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萧潇怀揣一股傲气,不问就不问。
她背过身,继续望天。
这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两人都没制造多大动静,很快,声控灯熄灭,剩下周围楼群璀璨的灯火开始霸占城市的夜景。
萧潇听不到一点声响,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默然离开。
就算他还在,悄无声息地保持原样立定在她身后,想想都巨恐怖。
抓心挠肝的滋味折磨着她,终究还是被打破砂锅的欲望和无比瘆人的气氛战胜,蓦地回首。
他靠在门边的墙上,单脚轻抵墙根,微微弓着背。他没有看她,而是与夜色相融,低头沉默着吸烟。
他到底多大?
萧潇脑海中划过同学之间的议论猜测,真的是他们学校高年级的学生吗?那为什么不曾见他穿过校服?
学校为了加强管理,也为了体现校园精神面貌,硬性规定在校期间全体学生一律统一身着校服,并且必须是上下成套。
高一年级的校服尚未发放,就和军训时一样,不用自我介绍,着装便是简洁有力的标签,走在学校里,入学新生的身份不言而喻。
那他呢?他应该只是巧合具备这样一个标签吧?
虽然他很年轻,年龄绝对不超过二十,估计说他已经成年有人信,说他未成年也有人信,可他给她的感觉更接近于前者。不止是因为他不经意间那股由骨子里散发而出的冷漠低沉,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看起来心思太成熟了。
萧潇想起傍晚他站在讲台上看着自己和梁伊曼的那个眼神,居高临下,不屑一顾,在他眼里根本就是过家家一样的小打小闹,他觉得可笑,甚至似乎颇有些厌恶。
萧潇也感到挺可笑的,她何尝不厌恶这种同学之间麻烦的对立局面。
她摸向脖颈右侧,掌心的温度紧贴抓痕周围的皮肤,烦躁感不可抑制地加重。
“喂。”萧潇转身面向他。
他贴着墙壁站直,一根烟刚好抽完,他按灭烟,将烟蒂投进脚边破烂的空花盆里。
抬眼,岩石草一样松软的卷发遮着眉,双手滑进裤兜,一声不响地望着她。
萧潇看不清他的表情,硬逼自己友好地笑了笑。
“你这个人说话还真是有趣。”
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夸他,夸得太假她会吐的。
“有趣?”他自行领会了一下,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乐趣的趣,还是苦趣的趣?”
“……”萧潇喉咙噎住。
明明他的语速不算快也不算慢,但萧潇还是听出一丝不同寻常,他大概可以语速再快一点,只是那样可能会口齿不够清晰。
她很想问“你是哪里人啊”,避免话题跑偏收不回来,还是不要给自己挖坑为好。
于是,她继续保持天使笑容,接着夸:“你看你多有意思啊。”
他哂笑,淡淡道:“比不上你。”
“……”
萧潇吸口气,正正脸色,微笑。
“你看你这就谦虚了啊,今天在我们班说的那番话我又不是没听见,字字珠玑啊简直,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终于忍不住了。”凉凉的肯定句。
萧潇:“……”
“想知道通话内容直接问,废话不用那么多。”
“……”
是是是,你废话少,你就是故意等着看我笑话。
萧潇摸摸后颈,除了尴尬还是尴尬。信誓旦旦指责他不要开玩笑,结果自己变成一个大玩笑。
“……我问你……你就说?”她嗫嚅了一会,低声问,不好意思看他。
“不。”
“……”
我就知道!
“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
萧潇恍然大悟,立刻一脸警惕,“我说怎么这么巧又能碰上你,你根本就是早有图谋。”
他没否认,也没为自己辩解,只是耸了下肩。
夜色渐浓,他又穿的是黑t恤,萧潇无法辨认他的动作。
但她知道,他是坦然的,无比的淡定自若,就像他编排梁伊曼性骚扰时一样,脸上的神情心安理得。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心不负人,面无惭色。
萧潇前面没说一句假话,她是真挺佩服他的。
食指挠挠鬓角,她目光狐疑。
“条件该不会是……初中课本吧?”
“是。”
他语气平常,言简意赅,还真是一句废话也没有。
萧潇服,服得都想给他跪下了。
她甚至怀疑他打那通电话会不会是故意逼她就范。毕竟昨天他也在办公室,大马猴后来不容置喙地下通牒,他是有全程听到的,她当时拼命挽救的表现说明一切,凭他的聪明,完全有可能断定她害怕叫家长,何况刚叫过一次,隔天又闯出祸,忧心忧虑的程度铁定升级。
一旦打开这条诡异的思路,萧潇越想越惊悚。
“我有个疑问,你不回答,我是绝对不会借给你的。”萧潇坚定表明态度。
“和通话内容无关可以问。”
“……”
你心眼这么多不怕被诅咒变成蜂窝煤啊。
萧潇“切”一声,“我是老实人,不喜欢钻空子。”
忽然静了一瞬。
萧潇困惑,眯眼看他。
他似乎在凝神思考。
过了会,忽然望着她问:“什么意思?”
“嗯?”
“钻空子什么意思?”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的?”萧潇瞪眼,不敢置信。
他没说话,抵在墙根的脚突然放下,修长的身形伸展开,像一棵从暗影里闪出来的塔柏,提步向她走近。
这一幕何曾熟悉,与昨晚的画面不期然重叠。
仅隔一天,她仿佛已经开始熟悉他,戒备远远降低,也并不认为他是什么危险人物,双脚未挪出一步。
在她眼里,他是小卷毛,一个不按常理出牌、追着她租借课本不放的奇葩大仙——小卷毛。
大仙一走动,声控灯便亮了。
他站在她一米远的位置,背对光源,神色不是很明朗,重复之前的话:“什么是钻空子?”
萧潇觉得他是认真的,未作多想,眼珠转一圈,解释:“就是占便宜的意思呗。不许再问我什么是占便宜。”
她往前抻了抻脖子,严肃警告。
他看着她,唇角微微翘起一边,“我也不喜欢钻空子,放心,租金不会少你。”
萧潇翻他一眼,说:“钱不钱的无所谓,反正书也已经用不上了,早晚会扔。我就问你个问题,你为什么非要管我借,我们又不认识。”
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好伐,萧潇腹诽。
她今天穿着半身黄,姜黄色的t恤,搭配一条九分微喇的牛仔裤,一对双马尾松松垂在肩头,头顶几根短碎发在夜风中轻微摆动。
“方便。”他插着兜,徐徐给出两个字。
“……”
您可真不废话啊。
萧潇咬牙:“方便什么啊,你敢不敢说得清楚一点?”
他还真的就又补充了一句:“有借有还,找你方便。”
“……”
所以,到底为什么是我?
“大哥,是我沟通能力不行,还是您理解能力有问题……嗯?”
她所有的情绪反应都表现在脸上,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瞬时变得生动无比。
他下颌一敛,勾唇微低头,过了会抬起,舌尖抵在门齿中间那道齿缝,轻扫而过。
“其实你不用紧张。”他说。
什么?萧潇聚精会神。
灯光又一次熄灭,他深黑的眼睛与无边无际的夜色遥相呼应,无形中释放出神秘未知的吸引力。
萧潇的心,不由一静。
“我们之间……”他略微停顿,无谓地耸耸肩,“缘分不浅而已。”
萧潇努嘴,我看是孽缘不浅。
“在骂我。”口吻笃定。
萧潇没理他,头转到一边。
气氛不尴不尬地安静下来,长达一分钟的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
余光隐约闪过他手在动,须臾,“叮”一声传来金属的开盖声。
萧潇反应极快,头一扭,堵着一口气勒令:“距离我三米范围内,禁止吸烟。”
烟含在嘴里,打火机凑近正要点燃,闻声一顿,他微眯缝着眼,抬起下颌,烟身在唇间上下轻晃。
萧潇看见他扯了扯嘴角,这下,叼在嘴里的烟晃动的幅度愈发明显。
拿下来,夹在指缝里,手臂垂落,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食指在烟卷上点了点。
“借机发火也要盯准时机,我还没告诉你通话内容,你急什么。”
“……”
萧潇彻底感受到什么是风水轮流转。
她能气死梁伊曼,这家伙能气死她。
好郁闷好郁闷。
面对她的明令禁止,他在说完话后也确实把烟收起来了。
萧潇鼻腔哼一声,不再墨迹,切换正题直接问:“你和我们马老师说什么了,有没提我名字?”
“书借我了?”他反问。
“……借。”萧潇磨牙,“把心揣肚子里,虽然红口白牙,可我不会赖账。”
“红口白牙……”他好像在思索含义。
“……你又不懂?”萧潇长叹口气,“意思就是光靠嘴说,无凭无据。无凭无据懂吧?”
“嗯。”眼眸深处的情绪隐在夜色里。
“懂就好。”萧潇用手扇扇风,“不懂你离文盲也不远了。”
大概是说错了话,萧潇忽然又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点被她不自觉忽略掉的戾气。
她大声制止他吸烟时都没这样,那时他很平静,也较放松,而现在,他整个人同夜色一样沉。
萧潇手放下,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她想,可能是“文盲”这个词刺到了他的某根神经。
思绪飘离,她低头看地面,静静沉默。
一道声音倏然在面前弹跳而出。
“电话我没打。”
萧潇一个激灵,隔着耳屏,手指戳了戳耳朵,怀疑自己幻听。
她又一次后知后觉自己这动作有点二,只不过这次是通过他接下来的话意识到的。
“你们班主任的联系方式,我没有。”
萧潇飞快捋清思路,“也就是说,你对着空气说的性骚扰咯?”
这个词从她嘴里出来有种异常奇特的感觉,娇声娇气的,透着少女的天真,柔软又轻盈,似羽毛,轻易触动异性的耳膜。
“嗯。”身为异性的他,眉峰上挑,垂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萧潇吃惊地发了会儿懵,然后食指不断点着他,摇头感叹:“侬个坑子。”(你个骗子。)
再然后嘴角慢慢咧开,咯咯笑,越笑越开怀,微微上翘的眼尾向上勾出一道迷人的弧度,眸光流转间映着背后的万家灯火,光彩盈盈,像只俏皮伶俐的小狐狸。
“诶,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交个朋友吧,小弟对阁下的佩服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啊。”
萧潇边笑边说,之前的所有不愉快都在眨眼间烟消云散。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郑重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萧潇,是ab哦,不是aa,两个xiāo不一样的。”
她伸手,宽大半袖下的一条小细胳膊纤细莹白,一如她弯唇露出的贝齿,像夜幕中的雪,能反射所有颜色的光。
他看了眼那只小手,又微掀眼睑,挑眉扫了眼她纤小的脸。
修剪过的刘海两边延伸至鬓角,那颗小泪痣落在发丝后,若隐若现。
眼角眉梢都在传达一种情感——真诚。
一手插兜,一手回握。
“储银,储蓄的储,银行的银。”
碰触到指尖的那一霎,储银蓦然想起这段时间在有关汉语言文化的书籍里新研习到的一句诗词——露来玉指纤纤软,行处金莲步步娇。
她的手,又软又滑。《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