差点呛在嗓子眼。她咳了咳,四个男生的视线同时转了过来,皆是相同的担忧。
顾继文尴尬的蜷起手脚,他不习惯被注目,哪怕那些视线并不是盯着他,他也仍免不了紧张。
“没事,一时喝快了。”顾茉莉对几人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聊不用管她,等他们不再注视着这边,她才拿起苹果递给顾继文,带着点安抚。
“哥,别紧张,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过他们不是我对象。”
顾继文接过苹果却没啃,而是又看了眼对面坐着的t四个男生,各有千秋,他本就对视线敏感,此时更能感受到他们时不时扫来的眼神。
虽然嘴上和别人聊着其它话题,但注意力从未离开过他身旁的女孩。
他有些明悟了。
“那就是他们还在追,你没答应?”
“……不是啦。”顾茉莉微窘,果断跳过这个话题,“哥你现在在做什么?”
顾继文并没有读高中,而是初中毕业读了中专。不是学习不好,相反他在年级的排名向来名列前茅,只是顾二婶觉得读了高中再考大学很费钱,不如直接去读中专来得便利。
毕竟大学毕业包分配,中专毕业同样也包分配,还比大学更早至少七年出来工作。
七年啊,一年工资就算只有几百块,那也是好几千块钱了,干嘛不要这个钱反而去花钱读书。
于是成绩很好的顾继文上了中专,读的……顾茉莉想了想,似乎是幼师专业?
“在咱们厂里的职工幼儿园。”顾继文羞涩的笑,比起从小在家属院疯玩、不知道挨过多少打的顾家齐,这个堂哥一直都是安静的、腼腆的,比原身这个小姑娘还要内秀。
这样的性格很大一部分原因来源于他的家庭环境——节俭抠搜却对他管束很严的父母。
明明与周围孩子一样的条件,甚至更为优越,却过得最差,内心里而言,他可能也会有点自卑吧。
越自卑越不想与其他人接触,缺少必要的社交和朋友,性格便越来越内向。
顾茉莉默默叹了口气,原生家庭有多重要,几乎能影响孩子的一生。
“平时工作累吗?”
“还好。”顾继文笑,或许是想到天真无邪的孩子,他的表情稍稍丰富了些。
“园里一共就十几个孩子,有时候还来不全,爸妈上班的时候把他们送来,下班到点就接,也就白天带着他们做做游戏,然后吃饭、睡觉。最小也在三四岁,都能自理了,也用不到我做什么。”
现在的孩子与后世不一样,基本会走会跑就会自己穿衣服、自己吃饭,哄睡更是不用,躺下就能呼呼大睡。有的年纪稍大的孩子还能帮忙看顾小的,一定程度上也减轻了老师的负担。
“园里就你一个老师?”
“嗯,目前就我一个,后面如果孩子多了,可能会再招吧。”
“那也好。”顾茉莉想到他不愿与人打交道的性格,待在环境简单、人员简单的幼儿园,他或许还能少些负担。
真将他放到某些单位,他估计都弄不来。
“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嫂子回来呀?”顾茉莉见他仍然有些拘谨,故意开玩笑,“我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你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指望他带媳妇回来,没戏!”
孙珍恰巧从厨房出来,听到顾茉莉的话立马来了劲,“囡囡,你认识的女同学多,要不给你哥介绍一个?”
顾茉莉还没说话,顾继文先急了,“妈,你说什么呢,囡囡认识的女同学才多大!”
“多大,那也成年了啊,与你又没差几岁。”孙珍不以为意,“你是上学早、工作早,若是也上了高中读大学,这会估计都还没毕业。”
你也说了“若是”,那他不是没读吗?
顾继文神色黯了黯,顾茉莉的同学都是京大学生,顶级学府,他一个中专生怎么配得上。
“您别胡闹了。”
“怎么是胡闹了?”孙珍莫名其妙,还要再说,赵疯兰从厨房探出头,喊顾茉莉:“囡囡,来帮我择菜。”
“哦。”顾茉莉知道她不是真想喊她做事,而是借此避开孙珍的“纠缠”,因此并没有多说什么,起身就过去了。
蔚长恒看了眼犹自不服气的孙珍,又看了看厨房,没有上去帮忙。
只怕母女俩还有体己话要聊。
“别理你二婶,越老人越糊涂。”厨房里,赵凤兰一边洗着菜,一边交代顾茉莉:“千万别想着给继文介绍对象,到时候成了不记你好,坏了绝对找你麻烦。”
“就算我想,我也没对象可以介绍啊。”顾茉莉哭笑不得。
原身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她来后认识的也不过是宿舍几人,同个班的都没说过几句话,上哪介绍去?
与其指望她,不如就近在厂里寻摸,那么多年轻姑娘,又都是有工资有工作的,以孙珍的标准,不应该更喜欢这样的吗?
“就没有一个合她心意的?”
想顾继文也是家世清白,还是独生子,人又长得不差,高高大大的还白净,虽然瞧着有些文弱内向,但他脾气好,从不与人红脸,以后指定也是让着媳妇的。
自己有正式工作,活还不累,将来有了孩子,不用女方或父母,自己就能带着上班,多好。
按理不至于找不到对象啊,还要求助到在上学的堂妹头上。
“之前别人介绍了一个。”
赵凤兰瞅了眼外面,压低声音道:“女方哪哪都好,条顺盘亮,人也热忱,有时候我和你爸去食堂去晚了,还会主动让出位置让我们站前面,只一点,不是正式工。”
临时工比正式工工资少了十几块钱。
“所以,二婶没同意?”
“对,然后别人又介绍了一个,这次是正式工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姑娘有点圆润,你二婶觉得这样的人肯定饭量大,一顿饭抵别人两顿,又给拒了!”
顾茉莉一愣,嗯……怎么说呢,很符合二婶抠搜的风格。
但是,“能圆润,证明对方家庭条件不错吧?”
这年头还有很多人吃不饱,即使城里的工人,那也大多精瘦精瘦,很少见到胖点的。能圆润到孙珍嫌弃饭量大的程度,条件必然不差。
“食堂张师傅家的闺女,从小就在灶台前‘试菜’。”赵凤兰手上麻利的收拾着食材,根本不用顾茉莉帮忙,就将菜择好了。
顾茉莉只能在一旁时不时给她递个刀、递个碗。
脑海里浮现出她说的张师傅,原身以前几回,也是胖墩墩的。
如今食堂不讲究承包出去,都是厂里的内部职工,做好饭,总要尝尝咸淡,便有了“试菜”这一说,但是试多少,那全凭厨师自己掌握。
有的脸皮薄的,自己“试”个三分饱,沾沾油星就行。有的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仅自己“试”,还会让家人一块尝。
试着试着,可能就省了一两个人的口粮。
对此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却很少有捅出去的,一个大家都是同事,不好撕破脸,二个那是公家东西,吃多吃少又不影响自家,管他呢。
基本都是这种心理,于是食堂、后勤处个个都“吃”得盆满钵满。
顾二姐批判厂里领导腐败不思进取,其实不无道理。
想到这里,顾茉莉这才想起在家里没见到顾桂英,还没从南边回来吗?
“回来了,倒腾她的电子表呢。”赵凤兰又瞄了眼外面,凑到顾茉莉耳边,“这几天赚了不少,我看她的心是彻底野了,等手上的卖完,说是还要再去一趟。”
提到这个,她又来了气,“才赚了点钱就犯浑,前个自己偷偷去厂里把工作辞了,都没和我们说,还是我在路上碰见人事科的主任了才知道。”
气得她连下午的班都没上,跑回家狠狠骂了顾桂英一顿。可惜木已成舟,工作已经辞了,她骂得再狠也没用。
而且经过这么一遭,很多人都知道了她赚到钱了,不然她怎么有胆子辞职?
赵凤兰朝外面努努嘴,“这不,连你二叔二婶都闻风而来了。”
顾茉莉双眼微睁,“他们也想做生意?”
之前顾桂英特意去了他们家,他们不是不同意吗?
“那时候不知道这么能挣钱啊。”
实际上当赵凤兰得知二闺女最近的收益时也被吓了一跳。
饶是她曾听顾茉莉她们分析过能挣多少,可也没想到居然真能那么多,比她们预计的都要多。
“这来钱也太容易了……”她忍不住感叹。
一个工人累死累活一个月才能挣几十块钱,卖东西可能半天不到就能挣这么多,难怪越来越多的人对做生意趋之若鹜。
实话实说,连她都有点被“蛊惑”了,不然她不会在得知顾桂英辞职后只简单骂了她一顿,而不是想办法重新将她塞回去。
不过动心之余,她仍免不了担忧,就怕钱来得快、去得也快。
“那等二姐回来,您问问她要预留多少做下次的启动资金,剩下的您全拿来买房子。”顾茉莉逗她,“钱存着,您估计也会担心丢,房子总不会自个长腿跑了。”
“要那么多房子t干啥,咱家这么大还不够住的?”
“二婶都操心着给继文哥找媳妇了,你就不操心操心我大哥小哥?总不能他们结了婚都住在家里呀。”
赵凤兰手一顿,这话说得也有道理。虽然比起闺女,两个儿子都像是后妈生的,但到底是亲儿子,总不能真什么都不管。
“现在家里四个房间,我小哥回来还得睡沙发,等他们真结婚,再有了小孩,屋里估计都站不下。”顾茉莉见她的神色明显有了动摇,继续加油劝。
“大哥在海岛,条件怎么样,他虽然没说,但您应该也能猜到,您当真想让他一直待在那里不回来?要回来要么有重大立功要么转业。还有小哥,上次我看到他揉了好几次膝盖……”
运动员是碗青春饭,不仅到了一定年纪,各项体能都会下降,还很容易出现伤病,像是顾家齐,腿部、足部和膝关节可能都已经有一定程度的损伤了。
“等他退役,或是进学校再深造,或是进机关单位,前者又要耽误几年,后者想等分房难上加难,不如先给他们买了房子,不管未来怎么样,起码有个东西托底是不是?”
赵凤兰知道她说得都对,但是……
“你以为买房就像买大白菜啊,想买就能买?”
她白了她一眼,开火炒菜,不过心里却真把那些话都听进去了,只等有条件了再做。
顾茉莉一下子笑了,“那让二姐多跑几趟,赚够了买白菜的钱咱再买。”
“啥白菜,要买冬储菜了吗?”孙珍在门边听了个尾巴,“嫂子,你哪天去买,咱一起去呗?”
然后让大壮累死累活给你搬回家,却连口热茶都不给喝吗?
赵凤兰背过身龇牙咧嘴,顾茉莉瞧见了,不由偷笑。
这对妯娌也好有意思,赵凤兰平时说一不二,性子泼辣爽利,有时候连婆婆的话都会直接顶回去,可对这个弟妹却只敢背后嘀咕。
也不知是觉得对方太蠢、和她掰扯纯属浪费时间,还是曾经怼过却没怼赢。
厨房面积不大,站两个人正好,三个人就有点挤了,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擦了擦手。
“二婶,你们聊吧,我去看看我的同学。”
赵凤兰又给了闺女一个白眼,亏妈对你这么好,居然说丢下我就丢下我?
‘这不是没地方站了吗?’顾茉莉讨饶的笑,快步退了出去。
其实她也怕二婶再揪着她非要她帮忙介绍对象。
孙珍这会倒是没想起这一茬,只是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愣神。
“时间过得真快,囡囡也长成大姑娘了。”
“你都要准备做婆婆了,能不大吗?”赵凤兰小小的刺了一句。
可惜孙珍没听出来。
“我是想做婆婆,可惜没媳妇啊。”她叹气,“如今想找个好姑娘怎么这么难。”
你咋不说是自己太奇葩?
赵凤兰懒得理她,孙珍絮叨了几句,见她都不搭腔,不禁讪讪的收了嘴。
心思几转,还是忍不住提起了今天来的最重要目的。
“嫂子,桂英什么时候再去南边,让继文陪她一起去呗?她一个女孩子出门没个男生护着,多不安全啊。”
“继文不是还要上班?”
“他那个班上不上的影响不了啥,随便找个人代班就成,大不了工资对方留着嘛。”
现在这种也挺多,职位保留着,“租”给别人,工资按比例分或者全给,亦或者干脆“卖”了工作,也能换一笔不菲的收入。
但这样的事对于向来抠抠搜搜、连孩子压岁钱都不愿意给的孙珍而言,却比天下下红雨还要稀奇。
赵凤兰惊讶的瞅了瞅她,这个决心够大啊。
她一时有些为难,一口回绝吧,伤了亲戚情分,虽然本来也没多少,但这不是中间还有老两口的面子在吗?
上次张淑芬提前分了财产,大头几乎全给了她家茉莉,再不照顾点老二,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可若是答应她,带上顾继文,她还真担心以孙珍的为人,会连路费都不给他带,全指望顾桂英的。
这种事,她真的做得出。
到时候本钱他们的,收益却全归了老二家,她还没如此大方。
心里犹豫着,嘴上只应付了一句:“等桂英回来再说吧。”
“桂英啥时候回来?”
“估计得很晚。”
“那也没事,不行我们就在家住一晚,明早再回。”
赵凤兰:“……”
倒了几辈子霉,才能遇上这么个妯娌!
她憋着气,将锅铲挥舞得虎虎生风,孙珍依然毫无所觉。说完了正事,又有了八卦的心思。
“欸,嫂子,你实话说,外面那几个你中意谁?”她一脸的“你别想瞒我,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说是同学,其实都是喜欢咱囡囡的对吧?”
谁跟你咱,谁是你囡囡!
赵凤兰呸了一声,“别瞎说,没有的事。”
“这有啥不能说的,我瞧着那几个小伙都不错。”孙珍怼怼她的胳膊,“家庭条件都不差吧?”
瞧着都像是当官家里出来的。
“是不是玉绪介绍的?果然有个当官的妹夫就是好哈……”
“哐当。”
赵凤兰一把扔了锅铲,声音之响让客厅里的人纷纷抬起了头。
“什么当官的妹夫,你不知道吗,我家已经和顾玉绪不来往了!”
“……啥?”孙珍懵住,什么叫不来往了,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为啥不知道?
她还想深入问,顾继文快步走进来,一把拉住她,“妈,时间不早了,咱回吧?”
“不着急……”
“不,我很急。”顾继文抱歉的朝赵凤兰笑笑,拉着他妈就往出走,“您想想,家里的门锁了没,我怎么记得好像没锁?”
“……锁了吧?”猛地被这么一问,孙珍也有些不确定了,她记得好像是锁了,可儿子这么问,难道真的没锁?
人就是这样,不能回想,一回想好像原本确定的事也变得不确定了。
“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假如没锁被人摸进去咋办?”
“……行,那咱先回,明天再过来。”
“嗯嗯。”顾继文嘴上应着,至于明天来不来,那就再想别的办法吧。
直到母子俩出了大门,顾大志才不紧不慢起身,慢悠悠跟了过去。
那副姿态看得顾大壮恨不能踢他一脚。
从小到大就这德性,永远比别人慢一步,尤其当爹娘喊干活的时候,总是比蜗牛还慢,等他到了,活也干完了。
如今还是这样。
他撇过头,懒得看这糟心的一家子。
“继文兄弟学的幼师?”陈锴笑着往顾大壮杯里添了点水。刚才顾继文和顾茉莉聊天时,他听到了一点。
“他有没有兴趣继续深造?”
顾大壮侧目,“怎么深造?”
“最近市里教育局计划办个进修班,选调各学校单位的优秀骨干进行培训学习,学完会颁发结业证,成绩特别优异的可酌情调动岗位。”
陈锴低声补充:“从下面调到局里也不是不可能。”
赵凤兰从厨房走出来,“你的意思……”
陈锴只笑,美丽的容颜瞧着真挚又单纯。
当钱和权摆在面前时,世人往往都会选择后者。因为权代表着地位、荣耀,往往还能带来钱,但钱却不一定能带来权。
尤其在如今的社会,对个体户还持鄙夷态度。
既然不想答应对方,又不好拒绝,那就给她一个更“好”的选择,她自会舍弃原本的那条。
赵凤兰看向老两口,两人静静坐着,没说话,只有老爷子拿起茶杯朝陈锴示意了下。
陈锴连忙站起身,双手捧着茶杯,将杯沿压低在他杯子的下方。
尊敬之情溢于言表。
老爷子的神色愈发和蔼,连赵凤兰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满意。
蔚长恒攥了攥手心,漆黑的双眸更加深邃,犹如平静的海面渐渐掀起波澜。
贺权东左腿压右腿,双手交叉搭在大腿上,看着陈锴坐下后朝顾茉莉展颜一笑。
温柔而明亮——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107章 大院茉莉花三四
陈锴是个非常聪明的人,闻一而知十。短短时间的一个照面,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便看明白了顾家两房的形势和关系,更重要的是,他还能提出一个完美解决双方冲突的办法。
不仅懂得察言观色,还善于协调。
让顾茉莉不由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段描述飞行员的话:“他们勇猛顽强就像下山的猛虎,机警敏捷就像俯冲的老鹰,沉着冷静就像大漠的骆驼,认真细致就像绣花的姑娘。”
他们办事“一百个放心”。
以前还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才算是见识了两三分。
不过,顾继文的性格去t教育局这种行政单位?
“只要不在乎升迁、职务,也有很轻松、可以不和人打交道的岗位。”
似乎看出了顾茉莉的想法,陈锴笑着补充,“他性格内向腼腆,其实并不算是缺点,有时候越是这样的人越受欢迎。”
比如一些领导就喜欢用这样的副手,听话、不多言,老实巴交,不会有小心思,还能保守秘密。
他这话又说到顾爷爷顾奶奶的心坎上了。
人十指有长短,心会偏,对某个孙子孙女会更为偏爱,但不代表他们不疼其他孩子。
尤其顾继文还有那么对爹妈,老两口总会忍不住多心疼些。
只是碍于不在一起住,不好插手管,可在他们心里,顾继文和顾家齐顾家伟同样重要。
自家孩子纵然有再多不好,看在长辈眼里也都有他的优点。
比如不爱说话怎么了?那是内秀,心中有乾坤,只是嘴上不张扬而已。
陈锴的话正好戳到了他们的心里。
“小陈是吧?”张淑芬笑眯眯的,眼角每一道皱纹都表达着她的喜爱。
“后面还是你送囡囡回来吗?到时候提前给厂里打个电话,我让你阿姨做你喜欢吃的菜。”
“谢谢奶奶。”
陈锴并没有不好意思的说“不用麻烦”,而是大大方方的应了,笑容爽朗又带着丝乖巧,是每个长辈都会喜欢的模样。
“我最喜欢吃冬笋炒腊肉了,那个口感鲜得呦。”
顾茉莉不禁又看了他一眼,这是看到阳台上挂的腊肉了吧?
没有客套、推拒,态度亲昵却又不过分,随地“取材”,正是他们有、又不费事麻烦的东西,果然很细心啊。
顾大壮也笑了,“炒腊肉那可是你阿姨的拿手绝活,她腌的腊肉全厂闻名,每到冬天都有很多人来和她取经问怎么腌制的,但这么多年没一个腌出了她的味道。”
“真的?”陈锴面露惊喜,“我都迫不及待想尝一尝了。”
他看向顾茉莉,“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或许我可以不用等到下周就能蹭到这顿饭?”
“不仅要送,还要接啊?”听到这话,顾大壮有些迟疑了,这样是不是太麻烦人家小伙了?
而且还有油费。
“不麻烦,一脚油门的事。”陈锴笑,并没提贺璋的名字,只怕是也看出了他在这个家的不受待见,明智的没将自己和他捆绑在一起。
顾茉莉望着他,这样的人如果做朋友,会非常非常贴心,不用你开口,他就能明白你心中所想,既不会让你为难,也不会让你感到负担,只觉和他相处如沐春风。
当然,前提是他愿意对你好。如果不愿意,约莫着也能坑得你有苦说不出。
看周婷婷就知道了,每每提起他,她都隐隐有种惧怕,可即便这样,她也没说过他的一句不好。
陈锴转过视线对上她的眼,轻轻眨了眨,似在问“怎么了?”
顾茉莉笑着摇摇头,“周天下午回吧。”
天气冷了,天也黑得越来越早,若是吃完晚饭再回,路上开车不太安全,而且也冷,不如中午一两点就走。
“小陈你十一点就过来。”赵凤兰大手一挥,“我给你做冬笋炒腊肉、土豆炒腊肉、豆角炒腊肉,吃不完打包带走!”
“那我早上也不吃饭了,空着肚子就等中午这顿饭!”陈锴声音清越敞亮,笑容灿烂,逗得赵凤兰也哈哈大笑。
孙珍那人抠搜,有时候还有些碎嘴,除此之外人没太大毛病,但有一点,她较真。
卖菜时差了一厘都要和摊主掰扯半天,非让对方给她补上才成。她若是果真盯上顾桂英的生意,非要让顾继文参和一脚,那必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是说不想带顾继文,如果当初他们同意“入股”,那钉是钉铆是铆,该分她多少分多少。亦或者顾继文自己愿意,给钱给顾桂英,哪怕不出人,他们也愿意算他的份。
再退一步,他现在没钱,那顾桂英也可以借一部分钱给他当成本,回头赚了的他留着,本钱还了就行。
可是今个听孙珍的意思,分明是连钱都不想出,只想让顾继文跟着跑一趟,然后自己进了货回来他们自家卖。
她家出钱出人领着人去,回头什么都算她们自己的?
她们是妯娌,可不是她爹妈,任她予以予求!
再说那钱里可有一大半是茉莉的,赵凤兰别的可以不计较,但属于茉莉的东西谁也别想抢。
只是怎么拒绝却成了最大的问题。
不久前顾大壮刚为了她们的小家对亲妹妹顾玉绪说了“以后你尽量别回了”的绝情话,难道现在又要和老二一家决裂吗?
不说老两口和顾大壮心里过不过得去,就是家属院里其他人知道了指定也要戳她们的脊梁骨。
她能不在意名声,却不能让孩子也受到影响。
如今这样等于直接阻断了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很多问题和矛盾,赵凤兰怎么可能不高兴。
她性格直接,高兴、不高兴了很少加以掩饰,喜欢谁也是往死里疼。等晚饭做好,她一个劲的往陈锴碗里夹菜,看得顾茉莉都连连侧目。
“多吃点,你还是瘦了点,瞧那小腰,都快赶上我家囡囡了。”赵凤兰又夹了块瘦肉,“知道你们年轻人只怕都不爱吃肥的,我都给单独弄下来了,你吃吃看,味道不比腊肉差。”
“好吃。”陈锴也不矫情,一口一块肉,边吃边称赞,“阿姨的手艺可以媲美国宴大厨了!”
赵凤兰被夸得脸上笑容就没停下来,“好吃,你就再多吃点。家里的路你认熟了呗,只要有空你就过来,阿姨给你换着花样做好吃的。”
“好嘞,那我以后可常常来打扰了,阿姨您别嫌我烦。”
“不烦不烦,尽管来,你爷爷奶奶基本都在家,哪怕我和你叔上工了,叫个人去喊我们,不过几分钟就回来了。”
赵凤兰喜笑颜开,转身又去端了汤,放到蔚长恒三人面前,“你们也吃啊,都不是外人,我就不招呼了。”
“欸。”
本来一直有些蔫蔫的雷正明听到这话,立马满血复活。他们不是外人,所以不用招呼,这不是说用招呼的就是“外人”吗?
想通了这个逻辑,他扬起灿烂的笑,“阿姨您别忙了,赶紧坐下吃吧,我来这里就跟回自己家一样,需要招呼啥呀。”
“是啊,阿姨。”贺权东也附和,“您这样我们之后都不好意思再来了。”
“你们都是好孩子。”赵凤兰拍了拍他们,一把夺过顾大壮手里的酒杯,朝几人示意:“阿姨敬你们一杯,多谢你们照顾我家囡囡了。”
“哎呦,阿姨,您这是折煞我们了。”
“阿姨您言重了。”
“应该的。”
四人忙起身回敬,只有顾大壮盯着自己空了的掌心默默瞪眼。你想喝酒再拿个杯子嘛,做什么抢他的……
那副委屈的表情让顾茉莉忍俊不禁,正笑着,碗前小碟里忽然被放了勺西红柿炒蛋。
她抬头,对上一双静谧的眼眸,是蔚长恒。
西红柿……
她不由就想到了上次他不让多吃生西红柿的情景。
“炒熟的会好点。”蔚长恒显然也和她想到一块去了,眸底微微泛起柔和,“但是最好也别多吃。”
“知道了。”顾茉莉失笑,乖乖低头吃饭。
陈锴瞅见,面色不变,等重新坐下后过了好一会,他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侧过身问蔚长恒:“你们待会要回大院吧,那周天回学校呢,需不需要我再去接你们?”
蔚长恒一顿,掀起眼帘。陈锴回望他,潋滟的眼里一片笑意。
接不接?
不接,就不能和顾茉莉一起坐车回学校,更不知道他们会在路上说些什么。但是让他接,就要承他的情,他站主位,他们处于弱势,还要忍受和不喜欢的他待在一个空间里。
好像不论回接还是不接,心里都不是很舒服。
雷正明连一秒多余的思考都没有,几乎是本能的,“不用!”
他想不到那么深层次的,只以为对方在故意炫耀和挑衅。怎么的,你有辆小汽车了不起?信不信,我马上也能弄来一辆!
陈锴含笑没言语,他是挑衅,更是观察。
他看向贺权东,“你呢?”
贺权东却没看他,而是盯着蔚长恒,等着他说。
陈锴眉头一挑,他还以为这个三人小群体是以贺权东为首,毕竟他看起来最高大也最有“领导范”,只是如今瞧着好像不是。
他也跟着望向蔚长恒。
这个话不多、总是淡淡的男人有着一副不逊于他的容貌,但不似他的张扬,而是内敛的、低调的,t就像珍珠,有着属于它的光芒却不耀眼,而且是经历过极大的痛楚之后才成就了此番的美丽。
如果是以前,他即便可能和他做不了朋友,应该也会欣赏他,毕竟他才大三便已经有如此气度实属不凡。
不过现在嘛。
陈锴舌尖抵了抵上颚,有点讨厌这张脸。
蔚长恒扫了他一眼,眸光清淡,出乎陈锴和其他人预料的,他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竟是顺势应下了。
雷正明愕然,贺权东面上也不禁露出两分惊讶,转瞬即逝,但没有出声劝阻。
陈锴觉得,那张脸更讨厌了。
他仔细打量他,眼底的笑意和轻慢渐渐褪去。眼前的男生还很年轻,可他不浮躁,也不自傲。看似一副清高模样,实则并不孤芳自赏。
相反他极能放得下身段,能屈能伸,有棱也有圆。倒是他被固有印象蒙蔽,以为他也和其他年轻男学生一样,看重脸面和“尊严”,为了那可笑的自尊心,也会回绝。
对嘛,自尊心值几个钱,和喜欢的女生比算个屁。
陈锴心里骂,脸上笑,“那接完茉莉,我再绕去大院接你?”
蔚长恒这次没回答他的话,反而转向赵凤兰,“阿姨,腊肉大餐能加我一个吗?”
“你们本就要来啊。”赵凤兰答得理所当然,更是点了点贺权东和雷正明,“怎么,你们不打算来吗?”
“来!”贺权东笑,嗓音响亮。雷正明看了看他,又瞅瞅蔚长恒,弱弱的改了主意,“我也来……”
陈锴牙齿一紧,差点咬到舌头。
行,是他小看了他们的脸皮。
“那你们十点半在大院门口等我。”他面上一派和乐,却暗自磨了磨牙。
我看你们能跟到哪时!
跟到哪时?
蔚长恒看着身边的姑娘,自然是她在哪他跟到哪。
再说……
他冷眼扫向陈锴,他总不可能永远待在京大。
*
“找个人教我开车吧。”
蔚长恒回到大院时,客厅的座钟正好敲响,时针指向了七点整。
蔚建国难得这时候在家,不知是凑巧,还是知道今天周五,他可能回来。
蔚长恒没有问,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本来还装模做样展着报纸看的蔚建国闻言,诧异的转过头,“你要学开车?”
“嗯。”蔚长恒强调,“要能拿到证。”
如今没有专门的收费制驾校,想学开车必须要有特殊的门路,还得挂靠在单位下,然后才能找老司机带着学车。没有单位证明,连驾照考试都参加不了。
以前被蔚建国带着在部队里摔打时,蔚长恒确实摸过车,也上手开过,但那属于尝鲜、玩闹性质,在固定场所、身旁有专人监督指导,并没有系统学,更没有拿到驾驶证。
一般情况下,他们也不会想到要去拿个这个证,毕竟现在汽车的普及度真心不高,人们出行更倾向于自行车或电车。
他们当初也不过学过几手,能将车开动后就丢过手了,主要还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所以贺权东在贺璋问起时,说会开却又支支吾吾满是踟蹰,他是会开,但没驾驶证。
蔚长恒同样不敢托大,更不敢拿顾茉莉的安全开玩笑——贺璋在这上面也没轻忽,虽然带着点小心思,但选的人选在技术上而言的确很靠谱。
即使蔚长恒极其不喜欢陈锴,他也没有提不让他再来。起码在他确保能安全上路前,茉莉需要这么一个人做司机。
他垂了垂眼,迈步上楼。
“等会。”蔚建国喊住他,“除了学车,你是不是还有事情没告诉我?”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事是必须要和您汇报的。”蔚长恒站在台阶上,望着下方的他,面容平静。
“你要转系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说,还是你们院的院长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你觉得这样像话吗!”
蔚建国原本打算的很好,心平气和与儿子沟通沟通,了解下他心里的想法和以后的计划。即使他的决定非常出乎他的预料,不过对于结果他也很乐见其成。
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他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如今正好,他正在位,等他读出来,他刚好能送他一程,让他免去很多不必要的步骤。
本来他的心情真的不错,虽然也气他事先不打招呼,擅自行动,但喜悦大于愤怒。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这副态度。
蔚建国的火气一下子窜了起来,“你还把我当你老子吗!”
“老蔚!”顾玉绪从厨房走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神色透着几分不赞同,“不是说好了好好跟孩子说吗,怎么又发起火?”
“你看他那副态度,是想好好说话的样子吗!”
“孩子上了一周的学,既要兼顾课程,还要忙于转系的相关事情,已经够累了,咱做长辈的多体谅体谅,成不?”她拉住他,将他按到沙发上坐下。
“行了,长恒都这么大了,他自己的事情就让他自己处理吧,有你能帮忙的,你帮帮忙,其它的别插手了。”
“我是他老子!”蔚建国气得胸膛直颤,连顾玉绪都分不清他是因为儿子与自己离心生气伤心,还是仅仅是作为父亲的威严受损。
或者两者都有吧。
她敛起眉,一边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一边低声宽慰。
蔚长恒离得有段距离,不能完全听清,但两人之间亲密的姿态却是让他眼里划过一抹异色。
顾阿姨……似乎对他爸更亲近了?
他爸也是,平时霸道威严、说一不二的人竟是被几句话就安抚住了,虽然面色仍然不好,但却没再非要站起,对于还站在楼梯上的他,也像是没看到。
贺家出的事不但没有影响两人,好似反而促进了他们的感情。
不过这样也好,不管是什么样的情感,顾玉绪的感情总算有了份寄托。如此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再执着于非要将亲生女儿夺回到身边?
他垂眸,安静的上楼、回了房。
然而大概半小时后,他的房门却被敲响。蔚长恒眼睑一动,蔚建国大老粗的性格不会做进儿子房间还敲门这种“酸唧唧”的事。
果然,门外站着手捧托盘的顾玉绪。
“冰糖炖梨,加了陈皮,冬天吃特养人,要尝尝吗?”她将托盘举高一些,让他能看到碗里清润透亮的汤色。
刚才她在厨房忙活便是为了炖汤。
蔚长恒瞄了眼,接过,“谢谢。”却没有让开位置,让她进房间。
顾玉绪微微有些失望,站在门边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你今天去家里了吗?”
“嗯。”
“……茉莉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蔚长恒看了她一眼,“贺爷爷特意去了趟学校,上到领导下到学生,都知道她是谁家的孩子,没人敢欺负她。”
“哦……那就好……”顾玉绪讷讷的,往日的能言善道全然不见,她在这个熟知内情的继子面前没有底气。
“我大哥他们……”
“也挺好。”蔚长恒并没有不耐烦,她问什么,他答什么,“二姐从南边回来了,如今辞了工作,安心做着生意;爷奶身体康健,顾叔赵姨将他们照顾得很好。”
“是吗……”
顾玉绪有些失神,没有她,他们也依然都过得很好,仿佛有没有她都不重要。
她表情黯然,静静站了片刻,转身往楼下走,清瘦的背影透着落寞。
不一会楼下又传来隐隐绰绰的说话声,不大,好似蔚建国在询问她怎么了。蔚长恒没有多听,回屋关上了门。
他还有很多事要忙。
周末并不是真的什么事都不用做了,本来转系的事情就比较麻烦,他还要尽快补充计算机相关的知识,如今又添了个学车的任务,忙碌程度几乎将自己掰成了三个人使用。
白天忙,晚上忙,如果夜里能睡个好觉,好歹还能为第二天补充些元气,可惜他睡眠还尤其不好。
于是周天下午顾茉莉再见到他时,就发现他眼下有了淡淡的青黑。
“没休息好吗?”她关切的问。
以前还不觉得,可能是将头发剪短后,一张脸愈发显眼,他的皮肤又过于白皙,一点点青色便显得十分醒目。
“家里的床睡得不大习惯。”蔚长恒笑着宽她的心,“没事,回学校就好了。”
这话说的。
陈锴侧目,家里的床还没学校的那么点大小床舒服?
“那要不你以后周末也别回了,还是住在宿舍里?”他状似认真的建议,如果不看他眼中戏谑的笑的话,只听他真诚的语气,还真可能被骗。
“只怕不行。”蔚长恒语气淡淡,“家t里给找了个老师傅,我得回去学车。”
“学车?”两声惊诧,却不是来自陈锴,而是贺权东和雷正明。
“怎么不和我说,我也正要学。”
雷正明:“还有我、还有我,没落下我啊!”
陈锴眸光一凉,又认真盯了蔚长恒两眼,笑了笑,提起赵凤兰为顾茉莉收拾的包。
“走吧,回学校。”
只怕他们还不知道,要拿驾照可不容易。找老师傅教会了,考试也通过了,取得实习本后,还需接受一年的实习期考验。再此期间,只要出现任何违规事故,监理部门都有权取消你的驾驶资格。
只有安全驾驶一年后,才会被授予正式驾驶本。
不然为什么有“方向盘一转,给个县长也不换”这句话?正是因为学驾驶难,拿驾照更难,所以驾驶员才被视为受人尊敬的金饭碗之一。
陈锴愉悦的眯起眼,真想看看他们得知后的表情。
从满怀希望到希望落空,应该会很难受吧?
蔚长恒三人难不难受,顾茉莉暂时还不知道,她对这个年代的驾照不太了解,想着与后世估计差不多。听闻他们要学车后,加油鼓气了几句便放到了一边。
她又开始了新一周的学校生活。
这一周,比起前几周显然要更为热闹,因为公派留学生的名额即将正式确定下来。
有些早早确定人员的院系接连发生这样或那样的事情,校长信箱里的信成倍增多,全是反映“问题”的。
还真有查明情况属实,被撸了资格,于是“上访”的越发多,弄得那些在出国名单里的人天天魂不守舍,唯恐下一个被揪住小辫子的就是他。
而那些还没正式确定让谁去的院系更是混乱,顾茉莉宿舍每天都有人来敲门,借着找朱小蕙或刘娜的名义,实际上就是来找她。有的拿着家乡特产,有的抢着打扫卫生。
即便她明里暗里说过很多次她不管、也没资格管到出国名额,依然挡不住她们的热情。
女生能进宿舍楼,男生却不能。于是路上偶遇的、食堂拼桌的,还有在教室提前帮她“占座”的,便成了唯一的法子。
饶是顾茉莉性格再好,这般之下也有些不厌其烦了。
之后除了晚上时间,白天她基本不会留在宿舍,也不会在外面走动,大部分都窝在图书馆一个静谧的角落看看书,一时间学业倒是突飞猛进,让朱小蕙都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这般终于安心过了几天,这日在顾茉莉正专心阅读蔚长恒给她的那本原版书时,刘娜突然急匆匆跑来。
“老幺,不好了,咱们宿舍被贴大字报了!”
第108章 大院茉莉花三五
“什么?”
顾茉莉错愕抬头,又是大字报,还是她们宿舍?
“什么内容?”
“说你搞特权,欺压同学,用身份谋私利,收取同学东西,还……还……”刘娜吞吞吐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将话说完。
“还说你玩弄男生感情,同时处着好几个对象。”朱小蕙从后面走过来,向来温和的脸上一片肃然,眼里透着浓浓的怒气。
她拉住顾茉莉,“走,我们去找领导,这件事性质很恶劣,不能任由他们随意污蔑!”
之前一个大字报,她专门去打听过,被举报的女生确实有些问题,所以尽管她也不喜这种方式,但如果那是没有办法之下的不得已之举,那也勉强还能理解。
所以她没多管。
但是这次不一样,老幺的为人她亲眼所见、亲身体会,她们几乎日日在一块相处,她有没有那些行为,她还能不清楚吗?
无中生有的事,那就是造谣、污蔑!这是什么性质,这样下去还得了?人人都用这种方式来打击自己不喜欢或看不惯的人,那学校里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咱去找领导说清楚。”朱小蕙神情郑重,“你放心,我们都可以给你证明,你绝对没有利用身份欺压同学,更没有收取任何东西。”
“对,我也可以证明,便是上法庭我也不怵!”刘娜握拳,满脸的愤慨。
她本来就极其厌恶贴大字报的行为,如今更是上升到了伤害她身边亲密的舍友,如何还能忍得下去!
“这次必须揪出背后的人,绝不能让他们继续躲在暗处阴人。”
有一次两次,就会有第三次,他们的胆子会越来越大,甚至到无所顾忌。
“等等。”不同于两人溢于言表的气愤,即使在听到自己是被贴大字报的主人公,顾茉莉的情绪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有一点点惊讶,还有点啼笑皆非。
搞特权?
从她入校以来,除了贺老爷子来的那一趟,她自认平时都很低调吧。
欺压同学?除了宿舍几个,她都没怎么和班上的人说过话,这算欺压?
嗯,可能在有些人眼里,那是她高傲不理人。
至于收同学东西。
说实话,现在的学生能有什么东西呀,自己尚且不够吃,哪有多余的给别人。
是有一些打着其它主意的会来送些地方特产,值不值钱先不说,但朱小蕙她们一律都替她拒了。
非要算的话,那就是蔚长恒送的一本英文原版书。
还有处好几个对象……这是见到贺权东他们经常来找她,所以觉得他们都是她对象?
顾茉莉慢条斯理的合上书,起身,“走,瞧瞧那张大字报去。”
“那有什么好看的?”朱小蕙皱眉,但还是随着她一起往出走。
刘娜也着急,“不找校领导吗?”
“先看看再说。”顾茉莉回眸一笑,如一株夜昙,静谧幽香,让人闻之一静,见之安宁。
朱小蕙和刘娜急切忧虑的心慢慢变得沉静。
平时不觉得,到了这种时刻,忽然感觉老幺身上有种气度,非常可靠,忍不住就跟着她的指引去做。
“我带你去。”朱小蕙稍稍加快脚步,“在我们宿舍楼下和外文系楼外都贴了,宿舍那张,我们下楼时瞧见就给撕了,系院楼前的不知道有没有被撕掉。”
“只贴了这两处地方吗?”顾茉莉问。
“对,暂时只发现这两个地方有。”朱小蕙瞅她,见她似乎若有所思。
“怎么了?”
“上次我记得你们说是每个院系外都贴了,几乎整个校园都有。”
“是……”听她这么一说,朱小蕙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两次不是一拨人干的?”
“上次那么大的工程肯定是一群人,这次就不一定了。”顾茉莉弯了弯眼。
这次地方选得很有趣,她们宿舍楼下和外文系楼外,显然这个大字报有“它”的针对人群。
做这件事的人似乎并不想将事态太过扩大化,是精力有限,还是担心闹太大收不了场?
还有指控的那些事,证明幕后之人起码对她有一定关注,不然她不会知道蔚长恒等人的存在。
况且,闹这一出总要有目的。
上次别的院系那是牵扯出国名额之争,可她们系的人几乎都知道她没有出国的意愿,她又碍不到其它院系的选拔。
不是为了剔除竞争对手,那还能为了什么?
“是不是嫉妒你啊?”刘娜猜测着,“有时候女生的嫉妒心就是来得莫名其妙,你长得好、家世好、异性缘好,最近成绩也突飞猛进,好像什么好事都占了,可能有人因此心生不忿,故意恶心你?”
说实话,这种事在顾茉莉身上只能算小打小闹,根本伤不了她分毫。
校领导、老师都知道她是谁,课堂上表现有目共睹,成绩好、为人还谦逊,尊师重道,他们只有喜欢的份。
至于同学,只要和她相处过,就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没相处过的,即使有几分不喜又如何,除了说几句酸话还能做什么?
最严重的就是说她疑似脚踏几只船,但是这种与上次指控女生和副校长乱搞男女关系不同,那是道德败坏,是自甘堕落,以身体换取利益,侵占可能属于别人的名额。
尤其所有副校长都已成家有子女,破坏他人家庭,无论说到哪里,都是要被鄙夷被谴责的。
因而大字报一出,当事人直接声名扫地。事后本人什么动作都没有,那副态度无形中又坐实了指控。
可即便这样,只要当事人能受得住舆论的压力不退学,学校同样不能给予她处罚。她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毕业还是能包分配。
只不过可能单位不好,但仅仅是有工作这点就t超越了很大一部分人。
那个人都如此,何况顾茉莉这些不痛不痒的指责。
费这么大周章,却什么也得不到,如此吃力不讨好,刘娜也只能想到女生的嫉妒心了。
顾茉莉却摇摇头,或许有这个因素,但绝不是最重要原因。
她有个众人皆知的强大家世,难道那人就不怕她见到大字报一生气,非要彻查揪出“她”,到时候“她”成了污蔑同学的小人,还得罪了资本雄厚的她,得不偿失啊。
不。
顾茉莉停下脚步,也许……“她”就是想让她查?
“老幺!”
图书馆离外文系楼并不远,三人边走边说,竟是不知不觉到了地方。
周婷婷眼尖的瞥见,猛地扬起手使劲挥了挥,“这里!”
这一声突兀又响亮,让周围拥挤在一处原本正议论纷纷的人群都静了静。
朱小蕙差点忍不住翻白眼,你这是巴不得别人知道大字报的主人公来了啊?
果然,人群回头,见顾茉莉俏生生的站在后面,下意识便闭紧了嘴,而后默契的让开位置。
国人都讲究含蓄,很少有当着事主的面讲她的八卦,尤其这个事主身份还不简单。
“谢谢。”顾茉莉礼貌的朝众人道谢,沿着分开的路向前走,态度温和,面容含笑,语气轻柔,仿佛还不知道发生的事。
然而,当她站到最前方,见到贴在公告栏上的大字报时,表情却没有半分变化,众人便明白了,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早就心中有数。
被人贴了大字报,还能这么淡定从容、笑着和无关路人打招呼,不怒不躁,闲庭信步,这份气度一点都不像才入学的大学生。
不少人都面露诧异,讨论声再起,但很快又归于沉寂。众人注视着她,想看她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顾茉莉没在意别人的目光,认真的盯着那张大字报,一行一行的扫过去。
内容大致就是刘娜和她复述的那些,总共篇幅不长,字也不是传统的用毛笔书写,而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一个个字符拼凑而成。
她挑了挑眉,这是防止看出字迹?
“上次那张也是这样吗?”她侧头问朱小蕙。
那张她并没有亲眼见过,等她听说后,校园里能见到的地方都被撤下来了。
“一样的。”周婷婷抢在朱小蕙之前回道:“还是那伙人!”
“太可恶了,老幺,你一定要让学校彻查!”
朱小蕙瞪了她一眼,你以为学校是你家开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是不能,但老幺不是能吗?
周婷婷不服气的瞪回去,刘娜拍了拍她,看向顾茉莉,“老幺?”
顾茉莉笑笑,是啊,她能查,都知道她背景深厚,连校领导都要关照三分。之前第一次出现大字报,学校为了影响将其压下去了,但是这一次对象换成她,他们估计不敢压。
非但不敢压,还会为了让她消气,或者说为了让她背后站的那些长辈不生气而尽全力彻查。
怎么查?
这次只有两张大字报,线索少,但没关系,不是还有一次吗?两次一样的形式,连字都是从报纸上抠下来的,自然就是同一伙人。
找到了那个,就解决了这个。
而且关于她的内容都是假的,她的舍友、同学会帮她解释,学校也会努力帮她澄清。那这次的大字报是虚构、是诽谤,那上次呢,是不是也会是?
众人都会这么想。
一石二鸟,不,或许三鸟。
顾茉莉看着大字报上一个个指控的字眼,即使不是手书,似乎也能看出其中蕴含的不满和妒火。
给她添堵,损她的名声,是“她”的第三目的。
不过,“她”也未免太自信了,就这么相信事情会按她计划的发展?
顾茉莉笑容敛了敛,原本她对那个副校长是谁不感兴趣,但是现在,她倒是想知道知道了。
她转身,正要走,眼前忽然掠过一道身影,飞快跑到公告栏前一把撕下了那张大字报。
“这是赤裸裸的诬陷、诋毁!”
高娟站在众人面前,昂着脖子,满脸正义凛然,“我作为顾同学的同班同学和舍友,敢指天发誓,她绝对没有上面所述行为。她善良、脾气好,从不仗势欺人,更没有同时处几个对象,完全无稽之谈!”
她嗓音高亢,不仅附近的人群,连不远处来往的学生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京大是我们心中神圣的殿堂,绝不容许出现如此卑劣之事,我这就去找校领导反应,必须将这股恶劣风气扼杀在摇篮里,否则普通学子焉还有安生日子过!”
连顾茉莉都能受到栽赃,更何况其他人。
众人此时也不由后怕起来,如果没人说,他们纵然担忧,也只会放在心底,唯恐被人说“身正不怕影子邪,你没问题为什么怕”。
可现在有人起了头,担忧化成愤怒。高娟的话又极具煽动性,一时“群情激愤”,众人热血沸腾,仿佛回到了革命的年代。
“必须将这股风气彻底扼杀,绝不能让它死灰复燃!”
“同学,我支持你,走,我们一起去,务必要查出背后的小人!”
“走走走,一起去!”
人群有感染性,情绪会转移,有一个附和的,很快就会变成一群,何况是正年轻蓬勃、最经不起激的新鲜大学生们。
高娟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努力抑制着翘起的唇角望向顾茉莉,“老幺,你别怕……”
她本想宽慰她别害怕,她会帮她出头,然而话到嘴边,她忽然顿住了。
顾茉莉如她想象的在看着她,却没有她希望的感动和亲近,只是浅浅笑着望着她,那双剔透的眼睛比宝石还美丽,她却堪称狼狈的避开,不敢与之对视。
那双眼太亮太透彻了,仿佛能倒映出她心中所有的黑暗面。
她撇过头,勉强端着面上神情不变,领着一批人直奔校领导大楼而去。
有人跟,其他原本犹豫不决的咬咬牙也跟了上去。甚至路上遇到很多搞不清状况的,见这里有这么多人,出于凑热闹的心理也坠在了后面。
远远瞧着,队伍颇为壮观。高娟俨然成了学生领袖,众人之首。
可以预见经此一役,如果没有意外,她的大名肯定会传遍整个学校,成为和顾茉莉一样的风云人物。
起码在外文系,她会彻底出名。
刘娜目瞪口呆,从高娟出现到她离开,行径既快又出乎意料,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她……”她语无伦次。
高娟原来这么在乎老幺的吗,她一直以为她讨厌她?
朱小蕙神色却极为难看,高娟是为了老幺吗,不是,她是为了她自己。
借着这件事,先刷老幺的好感,让她对她心生感激,后在其他学生中树立威信,塑造一个不畏强权、勇敢为同伴出头的光辉形象。
究其原因,只怕仍是为了那个出国名额。
真是难为她煞费苦心了。
“老幺……”她想提醒顾茉莉,却见她莹白的小脸上一派沉静。
察觉到她的视线,她朝她弯了弯唇,清澈的眼底干净透亮。
很好,她想她知道大字报里对她的那份熟悉从哪来的了。
原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她转眸望向不远处的树下,那里站着好几道身影。一个矮矮胖胖、貌不惊人,一个瘦瘦高高、五官清秀稍显寡淡却打扮精致。
正是前个大字报的主人公和她之前的舍友袁梅。
袁梅对上她的视线,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那双眼睛曾经给她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到了现在,午夜梦回间,还总时不时梦见她柔柔站着、却轻描淡写就将田芳送进监狱的情景。
人人都当她羸弱,她却有股说不出的畏惧。
“怎么了?”身旁女生轻声问她,似乎很关切,“你在紧张?”
“……不。”袁梅看向她,目光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怜悯,“不是紧张,只是有点遗憾。”
你惹谁不好,偏去惹她。想利用她报复别人,顺便洗白自己?
那你大概率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们只知道她家世了得,却不知道比起她的家世,她还有颗聪明的大脑和观察入微的心。
十几年前的案子,她仅凭几句话就能翻出来,你以为如今和你面对面,她会察觉不到?
“春燕……”袁梅想说什么,想了想又没说,只拍了拍她的胳膊就走了。
可这副态度却让郝春燕心里无端打起了鼓,莫名有种不t详的预感。
*
顾茉莉觉得让大家知道了她的家世,有利更有弊。
她成了香饽饽,但也似乎变成某些人眼里可以利用、甚至借着攀爬的天梯。
前面有两个还没解决,这不又来一个。
一个个都把她当成了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是不是?
以为她善良就可欺,温和就是没脾气?
她眸光淡淡的看着一个男生穿破朱小蕙和刘娜的围拦,伸出黑黝黝的手准备抓她,却被从后面伸来的胳膊蓦地扣住,而后一拧。
男生的痛呼声和斥责声交织在一起,俨然一副图谋不轨却被见义勇为的场面。
再一瞧那个救人的男生,面容不算非常俊朗,相比陈锴和蔚长恒稍显平凡了些,但胜在脸庞鲜嫩,加上青涩的笑容、望着人时微微闪躲的眼眸,让人、尤其是女生会不由自主升起一种想保护的感觉。
何况他刚才还帮忙赶走了一个“不速之客”。
既像个弟弟,又有男人般的依靠,两者叠加,很容易好感倍增。
朱小蕙的神色明显柔和许多,“同学,谢谢你啊,你也是京大学生吗?”
“不用谢、不用谢。”男生带着点慌乱的摆手,似是不好意思,面色有点红,“我是经管系大一三班的,住在35号楼50……”
“这个可以不用说。”刘娜哭笑不得。
不制止的话,他会不会连家庭住址、家里有几口人都说出来?
还真是实诚。
“抱歉……”男生挠着头,一脸赧然。
“你忘了说最重要的信息了。”朱小蕙也有些好笑,“你的名字?”
“啊,我没说吗?”男生面露茫然,赶忙又是一连串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我叫隋易。”
随意?
朱小蕙和刘娜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忍笑。这个名字取得确实随意。
“容易的易……”隋易习以为常的解释,显然很多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是这种表现。
他这样,反倒是让朱小蕙和刘娜愧疚了。就像不能以貌取人一样,她们更不该因为一个名字笑别人。
“小蕙姐,娜姐。”正当两人思考着该怎么安慰受伤的弟弟时,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沉默着的顾茉莉忽然出了声。
“我的手表好像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两人惊愕,她们可是知道那个手表的价值,几百块的东西,丢了多可惜。
“是不是落在哪了?”朱小蕙着急,“你想想你今天去过哪些地方?”
“除了宿舍,就是图书馆。”
“我去图书馆给你找。”刘娜自告奋勇,“你尽量别乱跑。”
刚才那个人突然要抓顾茉莉可把她吓了一跳,就怕再出现一个。
顾茉莉没有反驳,等她跑走了,她才状似无意的嘀咕,“也不知道高娟那边怎么样了,不会真的直接去找了校长吧……”
其实朱小蕙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她真怕高娟做得太过分。
她是以为老幺出头去找的领导,领导会不会觉得这是老幺的意思,自己不方便出现,而是让室友出面?
最重要的是,她不希望在领导们心里留下高娟是顾茉莉铁杆朋友的印象。
有时候狐假虎威的危害性很大,别老幺自己不仗势欺人,却被别人借着她的势欺人。
“那我去看看?”朱小蕙迟疑的看了眼隋易,“隋同学,你方便帮我照顾下老幺吗?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可以。”隋易还是一副羞涩的模样,眼眸却闪了闪。
他怎么感觉她在有意支开两人?
顾茉莉望着朱小蕙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直到再也瞧不见了,才转回视线,看向眼前的男生。
“隋易?”
“是……”
顾茉莉看着他略显拘谨的样子,笑了笑,美丽的容颜清丽出尘,仿若不染尘埃,可是说出的话却让隋易瞬间脊背一绷。
“第一次大字报是你贴的?”——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109章 大院茉莉花三六
在第一次大字报出来时,顾茉莉就知道这不是一个人干的,而是一伙人,但这伙人必然有个领头的。
不然大字报不会一夜之间贴满校园,后续还没有任何人反映见到了可疑人员。
这是一场有组织有策划的行动,目的便是针对大字报里被揭露的主人公。
如果是一个人,可能是私怨,或是为了某项利益,可一群人同时那么做,并且整个院系都没有站出来揭发,没有一个人替当事人说话,包括当事人自己都没反驳、辩解,那只能说明大字报里提及的事是真的,或者说部分为真。
而这个为真的部分让当事人宁愿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和舆论的谴责也不吭声,要么她知道揭露她的人掌握了切实的证据,即使否认指控也没用,反而会让“疑案”坐实。
毕竟只要不出声,还是会有别系不知内情的围观群众对她心生怜悯,认为那张大字报和过去十几年出现的绝大多数大字报一样,是被人用来排除异己、谋害他人的工具。
比如刘娜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假若对方真的掌握了切实的证据,他们应该就不会选择仅仅是张贴大字报的方式,而是直接告到学校了。
虽然另一个人是副校长,但如果真有证据表明他和女学生保持不正当关系、甚至为此为她走后门,他的职位都可能不保。
就算旁人想保他,也得掂量掂量值不值当。
可他们没有,甚至连副校长的名字都没写。顾茉莉一开始觉得是他们不敢,担心被揪出来,但是后来想想,或许他们也不清楚那人究竟是谁。
如今不像后世,人人一部手机,习惯了走到哪拍到哪,此时的手机市场几乎一片空白,直到五年后第一部商用电话才会进入国内。
照相机有,却昂贵得普通人根本用不起。即使有人亲眼目睹了,留不下证据,光凭一张嘴说,依然不足以采信。
这样的道理她明白,那个女生肯定也能想得到,但她仍旧保持了沉默。
那便还有一种可能——事情远比大字报里写的更加严重,她不敢让事态发酵,再引出更大的危机,所以甘愿咽了这个苦果。
她是唯一站在台前的人,所有的舆论都集中在她身上,其实也是在保护另一位当事人,那位副校长。
如果她能让他在此次事件中成功隐身,没有产生半分影响,那她对他而言便“有功”。
世人都是爱遗忘的,对一件事的谈论热情也有时效。或许要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渐渐被众人淡忘。再过几年,等她毕业时,还记得这件事的人还剩下几个?
她的档案里有没有记载,谁又能知道。
有个副校长做依托,她毕业后的分配差得了吗?
唯一的损失就是这次出不了国。
可一旦她的名额被撤下来,众人对她的同情比例还会随之增高,会有更多人认为所谓大字报不过是为了抢夺出国名额而已。
就连顾茉莉起初不也觉得最后确定的出国人选就是背后领导策划这次事件的幕后推手?
只是今天发生的事却让她改变了想法。
有人想借由批判她的大字报让她误以为两次都是同一人,从而借刀杀人,达到报复的目的,顺便洗白自己。
别人可能不清楚,但上次贴大字报的人绝对明白这次不是他们贴的,那他们会不会人心惶惶,生怕什么时候就被查出来?
毕竟谁都知道她的背景雄厚。
她在看到那张大字报的时候就想到了会有人来找她,但她没想到对方是个男生,还选择了“英雄救美”这种方式。
怎么,想刷她的好感,再间接引导她往郝春燕身上想?
这两人还真将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了,亦或者,她长了一张好欺骗的脸?
“你贴大字报,并不是为了出国名额,而是想逼郝春燕自乱阵脚,引出她背后那位副校长,因为你也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和你有仇,对吗?”
顾茉莉望着眼前的男孩,他比她高,她需要微微仰起头,但隋易却觉得两人换了个位置,被俯视的人是他。
明明一副羸弱纤细的模样,站在那里时却似有股气势,让人不自觉就想俯首。
这样的她,这样的场景,还有她的话,完全都出乎了他的预料,脑筋向来很灵活的人一时只能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茉莉也不是非需要他的答案,她只是在告诉他,也告诉他身后的一些人。
她不是随意能被利用的。
有恩怨t,你们自己去处理,别一个个的都想牵扯她。
她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欸,顾同学!”不远处的树下窜出一道人影,正是方才想要伸手抓顾茉莉的男生。他快速跑到隋易身边,急切的推了推他,“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近乎没套着,反而让人家生气的离开,这不是完蛋的节奏吗!
真追上去,那才真完蛋了。
隋易搓了把脸,脸上的青涩腼腆消失不见,面无表情的模样让来人下意识噤声。
“今天走了步臭棋。”隋易缓缓吐出口气。
他应该直接找到那位大小姐,然后将所有事情坦白告知,真诚的请求她的帮助,不仅他们担忧的事情不会发生,顺利的话,还能很快查出他们想找的那个人。
可惜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是谁说她单纯、好糊弄的?”隋易狠狠拍了下男生的头,又气又恼,还有点无法言喻的羞躁。
在她面前出这么大丑,都怪他。
“你都是从哪收集的信息!”
“她同学说的呀。”石磊捂着头一脸委屈,“她随随便便就送给她室友一个洋娃娃和八音盒……”
“那是好糊弄?那是人大方!”隋易简直能被气死。
在他看来随手送别人大几百的东西,那是傻,钱多好骗,可那要看是什么人。对有些人而言,几百块算什么,还不够她去西餐厅吃一顿饭!
“那……那现在怎么办?”石磊被他说得心慌慌,“我瞧着她像是生气了……”
是生气了。
很多人都看出顾茉莉生气了,尤其当下午的第一节课临时变成班会后,她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更淡。
久不露面的辅导员站在台上,神情严肃的对校园里贴大字报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并承诺一定会尽快揪出背后之人,还两位当事人一个公道。
“也希望同学们保持理智和基本的判断能力,不要人云亦云,更别道听途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咱要坚持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对不对?”
“……”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偷偷瞄一眼顾茉莉,没敢回应。
只有高娟响亮的应了声:“对!”
声音之大,在偌大的阶梯教室里都产生了回音。
而后接二连三的“对”响了起来,汇成巨大的音浪回荡在外文系的楼道里。
辅导员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着重夸了好一会顾茉莉,不仅逐一驳斥了大字报上的指控,还称赞她勤奋好学、乐于助人,其中就包括赠送朱小蕙女儿礼物的事。
其他人先是哗然,接着窃窃私语。
在普通人一月生活费只有一二十的情况下,随手送给室友女儿四五百的东西,如此差距怎能不叫众人惊愕。
佩服、羡慕,还有丝丝说不出的感觉,一时瞥向朱小蕙的人多了,眼中意味不明,似乎在说“想不到你是这样的班长”。
“这个高娟!”刘娜忍不住低骂了声,这件事只有她们宿舍的几人知道,老幺也从没在外人面前提过。
老师会知道,除了之前去“讨公道”的高娟说的,还能有谁!
周婷婷目光闪烁,有点心虚。她其实也和另外宿舍的好朋友说过一回,但她当时说的时候特意强调了“我只和你说,不许往外传啊”。
所以……应当不是从她口中出去的吧?
她不由看向那个女同学,谁知那人专注的盯着前方,就是不往她这边看。
周婷婷:“……”
难道她又和别人说了?
比起她们,朱小蕙反而很淡定。她也从没想过要隐瞒这件事,她们又没说谎,老幺确实送了她那些东西,她也确实收了。
被别人知道是迟早的事,她想得很开,老幺的心思很简单,纯粹是想帮她,而她接受,是为了孩子。
只要她们的心思单纯,彼此不生误会,管其他人怎么想。
至于一些闲言碎语,既然她接受了那些礼物,那承担这些不是应该的吗?
她还宽慰顾茉莉:“没事,老幺,她们的想法影响不了我。”
可是此事一出,她作为班长的威严却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
往常在众人心中,她刚正不阿,严肃公正,为班级为同学恪尽职守,然而背后却要着室友几百块的东西?
让老师怎么想,同学又怎么想。
下次班长选举还会选她吗?
做了四年班长和做了一学期的班长,在档案履历上代表的意义可不一样,尤其在包分配的时代,排除家世等影响,看的不就是成绩和这些职务吗?
顾茉莉握住她的手,手心温暖,眸光却冷了冷。
她盯着教室第一排,高娟正坐在那里,离辅导员的位置最近。她背对着她,无法看到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挺直的脊背和昂起的脖颈。
正襟危坐,似在等着什么。
不仅想利用她,连朱小蕙也成了她的踏板,为了一个出国名额,真的想尽了招数。
她掀起眼,就是不知最后能不能如了她的愿。
第110章 大院茉莉花三七
“这次开班会,除了向大家解释大字报的情况,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确定公派留学生的人选。”
辅导员看着底下一瞬间全都打起精神的学生们,“你们觉得选谁合适?”
“……”
偌大的教室一片静默,没人说话。选谁合适?
除了顾茉莉,几乎所有人都有想要出国的意愿,私心里说,每个人都希望被选中的那个人是自己。
可这显然不现实。
没有突出的成绩、良好的人缘,甚至连任课教师都不知道你是谁,就算报了自己的名字,也不过自取其辱。
况且每个院系选定了,还要报到学校,学校再审核评估,这期间还要再刷下来一批人,并不是说此时选上了就一定能出国。
到时候所有人放在一块对比,都是佼佼者,就你不上不下,那自然还是淘汰,平白折腾一场。
除非你有过硬的关系,或者已经在领导面前挂上了号。
一些人瞄着顾茉莉,一些人瞄向最前排的高娟。
本来还该有朱小蕙的,可这不是她的“形象”刚受损吗,众人或是出于嫉妒,或是出于不屑,或是失望,一时班长的威严降到了最低。
若是再等一等,等众人上头的情绪下来,恢复冷静,还是会有很多人青睐于这个平时极其认真负责的班长。但在才受到冲击的当下,朱小蕙显然不再具有优势。
“这样也好,我本来也在犹豫。”面对这样的情况,朱小蕙反倒是松了口气。
“之前想出国,是想回来后能分配到更好的单位。可是一出去就要好几年,天南海北的,我都没办法知道国内的情况,我更不放心我的孩子们。”
现在好了,不用纠结了,老天爷替她做了决定。
朱小蕙不见失望,好似放下了某种负担,连笑容都变得明快,“其实国外也没什么好,洋人的东西我根本吃不惯,还是待在家里最好了。”
顾茉莉仔细打量她,见她眼里全是真实的笑意,没有勉强,也不见失落。看得出来,她说的是真心话。
但她的心情并没有随之变好。
自己想不想去是一方面,被别人弄得去不了又是另一方面。
本来在她们这届新生里朱小蕙是最有希望的那一个。
如果公平选拔的话。
“既然没有人说话,那我们就采用不记名投票的方式了。”辅导员站在台上,再次扫视下方,“有人有意见吗?”
“没意见!”还是高娟率先出声,声音高亢,透着压抑的兴奋。
这是认为自己十拿九稳了?
周婷婷瞪眼,让她去还不如让朱小蕙去,起码大姐人是真的好。
她转过头,正想看看其他人的表情,却忽然发现教室里似乎少了一个人。
“哎,你们见到袁梅了吗?”
“没有。”刘娜跟着四下寻找,确实没见袁梅的人影。
她眼睛一亮,“人没到齐,要不我们让辅导员改时间再投票?”
事缓则圆,说不定缓缓还有转机。
她举起手,“老师……”
“报告。”同一时间,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众人随之望过去,正是袁梅。
但不止她一人,她的身旁还跟着好几位眼熟的人影。
皆是那日顾茉莉在贺镇霆身后见过的校领导们。
其中站在最前方的、戴着眼镜的儒雅男士不是校长,又是谁?
“校长。”辅导员赶忙迎上去,“您怎么来了?”
“大字报的事,我了解了。”校长掠过他看向教室里的学生,平时温和含笑的脸上一派肃穆。
“我对在校园里接二连三的出现这t种事情感到很遗憾,我们的同学并没有完全珍惜在学校里的宝贵时光,将所有心力都放在书本和汲取知识上,而是放到了蝇营狗苟之道,这是我们教育人的失败!”
一通话言辞激烈,痛心之情溢于言表,身后跟着的一众领导们都垂下头,不敢言语。
学生们有的面露羞惭,有的同仇敌忾,有的眼冒星光,望着校长满脸崇拜。
顾茉莉淡淡看着,视线在他以及他后面的随行人员身上一一扫过。
那个副校长应该就在其中。
“好在害群之马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同学都是好的,比如在座的你们。”校长深谙打一棒给一甜枣之道,训斥完就开始安抚,现场的气氛顿时好了许多。
他这才看向身旁的女同学,“还比如这位小同志。”
高娟的心忽然咯噔一下,一股不详的预感莫名涌上心头。她死死盯着袁梅,就见她缓缓抬起手,众人这才发现她手上拿着……
几张报纸?
“我已经找到了这次贴大字报的凶手,正是我所在宿舍的郝春燕同学,这些就是证据!”
袁梅走上讲台,两手将报纸摊开,让大家能看得更清楚,报纸上有一个个小小的洞眼,是抠掉字后留下的印记。
她再拿出那份大字报,逐个对比,证实了大字报上的字就是从这份报纸上抠下来的。
“这些都是我在郝春燕同学的衣柜里发现的,上面还有她的批注,不信的同学可以对比下她的笔迹。”
台下一阵躁动,一是不敢相信真就这么找到了幕后黑手,二是惊疑做这件事的人。
“郝春燕是谁,咱班有这个人吗?”
“不是咱班的,就是上次被贴大字报的那个!”
“她?!为啥呀……”
是啊,为啥呀,很多人都疑惑不解,作为同样被贴了大字报的人不是应该对这种事深恶痛绝吗,怎么反倒自己做起来了?
“可能她被贴了,心生不忿,也想让别人尝尝这种滋味吧……”
“这也太恶毒了!”
“谁说不是呢,顾同学和她无冤无仇的,都不在一个系一个班,碍着她什么了,要让她这么害她?”
“笨蛋,还看不出来吗,这是想借顾同学的手揪出贴她的那些人呢!”
有那聪明的稍微一琢磨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想她第一眼见到那张大字报,不也本能的以为两次都是同一拨人干的吗?
郝春燕就是想达到这样的效果,不费吹灰之力,惩罚让她名誉扫地的人。
“……我去,好复杂。”单纯的同学忍不住脊背发寒,在和象牙塔一般的校园里都有这样的事情,那等出了社会还得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教室里一时热闹得如菜市场。辅导员尴尬的瞅了眼校领导们,上前扬声高喊:“同学们,静一静,静一静!”
“必须严惩害群之马!”有人愤而急呼,紧接着附和者络绎不绝。
“对,必须严惩!”
“同学们放心。”校长举起手往下压了压,等大家的声音小了一些才郑重的道:“校委会已经在研究处理结果,会商讨要不要给予那位同学退学处理,等研究出来,学校会发布公告,请大家监督。”
这话一出,喧嚣的教室蓦地静了片刻。有那心肠软的已经在想,贴个大字报就要退学,这个处罚是不是太严重了?
而且也不止她一个人贴了,前面不是还有一拨人贴了她吗,如果她退学,那那些人呢?
然而校长却没提第一次大字报的事,反而看了眼投票箱,问辅导员:“你们这是在选什么?”
顾茉莉眯了眯眼。
校长既然这么说,那就证明他们有这个意向,而且内部意见只怕已经差不多统一了,否则他不会现在就在公开场合提起。
但是仅仅是贴大字报的行为,还远不到要被退学处理的程度。
除非还有其他事被查实了。
比如与副校长之间的男女关系。
这是有人想借由这次的事,将那枚定时炸弹剔除出去啊。
她靠向椅背,眸色愈淡。
郝春燕想借她的手打击仇人,只怕事先没和她的那位“副校长”打过招呼,对方是觉得她不好控制,担心被她反噬,所以提前一步先下手为强,将她彻底赶出校园,他才能更加安心?
亦或者他知道,却没阻止,而是选择在恰当的时机让另一个人揭发,这样他同样有正当的理由除掉她。
因为她攻击的人是“顾茉莉”啊,是贺老爷子亲自到学校表明要护着的人。
人人都知道她身世雄厚,学校为了她处罚重点又有什么奇怪?
或许到时候再放个她家里人向学校施压的似是而非的消息,更加坐实是因她之故才采取的退学处理,从而让真正的实施者安然躲在背后。
既少了一个随时可能拖累他的负担,又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顾茉莉忽然笑了笑,她可真是面好用的大旗。从郝春燕到高娟,从隋易到那个副校长,都把她当成唐僧肉了是吧?
“老幺?”朱小蕙敏锐的察觉到她周身气场似乎有些变化,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完了。”周婷婷扯了扯刘娜的袖子,低声在她耳边道,“老幺更生气了……”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只是看着那张莹白如玉的脸庞,忽然不敢吭声。
她的第六感向来灵,此刻她满脑子都是——“有人要倒大霉了!”
“别胡说。”刘娜斥她,“老幺这不是好好的吗?”哪里像生气了?
大傻子。
周婷婷翻了个白眼,平时瞧着那么机灵,原来只是面上聪明。
“爱信不信。”
她嘟囔着撇过头,目光扫过前排的高娟,以及站在上面的袁梅,脸上渐渐带上了几分看好戏。
她怎么感觉她们要对上了?
周婷婷的第六感没错,在辅导员刚说明他们在投票选择公派留学生的人选后,站在校长身后的一群人里突然有人开口。
“我看不用选了,袁梅同学不仅找到了关键证据,还能勇敢站出来揭发,没有在乎个人情感,而是站在大义面前,说出事情真相,如此聪慧机智、果敢无畏之人,当得是栋梁之才,留学生名额舍她其谁?”
顾茉莉往那边搜寻,然而十几个人站在一处,又有校长、袁梅和辅导员遮挡,根本无法分清是谁说的话。
她暗暗记下那几人的面貌,瞥了眼袁梅。
没想到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高娟和郝春燕身后还躲着一人。
台上校长沉吟几秒,正要点头,高娟唰地站起,他的注意力不由挪过去,“同学,你有什么想法?”
面色还算和缓,显然还记得她在贺老面前曾有一番慷慨陈词。
“我……”高娟面对一众领导的注目,紧张的手脚蜷缩,但还是忍着畏惧大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还是投票更公平!”
“同学们,你们以为呢?”
“……”没人说话,众人面面相觑,沉默在教室里蔓延,高娟的心也在这片沉默中慢慢坠了下去。
顾茉莉眼睑微阖,结果已经定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