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还有何事?”她望着泥地道。
长公主不言,却半跪下身,伸出手来,竟朝她左侧颜而去,直把她惊得心头猛颤,慌忙偏过头,桃玉珠花发出清亮声响,长公主的食指也随之将花穗抬起,好一会儿端详,才淡淡道:“太后的?”
“回禀殿下,是。”沈淑昭忧她还会问,故而再补一句,“今日太后方赐民女的。”
长公主轻抚其穗,一言不发,沈淑昭则更难心安,她在心中早已揣摩了千百次,长公主为何要蹲下来抚着这支珠花?虽以常人之理,问一句也无妨,最多不得真意之解,可就算她想问,那深插于自己右畔的长剑也令她开不了口……
微风不停,竹林窸窣,沈淑昭忽觉跪在此处的时辰,同在此人的阿母——太后面前那般漫长。
才想罢,长公主站起了身,“原你是母后器重之人,起来罢。”她道。
沈淑昭缓缓起身……看来这支珠花不止有明示宫人她受宠这般简单。
若是长公主将她算作自己人,那她也不可躲避了,于是她作担忧状:“殿下伤可要紧?”
“哦,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长公主低头看了一眼剑上余血。
“望殿下珍重凤体,午时在即,民女当下还得去永寿殿见太后,先告退了。”
“你是沈太师的长女,沈庄昭?”
长公主并未理睬,而是忽然问。
沈淑昭一愣,随之笑道:“殿下认错了,民女是二女,并非长姐。”
长公主平淡面色终有波动。
未怎样,她只是收剑入鞘。
“早闻沈家多出美人,原来如此,你走罢。”
“殿下说笑了,民女告退。”沈淑昭深鞠一礼,同时谨慎避开地上的那把剑,退了出去,潇竹坚固,一出便再见不得里头光景,大风尽头,长公主逐渐被飞叶没去。
走出苑林后,她忽觉此次相遇也未尝不好。
就因这句相问,“你是长女?”——原在这位长公主心中,自己的容貌竟当得起长姐那名扬京城的美人之称。昨日入宫,一路下来,皆无人将她们在长姐面前当作“大小姐”,这个长公主还真怪,会将她这种容色认成长姐。
虽认不认得不重要,可认错到底是件令人心悦之事。
方出花苑月门时,便见附近候着一群黑服精兵,各个身披墨银铠甲臂护,面色一瞧皆不是好惹之人,甲胄上的黑绒,看上去真似一头雪中锋爪的利狼,怪不得里头贵人四周无人,原皆是被遣至了这里;经过他们时,总令人倍觉不适,仿佛自己身犯了何大错一般,沈淑昭带着宫人低头匆匆走过,方离得稍远了些,绿蓉回望一眼已看不见的他们,才悄声道:“那就是东狼军罢?好骇人。”
沈淑昭柳眉一挑,她自知东狼军是何许人也,王朝最大的精兵,所及之处无不胜仗,而他们的首领——亦正是方才所见之人,坤仪嫡长公主。说起东狼军,就不得不提北狐厂,那是朝中最为神秘的地方,厂人替帝王干过不少政变、刺杀及平定之事,至于东狼军里的人,近乎有一半是北狐厂出身。所以长公主与北狐厂的关系,也就变得心知肚明了起来,更不消提太后的心腹宦官高德忠还是北狐厂名义上的主人。当太后需用军时,便是东狼军之人,当太后需用刺客时,便是北狐厂之人,二者之间千丝万缕,莫说各不相干,沈淑昭只知道,前世每一次派暗卫杀人灭口之时,这位长公主都是在殿内领命的。
从苑林一路西去,经过清莲阁,最后才至永寿殿。
这东宫的永寿殿四面八方皆是长廊,分南中北庭,沈淑昭她们从南廊而来,方登殿,浓郁佛香扑鼻而来,踏进去,却见女御长与长姐三妹候在外头,难不成前来拜访之人还未走绝?她这般想着,然后上前去,女御长见之便道:“二小姐留步,太后正在阁中召人,候个两刻即可,请二小姐随处坐坐。”
侧头,见长姐三妹安分跪于席间,沈淑昭想及遇见长公主之事,便猜兴许今日是有甚大事发生,才让太后的心腹都入殿复命,珠帘外,她听不见内廊尽头的声音,于是也无一直盯着它的意思,她选择坐在了姐妹二人对面,闭上眸慢慢候起时辰。
果然不出两刻,内廊有了动静,随之珠帘响动,长姐三妹皆掩饰住好奇,偷偷地去用余光去打量从面前帘内出来的人,打头的是高德忠,再之后才是一些白衣之人,俱腰系银狐佩,身形不一,样貌朴实,浑然看不出有何厉害之处。
沈淑昭微微睁眸时,一闪而过的白光身影,便让她当即确认,是北狐厂的人。
高德忠离开后,众人继续坐着,这时三妹欲起身,女御长忙恭敬道:“三小姐且慢,待阁中太后下令才可入殿。”
这番话直让三妹讪讪跪下,她的脸煞一阵白,煞一阵青,似城空乌云,紧咬起唇,不语。
沈淑昭轻瞥过她,继续安神静候。
没过多久,从廊外再响步声,只不过这回是由远及近,而不是愈行愈远,且靴声明显要比常人更沉重,听得出来是士兵。不知为何,沈淑昭心渐渐加快,直到殿前有一人凌然出现,果然——是她。
大殿外,领着几个东狼军心腹的长公主立于门口,一眼望殿,便看见左侧珠帘背后的内阁,与帘旁端坐席间的沈淑昭,她淡扫过殿内其余人,那对面坐着的美人及另一位小姐,后才进殿。
“二小姐,长公主好似一直打量你。”绿蓉在沈淑昭耳畔低语。
还有此事?
沈淑昭狐疑地抬头,正好对上长公主入珠帘时的侧影,匆匆入帘,然那四目相对的刹那,却令她相信了,长公主的确有在看她。
这时王献小声道:“长公主虽对小姐颇为留意,但奴婢有言一劝,小姐日后不必拿待寻常公主一般去待她,此长公主心性孤傲,不喜珠玉,不喜人多,只做些稀奇之事,莫说宫妃,就连皇后都吃了不少冷门羹。”
“稀奇之事?”
“嗯……听闻她在宫里养了好几十匹黑犬,斗大如牛,奴婢尚衣局相识的宫女有次去送衣裳,在庭院撞见后竟直接昏死了过去,夜里头才醒来,她惊慌泣道还以为皇宫入狼了,后来太后把此事说与奴婢们听,奴婢才知,那并非中原犬,而是北塞的。长公主还道,欲征服异族,先治其烈畜,拿下烈畜,就拿得下劣人。”
沈淑昭不由得暗惊,好一个嚣张之人。
“还有呢?”
“这位长公主弓准极强,身边聚满了北狐厂的高人,与宫中的咱们恐不是一路人,故而后来,也就无人敢去登门示礼了。”
“到底是京城常驻军东狼军之首,幸有你提及,我会留意她不喜之处的。”沈淑昭在心中淡笑,别说外族,就连宫里,王朝天家人都是拿鼻孔看人的。
这边说罢,她也听见对面传来长姐隐约之声。
“与我同岁……却这般厉害?”
长姐耳畔低声的宫女点了点头。
看来她们也聊起了珠帘内新客之事。
不出片刻,里头终于有了动静,后来长公主出来,殿中目光皆落在她身上,同每回长姐入院时一样。众人胆颤心惊地静待她离去,都不敢去看她,直至她离开,这才松了口气,长姐觉怕是理所应当的,因她注定为宫妃,又是太后侄女,与长公主缘分自然不浅,可却得知是这么一个主,难免就生怯;但沈淑昭为何紧张呢?那自是因这长公主——实在是太留意她了,这不,此人一走,绿蓉又道:“出来以后,长公主又看了一眼小姐。”
沈淑昭大起冷汗,她不知何处得她这般留意,真不知是好事,还算坏事?
“奴婢觉得,二小姐未必要怕呢。”绿蓉宽慰道,“长公主将小姐认作大小姐,这算不算长公主喜欢二小姐的样子?其实长公主与天子极亲,堪为同胎所生,若她甚为留意二小姐,指不定回去就道与天子听……”
此时沈淑昭预感极不妙,道与天子听?她可不想再当宫妃了!
“是啊,天子万事只听长公主的,若能得长公主所喜,一切便皆是小事了。”
罢了罢了,能得又怎样?当的还不是天子的妃子,又不是长公主的。
沈淑昭道:“莫多言了,静待太后所命。”
这下宫人才低头不言。
最后,进去的女御长又出来了,她道:“诸位小姐进去罢,太后就在里面。”《https://www.moxiexs.com 》