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储蓄银行……萧潇辛苦忍笑。
你别是还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叫储行吧?就像她和弟弟,“逍遥”各取一字。
他们还不熟,萧潇懂分寸,拿人名字开玩笑是很欠扁的。因此,她半个字也没多问。
说到缘分,他们何止缘分不浅,根本就是“人生处处是惊吓”。
两人一起下楼她才知晓,原来小卷毛也住在这座大楼里。
最开始这栋楼总共只有七层,九十年代又往上加了三层。萧潇在六层下电梯,走出门时又一次忍不住瞄了眼按键面板,一个“3”正红闪闪地亮着。
她回头再次确认:“你没唬我吧,真这么巧?”
储银回答得模棱两可:“还有更巧的,你信么。”
“不信。”短短两天经历许多巧合,她有点消化不良。
储银未过多叙述,“正常。”
萧潇莫名又被哽住喉咙,心里暗暗发泄:哼。
爷孙三人为上学方便只是临时住在这里,初中课本都收在真正的家中,隔天就是周末,刚好是回家日,萧潇计划礼拜天晚上把书带给他。
七八九三个年级,林林总总加起来估计得装一小个麻袋,一定很重,两人交换联系方式,约定到时在公寓楼下见面,她就不费力拎着书来回乱跑了。
回去后,萧潇一直躲在房间不敢出去。
八点钟左右,芳芳来敲门,幸好她早有防范,提前套了件系扣的秋季睡衣,将领子直立,遮挡脖颈。
空调屋,就当做护关节,也不会惹来怀疑。
芳芳端来一碗汤,放书桌上。
“来,百合龙眼莲子汤,叔叮嘱这几天都要炖给你喝,养血安神的,你失眠,喝这个调理调理。”
“……爷爷叮嘱的?”萧潇有点受宠若惊。
“是的呀,上午就电话通知我去买好食材,我当时买完菜回来了正要做饭,下午才抽空又出去了一趟。”
萧潇盯着碗里红红白白的汤点,“那……也给遥遥盛一碗吧。”
“嗐,少不了他的哦。就怕他不爱喝,遥遥啊,比你挑食。”
“加多一点蜂蜜,他喜欢甜的。”萧潇说。
荧光台灯照亮周遭,将她一张光洁的瓜子脸衬得愈发莹润雪白。
芳芳低头细细看她,忍了忍,没忍住,直言感慨:“你啊,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得都让人心疼。”
萧潇眨了下眼,一头雾水。
她从芳芳的话音里解读出玄之又玄的含义,仿佛懂事也是一种过错。
芳芳早年离过一次婚,儿子的抚养权被夫家夺走,孤家寡人地背井离乡,来到沪上打工,眨眼已逾十年,等于是看着萧潇姐弟长大的。
她将汤碗端到萧潇面前示意她趁热吃,继续说:“你看你从小到大,乖巧听话,成绩又好,从不让叔他们费心,还帮忙照顾遥遥。遥遥能好到这个程度,依我看啊,叔牺牲的最多,其次就数你了。”
萧潇低头舀汤,吃到一小块百合,泛着苦味。
“大家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遥遥身上,你也把精力放在遥遥身上,那谁把精力放在你身上哦。”
无形中仿佛伸出一只手,攥紧她的心脏。
“芳姨知道这些话不该和你说,芳姨就想给你提个醒,这老话说得好,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遥遥不用哭,他一句话都不说也有的是人疼,可你不一样。我认识很多姐妹,她们工作的人家里啊,凡是背着计划生育生两个孩子的,两个孩子吵架,父母都会先去哄最不懂事的那个,然后再反过来教育懂事的,要求他忍让。”
“当然啊,你和遥遥不存在这种情况,但芳姨想告诉你哦,你现在还小,还能为自己争取一点优待,等你再大些,就算再哭再闹也没人肯理你的,小孩哭闹和成人哭闹,亲人做出的反应是不一样的。”
萧潇茫然看着她,瓷勺在两指间捏紧。
“芳姨不是在教唆你哭闹哈,我的意思是,太懂事了也不好,你看你把失眠的事告诉叔,他不立马就放心上了么。所以说你啊,别什么苦什么累都憋心里,有事你就说,你才十几岁,肩膀上的担子不用那么重,顾好你自己就好了,遥遥还有我们在呢,昂。”
芳芳意识到没能刹住闸,一口气说了太多不该说的,开始发窘,“你先慢慢喝,我去给遥遥盛一碗送去。多加蜂蜜是吧,啊我知道我知道。”
就这么虚弱笑着,自言自语地退出了房间。
萧潇哪还喝得下,她心中那点被爷爷关心的小欣喜,全部在芳芳敞开的话匣子里悉数吞没。
这晚,她真的失眠了。
第二天起床,脖子上的红痕未褪,她只好谎称皮肤痒,自己抓的,脸上也是。
萧定半信半疑,拉她到跟前仔细察看。
“你这孩子,没轻没重抓成这样。痒你找我拿药啊,家里又不是没有止痒消炎的药膏。”
说完也不等她回话,转身前去找药。
萧潇眼睛追随他的背影,满脑子都是芳芳昨晚所说的——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微一撇头,目光和餐桌上正用早餐的萧遥隔空相撞,他正安静地看着她。
——为这种小事斤斤计较和妒忌都是很傻的。为什么不为你所能得到的而高兴呢?
她想起萧遥铅笔勾出的那段对话,其中一句是这样说的。
是巧合吗?
她不知道。但她心里很清楚,她一点都不妒忌他,她只是很想很想得到比现在多一点的关注。
心烦意乱的程度只增不减,整个青春期所承载的那只潘多拉魔盒蠢蠢欲动。
她迷茫地站在岁月的迷宫里,周围雾霭沉沉,寻不见方向。
如何“哭”,对于一个常年的乖宝宝而言是个大问题。
新的一天,萧潇在学校里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事,她一大早等在教职工办公室,请求班主任马老师答应她换座。原因是性格不合,道不同不相为谋。马老师主张同学和睦,希望她们化解矛盾。
萧潇一脸悲壮地说:“那您干脆杀了我吧。”
马老师:“……”
于是座位就这么换了,还是马老师亲自领着她进到教室,站讲台上环顾一圈后,喊出一个女生的名字,让她俩互换的位置。
萧潇瞥见梁伊曼脸都白了,估计还以为是小卷毛那通电话导致的结果。
过去挪桌子的时候,萧潇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梁伊曼耳边说:“放轻松,大马猴不会找你的。”
“你们说什么了?”梁伊曼阴着脸,反应强烈。
萧潇耸肩,“没什么啊。”
你就猜去吧,猜来猜去你也猜不着。
萧潇心说:就不告诉你,哼。
新同桌也是女生,而且好巧啊,就是昨天拍她肩膀的女孩。波波头,齐刘海,浓眉大眼。
“我猜你昨天是没叫出我名字吧。我叫齐开,齐天大圣的齐,旗开得胜的开。”
“萧潇,风萧萧兮的萧,潇潇暮雨的潇。”萧潇吐舌头,“不行,不学你了,想拽点文采,寓意堪忧啊。”
齐开咯咯笑:“我觉得你这个人超有意思哎。”
——你看你多有意思啊。
话音重叠,萧潇不由自主地想起小卷毛。
“我也很有意思吗?”
齐开不懂为何会加个“也”,只当她口误,点头道:“是啊,你看你说话多有趣。”
——你这个人说话还真是有趣。
萧潇一本正经地复述:“是乐趣的趣,还是苦趣的趣?”
齐开:“……”
“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啦。”萧潇赶紧缓解尴尬。
看吧看吧,您那狂拽炫酷的聊天技能,谁学谁冷场,我那是大肚能容,不稀罕跟您一般见识。
第二件事,校领导终于良心发现,准备给全校所有班级安装挂式空调。
尽管炎炎夏日已去,又是赶在秋老虎的尾巴上,但好歹聊胜于无,终于不用再畏惧酷暑寒冬。除了众毕业班的同僚满腔义愤,感慨没机会享受,其余年级一律喜大普奔。
第三件事,萧潇没想到梁伊曼心理素质会那么差,居然主动跑去找马老师解释始末详情。
齐开是马老师的数学课代表,收作业送往办公室,恰好赶上马老师教育梁伊曼。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照片,昨天也没接到什么人给我打电话说你的不是。不是我说,人家萧潇在我面前可没说你一句不好,你反倒走上来就噼里啪啦把萧潇里里外外都指责了一通。梁伊曼啊,与同学相处要沉得住气,要有气量,用智商学习知识,用情商为人处世。你这性格得收敛收敛,尤其是同桌之间,应该互帮互助,团结友爱才是。”
齐开回来把话一倒,萧潇颇有些意外。
没想到大马猴会为她说话。
齐开咧嘴乐:“该,做人不要太梁伊曼,把别人都当傻子呢。我告你说,就她吧,居然还——”
声音一顿,齐开坐在位置上抬下巴示意,萧潇随之朝讲台看。
梁伊曼黑着脸,有点像妖怪出场自带阴风,满身怒气走回座位。
萧潇换座位后从第四组坐到第一组,纵向上也不是第二排了,而是在第五排靠走廊的位置。
梁伊曼坐下后,忽然沿斜对角,直直朝她这边瞪视,含着赤裸裸的冲天怨气。
齐开同萧潇一起注意到,无法理解地冷嗤一声,将刚刚未完的话补充完整:“就她吧,居然还在办公室里瞪我。”
萧潇更理解不了:“不是吧,你又没惹着她。”
齐开摸下巴分析:“可能是被我听见,面子抹不开吧。”
萧潇觉得有道理。
傍晚放学终于不用再被人恶意拖延时间,萧潇心情大好。
齐开是住校生,需要回宿舍拿点东西等父母开车接她回家。两人在一楼楼梯口分别,萧潇独自站在柱子前等候萧遥。
人流在楼梯汇聚,人头攒动,由下往上看,像一条熙攘拥挤的瀑布。
萧遥挤在人堆里,一步步下楼,旁边的菜清野在和后面两人兴致高昂地说周末打球的事。
教学楼横梁矮,转弯后又往下走几步才视野开阔。
菜清野眼睛一亮,兴奋招手,“萧潇,萧潇——!”
明丽鲜艳的招眼黄色,亭亭立立,习习微风下,百褶裙的裙摆在膝盖周围晃动,底下一双小腿又细又白。
原本垂着的脑袋倏地扬起,芙蓉如面,双瞳剪水,眼角一弯忽然染上笑,盈盈动人,全然称得上“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哎,清野,萧遥他姐以前在他们初中是不是校花?”菜清野肩膀被人搭上。
菜清野喊出声就后悔了,萧潇长得就不是一张低调的脸,穿的更是高调得不着调,再冲她弟萧遥这么一笑……
他朝前后左右的人脸上挨个瞅瞅,磨了磨后槽牙,一股邪火冒心头。
“起来!”耸肩把人甩开,冷着张脸,仿佛一分钟前还嬉皮笑脸约球的人不是他,“校花个屁,就一丑姑,没看见她化了妆啊?”
“哪化了呀,这不素颜吗?”
“你瞎。这叫裸妆懂不懂,离近了才能看出来。”
冷不丁察觉到一束目光,萧遥清黑的眼睛对着他。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菜清野刚想说点什么弥补,萧遥头一扭,没再看他一眼。
很快迈下所有台阶,萧遥径直走向萧潇,拉起她手腕就走。
萧潇注意到他绷紧的嘴唇,不明情况。
“你拉我走这么快干嘛呀?”
后面菜清野小跑追上,左手按上萧遥肩膀。
“别生气别生气,我胡说八道,我胡说八道行了吧?”
萧遥没理他。
萧潇都没想过原来他力气可以这么大,拖着她一路往前疾走,都没办法挣脱。
以他握着她的手为圆点,萧潇窜上前,绕了一段圆弧,奔着菜清野毫不客气地踹上一脚。
菜清野反应快,轻巧闪避。
“青菜头,你可以啊,一回来就欺负我弟。”
被她一闹,挡在面前,萧遥只能停步。
三人立在教学楼侧面小树林的羊肠小道,萧遥躲避菜清野的同时也避开了人流,拉着萧潇走一条绕远的路。
“我操!”菜清野眼睛瞪她,“你不怕走光啊?”
“……要你管,欺负我弟就是不行。”萧潇耳根有点发烫,不自在地捏了捏百褶裙。
小奶音发起火,点着的根本就是湿柴,难以燃烧,火势虚弱。
萧潇很烦这副破嗓音,和人吵架一点气势也没有。
不行不行,不能吵,要冷静,换那条新开辟的路径试试。
萧潇放慢呼吸。
“谁他妈欺负他了。”菜清野发了句火,转眼又看着她冷笑,“你自己问萧遥,我他妈敢欺负他吗?”
沉默不语的萧遥突然启唇,对萧潇说:“他欺负你。”
“……”
萧潇和菜清野都有点懵然。
萧遥眸光清澈,嘴唇抿紧,一句平淡的话语出自他的口,显得格外有分量。
菜清野别过头,低骂:“操。”
小道尽头的分岔路口,储银靠在弯道的水杉树下,抖出一支烟咬住。
刚刚,她抬脚的那一瞬间,过膝的百褶裙扬起,纤细修长的一抹白在眼前一闪而过,似雪夜般迷幻。
他全都看见了。《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