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大院茉莉花三八


    “袁梅一票,袁梅两票。”


    “高娟一票……”


    高娟蓦地抬起头,目光灼灼。然而只这一票后,她再没听到她的名字,袁梅、袁梅,还是袁梅,偶尔会夹杂着几个其它人名,有朱小蕙,有刘娜,甚至还有顾茉莉,而且票数还不少。


    “顾茉莉一票……”


    辅导员一边唱票一边在黑板上写着正字,不大会功夫,顾茉莉后面的正字便有了三个,仅次于袁梅之后,反观高娟只有零星的两笔,还没有朱小蕙和刘娜的多。


    高娟眼里的亮光越来越暗,直至完全熄灭。她双手紧握成拳,对这个结果愤怒又茫然。


    为什么会这样?


    她做了那么多,想了那么多办法,宁愿得罪同宿舍的所有人也想要得到这个出国名额,偏偏到头来,她的票数居然最少,还比不得被她“出卖”的室友?


    那她所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在别人眼里她是不是就像个跳梁小丑,不管怎么蹦跶都是白费功夫……


    她深深的低下头,不敢看前面,也不敢看后面,唯恐看到一片讥诮的视线。


    然而事实上,此时还真没有多少人在意她,大家都在惊讶。


    这个结果完t全出乎了绝大多数人的预料,包括朱小蕙等人。


    “有人选我和刘娜,我还能理解,证明我们平时做人还不算太失败,可为什么老幺也这么多?”朱小蕙不解。


    秦桧还有几个朋友,何况她自担任班长以来一直尽心尽责,有人不在乎,但有人却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有票,在她的意料内,因为票数比她想象的多得多,她心底仅剩的那点不能出国的遗憾也完全被抚平了。


    她之前的付出没有白费,这就够了。


    可是老幺,她曾明确表示过不想出国,大家也都知道,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选她?


    “正是因为我确实不想出国,她们才会选我。”顾茉莉一瞬间的讶异后便明白了。


    她不想出国,所以即使被选中了,她也不会要那个名额,那这次就相当于无效投票。


    没人被选出,那大家仍在同一起点。


    她托着下巴,起了点兴趣。看来很多同学对袁梅和高娟这两个人选都不甚满意啊。


    “所以选你就相当于弃票?”刘娜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拍了自己一下,她刚才怎么没想到呢!


    “大姐。”


    台上继续唱着票,顾茉莉却看向朱小蕙,神情认真,“你真的不打算出国吗?”


    朱小蕙一愣,心里划过一股暖流。她懂她的意思,她是说如果她想出国,她可以帮她。


    她揉揉她的脑袋,同样认真的摇了摇头,“不想了。”


    是真的不想了。


    不仅为了孩子们,还是想珍惜这难得的校园时光,和她喜爱的朋友们一起。


    她笑得释然,“在哪不是学,国外的月亮也不一定更圆。”


    “嗯。”顾茉莉点头,朱小蕙成绩不差,领导力和组织力都很强,就算不出国,以后毕业分配起点也不会低。


    她没再多说,视线一移转向刘娜,“娜姐?”


    “我想出国,但不是今年。”刘娜看了看第一排的高娟,再瞅瞅神情紧张的袁梅,一脸后怕,“今年谁去谁就是靶子,我惹不起。”


    试想如果高娟和袁梅斗成这样,最后的名额反而归了她,那她们会多恨她啊。高娟还是她们宿舍的,她可不想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


    “这才大一上学期,还有四年,慢慢轮,总能轮上我,不着急。”刘娜想得很开。


    她家庭条件不错,一路学习也算顺风顺水,对很多东西并没有执念。能有更好,没有,她也不计较,总能有的嘛。


    再说,老幺这么不想出国,说明国外其实也没那么好对不对?


    顾茉莉从一开始就对出国没兴趣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影响了朱小蕙和刘娜,让她们不再觉得国外就是最好的。


    顾茉莉不由失笑,她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发展。


    周婷婷眼巴巴的盯着她,希冀着她再问到她,她肯定毫不犹豫的点头,她想去!


    然而顾茉莉只是对着她笑了笑,什么也没问。


    周婷婷:“……”


    老幺,你这样就不可爱了,为什么问了她们,不问我?


    “你什么成绩你心里没数吗?”刘娜白了她一眼,前段时间缺了那么多节课,平时分都被扣得差不多了,总排名在班里倒数。


    让你去,让排在你前面的几十号人怎么想,走后门也没这么走的吧?


    “真想出国,就赶紧将分数提上来,期末考个前三,下学期看有没有希望。”


    “那袁梅也缺了课啊……”周婷婷不服气的嘟囔,撇过头气哼哼的盯着前面,似要把台上的人盯出一个洞。


    但是神态却没有怨气,显然知道刘娜说的对。


    朱小蕙忍不住笑,一个宿舍六个人,能遇到一半都是可交的好朋友,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很高兴能和你们做室友。”她一手揽过顾茉莉,一手搂住刘娜和周婷婷,笑容前所未有的明朗。


    顾茉莉瞧了瞧她,清澈的眼底重新浮上暖色。


    周围人只觉一直若有若无的禁锢感忽地消失,仿佛一潭池水终于活了起来,潺潺而静谧的流淌。


    台上的唱票也到了尾声,顾茉莉的票数与袁梅的正好打平。


    这一结果令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两人同票,那名额究竟归谁?


    高娟眼睛亮了亮,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重选?可是随即她看着黑板上她个位数的票数,脸色再次变得灰败。


    这个票数,不管选几次,都不会是她。


    辅导员瞥了眼顾茉莉,询问校长:“您看……”


    “既然这是大家一致选择出来的,那就尊重大家的意愿。”校长大手一挥,“将两人名字都报上去!”


    学院只能算初步选拔,后面还有复试、终试,能不能走到最后,就看她们自己。


    但是学校总的名额有限,不可能出现一个学院同时有两位都被选上的经历。即使有,也会唰下来一个。


    袁梅不安的揪着衣角,她和顾茉莉比,不管是学习还是家世,都没有优势。


    *


    投票结束了,这次班会的任务便也完成了,领导们和辅导员相继离开,但教室里却没一个人动。


    大家都在面面相觑,沉浸在惊愕中回不过神。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先是大字报,然后高娟挺身而出,之后又有袁梅的大义揭发,最后不想出国的顾茉莉居然被众人投票投到了并列第一。


    这一桩桩,一件件,只怕够所有人回味好多天了。


    “走吧。”顾茉莉没管其他人的表情,拿起书本率先起身。


    今天下午的课看来都不用上了。


    朱小蕙和刘娜紧随其后,接着是匆匆忙忙的周婷婷。其他人这才恍然,接二连三的收拾东西,或是回宿舍,或是去食堂。


    袁梅在愣了几秒后,赶忙追了出去。高娟还能听见她急切的声音,喊着“老幺!”


    这是想劝顾茉莉放弃名额?


    她扯了扯嘴角,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却似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从身到心,皆是疲惫。


    她突然感到迷惘,不知道她以前做的有什么意义,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之前她想出国,为此费尽心机,谁知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落着。反观顾茉莉什么都没做,甚至不想出国,却得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名额。


    多么讽刺,又多么可笑。


    高娟独坐在教室内,茫然无措。忘记拿杯子、又返回来的辅导员见此,不禁叹了声。


    声音惊动了发呆的人,她抬起头,眼神没有焦距。


    辅导员又想叹气了,都是从这个年纪走过来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他走过去,“其实不久前顾同学曾经找过我和院长。”


    一句话让高娟飘忽的神智渐渐归拢,她睫毛颤了颤,盯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她觉得选拔人才出国,是为了学习先进的知识,回来更好的报效祖国,那就该回到学习本身,以成绩为标准选拔,而不是任由人四处钻营,那是本末倒置。”


    成绩?


    高娟迟钝的眨了眨眼,如果按成绩,她有希望吗?


    有,很大的希望,因为从入学开始她的成绩就一直名列前茅。


    “本来院里已经打算这么做了……”辅导员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可是却因为一张大字报的出现,打乱了计划。


    高娟越发迷茫,所以……是她亲手将属于她的机会推走了?


    如果她什么都不做,不去找郝春燕,不自作聪明,不得罪顾茉莉,在她的坚持下,院里会采纳她的意见,以成绩为标准,她只需要安心学习,那个名额就极有可能是她的。


    可是一切都被她弄没了。


    她慢慢垂下头,比起从胜券在握到失望而归,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她本可以拥有,却因为她的多此一举而失之交臂。


    她本可以拥有……


    辅导员拿起水杯,走到门边,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为了防止学生出国了再不回来,从今年开始你们出去前都要签个协议,如果学成不归国,会有相应处罚,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


    高娟不知道,她想出国,最终目的是计划出去之后拿到绿卡,成为真正的外国公民。


    “……什么处罚?”


    “具体的我不清楚,但起码要翻倍归还国家为你出国所花费的一切费用吧?”


    总不能你花着国家的钱,每月还从大使馆领生活费,耗费这么大成本却是为国外输送人才。


    你想留在那里也行,先赔偿国家的损失。


    高t娟的嘴唇抖了抖,“这……也是顾同学的建议?”


    “对。”辅导员回头一笑,“高娟同学,别气馁,明年继续努力。”


    不,她不想“努力”了。


    高娟攥紧双手,掌心濡湿,既是后悔的,也是怕的。


    她从没和任何人提过她想出国之后的计划,可顾茉莉却看出来了,甚至为此让学校增加了约束条例。


    这份洞察力,她还敢努力吗?或许她该想想,怎么向她道歉,为她之前想利用她……


    其实高娟是误会了。


    顾茉莉提这个,并不是看出了她想留在国外,而是知道接下来的十年里,通过公派留学生出去的人有很大比例都没有回来。国家耗费巨大投入,最终归国的不足三成。


    她只是想防患于未然。


    留不留在国外是个人选择,不应阻止,但想留下,那就先归还相关费用,也算合情合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袁梅深谙这个道理。比如她爸,拿了田芳那么多,如今进了监狱,她自己也从看守所走了一遭。


    想让顾茉莉放弃名额,那就要先拿出令她满意的筹码。


    即使她真不想出国,但她也可以等把她淘汰后再宣布放弃。每个院系不可能同时有两个人能出国,但可以一个都没有。


    她加快脚步挡在顾茉莉面前,不顾朱小蕙等人警惕的目光,凑近她们低声道:“你们知道郝春燕她们宿舍为什么会空出一个床位吗?”


    “为什么?”周婷婷下意识接话,被刘娜没好气拽住衣袖。


    你怎么这么八卦,人家宿舍为什么少一个人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你不想知道那个副校长是谁吗?”袁梅注视着顾茉莉,“他让你不高兴了,对吗?”


    郝春燕之所以敢贴顾茉莉的大字报,很大程度上是仗着那位副校长的势,而副校长又想借着顾茉莉的由头赶走郝春燕。


    两者叠加,被两边利用的顾茉莉自然不可能有多高兴。


    她抬了抬眼,没提副校长,而是先问:“你事先知道?”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袁梅却诡异的懂了她的意思,忙不迭摆手,“我不知道,是大字报出了,见郝春燕态度异常,还有你看她了,我才想明白。”


    然后她趁着她不在宿舍,悄悄撬开了她的衣柜,才找到的那些旧报纸。


    “是那位副校长提醒的你吧。”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副校长想赶走郝春燕,却不能自己出面,不然让郝春燕知道,来个鱼死网破,他同样得不到好,那就需要找个能出面、还不惹郝春燕怀疑的人。


    身为她的室友、在外文系、也想得到出国名额的袁梅便成了最佳选择。


    “他向你保证一定能让你出国?”


    “……对。”袁梅面色僵硬,眼睛只敢盯着下方,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


    “他通过什么方式联系你?”


    “电话,以我家人的名义打到宿舍楼。”


    顾茉莉点点头,并不意外。那位既然连郝春燕都容不下了,迫不及待的想把她赶出学校,自然不会蠢到自己露面,让另一个人掌握他的把柄。


    “你现在床铺原本的主人也和他有关?”


    “……应该是。”


    袁梅偷偷打量顾茉莉,她的脑袋到底怎么长的,怎么和人的就不一样呢。


    她还没开始说,她就猜到结尾了……


    她有些挫败,但还是老实的交代自己所知道的。


    “宿舍里其他人都不待见郝春燕,她也从不和其他人说话,我好奇,就向其他人打听,费了好长时间才知道,她们宿舍原本还有一个女生,长得特别漂亮,然后有一天突然跳楼自杀了!”


    “自……!”周婷婷刚震惊的要喊,就被刘娜一把捂住嘴巴。


    “嘘。”她瞪了她一眼,没瞧见周围很多人都在明里暗里的关注她们吗?


    不,正确来说,是关注顾茉莉。


    袁梅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以气声吐出四个字:“一尸两命……”


    周婷婷双目圆睁,刘娜也忘了捂她的嘴,怔怔的盯着袁梅。


    这是什么意思?


    相比她们,朱小蕙要经历得更多。下乡当知青那会什么没见过、没听过,村干部强迫女知青,逼得女知青跳了河;女知青为了回城证明甘愿与谁谁谁发生关系,被人堵在了被窝里,等等,此类事情比比皆是。


    此时一听便明白了,那个女生只怕也是被人欺负了,又发现怀了孕,绝望之下一时想不开……


    顾茉莉脸上的表情渐渐退去,她有想过背后还有事,却没想过严重到是一条人命。


    “那个女生姓隋?”


    袁梅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这都能猜到吗?


    顾茉莉的视线越过她,望向教学楼外一道瘦高的身影。


    羞涩的、腼腆的——隋易。


    *


    “我爸是残疾人,我妈聋哑。”


    隋易开口便是一句惊雷,顾茉莉蓦然抬眸,澄净的眼里满是错愕。


    一双星瞳瞪得大大的,美丽的容颜多了几分可爱,却显得愈发真实,少了些飘渺感。


    这样更好看了,他不由在心里想,原本的沉重也在她可爱的表情下消失殆尽。


    他甚至友好的笑了笑,才继续道:“我爸以前是机械厂的工人,一次操作失误,半只胳膊被搅进了机器里,便成了残废。厂里认为是他的问题,没赔钱,但让他看了大门。”


    虽然还有工资,可少了截胳膊,婚事上便遇了难,正常人谁愿意和个残疾人过一辈子?


    “后来就有人介绍了我妈,她虽然聋哑,却不是天生的,而是小时候发高烧,大人没留意,烧得聋哑了,媒人说不影响生小孩,我爸就和我妈结了婚。婚后生了我和我姐,果然没受影响,一切正常。”


    可这样家庭下长成的孩子,生活必然要比一般人更加辛苦。


    残疾的爸、聋哑的妈,只说了爸是看守大门,却没说母亲的工作。全家四口靠着父亲一个人的工资过活,但姐弟俩却很争气,先后都考上了最好的大学。


    不用想,那对父母会有多高兴,又会在得知女儿自杀的消息时有多崩溃。


    “……是那位副校长?”


    “对。”提起这件事,隋易敛了笑容,眼里覆上冰霜。


    “我姐上大学后每周都会回家,有时候帮忙做饭,有时候打扫屋子,有时候辅导辅导我,可有一周她没回来,说是和同学去书店买书,然后……第二天回到家时头发散乱,脸上、脖子上都有伤,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只哭,却不说话。


    我就跑到学校问,开学时是我送她来的,所以我知道她的宿舍,也认识她们宿舍的人,她们告诉我是郝春燕约我姐出的门。”


    他就又去问郝春燕,她却矢口否认。


    “她说和我姐从书店出来后就各自分开了,我多留了个心眼,让她们宿舍的另一人盯着她,然后发现她出手阔绰起来……”


    隋易闭了闭眼,他姐被她信任的室友卖了。


    “我拉着她要去报警,我姐不愿意,担心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爸妈在人堆里没办法抬起头。她哭着求我,说算了,算了,为了爸妈算了吧……”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撇过脸昂起头,狠狠眨了眨眼,直到将泪水逼回去,他才哑着嗓子继续。


    “我拗不过她,说那你告诉我是谁,我不报警,私底下把他揍一顿,她还是不说,被逼得急了,只说那人有权有势,是她们学校的副校长,再去惹他,她连毕业证都拿不到。”


    “我一想也是,她刚被欺负,那人就被揍,是人都会想到她,我便暂时按捺下,决定等过段时间再行动,可是谁知……”


    不到一个月,他姐便跳了楼。


    没了当事人,更没人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便那时候再报案已无济于事,只要郝春燕咬死没有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隋易就拿她没办法。


    而且时间过了一个月,也没法取证了。


    这个年代的技术还不足以检测胎儿的父亲是谁,即便能检测到,对方只要说是双方自愿,同样定不了他的罪。


    “法律上定不了,但我心里可以。”隋易冷笑,“别让我知道他是谁……”


    “知道了呢?”顾茉莉看他,“怎么,你还想亲手杀了他吗?”


    “……”隋易沉默着没说话,他曾经确实那么想过。


    尤其在看到倒在血泊里的姐姐,和为她几乎哭瞎了眼的t母亲时,他是真的恨不能立马拿把刀捅了那个男人!


    只可惜,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所以你也考来了京大,选择了和你姐和郝春燕同样的系,暗中拉拢着其他人,贴了那张大字报,想引出那位副校长,却没料到郝春燕非常能沉得住气,没去找那位,你的策划落了空。郝春燕还想借我的手揪住你,你急了,又来了次‘英雄救美’?”


    “……咳。”隋易尴尬的咳了咳,停下脚步,郑重朝她鞠了一躬。


    “对不起!”


    顾茉莉没避开,受了他的道歉。


    “看在你事出有因,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绝对没有下次,我以性命保证!”


    顾茉莉看了看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隋易不明所以,去哪里?


    “打电话。”


    顾茉莉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拨了个号码,电话那头很快接了起来。


    “茉莉?”是贺璋的声音。


    “您来趟学校吧。”


    顾茉莉一手握着话筒,一手缠着话筒下的电话线,一圈又一圈,直到将手指完全包裹在其中,形成一个网再也挣不脱。


    不是要借她的势吗,她就给他用一用。


    只要他最后能够承受得起——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112章 大院茉莉花三九


    顾茉莉家里来人了。


    当时正值放学时分,学生们从各个教学楼出来,闹闹哄哄的准备去食堂吃饭,就见几辆吉普车先后开进了校园。


    那般阵仗,引得很多人纷纷驻足停留。


    随即一身着制服、气度威仪不凡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早就等候的接待人员急忙迎上去,对着男人说了句什么,男人却听也没听,便直接大步往行政楼而去。


    挺拔的身姿走得又快又稳,如一阵风穿过围拢的人群,所经之处,众人都感觉到一股凛冽的寒气。男人英俊的脸上眉心深深聚拢,形成小山般的沟壑,似是压抑着无尽的怒气。


    有人噤若寒蝉,有人小声的向四周打听:“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怎么像是来找麻烦的?


    就是来找麻烦的,而且是大麻烦。


    随后不久,一条消息以龙卷风般刮过校园每一个角落,几乎人人都知道了——因为一张诬陷的大字报,那位来头极大的新生家里找来了,据说在校长办公室发了好大一通火,声音从校长室传到外面,让整栋楼都气氛微妙。


    紧接着,有人亲眼见到顾茉莉也进入了行政楼,直到半小时后才从楼里出来,身边正跟着那位一瞧就身居高位的男人。


    于是,愈发佐证了那则消息的真实性。


    她的家人找过来,为了什么?所有人都想到了一点——为她出气。


    找谁出气?那自然是贴她大字报的人。


    之前就有消息称那位同学很可能要被退学,但很多人对此持怀疑态度,不过贴了张大字报就要退学,惩罚未免太过严重,学校应该不至于这样。


    可今天见此情形,众人又不确定了。这般来势汹汹,难道真要退学处理?


    “不止要退学,人家说了,这样品德败坏的人,不管去了哪里,都会破坏内部团结,所以招生招工上一定得限制。”


    有好事者问到了袁梅头上,她这么和人家说。


    怎么限制?再直白点,就是不仅要退学,以后不管什么招生招工都没戏!


    不能再上学,也不能当工人,这是要卡死她日后的所有路啊。


    那人愕然,倒是没有怀疑袁梅的话。谁都知道她曾和顾茉莉同一宿舍,听闻家世也不错,她说的还是有八九分可信度的。


    “你以为这就完了?没有。人家还要追究她的诽谤罪。你知道诽谤罪是什么不?”


    袁梅看了眼周围都竖着耳朵“偷”听的众人,慢悠悠的道:“故意捏造、散布不实的信息,损害了他人人格,破坏了他人名誉的行为,就是诽谤罪,你们觉得她的行为够不够得上这个标准吗?”


    众人想了想,好像够不上,又好像也能够上,只看怎么评判了,如果法官认为大字报确实严重影响了顾茉莉的声誉,那就可以入刑。


    “……那这个罪一般会怎么判啊?”


    “三年以下吧。”


    “啊……”


    周围一片抽气声,谁能想到不过贴了张大字报,就要蹲三年监狱?!


    “她是金子做的吧……”有人忍不住感叹。


    损耗一点点就得付出巨大代价,不是金子做的是什么?


    “你知道啥。”袁梅轻嗤,金子算什么,起码也是钻石,顶级的!


    “你知道她家背景有多深吗?她爷爷是开国元勋,她大伯是军中高层,她爸在武警,她大哥是海军,二哥搞体育,拿过国际赛事金牌的那种,她姐如今南北两地跑做生意,每天钱像流水样哗啦啦往家进,哦,还有她妈,她妈现在是妇联副主席。


    更重要一点——她是她爸这边三代唯一的女孩,能有多重视,你就想吧。”


    “这么牛?!”


    众人不由咂舌,都知道顾茉莉背景深厚,却不知道居然能如此深厚。


    横跨军、政、商、文体四界,要权有权,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这样的家庭想办什么事办不到?


    “郝春燕这次看来真的躲不掉了……”


    “谁叫她惹谁不好,偏惹最难惹的那一个。”袁梅悠哉的坐在床上,闲闲剥弄着指甲,眼角余光却注意着开了一条缝的大门。


    有道矮胖的人影从门外投射了进来。


    她微微提高音量,有意拖长了尾音,“除非她能找到地位更高的人帮她调解,不然啊,她就等着被退学、然后回老家种地吧!”


    门口寂静无声,片刻后,房门被悄无声息关上。


    袁梅松了口气,希望事情能按“她”计划的顺利发展,只有她把气出了,心情好了,她才有可能得到出国名额。


    郝春燕走到宿舍楼外,只觉遍体生寒。袁梅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退学、不让招生招工、三年……


    原来她最害怕的退学不过是最轻的结果,还有更严重更残酷的结局在等着她。


    从没有哪一刻,她如此清晰的意识到“权势”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力量,只需要轻轻一摁,就能压得她永远翻不了身!


    不行,她绝对不能退学,更不能坐牢,她要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去求顾茉莉?不管是下跪,还是磕头,祈求她的原谅?


    她家那么疼爱她,只要她说一句话,事情肯定能过去。


    郝春燕重新返回宿舍楼,快步跑上了三楼。她知道顾茉莉的宿舍号。


    然而,令她失望了,顾茉莉不在宿舍,而且——


    “她家人给她请了假,已经把她接回去了。”朱小蕙挡在门口,一脸不悦的盯着她,“如果你想道歉,去军区大院吧。”


    说完也不等她再开口,砰地关上了门。隔着门板,还能听见里面不屑的冷哼。


    “这时候才想来道歉,早干嘛去了,如今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郝春燕攥了攥拳,就听又有一个女生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叫刘娜的。


    “找老幺,还不如找她那位副校长。学校里的事终归要学校领导定夺,只要学校不同意她退学,老幺的家人再生气,也只能朝校长发发火,总不至于真的自降身份去为难一个女学生。


    只要不退学,那就是学校的人,学校肯定得想办法保她,哪个领导会希望自家出个罪犯,那多影响声誉。”


    “谁说不是呢,她那个行为本来就可大可小,说诽谤也行,说闹得玩也行。”


    副校长……


    郝春燕抿唇,慢慢往楼下走,如今似乎也只有他能帮她了。


    “走了走了!”刘娜从阳台上看到她离开的背影,连忙朝朱小蕙招手,“往电话亭那边去了!”


    “我去和老幺说。”朱小蕙一秒都没有停顿,立马出了门。


    顾茉莉接到电话,笑着“嗯”了一声,转头看向身旁,“进行下一步吧。”


    “好。”


    郝春燕沿着小路走着,直到走到了第四个公共电话亭处才停下。左右看看,确定四下没人,她拿起话筒,正要拨号,身后突然传来喊声。


    “郝春燕!”


    她霍然回头,高娟站在离她七八步远的地方,正愤怒而急切的瞪着她。


    “因为你,我的出国名额没了,你要怎么赔我!”


    “什么叫你的出国名额?”郝春燕冷静下来,不禁冷笑,“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


    “如果不是你让袁梅找到了证据,那个名额该是我的!”高娟冲上来,揪住她的衣领,半是做戏半是真心的扇了她一巴掌,“都是你的错!”t


    “你怎么不说是你活该,那张大字报上的内容可是你提供的!”郝春燕被打了,岂能善罢甘休,当即和她扭打在了一块。


    两人互相扯着头发,高娟一边呼痛一边有意无意挡着她的视线一边高声怒骂。


    这次完全真心,因为她的手劲太大了,扯得她感觉头皮都要掀掉了!


    雷正明猫着腰小跑到电话亭后方,飞快往电话下塞了个什么,随即又迅速跑开。


    直到跑出很远,他才惊魂未定的回头,望着还在厮打的两人受惊一般抚了抚胸口。


    “女生打起架来好凶狠啊……”


    等打完,她们还有头发吗?


    “快走。”贺权东无语的推他,“别耽误茉莉的事。”


    “哦哦。”雷正明赶紧又往宿舍楼跑。


    贺权东坠在后面,冷冷瞥了眼还在扭打的两人。他的茉莉,可不是能被随便利用的。


    “……够了,够了。”


    郝春燕个矮,到底比不上虽然瘦却又高又有力的高娟。她捂着红肿的脸颊,不得不求饶:“你想要什么?”


    高娟其实身上也疼得不行,郝春燕这人阴,仗着个矮,尽往一些说不得的地方揍,如果她再不喊停,她也要受不了了。


    她气喘吁吁的停下,郝春燕立马朝后退了好几步。衣衫凌乱,脸上、胳膊上、脖子上全是一条条血痕,她龇牙咧嘴,又恨又怒,却拿她没办法。


    怂人怕恶人,恶人怕狠人,饶是她再恶,此刻也只得暂时认怂。


    “事情变成这样,我也不想,你只是丢了个出国名额,我都要被退学、坐牢了!”


    “我不管。”高娟甩掉手上的头发,一副你不同意誓不罢休的模样,“你得把我的出国名额还回来!”


    “……我要是有这么大能量,我自己就去了。”


    “你不行,不是还有副校长吗,让他把我的名字加上,不过一句话的事。”


    说得轻巧。


    郝春燕心里鄙夷,脸上做着迟疑状,好半晌才勉强应了,“我试试看。”


    先把她打发走,回头等她的事情解决了,她再来收拾她。


    她眼里划过一道阴冷,目送高娟走远,确定再不会回来了,才重新走到电话亭前,拨通了电话。


    “左一、右二、左四……”


    不远处的大楼里,陈锴举着望远镜,仔细辨别着她划动的方向,蔚长恒快速记下,然后对比着电话上数字排列的顺序,得出整串号码。


    贺璋拿起那张纸,递给身后的人,“查查这是哪里的号码。”


    “是。”


    不大的房间内,站着好些人,桌上还有各种设备。不一会,郝春燕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喂,是我,春燕。”


    片刻的停顿后,响起一道粗犷的男音,虽然有些微的失真,但顾茉莉还是听出了正是那日在教室提议将名额给袁梅的那道男声。


    只不过那日他是激昂的,此时却是不悦,乃至恼怒的。


    “不是说了不要随便找我,更不要打这个电话吗?”


    “对不起,但是我实在没办法了。”郝春燕带着明显的哭腔,“顾茉莉家里人是不是找到学校了,她们是不是想让我退学,还要抓我坐牢?”


    “你从哪听来的消息,胡说八道!”


    “你还想瞒我,我都亲眼见到那几辆车开进学校了!”


    “……”又是一阵的静默,那人才放缓了语气劝慰道:“确实有人找了校长,但他们说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不管怎么样,绝对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严重。至于抓你坐牢,更是无稽之谈。”


    “不会坐牢,那退学呢?”郝春燕逼问,“你能保证我不被退学?”


    “春燕啊。”男人叹了一声,“你要知道,我也只是个‘副’校长,权力没那么大,如果其他人一致决定让你退学,我也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郝春燕呵呵直笑,再不装可怜。


    “那行,如果你没办法,那我就去找公安好好说道说道,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叫我把隋蓉约出来,又是怎么给她喝了加料的水,怎么把她搬到屋里,欺负了多长时间,甚至在她跳楼前,你又强迫了她一次!”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郝春燕接连的威胁声,和浅浅的呼吸声,随着她的叙述,越来越重。


    隋易靠着墙站着,双手早已紧握成拳。他赤红着眼,胸膛剧烈起伏,而后猛地转过头,脸对着墙壁。


    他没有再发出声音,却有什么东西从墙上滑了下来,渐渐打湿墙面。


    其他人看着他,都没有说话。那样的家庭,好不容易即将飞出只金凤凰,却因为两个人渣,生生葬送在大好年华,怎能不叫人叹息。


    顾茉莉看向贺璋,他朝她比了个手势,表示全程的对话都已经被录下。


    那就只等那个人露面了。


    顾茉莉凝神听着那边的对话,男人显然被郝春燕的威胁弄得恼羞成怒,又顾忌着她的话而不敢对她太过分,最后只能无奈道:“我也没说不帮你,这样吧,你给我点时间,我来想办法说服校长和其他人行吗?”


    “不行,我信不过你,等你说服完,只怕我早就被退学了。”


    “……那你想怎么样?”


    “送我出国。”郝春燕语气坚决,她知道今天这些话一出口,她是彻底在学校待不下去了,即使顾茉莉放过她,这个男人也不会放过她。


    想起袁梅和宿舍里那些人的嘴脸,还有刚才高娟誓不罢休的模样,她咬咬牙,“把我远远送走,你自己也能高枕无忧,从此再没人知道你犯过的罪行,不好吗?”


    “出国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事。”


    “先送我去港岛,然后我自己想办法出去。”


    “……”男人一时没说话,似是在思考,几息后才道:“电话里说不清楚,见面说吧。”


    隋易蓦地转身,通红的眼里有火焰燃烧。


    终于、终于要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吗?


    “好啊。”郝春燕爽快的应了,“我和我室友说一声,如果我晚上八点没回宿舍,就帮我报警。反正我长这个样,您应该也下不了嘴吧?”


    顾茉莉挑眉,这是担心男人气急败坏之下干脆害了她?


    男人显然也明白她的意思,气息明显粗重几分,好似在压抑着怒气。


    “行。”他嗓音冷硬,“老地方见。”


    电话被挂断,录音便也到此为止。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雷正明满脸兴奋,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感觉像在拍现实般的警匪片。


    “去抓人吗?”


    虽然不知道老地方在哪里,但跟着郝春燕准能找到人。


    贺璋扫了他一眼,相比一直沉稳有度的陈锴和蔚长恒,这小子简直活跃得有点幼稚。


    “你们乖乖待在学校,抓人的事自有我……”


    “爸。”


    顾茉莉忽然喊了一声,惊得屋里众人都望过来。贺权东等人是惊讶,贺璋却是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脸上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她叫他什么……


    “爸。”顾茉莉又唤了声,声音清甜,含着笑意。


    “您的车坏了,暂时不能启动,是不是?”


    “什、什么?”


    顾茉莉拉过在发愣的隋易,又朝陈锴招手,边笑边往外退,“半个小时后,您的车才能修好,记住啦。”


    蔚长恒嘴角勾了勾,绕过贺璋跟了上去。贺权东反应了两秒,拽着雷正明也跑走了。


    贺璋:“……”


    他站在原地,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闺女叫爸了,却是为了忽悠他。


    然而他自己却看不到,此时他脸上的神情有多么温柔,柔得几乎能滴出水。


    “局长?”有部下上前,这会去不去抓人啊?


    “没听我闺女说吗?”贺璋拍了下他的头,没好气,“抓什么抓,车坏了,现在抓不了!”


    “……啊?”


    现在抓不了,那什么时候抓?


    什么时候?


    贺璋哼哼,半个小时后,等我闺女他们揍完人。


    “不是想揍他吗?”顾茉莉坐在车里,看着隋易,指了指前方。


    郝春燕正从面的上下来,朝一条巷子而去。


    “你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她抬起手腕,示意他看清楚现在的时间。


    “一、不要让他们发现你,二、不要伤到人命,三、出了事我坚决不认。”她缓缓竖起三根手指,“去,还是不去?”


    “……”


    隋易没说话,打开车门,正要下车,兜头一件衣服飞来,宽大得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罩住。


    “结束了记得烧掉。”陈锴斜斜地倚着,看着他戏谑又认真,“别蠢到连销毁证据也不会。”


    “你很有经验啊?”雷正明倾身,探究的打量他,不知是不是太“入戏”,他现在看谁都像是有犯罪嫌疑。


    “是啊,我曾经杀过人。”陈锴似模似样的回,完全看t不出在说谎。


    雷正明惊愕的瞪大眼,“真的?!”


    “笨蛋。”贺权东看不下去,重重捶了捶他。明显在逗你啊!


    “……”雷正明这才觉出味,气得脸都红了,“你太过分了!”


    陈锴哈哈大笑,经过今天这一遭,他突然发现,这几个家伙似乎也没有那么讨人厌。


    为了心中共同的那个人,他们也能配合得很好很默契。


    他不由睨了眼后排的某个男人,蔚长恒似有所觉,也抬起头,淡淡瞥了他一眼,而后各自散开,却不约而同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顾茉莉托腮望着窗外,车厢里热闹极了,指责声、笑声、还有制止的巴掌声、清冷的劝慰声交融在一起,欢快中透着丝丝温馨。


    隋易躲在衣服下,眼里冒出了泪,脸上却扬起了笑。


    能认识她,真好。


    他将衣服穿好,戴上兜帽,确定整张脸都被遮住,又翻出厂里发的白色口罩和手套,全身不露一块皮肤。


    “将车停到转角处吧。”他对陈锴道。


    那里人少,减少被看到的风险。


    陈锴依言照做,隋易这才下车。雷正明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我也去!”


    揍人渣哎,这个他行!


    “这家伙。”贺权东面上嫌弃,身体却诚实的跟着下了车。


    蔚长恒不紧不慢,站在巷子口替他们望风。只瞧那熟稔的姿态,就知道以前也一定没少干。


    顾茉莉瞧着,清润的水眸不禁弯了弯。


    陈锴听着巷子里隐隐传来的闷哼声,再瞅瞅她略带宝气的小模样,也忍不住笑。


    “茉莉。”


    “嗯?”


    “我喜欢你。”


    喜欢你笑着的样子,喜欢你静静站着,喜欢你沉着冷静,喜欢你温柔下的锋芒,喜欢你每时每刻,不管什么姿态。


    比天空还喜欢,比飞行还喜欢。


    顾茉莉讶然转头,她知道有很多人喜欢她,这个世界的,以前世界的,她能感受到他们的爱和珍视,但面对面、亲口告诉她,直白的说出“喜欢她”这三个字,似乎还是第一次——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113章 大院茉莉花四十


    蔚长恒站在巷子口,正好对着汽车的前挡风玻璃,能较为清楚的看见前排两人的身影。


    先是男人说了句什么,女孩明显很诧异的转过头。男人含笑注视着她,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瞧出他眼里蕴满的柔情。


    他微微皱眉,没有半分犹豫的走上前,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


    顾茉莉回身,见是他,一时也顾不得陈锴刚说的话,忙摇下车窗,“怎么了?”


    担心隋易那里出了事。


    陈锴笑容敛起,跟着望向他,眸光有些凉。


    蔚长恒没看他,神色透着凝重,“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位副校长和郝春燕走得这么近,不仅知道他的号码,他们还有个共同的‘老地方’。”


    如果只是因为隋蓉那件事,不应该越疏远越好吗?


    “你的意思……”


    “或许受害人不止隋蓉一个人。”蔚长恒低声接上她的话。


    顾茉莉表情变了变,他的猜测有可能吗?


    很有可能。


    副校长如果想约隋蓉,其实不是非要通过郝春燕,凭着他的身份,学生对他会有股天然的敬畏,哪怕有貌似不合理的要求,比如在休息时间出去,只要理由正当,想来大部分人都不会太过防备。


    那他照样能得手,为什么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风险,让多一个人知道?


    除非郝春燕还有别的用处——比如药物和场地的提供方。


    这样的事情,她只怕不是第一次干,隋燕也很可能不是唯一的受害者,甚至往更严重更骇人听闻的方向想,施暴者很可能也不止那位副校长。


    这个老地方……是个魔窟!


    顾茉莉蓦地直起身,“快叫他们回来!”


    还有贺璋,必须赶紧封锁这里,不能让其他同伙闻风跑了。


    “我去。”陈锴此时也不得不放下私怨,几人中他的身手最好,年纪最长,自当承担保护他们的责任。


    何况还有她在。


    “你在车里别下来。”他迅速反锁上车,睨了眼车边的蔚长恒,没说话,但两人像是自有默契,一人快步跑进巷子,一人站在车旁警惕的四下观察。


    不管如何,首要任务是保护好她,其它的一切都要排在她之后。


    顾茉莉急切的拍了拍车窗,蔚长恒朝她安抚的笑笑,做了个口型,“没事。”


    他们与贺璋约定的时间是半小时,这会估计他们早已出校门了。而且他们行动隐秘,除了他们几人,没人知道,袁梅和高娟也只做属于她们的那部分,消息不至于走漏那么快。


    等那些人反应过来,贺璋早到了。


    不出他的预料,陈锴领着隋易等人从巷子里出来,全部坐上车没多久,便听见警车鸣笛声。


    清脆、响亮、震耳欲聋。


    “他们……会怎么样?”隋易坐在车里看着满脸血污的男人被戴着镣铐押出来,后面是死死埋着脑袋、不敢让人看清她长相的郝春燕。


    他不由冷冷一笑,原来他们也是要脸的,知道他们干的事见不得人。


    “能判死刑吗?”


    “那得看他们具体害了多少人了。”蔚长恒道:“情节严重,也不是不可能。”


    “又下雪了!”雷正明突然惊叫。


    几人一同朝上望去,晶莹的雪花从天空飘落,起初只是零星的几片,而后逐渐增多,纷纷扬扬,渐渐变成鹅毛大雪,将天地覆上一层洁白的色彩。


    年底了。


    顾茉莉在心里盘算着,距离明年的严打越来越近了,他们估计很难从监狱里出来了。


    不过在那之前,她先被“看管”了起来。


    贺璋头一次在她面前板了脸,实在被这次事件弄得后怕不已。


    “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假如突然冒出他们的同伙,或者他们干脆铤而走险,直接伤了你们再跑走,天南海北的,连人都抓不到,你们只能白白受伤,甚至可能丢了小命!”


    近年来大案小案不断,仅今年一年公安部门立案就有七十多万起,其中大案接近七万余起,这是怎样一个数字,简直骇人听闻。


    贺璋只要一想想就浑身发颤,他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不仅让她参与了其中,还纵容他们提前单独去找了嫌疑犯。


    这要真出了事……他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用!


    “还有三四周你们就要期末考试了,这几周你就待在家属院里哪里也别去,尤其晚上,千万别出门,白天要出去,也必须有人陪同。”


    顾茉莉张了张嘴,贺璋一脸严肃,语气坚决:“要么家属院,要么军区大院。”


    ……行吧。


    顾茉莉明白他是为了她好,最近的治安确实有些混乱,下班高峰期、人流集中地,抢了包就跑的案例时有发生,尤其女生,女工上下工再不敢在外面多停留。


    她刚从这个世界苏醒时,就曾听赵凤兰提到谁家孩子被欺负了,凶手至今仍没找到。


    这般之下又引发了很多传闻,弄得人心惶惶。


    学校里还好点,外人轻易不能进出,算是比较安全,但这不是刚抓了些人吗?


    难保他们有同伙成了漏网之鱼。


    “那个案子……”她试探的问,后面还有大鱼?


    要不然贺璋也不会让她连学校都不去了,这副态度,明显事情比较大条了。


    他想让她避开这个风头。


    连贺璋都这么慎重,那条大鱼来势不小啊。


    贺璋无奈的看她,他发现闺女太聪明也不好,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他不过露了点苗头,她就窥到背后的全貌了。


    “不仅大,还肥。”他指了指贺权东,“和你哥差不多。”


    贺权东:“……”


    我的亲叔哎,您能拿我举个好的例子不?拿您亲侄子比人渣,您可真是……


    他叹了口气,也帮着劝顾茉莉:“放心回家住,笔记回头我帮你整理好,保你期末考试门门满分。”


    “哦……”


    顾茉莉没犟,听话的回了纺织厂大院。一是不想他们为她忧心,贺璋如今的位置,只怕越是这种混乱的时候越忙,二……


    她看看天上还在下着的大雪,照这情形一时半会小不了,此时路上还能走,再等等估摸着车都上不了路。


    到那时不是被困在宿舍,就是不顾路险再让陈锴送她回去。


    那还不如现在就回。


    顾家今天也很热闹,甚至比往常都更为热闹。因为顾二姐也回来了,还带着一台十二寸的电视机。


    这一下就像是捅了马蜂t窝,将凉水倒进热锅里,整个厂区都惊动了。


    电视机啊,在如今的年代不亚于后世一辆车的价格,全厂就厂长家有一台,还是几年前的旧款,不管画质还是大小,都比不上顾家这台。


    从电视机进厂开始,就引起了众人围观,如果不是因为顾家住在厂领导楼里,大部分对此还是有些畏惧而不敢过来,只怕顾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


    不过此时也没好到哪里去。


    普通工人不敢进来,顾大壮和赵凤兰也有意无意阻拦着不让他们发现他家有多大,但同个楼里的,楼上楼下,光这些人就快挤得顾家没地方下脚。


    把赵凤兰气得一个劲猛戳顾桂英的额头,如果不是不方便,她能立马拿起扫帚狠狠抽她一顿。


    “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才挣几个钱,就急着这么张狂,是巴不得别人不知道你有钱,咱家有钱,然后盯上咱家是吧?!”


    “……有钱不花那还挣个什么劲!”顾桂英一面躲一面不服气反驳,“古人都说衣锦归乡,不归就是锦衣夜行,我堂堂正正挣钱,又没偷又没抢,凭什么怕别人知道?”


    “你是没偷没抢,别人快要来咱家来偷来抢了!”赵凤兰能被她气死。


    低调做人懂不懂啊?


    她和大壮换了大房子都要半遮半掩,不敢叫人知道得太清楚,她倒好,一下子来个大的。


    “从今天起,你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


    等这阵热度过了再说!


    “那我的生意怎么办?”顾桂英急了,“我还有批货没出手呢。”


    这话说的,顾茉莉窘了窘,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手上是什么“货”。


    “妈说得有道理,这段时间先歇歇吧,挣钱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她拉住她的手,让这对一见面准杠起来的母女分开。


    “也不用等上太久,等开了春,形势明朗了再继续做。”


    顾桂英瞅她,“你是有什么消息?”


    贺家做事从没想藏着掖着,只不过纺织厂大院和那个圈子几乎没有交集,消息才没有传来这边来,影响了顾家。


    而且即使传过来只言片语,一般人也很难想到那个“顾”就是他们身边特别熟悉的顾大壮一家。


    但是顾桂英这段时间也接触了不少人,三教九流的都有,所谓衙内也碰到过几个。


    毕竟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如今生意这一道有多赚钱。


    谁都想插手,有的来文的,和你各种套近乎,又是送礼又是请吃饭,有的嘛,可能底气足,便要来硬的。


    小爷想插手,你不恭敬接着就是不给面子!


    顾桂英岂能吃这套,她还在上学时,就敢瞒着家里、孤身一人跑出去串联,能怕你几个小崽子?


    碰到个硬茬子,衙内们既惊奇又愤怒,可偏偏的,对方是个女人,他们虽然道德感不高,但好歹是革命后代,还不屑于欺负女人。


    一时动不得,那是不是得查查对方的根底,想法子从别处入手呢?


    这一查不要紧,吓得好些人差点出了一身冷汗。大水冲了龙王庙,撞上自家人的姐姐了!


    他们可是知道贺家对那位半路冒出来的闺女有多在乎,连镇山太岁都出山跑去撑了一回腰,他们这些人敢动太岁头上的土吗?


    不仅不敢,还得好生供起来。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们在外行走,能被称一声“小爷”,叫一声“衙内”,可在真正的太子太女面前,他们只能算个小虾米。


    虽然顾桂英不是太女亲姐,但十几年一个屋檐下长大的情谊,那能差得了?


    于是,顾桂英的生意越做越顺畅,往日总来找麻烦的小混混们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偶尔路上碰巧遇到,恭恭敬敬的问好,叫“大姐”。


    那架势弄得她都恍然觉得自己成了黑/道/大姐大。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得问问啊?问来问去,居然问到了自家头上。


    得,敢情自家就有尊大佛。


    “原来戏剧里的沦落民间的公主是真的。”她忍不住捏了捏顾茉莉的脸,故意和她开玩笑,“你姐我现在在四九城也能横着走了。”


    那些衙内可不是单靠家里的权势,基本黑白各道都有涉及,有他们保驾护航,不但没人敢欺负她,一些人还巴不得往她手里送钱。


    顾桂英知道,他们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小妹。


    “你放心,姐别的出息没有,就一身反骨,不该收的钱,绝对不会收。假若哪一天被人坑了,你也千万别想着搭救,赶紧和我一刀两断。”


    “姐说的什么话。”


    顾茉莉瞪眼,顾桂英又捏了捏她,笑道:“真心话。”


    不管上一辈如何,她从小就知道,顾茉莉是她妹妹,是最小、最需要被呵护疼爱的家人。


    这一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行了,快说你的消息,为什么等开春后就好了?”顾桂英收回手,催她。


    顾茉莉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不想多提起身世的事惹她伤心,她垂了垂眼,配合着绕过那些事。


    “太乱了,上面不会容忍的……”


    如今重心在发展经济,可经济的基础是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当人人夜晚都不敢出门时,又谈何发展?


    其结果必然是重拳出击。


    “在那之前,一定谨言慎行,宁愿少做,也别多做。”顾茉莉提醒她,“有些人,别走得太近。”


    顾桂英眼神闪了闪,这个“有些人”指的是那些衙内?


    那些人中确实有走偏了路子的,平时或许没事,可若是开春后的动静大,被当成典型揪出来,那就不好说了。


    “姐知道了。”她揉揉她的脑袋,忽然想起今天好像不是周五。


    “怎么这会回来了?”


    “下大雪了,担心后面路不好走。”顾茉莉没提学校里发生的那些事,已经解决了,何必再让她们跟着提心吊胆。


    “估计之后得停课。”


    “下得很大吗?”顾桂英惊讶,她回来的时候可还没下。


    她跑到阳台上一看,顿时吓了一跳。放眼望去,全是白茫茫一片。


    就这么一会功夫,路上便已经积了一层,远处电车慢慢悠悠的行驶着,似乎也不敢开快。


    今年的冬天不仅来得格外早,瞧这架势比往年也都要更冷啊。


    顾桂英回头灿然一笑,“看来我的电视买得正是时候。”


    这么冷的天,最舒服的过法自然是待在温暖的室内,吃着零食、水果,看着十二寸的电视,虽然是黑白的,但众人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连最有意见的赵凤兰也不说话了。


    说也没用,搬都搬回来了。


    最主要的是,电视剧是真好看啊,尤其港台的,俊男美女,那叫一个养眼。


    每到那个时候,她都恨不能坐在电视机前不挪窝。


    不仅她,楼上楼下的好些阿姨一到点便准时过来,几人边看边闲聊,手上还能边织毛衣。往往一个下午,毛衣的形就出来了。


    顾茉莉在家住了一周多,便已经多了三件毛衣,一条毛裤。


    她看着手里新添的开衫哭笑不得,再待下去,她都能拿出去摆个摊了。


    “妈,我的衣服够多了,不用给我织了。”


    “这是最后一件了,想再有也没了。”赵凤兰翻白眼,手上却仍在忙活。


    “……那您这件?”


    “给你大哥,咱这边冷,他那边更冷,上次寄的衣物估计不够。”


    “大哥今年回来过年吗?”


    “不知道,如果要回家,应该会提前打电话吧。现在前头小卖铺那里也装了电话,找谁,直接喊一声就下去了。”


    这话刚落,楼下就传来一道喊声:“囡囡,顾家小囡囡,有人找你!”


    顾茉莉:“……”


    都怪顾大壮他们从小只喊小名,家属院里大部分人只怕都只知道她叫囡囡,而不知道她真正的大名。


    她莫名觉得羞耻,多大的人了,还“顾家小囡囡”……


    赵凤兰却体会不到她的心情,多大,也是她的小囡囡。


    她更好奇谁来找她闺女。


    她从窗户处探出头,就见楼下站着个身高腿长的小伙。即使穿着厚厚的棉衣,也依然掩不住匀称的身形。


    似乎一直在等着,他仰着脸正往上瞧,容颜俊美,如妖如仙。


    第114章 大院茉莉花四一


    “是小陈啊。”


    赵凤兰半是惊讶半是松了口气,是熟悉的人就好。


    “小陈,直接上来啊。”她朝下面招手,“快到家里来暖和暖和!”


    “空手不好意思上来。”


    陈锴毫不扭捏,站在楼下高声这么喊着,对上周t围窗户处探出的打量,也友好的回以一笑。


    “哎呦,小伙真俊呐。”


    “您老也老当益壮。”


    “有对象了没?”


    “如果您是要给我介绍,那就是有,如果不是,那没有,但有喜欢的姑娘了。”


    竟是和邻居们侃上了。


    “这孩子。”赵凤兰啼笑皆非,就冲着这种两三句话就能和人拉近关系的本事,他无论到哪,都少不了一碗饭吃!


    “囡囡,你下去瞧瞧,小陈找你干嘛。”她催闺女,再不下去,整栋楼都要成他的主场了。


    “就在院子里走走,别走远哦。”


    “知道了。”


    “围巾、帽子、手套都戴上,穿你姐带回来的那双皮棉鞋……对了,棉裤穿了没?”


    “……”


    等陈锴再见到顾茉莉时,就见她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除了眼睛,哪也没露出来。


    他不由就笑,“这么怕冷?”


    “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顾茉莉慢悠悠的挪步。


    事实上,即使她想走快也走不快,穿得太厚了,她都感觉自己成了熊,连说话都嗡嗡的——


    被捂的。


    “挺好,挺好。”陈锴笑容止也止不住,比起上次见她时的模样,此时她的心情显而易见的好了很多。


    看来学校的事,她是真的不在意了。


    “计划什么时候回校?”


    “下周吧。”顾茉莉一边低头看路一边回答:“等过了爷爷生日。”


    上个月就答应了贺璋,会去贺家一起给贺镇霆过寿,她一直记着。


    “那我去不了了。”陈锴停下脚步,“我要暂时归队了。”


    顾茉莉抬起头,“这么快?”


    “催了好几次了,再不回,说不定要开除我军籍了。”陈锴开玩笑。


    他在京大耽搁的时候确实太长了,长到他自己都没想到。


    “上次我和你说的话,是真心的。”他微微弯下腰,与她面对面,唇角带笑,却是与之前任何一次笑都不同。


    浅浅的,温柔而安静。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在离开前,就想告诉你这句话。”他注视着她的眼,在她眼里找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于是心口无比满足。


    几日不见的思念,那日被打断的遗憾,一路上来时的忐忑、期待,都在她的眼眸中化作了小小溪流,滋润着瞧似丰盈实则干涸的心房。


    他的人生中终于不再只有空无的蓝天,还多了片大海。前者没有归宿,后者有。


    顾茉莉也看着他,他眼中的情谊是那么清晰直白,哪怕她不懂,也能看出其中的不同。


    她眨了眨眼,正要说话,头顶忽然落下一只手。


    陈锴笑着揪了揪她帽子上的毛球,又揉揉她的脑袋,刚才的认真转瞬换成了调皮。


    顾茉莉:“?”


    这个转变之快,她有点应付不来。


    “我认为喜欢的心情应该及时明确的告诉对方,所以我说了,但你不需要有压力,以前怎么样,之后还是怎么样,别有负担。”


    陈锴似乎玩她的帽子玩上了瘾,一会拽拽帽檐,一会又小心翼翼把它扶正。


    顾茉莉一开始还任由他动作,几次之后,终于受不了的拍开他的手,弯腰从他“魔掌”中逃脱,快步往前走。


    懒得理这幼稚鬼。


    陈锴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时不时说个笑话逗她,然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脸上却藏着丝丝伤感。


    她的眼里有他的倒影,却没有他期盼的情意。


    她没动情,至少对他、现在,还没有。


    喜欢的人不喜欢他,陈锴以前从未体会过这种感受,如今尝到了,才发现比他想象的还要苦涩。


    “我走了。”


    他将她又送回家属院楼下,扬起笑容向她挥手,不见半分阴霾。


    “我会很快回来见你。”


    希望到那时,你能对我多一点点,只要一点点的喜欢就好。


    他暗暗期盼着,将苦涩藏于心底。


    “上去吧。”


    “嗯。”顾茉莉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她也说不清为什么的回了头。


    陈锴仍在笑,见她回头,笑容愈发扩大,脸上眼里都是璀璨的星星,“舍不得我呀?”


    他有意逗她,谁知顾茉莉歪头想了想,诚实的点了点头,“好像有点。”


    “……”


    陈锴这一刻的心情不是高兴,反而更加难过。这样的她,让他如何舍得离开。


    他走上前,张开双臂,“能抱抱吗?”


    顾茉莉没有说话,向前一步,主动抱了抱他,还好心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慰受伤的小孩。


    陈锴哭笑不得,微微收紧手臂,只一瞬便收回了手,没再等她上楼,而是转身大步离开。


    再待下去,他怕他真的走不了了。


    他的眼眸有潋滟波光,脸上却绽放出明媚的笑容。一个短得不能再短,几乎都算不上是拥抱的拥抱,足以支撑他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了。


    顾茉莉望着他远去,不知为何,心情也起了淡淡的酸涩。


    战机飞行员并不是个安全的职位,尤其在还不算完全稳定的现在。


    国际关系复杂,瞬息万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要用到他们的时候。


    即便只有日常训练,那也不是百分百不会出现危险。


    他说很快回来,真的……可以吗?


    “陈锴。”


    她忽然喊了一声,明明隔着很远,陈锴却听见了,他蓦然回首。


    女孩朝他笑,轻轻的,蕴满光。


    “平安回来。”


    “……一定。”就算是爬,他也爬回来见她。


    陈锴满怀激情的走了,顾茉莉却站在原地没有离去,她想到了之前世界遇到的人。


    原来看着一个人离开,是这样的感受。


    她垂下眼,正要回家,就听前方忽又传来喇叭声。有人从车窗探出头,“茉莉妹妹!”


    女声。


    她望过去,短发、英姿飒爽,正是曾来过家里的吴胜楠。


    紧接着又一个脑袋从后面冒出来,还没来得及喊,便被右侧方伸出的手按了下去,贺权东的脸出现在他上方。


    “东子,你干什么!”被他压着的雷正明哇哇大叫,双手扑腾着想要挣脱开他,却由于位置的关系被压得死死的。


    如果不是顾忌着顾妹妹就在前面看着,他真要忍不住骂脏话了。


    “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对吧!”


    “你才发现吗?”贺权东故作惊奇,“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


    “……顾妹妹,你看他!”


    “哥。”顾茉莉走过来,无奈地唤。贺权东这才收回手,笑出了一口大白牙,“走,哥接你回家。”


    “是你接吗,明明是我姐开的车!”


    雷正明一边理着自己被压乱的发型一边怼,见他的手又有要抬起的架势,他立马转头向着顾茉莉告状,“顾妹妹,你看……”


    “你是只会说这一句话了是吗?”贺权东箍住他的脖子,表情有些阴森,“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雷正明缩了缩脑袋,知道他真的有点恼了,低低哼了一声,撇过脸不理他。


    “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蔚长恒不理闹腾的两人,从另一边下了车,走到顾茉莉身边。几乎是一见面,他就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情绪似乎比较低落?


    “怎么了?”他目露担忧,贺权东和雷正明也一同望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陈锴归队了。”顾茉莉没瞒着,“有些担心。”


    三人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比起在工人家庭长大的顾茉莉,他们更懂战场的残酷性和作为军人家属有时候的无能为力。


    那样的离别,他们经历了太多次。即便是蔚长恒和蔚建国父子关系这么差,也不能说完全不在意。


    不过是他们都知道,他们有他们的使命,无论如何,不管他们在家庭或是婚姻中有着怎样的过错和缺席,他们都对得起他们身上那身军装。


    除了蔚长恒有自己的执念,坚持选了外文系,贺权东和雷正明都没有入伍参军,未尝不是考虑了他们母亲的心情。


    “没事,如今没有战争,陈锴又是王牌飞行员,技术实力过硬,不会出现意外。”蔚长恒宽慰她。


    虽然他不喜欢那个人,但在专业能力上,他确实无可挑剔。


    “有意外,那也是为国献身,马革裹尸,死得其所。”吴胜楠大大咧咧的补充,被雷正明瞪了一眼。


    你怎么比我还傻,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茉莉忍不住笑了,她的情绪一向很少有大的起伏,没想到有一天也会“杞人忧天”了。


    她甩甩头,转移话题:“现在就去大院吗?”


    “嗯,天气冷了,爷爷打算和他的老伙计们一起住到北戴河去,之前下雪路不好走,现在雪化了,他们就等不急了。要不是我爸拦着说你要来,他连生日都不想过就直接走。”t


    贺权东提起这个也有些无语。


    今年是他老人家的整寿,很早之前家里就商量着办一次,不多隆重,只亲近的人家和一些老部下们聚聚。消息都放出去了,寿宴主人公却要临时改时间,而且当天提就要当天办。


    老小孩,老小孩,任性起来谁也拿他没办法。


    他来的时候,他母亲曹女士还在家里挨个打电话呢。


    “北戴河那边温度适宜,爷爷在那边过冬也好。”顾茉莉拢了拢围巾,“那就走吧。”


    她抬头朝上看,果然见到赵凤兰站在窗边正盯着这边。


    她指了指贺权东,又摆了摆手,才弯腰坐进车里。


    之前已经和家里说过要去贺家祝寿的事,见有贺权东他们在,赵凤兰自然能明白她去做什么。


    赵凤兰确实猜到了,她没阻拦,目送着那辆车从家属楼开了出去。


    身旁还有人问:“那是谁啊,还有车,乖乖,好气派。”


    “单位上的吧。”赵凤兰随口应付着,“第二集是不是开始了?”


    “哎呦,差点忘了,快,快换台!”


    顾家依然热闹着,电视声,说话声,还有时而响起的大笑声,又引来了一些邻居,于是愈发热闹。


    而贺家这边也不遑多让,因为地方更大更宽敞,人也更多,堪称人声鼎沸。


    不仅有同个大院的人,还有得到消息匆匆从外面赶来的,络绎不绝。


    大部分人连进主屋见一见寿星公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外面遥祝一下,但仍然有很多人乐此不疲的往这里跑。


    进入这个大院代表的意义都不一样。


    顾茉莉所乘坐的车从门口长驱直入,并没有受到任何盘查,甚至车速都没慢,直接便开到了贺家所在小楼前。


    有人奇怪的转头,可当见到车身上挂的车牌时便什么疑惑都没了。


    那是贺老的专属车。


    车门打开,下来的却不是他们以为的老将军,而是一个年轻小伙。很快便有人认出,那是蔚家的独子。


    随后,贺家长孙、还有雷家的两个孩子,也一一下了车。


    但他们并没有立刻进去,反而绕到副驾驶,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众人正惊疑不定,猜测着谁这么大派头,能让这几个太子们候着,下一秒,一只纤直的腿从副驾驶迈了出来。


    随即,一道倩影出现在车旁。


    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长款羽绒服,长度几乎盖到脚踝,严实的包裹住全身的同时,显得身形越加高挑修长。


    完美的比例,即使穿着厚实,依然不掩窈窕的腰身,仅仅只是站在那,便如一幅画一般,吸引着所有人的瞩目。


    更别提,她还有一张巧夺天工的容颜。


    应该是在车里热,她解开了围巾,这会下车被风一吹,冷热交替间,原本欺霜赛雪般的肌肤上染上了淡淡的粉,桃腮微晕,荷花映面,让人一时恍惚不知是在何种季节。


    咔嚓,伴随着闪光灯乍然而现,快门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顾茉莉猛地转过头,完整的容颜拓印在了小小的胶片上。


    第115章 大院茉莉花四二


    “他怎么来了?”


    贺权东皱眉,走到顾茉莉身前,将她挡在身后。


    对面不远的地方,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放下相机,朝他抬了抬下巴。


    尽管面上带笑,可眼里却难掩几分倨傲。


    皮肤白皙,五官清秀,穿着打扮很符合当下的潮流,个子不算特高,但目测也在175之上,走在路上应当也是个能吸引眼球的英俊青年。


    可顾茉莉几乎是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人。


    因为他的眼神,看人时总像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打量,透着微微的邪佞。


    “那是谁?”


    “赵家老三,赵城。”蔚长恒走到她另一边,清冷的脸上更添了两分凉意。


    “之前有人供出他也曾出入那个‘老地方’,可后来却突然改了口供,不仅如此,还反过来诬告办案人员对他们进行体罚,逼迫他们做伪证。参与审讯的人都被暂时停职调查,他进去喝了杯茶又被放了出来。”


    哦,就是他们口中的那条肥鱼。


    顾茉莉又扫视了两眼那个男人,问贺权东:“案子如今谁负责?”


    “还是小叔。”贺权东低声道:“我们在其中的作用并没有被记录在案。”


    换言之,从计划到实施再到抓捕,贺璋一人全揽了,并没有让人知道中间还有几个孩子的影子。


    从头到尾,都是他想调查女儿大字报的事,然后无意中才牵扯出了别人。


    但这也够拉仇恨了。


    如果不是贺璋,赵城不会被抓进去,虽然很快又被放了,可对于他这种从小顺风顺水、被人捧惯了的公子哥而言,看守所走一遭已经算是“奇耻大辱”了。


    以他的身份,若不是贺璋首肯,估计也没人敢抓他。所以,这是记恨上了贺璋,今天特意跑来挑衅了?


    “贺家与赵家关系如何?”顾茉莉又问。


    贺权东看了她一眼,她总是这么聪慧,永远第一时间就抓住了重点。


    “赵家反对改革。”


    他言简意赅,顾茉莉便懂了。贺家是坚定的改革派,两家不在同一阵营,甚至还有些敌对。


    那就行了。


    她拍了拍蔚长恒的胳膊,示意他让开位置。蔚长恒瞧了瞧她,听话的避到一边。


    顾茉莉的身形再次出现在人前,不等其他人反应,她径直走到赵城面前,细嫩的手掌向上摊开。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被陌生人拍照,请将底片交给我。”


    离得近了,那张容颜便瞧得越发清晰,赵城眼里闪过一抹惊艳,笑容不由扩大,语气也添了殷勤,“妹妹说的哪里话,咱们两家怎么能算陌生人……”


    “请给我。”


    顾茉莉打断他,清丽出尘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毫不掩饰她的不喜。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雷正明有些诧异,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顾妹妹这般不客气。不过……


    他悄悄对她竖了个大拇指,对待人渣,不需要客气!


    赵城神色僵了僵,他人长得不错,家世显赫,出手又大方,身边总跟着好些小弟,瞧着气派又威风,追女生一追一个准。


    即便也有一开始不给面子的,在他的几轮礼物攻势下,都会很快软化。自他“开窍”以来,还从没在女人身上折过。


    可眼前这人不一样,他能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不待见他,而不是故作骄傲或是拿乔。她的家世与他相当,只瞧她身上的行头和周围三人的重视程度就知道,礼物对她也没用。


    倒是棘手得很。


    赵城想了想,重新扬起笑,“妹妹长得这么好看,不拍照多可惜。我的技术还不错,要不等照片洗出来给你看,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咱再不要,行吗?”


    哄着、让着、夸着,换了一般人,面对这样的态度也会勉强答应了,何况附近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再坚持未免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不过照个相,至于吗?很多人都要特意去照相馆照,他主动帮你照、帮你洗,也说了洗出来如果不喜欢再随你处置,这样不就够了吗?


    很多人都会这么想,赵城拿捏的也是女生面子薄,通常会顾忌他人的看法。


    而且今天还是贺家的主场,顾茉莉作为才认回来不久、还没有正式进入这个圈子的“新人”,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形象,还是贺家的声誉,都不能让场面太难看。


    不然让人指摘她出身、教养怎么办?


    顾茉莉忍不住轻笑,这是知道她在普通工人家庭长大,以为她没见过世面,稍微吓一吓就能退缩呢?


    冰雪铸就般的人儿面无表情时就已经美丽得不可方物,这么一笑,刹那间犹如百花绽放,颤动了所有人的心弦,有一瞬仿佛整个世界都亮了。


    然而,笑容来得绚烂,消失得也很迅速,令人心生遗憾的同时又止不住的期盼,盼着能再见一次那样的笑容。


    顾茉莉却撇过头,不再多看面前的男人一眼。恰巧贺璋闻讯从屋里赶出来,她朝他招招手,“爸。”


    第二次叫“爸”,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前一次娇俏的、甜腻的,带着诱哄;这一次冷淡漠然。


    贺璋立马意识到——闺女生气了。


    他快步走过去,几乎透着慌张,“怎么了?”


    “胶卷。”


    顾茉莉指着赵城手里的相机,没说原因,没说用途,一句解释都无,只有淡淡的两个字,贺璋却明白了她t的意思,当即不假思索伸手,“拿来。”


    赵城:“……”


    这对父女有毛病吧?


    围观众人也有些惊愕,印象中的贺璋威严、正派,寡言却稳重靠谱,能力强又孝顺,自小便是他那一辈中“别人家的孩子”。


    如今怎么变得……变得这么护犊子了?


    可不就是护犊子吗,闺女只说了一句“胶卷”,他就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要让人家交出东西,不仅没有半丝不好意思,还十分理直气壮,好似本就该如此,活像个土匪。


    紧跟着出来的贺珀捂了捂脸,默默退到自家媳妇身后。曹华舒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德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偷乐。


    两人都没有上前制止,就那么任由贺璋“以大欺小”。


    你先欺负我家孩子,我家大人替孩子出头怎么了,不是应当应份的吗?


    什么,你怎么知道是他先欺负的茉莉?


    废话,茉莉这孩子多善良多聪明多贴心呀,从老爷子去学校见她之后,她虽然没来,但每个礼拜都会往家里打个电话,问问老爷子的身体,偶尔和他聊聊音乐。


    只瞧老爷子每次挂了电话后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他们聊得有多投契,对这个孙女又有多满意。


    不仅对老爷子这样,对她和贺珀也是一样。有一次打电话时,她正进门,随口抱怨了一句“这个雪下得总感觉膝盖凉飕飕的”。


    当时谁也没放在心上,连她自己都没当回事,可是没过几天,贺权东便带回来了几双护膝。棉花塞得厚实,缝得也密实,但针脚却歪歪扭扭有些生涩,显然并不是买的或顾家长辈做的。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先惹人家?就算是,那也肯定有缘由,反正不是她家孩子的错!


    贺家人护短的基因在顾茉莉身上觉醒了,从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的贺权东表示: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于是,贺家人没一个动的。主人家不动,客人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出什么头。


    今日是贺老爷子大寿,来的都是与贺家交好或有关系的,赵家一个敌对阵营的不肖子孙,与他们何干?


    赵城此时方才觉出“羊入虎穴”是种什么感觉,孤立无援啊。


    他今天来,一是为了出口被关了一下的恶气,二是要在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面前找回些面子,让他们相信他依然能屹立不倒。


    他身边不是没人,可他们和贺家根本不在一个量级,连贺权东他们都不敢惹,何况是鼎鼎大名的贺璋?


    面子没找回来,反而丢了更大的颜面,赵城再也维持不住表情,阴沉着脸盯着贺璋。


    “贺叔真要强人所难,不怕您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少废话。”贺璋不耐烦,“拿来。”


    他闺女要的东西,你不赶紧奉上来,在这废什么话。还他的一世英名,鬼的英名,和闺女比算个球!


    “快点,不然我就上手了。”


    贺璋似有若无的瞥了眼他的手腕,他动手,可不仅仅是拿到胶卷了。


    赵城只觉被他注视着的地方凉风飕飕,他下意识一缩,随即反应过来,面色愈发铁青。


    见贺璋当真要抬手,他往后退了一步,快速取出胶卷,用力一扯,竟是直接将胶卷撕开。


    虽然由于胶卷的材质,没能完全撕毁,但暴露在光下的胶卷便算是废了。


    “这样行了吗?”赵城举起胶卷,眸光阴冷,“够了吗?”


    “呀。”周围有人可惜的叹了声,只这么一卷价格可不便宜。


    贺权东轻嗤,对别人不便宜,对他赵城算得了什么。他这些年玩的相机,没有十台,也有八台,谁不知道他是个痴迷的摄影爱好者。


    喜爱摄影啊……


    顾茉莉看着被毁的那个胶卷,喜爱到随身携带相机,连来贺家“找茬”都不忘带着,却舍得一下子毁了一整卷。


    瞧胶卷的样子,已经用了大部分,难道里面就没有一张令他留恋的作品?


    这么迫不及待的毁了,迫不及待到有点着急……


    “想找赵城的证据,想办法搜搜他的住处吧。”等与赵城分开,顾茉莉低声对贺璋道。


    “他这么爱好摄影,家里应该有个暗房,里面的照片、甚至录像带,想来足以捶死他。”


    贺璋顿住脚,“照片?”


    “嗯。”


    顾茉莉目视前方,赵城此人很明显是个非常自信的人,无论是他的眼神状态,还是言行举止,都透出一股傲然,乃至有些自大狂妄。


    自信是好事,可过度自信,往往会演变成自负、自恋。


    既自恋又喜欢摄影,还与那个老地方有关,那他会不会拍些什么?


    比如某些亲密的照片、影像,将其当成一种集邮的性质,既能彰显自己的魅力,又能自我欣赏。


    顾茉莉眼中露出几许愠怒,步伐也微微重了重。


    “这是谁惹我们囡囡不高兴了?”


    雄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如钟鼓,虽然染上了风霜,却依然厚重响亮。


    “爷爷。”顾茉莉诧异一瞬后,赶忙迎上去,“您怎么出来了?”


    “接你呀,我的囡囡来了,我怎么还能坐得住。”


    贺镇霆拉住她,仔仔细细的打量,然后才满意的点头,“嗯,瞧着没瘦。”


    “不但没瘦,还胖了几斤。”顾茉莉笑,由着他牵着她往里走。


    和去京大一样,老爷子这一出还是在为她撑腰呢。


    “您放心,没人能欺负得了我。”她挽着老人家的胳膊,亲昵的依偎着他,故意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好似在说悄悄话。


    “估计明个开始,很多人都要怕我了。”


    “怎么说?”贺镇霆感兴趣的覆上耳朵。


    顾茉莉简单将学校的事和刚才遇到赵城的经过说了一遍,贺璋此时已经不在身后,想必去找她所说的证据了。


    “先有田芳,后有同校学生和领导,这会又来个赵城,和我有过矛盾的人都进了监狱,您说他们会不会怕我?”


    她歪着脑袋朝他眨眼,无奈中透着丝搞怪,逗得贺镇霆哈哈大笑。


    “那是他们活该!”


    这句话的音量没有丝毫掩饰,附近所有人都能听见。众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老爷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后不久,他们便明白了。


    在寿宴开始前,在众目睽睽下,赵城被身着制服的公安带走了。


    “你们干什么,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放开我,你们等着,就算带我回去,我也一定很快就能出来,到那时,我要你们好看!”


    “老实点!”贺璋一脚踢过去,力道毫不收敛,赵城当即痛嚎一声,随后不知是不是被捂住了嘴巴,再听不到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这副态度……难道赵城这次真要折进去了?


    他们一会瞅瞅贺珀和曹华舒,一会瞅瞅蔚长恒三人,试图从他们脸上窥出些天机,然而什么都没有。


    每个人都在笑着,聚焦着一个方向,或慈爱或倾慕或温柔,不同的眼神,却蕴满了相同的专注。


    他们随之望过去,一个女孩坐在满头白发的老者们中间,似被星辰围拢的月亮,散发着温和却皎洁的光芒。


    她在说着什么,除了嘴唇一张一合,并不见大的动作,却让周围常常只能在电视上见到的大人物们听得全神贯注。


    那专心的模样足见他们的在意和慎重。


    “那就是贺家刚找回来的孙女?”有晚来的人好奇的询问同僚。


    贺家多了个小孙女,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但很少有人见过。不过见过的,譬如雷安邦和吴秀莲,都是满口称赞,用词之夸张,反而让人不敢相信,以为他们是看在贺雷两家的交情上给面子那么说的。


    如今一见,方知似乎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那位不管是相貌还是气度,都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更重要的是,身处真正的大佬圈,全程不卑不亢,不见丝毫局促不安,而是游刃有余。


    这份定力,就不是一般小辈能有的。


    “不是找回来的孙女。”被问到的人感叹,“是长公主回宫。”


    “……你最近在看什么,电视剧还是历史书?”


    “害,被媳妇念叨得影响了。”那人失笑着摆摆手,正要再说什么,就见门外又走进来两人。


    一个貌不惊人,一个年轻漂亮,不像夫妻,倒像是差着辈分。


    正是蔚建国和他t们那位长公主的亲生母亲顾玉绪。


    第116章 大院茉莉花四三


    贺璋在得知顾茉莉存在的第一时间,便如实向组织说明了情况,但同时也请求尽量不要公开生母是顾玉绪。


    毕竟她如今是别人的妻子,还都住在同一个大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未免他人议论给她带来麻烦,也避免为此可能影响她们夫妻感情,不让别人知道她与贺家的关系才是最方便的做法。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当年与同班女同学恋爱的经历,很少人知道,不代表没人知道。


    顾茉莉的年龄不是秘密,正在京大上学更是众人皆知的事实,稍微算一算,就能猜出她的生母是谁。


    虽然大家表面上都不提,但实则心里门清。此时见两人进来,目光不由添了几丝八卦。


    时而瞅瞅贺家人的表情,时而瞧瞧蔚建国。


    事情发生在他与顾玉绪结婚前,算不得绿帽子,但这样一种关系,见了面还是会有些尴尬吧?


    尤其之后,贺璋在安排完赵城的事后再次匆匆赶回来,这下好了,事件主要关系人聚齐了。


    “如果这时候田芳也在,那就精彩了。”有那好事者看热闹不嫌事大,前任加现任,找回来的长公主和眼跟前长大的小儿子,不知局面会偏向哪一方?


    想到这里,他才发现现场似乎少了一个人。


    “怎么没见贺霖那小子?”


    不少人也都察觉了,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见贺家另一个小孙子。


    “还在学校吧,听说他读的是寄宿学校,轻易不让出来。”


    “老爷子寿宴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回来?”


    “有个杀人坐牢的妈,不好意思回来了吧。”杀的还是亲爸,估计更没脸面对贺家其他人了。


    “这孩子也是可怜,听说他妈为了寄钱给乡下的姘头,诬陷他偷盗,名声都不好了。”


    “……姘头?”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插了进来,正聊天的几人并没有发觉,兀自说得乐呵。


    “你不知道吗,田芳为什么要杀贺璋,因为她早在乡下时就有了情人,还特意把对方的女儿接来了,给她买手表买各种东西,反倒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放到了一边。”


    “哎,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是一出狸猫换太子?”


    “你是说……贺霖不是贺家孩子?”


    “不是没这可能啊,不然没办法解释田芳的行为。”


    哪个母亲会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反而为了给别人钱,将偷盗这么重的罪名砸他身上,仿佛见不得他好。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哈……”


    有时候一件事一旦经过了很多人的嘴,到后来往往会变得面目全非,完全背离事情本来的样貌。因为人会不自觉将其加工、演变,即使只有小小的一点变化,可叠加在一起,便成了相反的两件事。


    田芳纵然有太多过错,在和袁刚的关系上确实属于被胁迫的一方,但在世人嘴里,却成了为与情人团聚,怒杀现任丈夫。


    贺家为了贺霖有个安心的成长环境,有意隐瞒他不是贺璋亲子的真相,可在田芳的香艳情事下,竟是从另一个角度被众人猜了个正着。


    贺霖站在角落里,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眉眼隐在其中瞧不分明。


    爷爷生日要到了,他记得,所以想趁着周末放假回来给他老人家送声祝福。不管是在乡下时,亦或者回了京市,爷爷都对他不错,他也想尽尽孝心。


    可等正日子,一是在周内,他要上课,二来到时肯定很多人上门,他不喜欢也不适应那种场合,向来都是能避则避。


    只是没想到寿宴居然提前举办了,还正好是他回来的时候,而且给他听见了这样的话。


    他妈坐牢了,因为要杀他爸,不,还不是他爸,他很可能不姓贺。


    贺霖有些迷茫,或许是一下子接收了太多匪夷所思的消息,打击一个接一个,快得他都来不及伤心,只觉得震惊和可笑。


    原来如此,原来不是连爸妈都不相信他,而是他们就不是他爸妈……


    那他到底是谁?


    他站在原地,望着前方怔怔出着神。


    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偶尔有无意中瞥见的,见他打扮奇怪,也只皱皱眉,并不甚在意。


    大家的关注点都集中在中间的几人。


    蔚建国与贺璋,顾玉绪与顾茉莉。


    不过令大部分人失望了,他们以为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蔚建国满脸笑容的走到贺镇霆面前,亲热又不失敬重的朝他问好。


    “祝您老福寿安康,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这话可不像你小子能说出来的。”贺镇霆点了点他,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模样,“定是你媳妇提前让你背下的吧?”


    “你看,我就说不用整这些吧?”蔚建国立马转向顾玉绪,话是责备,语气却透着明显的无奈和嗔怪。


    “我肚里有几两货,别人不知道,贺叔岂会不清楚,还不如就说个‘您老吉祥’!”


    一句话说得周围人都笑了起来,顾玉绪也扯了扯嘴角,但比起蔚建国的自然,她的表情就稍微显得有些僵硬。


    从纺织厂调走,她就进入了妇联,有蔚建国的面子在,一般人也不敢为难她。她处在相对优渥平和的环境中,虽确有成长,但到底有限。


    比起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风光过也低谷过的贺镇霆,和表面憨厚直爽实则精明在内的蔚建国,她依然如她的外表一样“年轻”。


    其实如果换了其它场合,她也不至于如此,最起码表面功夫能做到位,可是现在顾茉莉就在面前坐着,清凌凌的眼正看着她,顾玉绪忐忑又心慌。


    这是自那日在顾家之后她们母女俩第一次见面,她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很多事想问问她,想知道她最近过得好不好,天冷有没有及时穿衣,还想问问她的想法。


    对她的,还有对贺璋和贺家的——


    她现在出现在这里,是准备回贺家了吗,那顾家那边怎么办?


    诸多念头在心中翻涌,顾玉绪却一句也没问出来。


    场合不合适,时机也不合适。她只得按捺下焦灼的心绪,跟着向贺老祝寿,“您老康健。”


    “你也康健。”贺镇霆态度很友好,“年轻人不要总忙于工作,也要多注意休息,瞧你似乎轻减不少,还是要劳逸结合啊。”


    “……最近天冷,可能有点受了寒,胃口不大好,不要紧,过段时间就养回来了。”顾玉绪微欠身,眼神还是忍不住往顾茉莉身上瞄。


    顾茉莉扬起笑脸,“姑姑。”又唤蔚建国:“姑父。”


    “……”


    这两声令现场静了静,顾玉绪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张口就要说什么,蔚建国一把摁住她,也笑着回:“囡囡啊,有阵子没见你了,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您和姑姑怎么样?”


    “不太好。”蔚建国半认真半开玩笑,“你姑姑想你想得吃不下、睡不着。”


    “那就去家里见我嘛。”顾茉莉歪歪脑袋,似是想起什么,又诧异的眨眨眼,“姑姑不会当真生我妈的气了吧?她那会一时着急,说了些不好的话,您别往心里去,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


    顾玉绪眼睫颤了颤,这是说不要将顾大壮的话当真,她可以回家去,但前提是她还是她的“姑姑”?


    “爸,来。”顾茉莉又朝贺璋招手,示意他瞧蔚建国和顾玉绪。


    “这是我姑姑和姑父。”


    “……知道。”贺璋看了眼两人,低沉的声音平静温和,“我们以前是同学。”


    “真的呀?”顾茉莉杏眸微微睁大,随即失笑,“我还以为你们不认识呢。”


    蔚建国看看她,再看看贺璋,蓦地哈哈大笑,“我认识你爸的时候,你这丫头还没出生呢!”


    “那是我唐突了。”顾茉莉不好意思挠了挠脸,不由感叹:“世界可真小。”


    是啊,世界就这么大,圈子里就这么些人,难道顾家和顾玉绪以后真要老死不相往来?那置顾爷爷和顾奶奶于何地。


    难道真要因为她,让贺蔚两家彼此尴尬,近也不是,远也不是,令两家人都沦为他人口中的谈资,永远身处舆论之中?


    顾玉绪一日不和蔚建国离婚,她就要在大院里生活一日,身边一直有闲言碎语,她又如何能过得安稳?


    可若是和蔚建国离婚,流言蜚语不但不会消除,只会愈发甚嚣尘上。不管她之后是和贺璋重修于好,还是各自寻找下一春,议论总t会伴随他们左右。


    与其那样,让顾、贺、蔚三家都不好过,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让他们扯上关系。


    “我妈说姑姑以前成绩很好,经常考年级第一,是不是呀?”顾茉莉拉着贺璋的衣袖,眼里都是好奇,似乎真的想知道。


    贺璋瞧了瞧她,伸手抚上她的头顶,垂下的眼底渐渐涌上涩意。


    为人父母,他们不仅缺席了十几年,到头来还要孩子替他们考虑,委屈自己,替他们遮掩。


    他不配为父。


    顾玉绪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才让自己没有当场落下泪。


    以前她从不觉得自己失职,尽管没有和孩子日日住在一起,但该有的关心和付出,她都努力做到了;能给的,她也都尽最大的能力给了。


    所以她理直气壮的想要要回她的孩子,不担心她会怨她、恨她。


    可是此时此刻,孩子为了维护她的声誉,叫她“姑姑”,她却无法站出来反驳。


    因为她也明白,这是目前对几家来说最好的处理办法,几乎兼顾了一切。


    她是可以大声喊“不是的,我不是她姑姑,我是她亲生母亲!”


    但是然后呢?


    茉莉不愿意出国,那她们就要在国内生活下去,就要考虑人言、形势和影响。


    说了,除了逞一时口快,又能得到什么?


    嫂子说得对,做人不能太自私。她已经自私了几十年,让父母、兄嫂代替她承担她年少轻狂的后果,难道之后还要让孩子替自己承担吗?


    顾玉绪喉咙滚了滚,强笑着接话:“你妈那是给我面子才那么说,我的成绩哪里比得上你爸。”


    围观的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你爸你妈,这话的意思是当年贺璋交往的另有其人,顾玉绪只是烟雾弹,亦或者是别人正好瞧见他俩误会了?


    “我早说了不可能吧?”就有那事后诸葛亮立马附和。


    “如果他俩真有过一段,一个大院这么些年,怎么谁都没瞧出来?就算我们都眼瞎了,那老蔚总不至于也发现不了吧?不仅他和贺璋称兄道弟,连两家孩子都处得跟一个人似的。如果真有关系,那得多大肚量才能这样啊!”


    众人一想,是啊,再大度,也不会和妻子的老情人处成哥们吧?


    那应该就是他们弄错了,孩子的母亲另有其人,应当也是贺璋的同学,和小顾同志还是非常好的朋友,所以对方才会把孩子交给她娘家养。


    这样就都能说得通了。


    众人恍然大悟,明里暗里八卦的视线瞬间消失了一大半,终于想起今日来除了拜寿之外的第二目的——交际。


    好的关系要维持,一般的关系要拉近,平时或是见不到面,或是职位不方便,此时正好。


    场中一时更加热闹,人群来来往往走动,不时低声交谈几句,说的都是在外头人看来重要的大事,却在这样的场合仿若不经意的被定了下来。


    最中心的地带反而变得沉寂。


    贺镇霆面色沉沉,握住顾茉莉的手轻轻拍了拍。她扬眸清然一笑,双眼干净澄澈,并不见异样。


    可众人望向她的眼里仍充满了怜惜。


    没有孩子会不渴望父母,她那么说,是为了顾全大局,为所有人考虑,顾玉绪却真的就此应了,隐瞒了她母亲的身份。


    孩子心里很难受吧?


    “瞧你干的好事!”贺珀狠狠捶了下贺璋,“你亏欠茉莉太多了!”


    “就是。”曹华舒跟着点头,不满的睨了眼顾玉绪,碍于不是自家人不好说什么,只将火气全撒向了小叔子。


    “你要是敢对茉莉不好,我要你好看!”


    长嫂如母,她有这个底气。


    “不会……”贺璋低着头,嗓音沙哑。他不会对茉莉不好,倾他所有,倾尽一生,他都不会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贺权东瞅瞅他小叔,还是有些气不过,偷偷踩了他一脚。顾茉莉坐着,恰巧能瞧见他脚下的动作,唇角不禁抽了抽。


    她感觉他们好像想多了。


    她反握住老爷子的手,正想宽慰他她真的没事,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人影快速从门口闪过。


    清瘦的背影瞧着有些熟悉。


    贺霖?——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猫爪]


    第117章 大院茉莉花四四


    “贺霖?”


    顾茉莉匆匆追出大院,叫住正要过马路的身影。


    那人脚下一顿,虽然很快继续往前,但刚才那一下还是让顾茉莉确定了她的感觉没有错。


    “贺霖!”她又唤了一声,见他不停,她不由也加快脚步。


    一束灯光打过来,照亮了逐渐黑沉的街道,有辆车从转角驶出,伴随着轮胎在地面滚动的声音。


    已经走到对面的贺霖面色一变,蓦地转过头,就见纤细的姑娘正好站在马路中央,侧眸朝来车望去。


    灯影将她笼罩其中,光晕下她的身形被拉得很长,显得愈发瘦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似是太过惊讶,她站着一动不动。贺霖低咒了声,迅速跑过去将她拉到一边。


    “你是笨蛋吗,见车来了不会躲?!”


    “谁让你不停。”顾茉莉笑得狡黠,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好似担心他再逃跑。


    “你故意的?”贺霖简直要被气死,这是能开玩笑的吗,假如来不及躲怎么办?


    假如司机喝了酒或是出了其它状态,猛地冲上来怎么办!


    “你知道你出了事会有多少人会难过吗!”


    “让你就这么走了,我也会难过。”


    贺霖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缓缓抬起头。她认真的盯着他,神情专注,瞧得出来这句话是真心,可她的眼睛依旧清澈如稚子,并不见任何异样的情愫。


    她那么想了便那么说,简单纯粹,让不由自主多想了的贺霖既不甘又自惭形秽。


    “……不要说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啊!”


    尤其不要对着他说。


    贺霖怒气冲冲的撇过头,耳根却又不受控制染上了红。


    还是那个容易炸毛又容易害羞的大男孩。


    顾茉莉失笑,踮起脚尖,想揉揉他的脑袋,男孩一躲,她的手便落到了他的额头上。


    她一怔,看向他。


    男孩精致的侧脸渐渐显露了男人的雏形,原本还有些稚嫩的脸庞不知不觉间变得棱角分明,带上了几分坚毅。


    他板着脸,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只是颤抖的睫毛却暴露了他的心思。


    他在紧张。


    顾茉莉好笑的碰了碰,谁知贺霖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迅速从她身边跳开,这下不仅耳朵红了,从脖子到脸全涨成了酱紫色。


    “你……你、你干什么!”


    顾茉莉愕然,这模样怎么好似被调戏了一般?


    “抱歉。”她赶忙道歉,“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你。”


    “……”


    贺霖看她,仔仔细细,再次挫败的发现她这次也是在真心的道歉。


    “说了不要做让人误会的事啊!”他情不自禁怒吼。


    然而话音刚传到他耳中,他就神色一滞,尤其在看到她脸上露出错愕无措的表情时,懊恼、后悔又止不住涌上心头。


    他朝她发什么火,她有什么错,错的是他。


    是他情绪不对,也是他自己胡思乱想、心思不正。到头来却将怒火发到了无辜的她身上。


    他可真混账啊,活该没人要。


    贺霖眼眶微红,垂着头低低的说了一句“对不起”,转身就要走。


    “贺霖。”顾茉莉叫住他,声音放得很轻。


    “你……知道了?”


    贺霖背对着她没说话,顾茉莉便明白了,他恐怕是早就来了。


    “你听到的版本是怎样的?”


    他不回头,她就主动走过去,明亮的双眸一眨不眨注视着他,没有急着解释,也没有安慰,先了解情况。


    “你知道的,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真,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一定是对的,对不对?”


    贺霖看向她,她含笑回视,即使他久久不回应,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着急,乃至责备,只是耐心的、温柔的等着他。


    在他十几年的人生里,还未曾经历过这样的“对话”。


    母亲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似乎总有很多事情要忙,经常一天也和他说不到几句话,父亲更是长时间见不到人影。


    即使见到了也只问他的学习。


    后来因为“偷钱”的事,父子关系降至冰点,见面不是互不言语,就是针锋相对,最后往往都以争吵收场。


    他也逐渐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情绪自己消化。”


    可是现在,她是想帮他吗?


    贺霖垂下眼,路灯不知何时亮了t,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互相交织着,亲密无间的姿态仿若永远也不会分开。


    原来,这就是有人陪伴的感觉吗……


    他怔怔的望着,他不动,她便也不动,两道影子还是那样依偎着,没有一点改变。


    即使她的指尖已经被冻得发红。


    贺霖不自觉往右走了一步,挡在了上风口。两道影子从相交变成重叠,彻底融为了一个。


    他心口一动,莫名泛起了甜。他取下帽子扣在她的头顶,她刚才出来的急,没戴帽子和围巾。


    动作有些快,瞧着粗鲁,可顾茉莉感受到的力道却很轻柔。她愣了愣,扶住了帽子。


    帽子刚取下来,内里还很暖和,就像贺霖这个人,外冷内热,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很细腻。


    “谢谢。”


    贺霖没看她,只盯着斜下方,半晌才终于问道:“我妈……坐牢了?”


    “现在算是拘留,具体判决还没下来。”


    顾茉莉如实将田芳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他,包括在乡下时欺骗顾玉绪、纵火烧死前夫等,一一都说了,也没有隐瞒她在其中的作用。


    与其让他一知半解再多想,不如全部告知。


    贺霖不是个没有自己判断力的人,相反,他表面叛逆乖张,其实做事很有原则,始终遵守着基本的底线。


    譬如他遇到抢劫、勒索,不是也找人报复回去,而是想办法将人送进了监狱。


    贺璋的行事作风和贺家人还是给他起到了一定的引导效果。


    他是个很乖的孩子,只不过嘴上喜欢和人对着干罢了。


    顾茉莉弯了弯眼,贺霖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他好似感受到了慈爱的气息?


    “没什么。”顾茉莉眼神亮晶晶的,“你还听到了什么,还有其它想问的吗?”


    “……”贺霖沉默了会,轻轻回出三个字——


    “没有了。”


    “真的?”顾茉莉歪头瞧他,似是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贺霖也抬起眼,背光而站的他身形高大,浓密的眉毛下双眼漆黑如墨,面容依然年轻微透青涩,可气场却已成熟得如一个真正的男人。


    挫折总是更容易让人成长,嘴上傲娇的小孩也学会了耍心机。


    不是为了贺家的权势,更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亲情,他只是不想失去站在她身边的资格,不想让融为一体的影子就这么分开。


    他还有一年高中要读,考到京大的目标还没有实现,他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她先别忘记他的身份。


    贺霖凝视着眼前的女孩,表情完美无缺,别扭中又带着一丝期盼,“这么说,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哎?愿意叫姐姐了呀?”顾茉莉倾身,故意逗他:“在医院时不是怎么都不愿意叫吗?”


    “……我现在也没叫,别自作多情了。”


    “我刚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你听错了!”


    “乖弟弟,再叫一声。”


    “……都说了是你听错了!”


    顾茉莉忍不住笑,轻盈悦耳的笑声和男生恼羞成怒的吼声汇聚在一起,为寂静的街道增添了一份热闹和温馨。


    女孩却没发现,男孩在她背过身的一瞬间,脸上生动活泼的表情变成了淡淡的哀伤和眷念。


    如果想留住这一刻的唯一办法就是假装自己不知道,那他情愿今天没有回来过,也没有听见他很可能不是贺家孩子的那些话。


    “贺霖,快点,我们先去和爷爷打声招呼。”


    “……来了。”


    贺霖加快脚步追上去,胳膊抬起又放下,犹豫半晌还是环上了她的肩膀。顾茉莉刚要转头,就听他在耳边低低唤了声:


    “姐。”


    小时候田芳曾吓唬他说,说谎的孩子夜里会被阎王爷拔了舌头,然后下辈子只能做哑巴。


    如果是真的,他恐怕永生永世都不能说话了。


    因为他之后要一直活在谎言里。


    贺霖随着顾茉莉重新踏进大院,两次进入,相隔不到半日,心境却已经截然不同。


    “姐,你慢点。”


    等等我,等我成长起来,即使谎言被揭穿也不怕的那一天,我会光明正大告诉你,我不想只做你弟弟。


    两人都没有看见,大院对面那条街的转角处有几道身影正在鬼鬼祟祟移动,若是靠得再近些,还能听见他们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


    “该死,他又进去了!”


    “刚才他都要过来了,那时候就该直接冲出去抓住他!”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还直接冲出去?”剃着光头的男人狠狠踢了前面说话的人一脚,“找死别拉着我!”


    军区大院门口,明目张胆的抓人,你是当守卫的士兵是吃干饭的,还是当他们手里的枪是假的?


    “大哥、大哥,别生气,他是傻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其他人连忙拉架的拉架,劝说的劝说。


    “大哥,您说怎么做,我们跟您干!”


    光头男啐了一口,盯着大院的门目光阴沉,“查查刚那小子身旁的姑娘,哪里人、住哪、平时在哪活动!”


    “大哥是想……”


    “瞧他那样子就知道很在乎。”光头男森然一笑,“他送了老子和老子弟弟进去,老子也要让他体会体会失去重要亲人的滋味!”


    那边顾茉莉带着贺霖刚走到贺镇霆他们附近,就听一位老者说到了最近的治安问题。


    “案件越来越多,再不想办法处理,风气会越来越坏,工人、学生都不敢走夜路了,长此以往下去还得了?”


    “我怎么听说还有人越狱了?”


    “一个抢劫犯,借着外出就医的机会,抢了枪,伤了我们的同志,然后跑了。”


    “枪也抢了?”


    “嗯。”


    顾茉莉微微皱眉,有枪在手的罪犯,那可是特级危险分子。


    第118章 大院茉莉花四五


    治安如何,暂时还不是顾茉莉这个学生能管的,至于越狱的罪犯,自有警察去追捕。


    那人手上有枪,危险性极高,相信只要没有流窜至其它省份,应该很快就能抓到。


    此时的她,根本想不到之后不久那人还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贺老爷子在寿宴结束后便连夜和老伙计们去了北戴河,连一晚上都不愿多留。不过走前特意询问了顾茉莉的意思,问她想不想一起过去。


    北戴河有专门为老首长们修建的疗养中心,气候适宜、条件完备,地位更是卓然,某种意义上不亚于另一个小型中nanhai。除了主要领导人,极少有外人进入。


    贺珀和贺璋都没有去过。


    一是级别不到,二年龄不到,自认为还没到需要“疗养”的地步。


    小辈更是一个都没有。


    顾茉莉若是去,“度假”是小,内里代表的意义重大。


    曹华舒担心她人小不懂里面的道道,悄悄在背后推了推她,示意她赶紧应下。


    老爷子是站得高,可高上还有高,如果能就此进入某些人的眼,那对她的未来能起到的作用将无可估量。


    然而顾茉莉还是摇了摇头。


    “雪化了,我要回去上课了。”她笑眼弯弯,神情恬静,仿佛那只是一场最普通不过的邀约。


    贺珀一愣,随即唇角翘了翘。这份定力和心性,权东差她多矣。


    贺镇霆没有太多惊讶,似乎早已料到,他笑着摸摸她的头,并未给小孙女再交代什么。


    她已经不需要他交代。


    “等爷爷回来给你带杨肠子!”他声音朗朗,无比疏阔。


    贺家二代有贺珀贺璋,三代有茉莉和权东足矣。


    “等我回来,你备份重礼,随我去趟顾家。”临上车前,贺镇霆这么和贺璋说。


    贺璋微怔,去顾家?


    “感谢他们替你我照顾了茉莉,他们是贺家的大恩人。”


    贺镇霆看了眼跟在后面的几个子孙,贺权东和贺霖站在顾茉莉左右,一个正对她轻声说着什么,一个垂着脑袋,可眼神却总往中间的人身上瞄。


    有时候想想,不得不感叹冥冥中似乎真有天意。


    为什么拍贺霖的那块板砖恰巧碎了,又那么玄之又玄的砸中了正路过的顾茉莉?


    但凡偏一点,只怕如今都不是这般的情形。


    再往前思考,假如当年贺璋得知了茉莉的存在,将她带在身边或是交由老大两口子抚养,那她还会是现在这般模样吗?


    以前觉得遗憾,如今细思量,或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顾家其他子女的事,你多上点心,尤其那个在海岛的,瞧着若是有机会,升一升,再往回调。”贺镇霆望着小儿子,点他:“茉莉t在乎什么,你要比她更在乎,她是个好孩子,会记住你的好的。”


    “……嗯。”贺璋明白他的意思,是说父女关系不能太着急,慢慢潜移默化、日积月累,她才有可能真正接受他。


    “放心吧爸,贺霖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了。”


    贺镇霆看了看他,目光落向贺霖,有些浑浊却依然睿智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异彩。


    那块板砖不仅给他砸回个孙女,也许还砸出了一段感情。


    他喟叹着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车。


    贺璋目送车队离开,才回头对贺霖道:“我先让人送你回学校。”


    “……”


    贺霖没吭声,扫了眼顾茉莉,才沉默的点了点头。


    他现在首要任务是赶紧毕业,拥有自主能力,不然什么都谈不了。


    他突然有些懊恼为什么他要晚生几年,如果和她一样大,甚至比她更大,就像贺权东蔚长恒他们一样,不但能一直和她在一起,还能帮她……


    贺霖坐在车里,再次深深望了眼大院门口那道纤细的身影,似是想将她刻进心里,而后低下头、握紧拳。


    “走吧。”


    他要好好想一想,他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进部队,还是从商、从政?哪样才能更好的保护她……


    “你以后想做什么?”


    回去的路上,贺璋亲自开车,也问起了顾茉莉将来的打算。


    贺权东他们已经大三,再过一年也该准备实习了,除了蔚长恒突然改道从外文变成了计算机,其他两人其实很早前就定好了以后要去的单位。


    他们这样的人家,专业从来不是一拍脑袋随便定的。


    但是顾茉莉不一样,她在“回”贺家前已经是京大外文系新生。贺璋对她没有任何要求,可也想提前知道她的计划,也好早做准备。


    后排的蔚长恒三人也抬起眼,专注的看着她。


    顾茉莉一回头便对上四双灼灼的视线,比听贺镇霆身边大佬们谈话时还要认真。


    她哭笑不得,“我才大一。”


    离毕业还早呢。


    不过要说职业规划……顾茉莉仔细想了想,外文其实可以发展的方向很多,尤其在这个年代,英语的重要性逐渐凸显,无论是去外事、经贸、旅游,还是新闻出版或是文化、教育部门,都有良好的待遇和前景。


    就算办个英语培训学校,也能大有作为。


    但是——


    “我想先考研,然后留校。”顾茉莉靠着椅背,姿态放松。


    学校是座象牙塔,环境简单、生活相对单纯,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还有充足的时间和假期可以陪伴家人朋友。


    平时上上课,业余搞搞学术研究,或者想赚钱了,做点翻译,有空了天南海北的旅游。


    而且京大离顾家和贺家都不算远。


    她看了眼驾驶位的贺璋,又看了看后座的三人,笑得狡黠,“这样的目标是不是太没志气了?”


    “不会。”


    “特别好。”


    “有钱有闲地位高,如果再有个研究成果,你就是大学者、大翻译家,最顶级的目标好吧!”


    三人异口同声,极尽夸赞,仿佛她的决定有多伟大,顾茉莉不由被逗笑了。


    想做咸鱼,被夸成了世界第一,这种感觉……她突然理解了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多熊孩子了,因为溺爱的人太多。


    “真的很好。”贺璋侧过头,温柔的注视着她。


    爱一个人,最希望的莫过于盼她平安喜乐,每天开开心心,没有烦忧,轻松自在的过她想过的一生。


    “你爷爷常说家里都是一群武夫,从以前就格外羡慕那些书香世家,如今咱家终于能够改换门庭了,这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顾茉莉惊愕的望着他,难以想象这样的话是从一向板正严肃的他口中说出来。


    “咳咳。”贺权东差点被口水呛到,忍不住朝自家小叔竖起大拇指。


    果然多吃了几年米还是有作用的,这脸皮确实更厚。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的回了顾家,顾茉莉没有在家里多待,和家人说了一声,就收拾了东西又回了学校。


    正好一趟子解决了,省得后面再来接送。


    宿舍还是老样子,朱小蕙、刘娜、周婷婷和高娟都在。高娟见了她有些不自在,却主动打了声招呼。


    “回来啦。”


    虽然声音有点小,但态度相比以前温和低调很多。


    顾茉莉也笑着应了,眼神在她嘴角的淤青上停了停,没有多问。只是在去水房洗漱时,跟着一同过来的周婷婷却偷偷告诉她:“那是袁梅打的!”


    “……还是为了出国名额?”顾茉莉无奈,为了这个名额,闹出多少是非,转眼一个学期都要过去了,还没结束?


    “谁说不是呢。”周婷婷也有些唏嘘。


    熙熙皆为利来,攘攘皆为利往,这个利字的危害有多大,通过这件事她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你没来不知道,几乎在你刚走后,袁梅的家里人就闹到了学校,说她害得她爸进了监狱,家里没了劳动力,就快要没米下锅,非要她交出学校每月发的补贴,大家这才晓得,原来她不是什么大院子弟。”


    顾茉莉洗手的动作一顿,关掉水龙头,“说了为什么进监狱吗?”


    “这倒是没说,不过应该和钱有关吧?”周婷婷猜测:“她以前那些衣服、首饰,都要花不少钱,是不是他爸为了维持她的生活挪用了公款啥的?”


    “可能吧。”


    顾茉莉垂下眼,袁家人没说,是觉得丈夫和别的女人偷情丢面子,还是知道她也在京大,担心说得多了再牵连到她,惹贺家不快?


    “他们走了吗?”


    “没呢,这阵子不是一直下雪吗,他们想走也没办法走,一直窝在袁梅宿舍呢。”


    提起这个,周婷婷就不由庆幸,幸好袁梅搬走了,不然如今不堪其扰、连宿舍都回不了的人就是她们了。


    “也是袁梅倒霉,如果雪提前下两天,或者她家人晚走两天,正好被雪堵在路上,她或许就能顺利得到出国名额了,到时候天高鸟飞,她家人想找也找不到。”


    周婷婷叹气,有时候就在于那么一点点气运,就能影响一生。


    顾茉莉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高娟将事情告到了学校?”


    “对,当时正在开大会确定最终名额,高娟直接领着袁梅的母亲进来……这么一闹,名额自然黄了。”


    说谎,假装高干子弟,这个还是小事,问题是她爸坐了牢,她作为直系亲属,政审就过不了。


    之前是她爸的判决没下来,老家离京市又很远,如果不闹这一出,她正好能打个时间差,等出去了谁也管不了她。


    可现在一切都没了。


    “袁梅气不过,当场就和高娟打了起来,诸位领导都在……”周婷婷想起当时的场景,不禁捂住了脸颊。


    两人下手那叫一个狠呦,旁观者都觉得疼。


    牵扯到一生,可不得恨吗。


    顾茉莉擦干净手,问:“后来呢?”


    当众打架,影响恶劣,学校应该会处罚吧?


    “双双记了大过,以后不得参与任何评选。”


    鸡飞蛋打一场空,还连累的之后都没了机会,堪称两败俱伤。


    “咱学院也跟着倒霉,上到院长,下到辅导员,全受了批评。院长经此一役,痛改前非,决定以后不管什么名额、比赛,一律按成绩说话,谁第一谁有资格。”


    于是所有人都消停了,全都努力埋头学习,整个学院的学习风气前所未有高涨。


    顾茉莉失笑,“那我也得加油了。”


    她可还想将来保送读研呢。


    然而,还没等她坐下来安心学习,就又有事找上了门。


    当时已是晚上十点左右,宿舍里的所有人都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有的看书,有的听着英语磁带,有的拿着洗漱用品,准备先去洗脸。


    宿舍晚上十一点要准时熄灯。


    就在这时候,宿舍门被敲响,离门最近的刘娜自觉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女生,朝里探头瞥了一眼,问道:“顾茉莉在吗,门卫让我来告诉一声,学校大门处有人找。”


    “谁啊,这么大晚上的来?”朱小蕙皱眉。


    “不知道,听说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人,自称姓顾。”


    姓顾,还年轻漂亮?


    顾茉莉抬起头,难道是顾玉绪?


    可惜现在没有手机,没办法打电话询问。


    她瞅了瞅外面的天色,黑沉沉的,只有宿舍楼前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顾玉绪这时候来?


    “哦对了,说是坐着车呢,还有个个子不高、留胡子的男人。”


    说的是蔚建国?


    顾茉莉想了想,起身,穿上外套,“我去瞧瞧。”


    大晚上的赶过来,必然有什t么急事。


    “我陪你去。”朱小蕙随之站起,“太晚了,路不好走。”


    校园里的路弯弯绕绕,还有湖有山,假如磕到哪里怎么办?


    而且一个人走夜路也不安全。


    “没事,在学校里,我不出大门。”顾茉莉宽慰她。


    前段时间因为下大雪,学校担心学生出去了路滑摔倒或者出了什么事,同时也是出于最近治安的考量,让同学们尽量不要外出,也严禁外来人员和车辆进入校园,就连贺璋送她回来,也只停在了校门口。


    只要不出去,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楼下可还住着一个外来人呢。”


    袁梅的母亲赖在她宿舍,怎么赶都不走,她一个女人,又上了年纪,校领导担心强行赶走会出问题,只好一边让袁梅做她的思想工作,一边让宿管阿姨时刻盯着。


    只是苦了袁梅宿舍里的其他人,要么跑到老乡那里要么找好朋友,宁愿两人挤一张床,也不愿回去。


    朱小蕙不听她的,穿上衣服就走。


    顾茉莉好笑的跟在她身后,到了楼下,她突然停住,在朱小蕙疑惑的注视下,敲开了宿管阿姨的门。


    “阿姨,我能打个电话吗?”


    “打吧,轻拿轻放啊。”


    “好。”


    顾茉莉拿起话筒,拨通了蔚家的电话,蔚长恒告诉过她。


    话筒那边嘟嘟几声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您好,哪位?”


    声音苍老,不是顾玉绪,是在蔚家帮佣的阿姨。


    “您好,我是顾玉绪的侄女,请问她在家吗?”


    “是茉莉啊。”阿姨显然知道她,嗓音里立马带上了几分亲近,“你姑不在家,和蔚同志一起出去了。”


    这样吗。


    顾茉莉放了心,那应该就是顾玉绪有事来找她了。


    她和宿管阿姨道了谢,快步往出走。朱小蕙不明所以,“你担心那人骗你?”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顾茉莉笑,“总感觉我最近有点太招摇了。”


    先是贺镇霆来,再是贺璋“大闹校长室”,之后副校长落马,连去趟贺家,都牵扯出一个公子哥。


    人人忌惮有好处也有弊端,枪打出头鸟,尤其在治安不甚好的现在,她不得不谨慎些。


    “你都低调成什么样了,还招摇。”朱小蕙怜惜的摸了摸她的脸,见有些冰,忙走在她前面,替她挡着吹来的夜风。


    顾茉莉感受到她的好意,笑着拉起她向前跑。


    “跑起来就不冷了,咱快去快回,等会宿舍门就要关了。”


    “慢着点,不着急,小心摔着。”朱小蕙一边跑一边操心着她的脚下,唯恐踩到石子再摔一跤。


    女生宿舍楼离校门口不近,两人跑了十来分钟才跑到。朱小蕙还有些气喘吁吁,正想说不跑了,就见顾茉莉率先停了下来,盯着校门口微微蹙起眉。


    她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插着腰,努力平缓呼吸,“怎、怎么了?”


    顾茉莉没说话,眸光扫过校门口,安静、祥和,如同每一个普通的夜晚。


    并没有车。


    “是不是停在边上了,这里瞧不到啊?”朱小蕙下意识就要往前再走几步,想要瞧得更清楚。


    校门两边比较高,挡住了视线也不一定。


    “等等。”顾茉莉拉住她,正要说什么,右侧有脚步声传来。


    她警惕的转过头,是那个来报信的女生。


    “你们怎么站在这里不动,不是有人找你吗?”女生显得很诧异,慢慢走上前。


    顾茉莉不动声色,拉着朱小蕙往后退了两步,面上露出恰如其分的懊恼:“我忘带学生证了,应该出不去。”


    “这有什么,我带了,走吧,我领你们出去。”女生走过来,见顾茉莉与她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也不以为意。


    旁边就是门卫室,她拿出证件,朝里面的大爷展示了一下。


    顾茉莉飞快扫了一眼,陌生的名字、院系,她确定不认识。


    学生证上的照片也是本人无误。


    一切都没有异样。


    可是……


    她看向门卫室,里面的门虚掩着,只开了一条缝,有昏暗的灯光从门缝透出来,隐约能看见一道矮瘦的身影。


    那是门卫大爷。


    似是要查看证件,他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身后摇曳的一只手,粗长宽大,属于另一个人的。


    而且是男人。


    顾茉莉敛了敛眉,不着痕迹瞥了眼来时的方向。黑漆漆的,树影婆娑,不知道隐藏着什么。


    女生的速度天然比不上男生,或许她一动,里面的人就会追出来……


    她再转向校门口,静谧的街道空空荡荡,并不见行人或车辆。


    但她知道,费这么大劲引她出去绝对不简单,说不定在她瞧不见的地方隐藏着更大的危险。


    前后左右好像都不行。


    女生回头,眼神透着催促。朱小蕙也看她,不熟悉她的人看不出她的不同,但她能感受到她抓着她的手在某一刻突然紧了紧。


    她有些不解,却明智的没有说话,等着她动作。


    顾茉莉朝女生走了一步,女生眼里的疑惑褪去,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


    顾茉莉却绕过她探向了门卫室的玻璃,“大爷,刚才有人找我吗?”


    “……”里面静了静,随即才传出一道低哑苍老的声音,“啊,是,有人找你,就在外面。”


    “我怎么没瞧见呀,不会走了吧?”顾茉莉踮起脚尖往外看,喃喃自语,手上却按了按朱小蕙的掌心。


    朱小蕙这一刻忽然福至心灵,提议:“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


    拖延时间嘛,她懂。


    虽然她不清楚哪里不对,但老幺向来聪明,跟着她来绝对没错。


    顾茉莉状似考虑了一下,点头,“那我先问问。”


    她们跑着过来,头上都冒了汗,可女生面色如常,显然并不是跟在她们后面来的。


    那就是给她们报完信后就来了附近等着,并不知道她打过电话。


    果然女生没有怀疑,虽有些不耐烦,却似顾忌着什么没有动作。


    门卫室窗户边就是电话,顾茉莉拿起,慢条斯理的拨了个号码。朱小蕙默默看着,并不是之前在宿舍楼拨的那一个。


    她沉下心,仿佛有些无聊的挪动了两步,正好拦在顾茉莉和那个女生之间。


    顾茉莉眼睛盯着电话,余光却瞅着门缝处影子的动静。


    男人没动,这是知道顾玉绪今晚不在家,所以并不着急?


    那就是有备而来,可是会是谁呢……


    她脑中回忆着可疑人员,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直到听筒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喂”,她敲击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依然保持着原有的节奏。


    “怎么没人接啊?”她低声抱怨,“说是来找我,又不见人,大晚上的,校门口这么冷,还不接电话。”


    语气里满满都是抱怨。


    女生睨了眼,撇撇嘴,嘟囔了句:“娇气。”


    电话那边,贺璋却蓦地变了脸色,他捂住话筒,朝闻声看过来的贺珀吼道:“快给权东打电话,让他去学校门口,茉莉遇到麻烦了,快!”


    贺珀问也不问,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楼,楼上还有部电话。


    然而,没有手机的年代,想要快速联系到一个人十分困难。贺珀需要将电话打到男生宿舍,然后再由宿管广播喊人,等贺权东、雷正明、蔚长恒三人得到消息,慌不择路跑出宿舍楼,已经是数分钟之后。


    这几分钟内,顾茉莉挂了两次电话,都是假装没有人接,等一会再重新拨号。


    眼见着女生神色越来越急躁,屋内的影子似乎也从坐着变成了站起,她才似惊喜的“呀”了一声,仿佛对面终于接通了。


    “姑姑,你可算接电话了……啊,不是姑姑吗,哦,阿姨您好,我姑姑在家吗……不在啊,难道她真来找我了……不知道啊,没见到,可能天太冷,坐在车里等着了,嗯,我等会出去瞧瞧……”


    女生听见这话,神色这才和缓。对嘛,直接出去瞧瞧不就行了,非得绕这么大一圈子。


    大小姐就是事多。


    她也看了眼门卫室,没听见动静,便决定再等等,反正也不差这一会。


    可是女生没想到,这一会竟然又是好几分钟。顾茉莉似乎忘记了外面可能有人在等着她,兀自和电话那头的人聊得欢乐。


    好像对面的人问她最近怎么样,她一一说了学习和生活,还和人家八卦她前室友的事。


    袁梅的母亲就在宿舍楼里住着,但女生显然第一次听说。没有女生不爱八卦,她不免也听进去了。


    说到高娟带着人搅黄了袁梅的名额,两人大打出手,女生愈t发兴致高昂,然后呢,然后呢?


    谁赢了?


    顾茉莉却没注意她,而是盯着屋里。女生对这些感兴趣,男人可不一定,而且拖的时间有些长了。


    男人明显在往门边踱步了。


    不过应该差不多了吧?


    顾茉莉回头望向校园,有几道人影正在迅速跑过来。她暗暗朝朱小蕙招手,等她离开了门卫室的范围,才作势要结束通话。


    此时贺权东等人已经近在咫尺。


    女生从八卦中回过神,正好瞧见,本能的惊叫一声:“有人来了!”


    这一声,彻底惊动了屋里人,那人蓦地拉开门,一颗圆滚滚的光头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顾茉莉看准时机,猛地将电话砸过去。砰的一声,伴随着男人的痛呼声。


    她拽着朱小蕙疾速往后跑。


    “茉莉!”


    贺权东惊恐的瞪大眼,身体飞扑上前。顾茉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扑倒在地。


    同时,寂静的校园上空响起一声枪响,震动了整座京市。


    也让本该明年到来的严打来得更早更迅猛。


    第119章 大院茉莉花四六


    一声枪响后,又是一声,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光头男不可置信的低头,胸口炸出鲜红的血花,绚烂又耀眼。


    他才要抬起手摸一摸,砰,第三声枪响,正中他的手腕。


    他吃痛,枪从掌心滑落,哐当掉落在地上,他的整个人也随之往后仰倒。


    视野里有个高大的男人急切的朝这边奔来,刚毅的面容上眉心沟壑深深,充满了慌张。


    他见过,是贺霖的父亲。


    光头男嘴角呕出一股鲜血,身体抽搐不止,而后被人狠狠按住。他望着漆黑的夜空,眼神不甘又懊悔。


    既悔刚才没有早点行动,又悔今日不该过来。


    原以为抓个女学生很简单,没想到最后竟是将自己折了进去。


    若是早知道……


    可惜,他再也没机会知道了。


    贺璋脚步踉跄的从他身边跑过,未曾看上一眼,所有的心神都落在了不远处的女孩。


    “茉莉!”


    他几乎是飞扑着过去,同一时间,贺权东从地上爬起,雷正明疯一样冲上前,可是随即三人都停了下来,望着前方忽然无法再动弹。


    雪后的校园清新干净,主干道的雪都被清扫了,只有树上和极少人走过的小径上还残存着些许的积雪。


    此时不知是不是被方才的几声枪响震动的,雪花从枝头扑簌簌落下,打在树下的人身上,又落到更下方人的脸上、眼上。


    雪花进了眼,化成了水,有些涩,有些刺,顾茉莉忍不住使劲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短暂的模糊后,眼前逐渐恢复清晰。她慢慢挪动视线,先看到了站着的三个人,他们身后还有一脸惶然的朱小蕙。


    她下意识扯动嘴角,正想出声安慰两句,却发现胸腹处很闷,有点提不上气,仿若被什么重物压着。


    她后知后觉想起来,刚才她是被人扑倒的。


    可是,她却没有感受到半点疼痛。摔下来没有,枪响……对了,枪!


    顾茉莉蓦地瞪大眼,雪花落在身上人的背上,洁白无暇的色彩渐渐被染成了红,晕满了她的眼球。


    她缓缓抬起手,抚上他的后背,触手一片濡湿。不知是身下的地面太冰冷,还是什么,她感觉有股寒气正从脚底不断往上冒,冻得她手指微微颤抖。


    她低低的唤:“蔚师兄?”


    这一声也终于惊醒了贺璋等人的神智,贺权东朝门卫室大喊:“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快!”


    在几声惊天的枪响后,救护车乌拉乌拉的开进了校园。校门口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武警和公安维持着秩序,拦着听到动静忍不住好奇出来探看的学生和附近居民。


    那个拿着学生证的女生以及等候在外面、准备捉人的同伙们,一个都没逃掉,全被戴上了镣铐。


    光头男生死不知的被抬上担架,和蔚长恒一起进了救护车里。


    顾茉莉被贺璋扶了起来,来来回回上下扫视了十数遍,确定没有一丝伤口,悬着心这才放下。


    “我送你回大院……好不好?”他小心翼翼问,声音轻若蚊蝇,唯恐再吓到她。


    顾茉莉却摇了摇头,沉默的上了救护车。


    贺璋落在后面,无声的叹了口气,示意贺权东等人跟上。他要先将这里处理完,然后再追过去。


    还要通知蔚家。


    他垂下眼,拉住要走的医生,“他的伤……”


    “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有点危险。”医生神色凝重,枪伤本就难处理,更何况那一枪正在心脏附近。


    贺璋便什么也不问了。


    担忧的同时他止不住的后怕,如果那一枪打在茉莉身上……他不敢想象他会怎么样。


    “查,给我彻查!”


    几条命令从京大和北戴河不约而同往下下发着,让整个京市都动了起来,随后很快由京市往外蔓延,逐步扩散至全国。


    不过这些,顾茉莉暂时都顾不上了。


    她坐在车里,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上面还残存着丝丝的血迹。她一眨不眨的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权东瞧见了,忽地伸手紧紧握住她的。顾茉莉的视线被挡住,慢了两拍才抬起头。


    “这件事和你无关。”贺权东凝视着她的眼,一字一顿,似要说进她心里去。


    “你当时的做法是对的,并没有错。”


    姑姑大晚上来找你,你担心出了什么急事,出去见她,没错;察觉到异常,没有莽撞的逃跑,而是选择一边拖延时间一边等待救援到来,更没错。


    你唯一没料到的便是那人手里有枪。


    可是谁又是神,能预测到一个和你无冤无仇的越狱犯却正好跑到京大去找你。


    “是,长恒是为了救你才中的枪,但我想,他不仅不会后悔,还会十分庆幸当时赶上了。如果没赶上,才会懊悔终生。”


    因为他就是这样。


    贺权东找护士要来清洗剂,轻柔的帮她擦拭掉手上的血迹,低下的眼里掠过一抹复杂。


    他和蔚长恒同时冲上去,他却慢了他一步,扑了个空。


    就像他的身份,始终不能离得太近。


    他一点点擦干净她的手,一个指头接一个指头,直到手上再没有半点污渍,他才轻轻合拢她的掌心。


    宽大的手掌包裹着白嫩的柔荑,似是想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不要自责,长恒也绝不希望看到你因为他有任何的难过。”


    雷正明坐在一旁拼命点头,假如换了他,他也是!


    虽然不能陪着她,他会很伤心很伤心,但在她的性命和自己的命之间,他一定选前者。


    顾茉莉眼睫颤了颤,盯着重新恢复洁净的手久久没有言语。


    救护车一路疾驰,很快到了医院。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就要下车,顾茉莉等人也站起,准备等着他们先下去,随后再下。


    谁知,就在担架经过她身边时,从中了枪就陷入昏迷的人突然睁了睁眼,猛地抓住了她的衣摆。


    “别走……”


    声音很微弱,顾茉莉要蹲下身凑到他唇边,才能听清他说的话。


    “不走,我就在外面。”


    “别走……”蔚长恒神智显然并没有清醒,听不到她的应答,只固执的重复着“别走”两个字。


    “别走……走了我就找不到你了……”


    顾茉莉一愣,莫名想起了第一个世界,也曾有人在危险来临之际,不顾性命拼死救下她,然后——


    然后时空跳转,物是人非。


    *


    “茉莉!”


    陈锴猛地翻身坐起,吓了身旁正低声交谈的两人一跳。


    “你怎么了?”梁彦希奇怪的看着他,下意识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冰凉凉全是汗。


    “不会吧,你做噩梦了?”他满是惊奇,陈锴是谁啊?那是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最是没心没肺的“人渣”啊,居然有一天还会做噩梦?


    “梦到什么了,快说说!”他一脸兴致勃勃,“难道是被人甩了?”


    “……”


    陈锴急促的喘着气,按着胸口努力平复过快的心跳,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聂臻皱了皱眉,将水杯递过去,“缓缓。”


    陈锴接过,连续灌了好几口,动作又急又快。这副模样让梁彦希也不禁敛了笑容,“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


    陈锴摸着心脏的位置,总感觉那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我要请假!”


    他扔掉杯子,一跃而起,也不等他们回应,径直往外跑。


    “陈锴!”梁彦希目瞪口呆,被他的动作弄得错愕又不解,“你才休假回来!”


    “之前不算,那是在京大义务帮忙,现在才是真正的假期!”陈锴脚步没停,甚至越跑越快,最后一句话的尾音还没落下,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梁彦希气得够呛,“这家伙!”


    也太任性了!


    “报告我要怎么写,请假事由t是什么,请多长时间,一个都没说就跑了,还能有人比他更混账吗!”


    他气急败坏的来回踱步,想了想,还是不甘心的追了上去。


    起码要给他个理由吧?


    聂臻没动,坐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出神。


    刚才陈锴从梦中惊醒时喊的名字……是茉莉?


    茉莉啊。


    他不由想起在京大校园里遇到的那个女孩,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第120章 大院茉莉花四七


    “陈锴!”


    梁彦希追出来时,就见陈锴已经上了车,车头猛地调转,轮胎发出刺啦一声,在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而后迅速朝前驶去。


    梁彦希看得瞠目结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这么着急?


    之前不都好好的吗?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才来给你做搭档……”他抱怨着,摇摇头。


    人是眼看着抓不回来了,他还是想想找个什么理由,能让某人免于处罚吧。


    梁彦希一边叹气一边转身,却忽听前方倏地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犹如重物撞击。


    他心一跳,霍然回头。


    雪后天晴,阳光透过云层撒下来,落下一地光辉,映衬着地面晶莹闪烁。


    那是没化的雪水结了冰,虽然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若是不注意或者轻忽大意,便很容易给你一个深刻的教训。


    譬如此时前方猛烈撞击在一块的两辆车。


    “陈锴!”


    梁彦希脸上的血色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里只剩下那辆熟悉的银色轿车,车头被撞得凹了进去。


    那驾驶员……还有命吗?


    “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啊!”


    聂臻从后面跑来,如阵风般自他身边刮过,“这会还能有命,你再耽搁,等车着火烧起来,连骨头都不剩了!”


    对,对对。


    梁彦希跟着往前跑,汽车受到撞击,有可能会着火,必须赶在那之前将人拉出来!


    然而,望山跑死马。陈锴走的时候用的最快的速度,将油门踩到了底,眼睛还能看到,其实路程已经隔了很远。


    等两人跑到,那辆被撞得侧翻的汽车上方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聂臻捂着口鼻,不顾火苗扑上来灼烧着皮肤的刺痛感,死死拉住驾驶室的门,努力往外拽。


    只是来车的方向正好对着驾驶位,车门被撞得变了形,任由他们费尽全身的力气,竟是也没将它拉动分毫。


    “拉不开……”梁彦希声音带上了哽咽,看着面前渐渐被火焰包围的汽车,眼里露出一丝绝望。


    难道真的没救了吗?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聂臻四下寻找着,想要找到一个东西能砸开车窗,却意外的看到一只手从车屁股后冒了出来。


    手上鲜血淋漓,似被利物划出无数道血口,却依然修长美丽。手背上的青筋突起,似要爆开,五根指头深深抠进地面,而后一点一点向外挪,渐渐露出一个漆黑的脑袋。


    陈锴眼前全是红色的血雾,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可他依然坚持努力往外爬着。


    驾驶室的门打不开,他就开副驾,身体动不了,他就爬。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答应了要平安去见她,哪怕爬也要爬去。


    “陈锴!”


    耳边似乎有人在叫他,陈锴偏了偏头,手指无力的垂下,整个人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警报、警报……”


    “知道了,看到了,别报了。”


    星际地球研究院里,罗德无语的挥开凑过来的机械探头。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算了,习惯了。


    “要跳转吗?”旁边有研究员问,他们也习惯了。


    “跳……”罗德刚要点头,右侧的电子屏幕突然亮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身影出现在上面。


    她面容严肃,一双眼睛散发着严厉的光芒,明明没有多余表情,却让人不由肃然起敬。


    “议长!”罗德下意识挺直腰板,神情端正,犹如学生时期面对教导主任。


    玛琳扫视他两眼,一句废话没有,直奔主题:“陛下状态不对,过来瞧瞧。”


    担心他没理解她的意思,她又补了两个字,“立刻。”


    “是。”


    罗德脚尖并拢,姿态无比乖顺。没办法,面对以严苛出了名的帝国议会最高长官,连皇帝都会礼让三分。


    只因她相当于他的教母。


    得到他的回复,玛琳当即切断了通讯,绝不多留哪怕一秒钟。


    罗德:“……”


    总感觉好似被嫌弃了。


    他叹了口气,吩咐助手:“备星船,现在去帝都!”


    “那时空?”不换了吗?


    “等我回来再说。”


    罗德瞥了眼屏幕,虽说历史又有了改变,但好在影响不像上个世界那么巨大,最多是将本该发生的事情提前了半年,该走的进程没变,宏观来看,这点变动尚在可接受范围。


    重要的是那两个人能不能活下来。


    第一个世界也有这种情况,但人当场死亡,想修正时空线,要么回溯要么跨越,相比回溯花费的能量,跳跃显然要更低些,所以他选择了跨越到两年后,如今……


    这不是还有气吗,再等等看吧。


    “有情况,随时向我汇报。”他摆摆手,又看了看屏幕,才大步出去了。


    星船已经等在外面,最先进的配备,只需翻几次“跟斗”便能抵达帝都,总时长不超过半日——


    来自于尊敬的执行官大人的馈赠。


    罗德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有了这家伙,他连拖延都没了机会,无论联邦还是帝都,只能随叫随到。


    还不如用他自家那艘老古董呢。


    他苦着脸坐进去,默默等着星船启动。然而左等右等,星船就是不动。


    他正奇怪,忽地星船大门再次打开,一群身着黑色制服的男人鱼贯而入。


    每个人的肩膀上都有个似狐似豹又似虎的图腾标志。


    罗德面色一变,AMMO!


    *


    在星际,主要分布着两大势力:一是星际原始住民,以虫族和摩尔曼族为代表,前者好战,天性爱逞凶斗狠,信奉“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后者能力神秘强大,却避世而居。


    两族都与人类有世仇,却因人口不足、数量不占优势、科技发展不够等原因从主导者沦为了被主导者,落在了人类之后。


    而人类作为另一大势力,对外统一,对内却分成联邦和帝国两大主体。除此之外,还有流浪在星际、以掠夺为生的海盗,以及各种大大小小的团体。


    其中,有一支显得尤为特别,既不属于联邦,也不属于帝国,不像海盗那样人人喊打,也不似弱小团体流离失所。“祂”体量不大,却能令各方都忌惮,宁可奉为座上宾,也不愿与之为敌。


    “祂”就是AMMO,星际最大的军/火供应商,一个地地道道只贩卖军火、从不搞政治捆绑,只要给钱,什么都能卖给你的“单纯”组织,又被称为“禁运破坏神”。


    顾名思义,任何禁运的东西都能弄来——前提是你能出得起价钱。


    AMMO曾在联邦与帝国的战争中帮助联邦,也曾在联邦内部闹起分歧时,支持反对派。“祂”没有立场,没有喜恶,一切看钱说话,任何人和组织都可以是他们的客户。


    乃至发展到如今,“祂”已然成为了能直接影响到地域安全局势,甚至政权更迭的存在。


    某种意义上而言,“祂”代表着战争、杀戮,更代表着金钱。


    就像他们衣服上都会绣的那只在古地球时期名叫“貔貅”的神兽,是战神,也是财富的象征。


    不巧,出现在罗德面前的这群人身上都有AMMO的标志。


    “罗博士。”


    来人中站出一男子,笑着朝罗德伸手,姿势彬彬有礼,话也说得客气,透露出的意思却不容置疑。


    “有事要麻烦您,还请您和我们走一趟。”


    “……”罗德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成了待宰的羔羊,弱小又无助。


    他弱弱的道:“我要去趟帝都,议长还……”在等着。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男人从身后掏出一样东西,咔擦一声,黑黝黝的洞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得,那就走吧,趁着他们还给敬酒的时候赶紧接下,不然等下就要给罚酒了。


    罗德识趣的吞回了后面的话,看着他们熟练的接管了星船,一通操作极为熟练,仿若这是自家东西。


    简直比星盗还专业啊。


    “不好意思,这艘名为光波t的星船确实是AMMO出品。”


    男子似是听到了他的腹诽,转头朝他微笑,“或许您可以告诉我您的使用体验,以便我们后期更新改进?”


    “……你们的业务还挺广泛,哈,挺广泛……”


    罗德僵硬的扯动嘴角,乖乖低下头,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说了。


    要问全星际谁最有钱,不是联邦,不是帝国,绝对是AMMO啊!


    所以他当初才为五斗米折了腰,让“祂”参与了其中……


    想到当初,罗德突然懊悔不已,总感觉在与虎谋皮。


    “光波”速度确实快,当罗德还沉浸在各种情绪中无法自拔时,星船开始降落,他被“领”着进入了一个灰色的房间。


    说是房间也不准确,因为里面空空荡荡,除了一架机械舱,什么都没有。冰冷的墙壁,灰蒙蒙的色调,一进来就让人感到一股压抑。


    罗德下意识放轻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想他作为地球研究院的负责人,那也算是众人敬重,走到哪被簇拥到哪,可自从开始寻找方舟的计划后,他的地位和待遇是一日不如一日。


    在季沛霖面前伏低做小,在议长面前赔笑,如今到了军火头子老巢更是战战兢兢,早知道……


    就算早知道,只怕他还是会开启计划,谁让方舟对于人类那么重要呢。


    罗德在心里哀叹,随着男人走上前。机械舱应声而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人。


    饶是罗德之前就见过,此时也不由倒吸一口气。


    无他,实在是里面的人太过美丽,美丽到他无法用语言描述。


    人在足够惊叹和震惊时,是会词穷的,如同他第一次见顾茉莉时一样,只会一句最朴素的“真漂亮啊……”


    可顾茉莉的美与眼前男子的美不一样,前者美得“清”、美得“干净”,宛若最珍贵的宝石,晶莹剔透,光彩耀人,让人只想好好呵护和珍藏。


    眼前的男子却是诡谲的,像是蒙着一层迷雾,多看一眼就会被恶魔吸走魂魄。


    罗德不敢再看,迅速垂下眼,却在见到男子的手时突地顿住。


    美玉般的手指上血迹斑斑,再瞧他手下的舱板,竟是被扣得七零八落。


    他愕然的瞪大眼,以机械舱的厚度和硬度,居然都能被破坏成这样,这得使了多大的劲?


    “从半个小时前,首领就这样了。”男人平静的面容终于被打破,露出了几丝焦急,“我们以为他恢复了意识,但是不管我们怎么呼唤,他的精神核心都是一动不动,手却一直不停,再这样下去,他的手都要废了!”


    罗德想起来前看到的画面,无端打了个寒颤。


    精神体投放,本该没有记忆,更不会影响本体,可如今是怎么回事?


    本体跟着异世界精神体在动……


    他不禁蹲下身,试探的唤他:“Bossen?”


    没有反应。


    “我们试过了,无论叫什么、说什么,首领都没反应。按住他的手,他即使动不了,手指还会抽搐。”


    罗德却忽然灵光一闪,轻轻叫了声:“茉莉?”


    刺啦的声音蓦地消失,一旁的检测器上显示精神力有个猛烈的波动。


    男人惊呼,“首领!”


    然而,一息的波动后,检测器再次恢复平稳,可男子手上的动作却更加剧烈。


    “放心,她还在。”罗德赶忙凑到他耳边,“没有消失,不会突然不见,你醒来就能见到她,我保证!”


    京市陆军总医院里


    顾茉莉握着蔚长恒的手,也在轻声向他保证:“我不走,就在这里等你醒来,一步都不离开。”


    星际帝国首都


    一侍者脚步匆匆走出来,对着外面面容严肃的老者道:“议长,陛下平稳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